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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誠儀鯉 -【首輔沈栗】《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3:50 PM     標題: 誠儀鯉 -【首輔沈栗】《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11-18 01:58 AM 編輯

【書名】:首輔沈栗

【作者】:誠儀鯉

【內容簡介】:                         

 沈栗意外穿過時空,來之安之,精心打造自己的古代生活。無能頑劣的侯府庶子不斷升職加薪,當上首輔,出任託孤重臣,走上人生巔峰。

    等等,白富美呢?

    嗯,沈栗發現,縱使手握天下權柄,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想在這遙遠的時空找個三觀相符的妻子,養個符合三觀的孩子,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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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3:51 PM

第一章 時空彼端

    沈栗只覺渾身焦躁難耐,頭痛欲裂,想要翻身而起卻又昏沉沉手足痠軟,連眼皮也睜不開一絲,自忖昨夜應付客戶在酒桌上喝的太多,這下要嘗嘗宿醉之苦了。好在這單利潤不小,也值一醉。

    恍惚間又聽得耳邊有女子哭泣聲,夾雜爭吵聲,勸和聲,安慰聲,群雌粥粥,令人愈加煩躁。沈栗心中納罕,不知自己家哪裡來了這麼多女人,又為了何事吵鬧,難道昨天醉後小助理沒有把自己送回家而是隨意把人丟在酒店了,還能不能一起愉快的工作了,這個月不給他發獎金。

    睡意上來,沈栗也顧不得許多,自顧自睡去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沈栗一覺醒來,自覺神清氣爽,睜眼一看,不由怔住。這裡並不是自家臥室,卻也不是裝修豪華的酒店客房,入目是古色古香的木床案几,窗外是連綿不絕的雕樑畫棟,案上青瓷瓶中插著幾隻芍藥,幽香襲來;窗外楊柳枝上立著幾隻黃雀,啁啾和鳴。雕花床邊一個小女孩,梳著古畫上丫環常用的雙丫髻,穿著古裝劇中流行的裙襖,將頭伏在床邊睡得正香。

    沈栗不由心下大驚,大醉前還是寒冬臘月,一覺醒來花都開了,這裡又是什麼地方,這丫頭又是什麼人?沈栗想伸手推醒小女孩問個究竟,才抬起手來又吃了一驚:這是一雙保養極好的手,修剪得宜,修長白淨,更重要的是,這不是一雙成人大小的手!沈栗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不得不確定,這他娘真的不是老子自己的手!發生了什麼事?

    沈栗見案上立著一面銅鏡,從床上一躍而起,鞋襪也顧不得,赤足幾步奔過去,果然,這不是自己那張三十多歲銷售經理飽經風霜與煙酒摧殘的老臉,鏡中人不過十來歲年紀,生的長眉細目,面白如玉,真是好相貌,可這不是我的臉!

    沈栗欲哭無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不成老子也趕上了傳說中的穿越?可我真的不想穿啊,我剛裝修好的一百二十坪的房子,我新換的奧迪,我想約會的相親對象,我年後就要升職,我人生剛剛隨順些——話說,難道我是在酒桌上穿過來的,所以,我是醉死了?賊老天,這下盯著我位置的副經理可要樂死了。

    沈栗神色不定地站了半晌,抹抹臉又悄悄爬上床躺好,其他的容後再想,若是被人發現身某身與某魂不符,怕是要被當作妖孽燒死,還是保命要緊。

    沈栗又在躺著裝了兩天昏迷,睡夢時前身的一些記憶便慢慢浮現,加上他偷聽來往人眾閒聊,連猜帶蒙,好歹得了些眉目。

    原主也叫沈栗,今年不過十歲年紀,乃是這家主人禮賢侯沈淳的庶子,家中行五,族中行七。親生母親原是沈家一個佃戶的么女,姓顏,乳名喚作四娘。自幼姿容豔麗,又天生一管好聲音,長到十五六歲,門欄都要被媒婆踩破。因沈栗的嫡母李氏生二娘與三郎一對雙胞胎時遭遇難產壞了身體,再不能有孕,由太夫人田氏做主,先後納了田氏妹妹所出,自幼父母雙亡的外甥女林氏並這顏氏為妾。

    這顏氏也頗有主意,在老爺面只管撒嬌賣蠢,做一個毫無心機的小妾,在老太太與主母面前就一心規規矩矩地侍奉,半點踰越也無,於是沈家上下一致認定這位是一個再「合適」不過的小妾了,到底叫她生下沈栗,隔了一年,又得了一個女兒沈怡舒,再過兩年又有了沈麗舒,有兒有女自然足,顏四娘愈發心寬了,較之先頭太夫人娘家侄女林氏不知安穩多少,倒叫她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更得臉。

    只有一樣不好:因雙胎裡三郎沈桐生來孱弱,養到九個月大到底沒留住,只女孩沈鸞站住了,侯爺與夫人再心疼他也不過是在族譜上佔了個排名,叫人知道他在世上走過一遭,因此主母李氏只落得一個兒子,偏生身體也不好;林氏自覺是太夫人的外甥女,侯爺的表妹,夫人又不能生了,合該她得臉,整日裡揣奸把猾,李氏便防她防的厲害,侯爺也不大喜歡,這些年只得了一個女兒六娘沈敏舒——沈栗便成了長房維二的男孩。

    為了不讓李氏忌憚他,顏四娘便只管嬌養著他,也不讓他往老太太跟前湊,在李氏、沈淳前除了例行問安外更是連影也尋不著。沈淳為了不叫庶子越過嫡子去,也刻意嬌慣他,要玩耍也由他,要逃學也由他,及至十歲上,字也認不得幾個。他本是庶子,又不爭氣,族兄弟也不大愛理他,時間長了沈栗自己也覺得沒趣,破罐破摔,倒是越發頑劣了。

    沈淳與顏氏這才覺得有些不好,待要好好教他,只是十來年養出的脾性哪裡容易改得,一時疏忽,就叫他帶著兩個小廝上樹掏鳥窩,竟失足跌下來,一度氣絕,幾乎要哭死顏四娘。

    這日顏四娘又守在兒子床邊照料,見沈栗仍然睡得昏昏沉沉,不禁悲從中來,幽幽咽咽哭起來,恰逢沈淳從外面進來,見她哭的可憐,心下也頗沉重。

    沈栗是顏四娘唯一的兒子,也是他唯二的兒子之一,長房雖然妻妾三個,卻只得兩男,長子沈梧讀書雖好,人又出息,奈何身體實在有些不好,一年總要病上兩三次,如今也病得沉重,不是長壽之像。倒是二子雖然頑劣,難得活潑健壯,沈淳雖然不叫他越過沈梧去,心下卻頗為寵愛他,不想竟逢此大難。沈栗若有不測,不但顏四娘老無所依,便是他這長房,也有絕嗣之憂。

    他這幾日一次次不是去探看沈梧就是探看沈栗,眼見兩個兒子都要留不住了,只急得兩眼發紅,卻不見兒子醒來。夫妻二人正對坐相愁,猛聽得兒子在榻上咳了幾聲,召喚父親、姨娘。抬眼看去,沈栗竟自己坐起來了。

    顏四娘喜極而泣,撲上去抱著兒子痛哭起來。沈淳也急行幾步,看看沈栗臉色還有些蒼白,可喜雙眼明亮,精神也足,不覺長吁一口氣,好歹放下一顆懸著的心。轉身叫門外守著的丫頭去請郎中,再回過頭來,卻板起臉訓斥道:「孽障,平日裡頑劣倒也罷了,近日來越發不像話,不但自己差點摔死,還連累的旁人為你憂心,平日裡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不成。」

    顏四娘好容易盼得兒子醒來,見沈淳又來訓斥她的命根子,饒是平日裡只做溫柔解語花,此時也忍不住埋怨起來:「七少爺剛剛醒來,還不知身體如何,侯爺就訓斥他,可見這府裡越發容不下我們了,賤妾也自知年老色衰……」

    沈栗見沈淳面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連忙打斷顏四娘的話:「姨娘說什麼呢,別說滿府裡,就是滿景陽兒子也沒見過比姨娘更美貌的女子,連怡舒也常和兒子說妒忌姨娘的皮膚好呢,怎麼就年老色衰了。」

    顏四娘不禁破泣為笑,嗔道:「你才見過幾個人!」

    沈淳虎著臉道:「巧言令色,不是君子所為。」得到顏四娘白眼一個。

    卻見沈栗正色道:「父親教訓的是。」

    沈淳奇道:「平日裡十句倒有九句回我,怎麼今日竟老實起來。」

    沈栗道:「以前是兒子不懂事,這些日子迷迷糊糊裡兒子是有些知覺的,仔細回想往日所為也覺著有些後悔:兒子往日只顧玩鬧,以致近日幾乎送命,還連累祖母、父親、母親、大兄並姨娘為兒子憂心,此為不孝;大兄是我們侯府嫡子,所謂嫡庶有別,兒子以前嫉妒父親看重大兄,除了讀書,事事都要與大兄爭上一爭,此為不悌;兒子已經十歲了,當為日後計,卻無什才華,書也讀不好,劍也提不起,庶務也不知,此時倒還罷了,難道日後要靠父兄接濟度日不成,此為不智;兒子無能也就罷了,還在族裡埋下頑劣之名,得罪族兄弟,連累大兄在兄弟們面前不好看,此為不義。以上種種,都是兒子的錯,以後兒子都會一一改過,再不叫父親為我生氣煩憂。」

    沈淳愣了半晌,道:「自你學會說話以來,這是你說過的最明理的話。莫非此次大難於你來說是福非禍,但願你知行一致,也叫為父高興一場。」

    沈栗道:「父親只管看著吧。」

    說話間,郎中便到了——這是侯府家養著的醫生,姓李,原是為太夫人和沈梧兩人備下的,因此並不需出府去請——待診了脈,果然沈栗已無事,沈淳與顏四娘才算徹底放下了心。沈栗自覺好了便要去給老夫人和嫡母請安,沈淳不允道:「也不急於這一時,我已命人給你祖母與母親報喜了,且休息幾日再去也是一樣的。」

    沈栗便罷了,又催著顏四娘去休息:「姨娘這幾日衣不解帶照看我,想是累極了,如今我已無事,姨娘也去歇歇,若是姨娘累病了,卻是我的不是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3:53 PM

第二章 敲打

    沈栗好了,顏四娘一顆心放下,也覺疲乏,卻道:「既然七少爺已無恙,賤妾還要去伺候夫人。」

    沈淳道:「立規矩也不差這一天。」

    顏四娘仍道不合規矩,執意去了李氏房裡。這便是顏四娘在沈府的處世之道,在她這裡主母最大,沈淳還要往後排。李氏也不會真的留她立規矩,聽說沈栗醒了,安慰了顏四娘幾句,仍趕她回去休息。

    這邊沈淳對沈栗道:「我也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我只當你真心改過了,此次便不罰你。往後再叫我知道你貪玩闖禍,只管拿家法招呼你。」

    沈栗道:「兒子明日就往學裡去。」

    沈淳嘆道:「倒不爭這朝夕,只是我長房式微,我也不求你有多大出息,只叫你姨娘日後有個依靠罷了。」

    沈栗聽到「長房式微」心中一動,口中應下,目送沈淳出去。這邊門簾剛落下去,就聽見院子裡有人請安,隨即門簾又被掀了起來。這回進來的是兩個丫鬟,打頭的十五六歲年紀,穿著粉襖翠衫,手中小心提著食盒,後一個只有十來歲年紀,一身杏紅襖褲,努力為前一個掀著門簾,只是身量還不夠,憋得滿臉通紅。待兩人進來,見沈濁有些詫異的看著她們,連忙請安:「奴婢楊桃、櫻桃,給七少爺請安。」

    沈濁恍惚前身應是在他嫡母李氏身邊見過這二人,他如今得了原主記憶,只是還不大熟,深知說多錯多,只簡單叫二人起來,也不多話。

    大丫鬟楊桃由著櫻桃擺飯食,向沈濁解釋道:「因為沒伺候好七少爺,叫少爺出了意外,夫人大怒,把原來在這院子裡伺候的嬤嬤、大小丫鬟並小廝一概打了板子趕出去了,夫人命奴婢兩個先來來伺候少爺,其餘人等還未選好,明後日就送來。」

    要是原主,聽到身邊的人都被趕走,怕是心裡老大埋怨,然而沈栗怕露餡,巴不得熟悉原主的越少越好,倒慶幸這嫡母幫了他的忙。

    楊桃見他面上平靜,倒是高看了他一眼,心想除了這次意外,七少爺一個庶子能平穩長大只怕也不是個簡單的,在他身邊未必沒得好處,面上便顯出些慇勤來。

    沈濁仔細打量這兩個丫鬟,見楊桃長得倒是周正,只眉眼間有些傲氣,櫻桃滿面稚氣又有些憨態,心下一轉。

    他想起便宜大哥沈梧正病著,便隨口問了一句,櫻桃面上露出一絲憂色道:「可見到底是親兄弟,七少爺剛見好便記掛這世子爺呢,因世子爺一年總要病上兩三次,府裡都習慣了,便是都在侯府一起住著,也不見五老爺,六老爺為世子多麼擔心,更別提堂少爺們了,不過按例問上一問罷了,平日裡照舊玩笑,竟是盼著我們大房不好呢。」

    楊桃斥她道:「七少爺問什麼你便答什麼,羅羅些些什麼呢,你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竟敢議論起老爺少爺們了,且仔細你的皮!」

    又向沈栗道:「勞煩七少爺掛記著,世子爺近兩日也見好了,郎中雖還不叫世子爺出房間,卻也讓世子爺在屋子裡來回走走,便是精神頭也好些了。」

    沈栗點點頭,心下知道這兩個丫頭都有些不大妥當:櫻桃年紀小,還不當用,又愛犯口舌;楊桃也是個腦袋拎不清的,話裡話外竟還是在李氏身邊時的語氣,不管私下裡是誰的人,都已經被打發來伺候沈栗了,至少明面上要把沈栗當主子吧。

    用過午飯,沈栗便打發兩個丫鬟,隨手摸了本書倚在床頭看,心下卻琢麼起沈淳那句「長房式微」:景陽沈氏興起於沈栗的祖父沈勉,原名沈二娃。從這鄉土氣息濃郁的名字就知道景陽沈氏實是起於微末,同很多起於微末的盛朝開國元勛一樣,生逢亂世災年的沈二娃實在餓的受不了,機緣巧合碰見龍行淺灘的盛太祖邵廉,扛著獵刀跟著邵廉扯旗造了反。

    張嘴一口土氣的憨人沈二娃追在王旗後頭南征北戰,竟叫他活到大盛開國。

    除了會打仗,他還有個給邵廉當小老婆的妹妹沈妞。這位沈妞有一副不亞於邵廉後來所擁有的一眾大家出身嬪妃的出眾容貌,智慧心機也不容小覷,雖然身邊只有一位公主活到成年,卻聖寵不衰,兼之同甘共苦的情誼在,成為了邵廉一朝獨一無二的皇貴妃,又一手扶持了生母出身不高又早逝的元後嫡長子邵英即位,成為頗受尊敬的皇太貴妃,去世時邵英和禮部吵了一架,進封她為端明皇太后,又把沈勉從忠勇伯晉為禮賢候,世襲罔替。

    這沈勉有一妻,就是太夫人田氏,出身不高,不過娶她時沈勉還是個找不上媳婦的老大獵戶,田氏為他生兒育女,奉養父母,情分自然不同;還有一妾,就是老姨太太王氏,這是打仗時候分的,是前朝一個知府之女,因戰亂時音訊不通,只知道他老家過了兵,邵廉怕他老婆孩子死了傷心,就把屬下進獻的美女給了他兩個,又要給他娶個麾下將領的女兒為妻。

    沈勉掛記著田氏,推了將領家的小姐,怕以後真沒兒子,美女倒是受用了,其中就有王氏,另一個早早死了。後來田氏帶著公公婆婆的排位和兒女尋來,其中艱險困苦自不必說,沈勉越發敬重她,王氏只有靠邊站的份兒。

    沈勉和他皇太妃妹妹前後腳追隨盛太祖去了,留下四子兩女。他家是大排行,不論男女嫡庶,因著太夫人並老姨奶奶仍在,也未分家,除了少爺升了一級做了老爺之外,一切照舊。

    田氏和王氏長成的都是兩兒一女。田氏所出大姑奶奶沈麗嫁給嘉明伯邢穆,生了世子邢嘉,可惜福分太薄兩年前沒了。二老爺沈淳就是侯府襲爵長房,如今膝下活著的有二子四女。六老爺沈沃是田氏三十六歲上得的小兒子,如今才十七歲。至於王氏所出三老爺沈涵也不幸早逝,只留下繼妻何氏和三個兒女在府中,今年才剛出孝。四姑奶奶沈怡嫁得遠,不在景陽。再有五老爺沈凌,膝下兩兒一女。

    可見嫡枝孫輩著實單薄了,相比之下,沈淳與沈涵沈凌雖然都有兩個兒子,可他嫡子病怏怏,庶子差點夭亡,沈淳又早交了兵權,只是空頭爵爺罷了,反倒是沈凌二十歲的正五品兵部郎中做得有聲有色,沈涵雖去得早,他先頭妻子生的兒子沈楓也十四歲了,書讀得好,如今出了孝,正好考試,繼妻又有一兒。至於沈沃,他自己還小哪,年前才得了一個女兒。沈淳如今說長房式微,擔心後繼無人,倒也不假。

    卻說楊桃見沈栗自顧自翻書,倦了合書便睡,知道一時半會兒用不著她,便囑咐櫻桃好生照料著,要悄悄溜出去,猛聽得櫻桃呀了一聲,就見沈栗正靠在床頭默默看著她。楊桃不覺吃了一驚,嘴角扯出一個生硬的微笑,結結巴巴道:「少……少爺?」

    沈栗輕輕道:「你這是要去哪裡?」

    楊桃尷尬道:「夫人囑咐過奴婢,要是少爺見好了,或是見缺了什麼,就去回一聲,免得夫人掛念。奴婢見少爺的帳子還是冬天的樣式呢,如今這天氣轉暖,也該換上……」

    沈栗皺眉道:「你既然要往母親院裡去,只管堂堂正正回我就是,何必鬼鬼祟祟的,倒像是我攔著不讓,何況父親早派人過去報信了。我身邊如今就你們兩個支應著,若用你的時候不見人,豈不著忙。」

    楊桃垂頭道:「是奴婢冒失了。」瞥見櫻桃在一邊偷笑,心裡暗罵了一聲。

    沈栗搖頭道:「你們原是母親身邊的人,又是先過來這邊的,櫻桃還小,就是後兒再來人,也不會叫人越過你去,可見這院子裡頭一個就是你了,若你也不妥當,叫我用誰呢?」

    楊桃又喜又慚道:「都是奴婢的錯,原想著些許小事我們下人悄悄辦好就是了,免得少爺勞心。」

    沈栗虎著臉道:「我這個年紀,什麼是大事呢,除了讀書,不過就是在父母親面前盡盡孝心。我們這樣的人家,又不要我動手,無外乎就是日日請安問候罷了。大兄如今病著,想必母親正心焦,你去母親那裡,不說勸慰她,倒拿著什麼帳子簾子的去煩人,又叫人以為我有多張狂!」

    楊桃作勢扇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奴婢短見。」

    沈栗嘆道:「最怕的就是自作主張,都覺著為我好呢,我身邊再不許有這樣的。母親身邊來的自然都是妥當人,只是你們日常拘在院子裡不許隨便走動,這是防著小人做耗的管家規矩,不過有些消息你們就不知道,事情辦差了頭反倒不好。若是出了岔子,頭一個清算的都是身邊伺候的,就是前頭出去的,都從小跟著我,平日裡一句重話沒有,一朝出事,什麼功勞苦勞都沒用,何苦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3:55 PM

第三章 討好

    楊桃吃了沈栗敲打,垂淚道:「奴婢知錯了,少爺且饒我一遭吧。」

    沈栗道:「新帳子早送過來了,因我畏寒,叫人收起來沒換,我屋裡的鑰匙可是給你了?」

    楊桃應道:「都在奴婢這兒呢。」

    沈栗道:「以後你在我屋裡只管往來錢財收支,從今日起,我屋裡的東西都要重新上賬,以前東西有壞了丟了的,也有以前那些人偷拿出去的,都不要了,以後只看這新賬,錢箱你管著,其餘鑰匙看後來人分派管什麼就給哪個。」

    楊桃聽到叫她管賬,知道自己以後就是這裡頭一個大丫鬟,自然無有不應的。

    沈栗道:「你今日去母親那裡,不要提什麼缺了少了的,母親從來只有多我的,什麼時候少過我,就是想要個針頭線腦的,以後只管往母親身邊的葉嬤嬤要去,什麼時候就要這些瑣事勞動主母了!你只說,我醒來後,說話行動自如,已是大好了,本來今日就該去給母親請安,因天色見晚,索性兒子犯懶一會,請母親多擔待吧,明兒一定早早地去。你再往大兄那裡走一趟,我箱子裡頭有一方狀元及第玉硯,你拿去給大兄。悄悄給他說,這是我給他贏回來的,那人是什麼東西,也敢搶我們家的,小爺非讓他吐出來。」

    楊桃一一應了,持著硯台離了沈栗住的觀崎院,先往後邊侯夫人李氏的合安堂去了。

    李氏正做著一床百納被,世子年年生病,李氏覺得她兒子的身體問題已經不是御醫和藥石能解決的了,現在正嘗試一些非常規方法,沈淳雖覺有些荒誕,念在她一片慈母之心,警告她不許弄些巫蠱符咒之類的,其餘倒也由她。其實沈淳心下也悄悄希望哪一回能有些效果。

    見楊桃進來請安,李氏便問她:「七郎可好些了,我聽說已經不礙了,急著給大郎做百納被,就沒過去看他。」

    楊桃笑說:「回夫人的話,七少爺已經大好了,還說要過來請安呢。」

    李氏笑道:「他才剛好,快別折騰了。」

    楊桃道:「可不是,見天色晚了才罷了。說明兒早早地來。」

    李氏道:「那有這麼急的,叫他只管好好養著。大小丫環已經挑好了,一會你回去時找葉大家的領過去吧。告訴七郎,小廝們去找侯爺要。侯爺的意思,七郎已經大了,嬤嬤就不要了,不如選兩個得當的長隨。」

    楊桃笑道:「夫人真是再妥帖不過的人了,我才剛還跟七少爺說呢,丫頭小子明後天就得,瞧瞧,今兒個就安排好了。」

    李氏似笑非笑道:「他不怨我攆了他的人就是了。」

    楊桃道:「怎麼能夠,七少爺聽說攆人出去,臉色也沒變,可見那些小人平日裡就不經心,七少爺心裡也明白,攆了他們,沒準正合了七少爺的心意呢。」

    李氏嘆道:「正是,咱們侯府家業大人口多,顧得上這頭就看不住那頭,世子常病著,我平常又顧著他多些,這些沒眼見的東西便偷奸耍滑起來,欺負七郎年紀小,只管哄他,拐著七郎只管玩鬧,如今出了事,連我也跟著吃侯爺的掛落。」說著,竟留下淚來。

    身邊大丫鬟葡萄勸她道:「這都是小人作祟,攆出去也就是了,關夫人什麼事呢,侯爺心裡也明白呢。之前世子和七少爺都病得厲害,侯爺心裡焦急,憋著一股邪火呢。如今兩位爺都好轉了,奴婢瞧著侯爺滿面紅光的,林姨娘也敢往跟前湊了。」

    楊桃嗤笑道:「她算什麼人了,奴婢媽媽講,往日她做表小姐的時候府裡還敬重她,如今不過是看在六小姐的份兒上稱她一聲姨娘,不過和我們一樣是個奴婢罷了。」

    李氏怒道:「你既是知道六娘的面子,就不該人後議論她,好歹生了六娘,還是侯爺的表妹。」

    旁邊荔枝便道:「夫人息怒,實在是奴婢們看不過眼,好好的表小姐不做,偏學些不入流的手段要做姨娘,奴婢們也覺得她不自重。」

    楊桃道:「就是這話,奴婢媽媽是跟著夫人來府裡的,早和奴婢講過這林姨娘,原是老太太憐她父母雙亡,戰亂中族人也死的死散的散,才接來養在身邊的,本可以嫁出去做正頭夫人,非要賴上侯爺,誰不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她如今一個哥兒沒生,才叫老天有眼呢。」

    李氏嘆道:「我只看在老太太並侯爺面上。你們也謹慎些,她再不好,也是府裡的姨娘,不是你們能議論的,在我面前也就罷了,楊桃,你到七郎身邊,也是這樣的口舌?」

    楊桃笑道:「哪敢呢,奴婢也知道夫人慈善,又看在我媽媽的份兒上給奴婢幾分顏色罷了。到了觀崎院還這般,就是給夫人丟臉呢。剛兒七少爺還說夫人身邊調教的是再妥當不過的,還要奴婢管著賬本鑰匙呢。」

    李氏方緩了臉色道:「所以我肯給他們做臉,顏姨娘不說,七郎就是再淘氣,也知道尊敬我這個嫡母,偶爾他父親還說不聽呢,只要是我的意思,從來沒有反駁的。林氏那樣的,我就是把心掏出來,也要說我是個刻薄善妒的。」

    楊桃道:「可不是,七少爺剛見好就知道要過來問安,哪就差這一回呢,不過是心意罷了,對了,七少爺還叫奴婢拿了方硯台給世子,好像是世子和什麼人打的眉眼官司,七少爺給世子爺出氣呢。」

    李氏奇道:「什麼硯台?」

    楊桃把來看了,是方雕的狀元及第的玉硯,顏色青翠欲滴,一汪兒水似的,倒真是件好東西,只是不知有什麼來歷。

    李氏笑道:「正好這百納被也做得了,不妨一起去,也瞧瞧他們兄弟做的什麼耗。」

    遂一起去了延齡院,世子沈梧見了,笑道:「這原是父親的東西,說是原軍中的袍澤送的,不是什麼古物,也不是真硯台,不過是玉好,匠人又琢麼個狀元及第的寓意,當個把件玩玩罷了。那日父親閒時叫人從庫中翻出來拿給我,可巧二弟見了,愛的不行,我還會和他爭這個!大約小七以為我受了委屈,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弄回來送我。」

    李氏聽得沈楓竟從沈梧手裡爭東西,不禁氣道:「自你三叔去後那邊越發眼皮子淺了,樣樣都要爭,好像府裡專門刻薄他們似的,這原是你父親拿給你的,不與他又怎麼樣,他稀罕,叫他管他五叔要去,那才是親的呢。」

    沈梧道:「值得什麼呢,出了府,外面看我們都是一家。想要就給他玩去,難不成我還為這傷心氣惱。我自己又不是沒兄弟。」

    楊桃笑道:「可不是,七少爺叫我跟世子爺說『這是我給大兄贏回來的,那人算哪個,也敢搶我們家的,非讓他吐出來不可』。」

    李氏嘆道:「難為他一個小人兒,竟然有這份心意,知道給他兄長出氣。」

    楊桃道:「要不怎麼說打虎親兄弟,七少爺自來和世子爺好,旁的在他眼裡,連世子爺一根頭髮絲也比不上。就是平時有些爭執,也不過是玩鬧,這不,到了節骨眼上,還是自己兄弟得力。」

    沈梧笑道:「說的就是,舌頭還有碰牙齒的時候呢,小七看著淘氣,平日裡也只爭些吃喝玩具罷了,見真章的時候,哪次不是為我說話,這才是兄弟呢。」

    李氏心下也熨帖,這也是顏姨娘精明之處,她自己只認李氏一個,也叫沈栗頭一個和沈梧親,李氏又不能生了,沈梧總要兄弟幫襯的,沈栗待他老子都沒對沈梧恭順,他們又不像林氏那麼貪,只管安安分分地做姨娘庶子,等著日後分家,相比之下,只要沈栗不擋沈梧的路,李氏和沈梧自然肯給他們幾分顏色。只是小孩子哪有不嫉妒的,原主兒本來是要拿著硯台向沈梧炫耀的,倒叫現今的沈栗賣了個乖,他是穿來的,眼界不同,又還沒把侯府當家,只想討好嫡母嫡兄以後日子好過,也算沒浪費顏姨娘的心思。

    沈梧得了硯台心中也高興,叫楊桃:「回去和七弟說,多謝他費心思,叫他好好養著,改日我親自謝他。」

    楊桃領了命,又去找葉嬤嬤領了大小丫頭婆子,高高興興回了觀崎院。

    侯府少爺按例有四個大丫頭,四個管事嬤嬤,八個小丫頭,十二個粗使丫頭,另有四個粗使婆子。世子每樣加兩個,庶子每樣少兩個。因之前沈栗叫小廝誘去爬樹,沈淳怕再有下人做大,沈栗鎮不住,不叫放管事嬤嬤了,又有先來了楊桃櫻桃兩個,加加減減後楊桃烏烏泱泱帶回來二十人。沈栗在現代見慣了都市繁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升斗小民,如今見這二十來人只為伺候他一個,也不禁有些咋舌。

    櫻桃太小管不了事,沈栗索性把二等丫頭都交給她,挑了一個叫青藕的做了大丫頭,青藕的老子在李氏手下管著採買,想是沒什麼人不服。因天色擦黑,沈栗催著楊桃給下人們找地方安置,至於規矩之類,自然用不著他宣講。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3:56 PM

第四章 同病

    沈栗因穿越而來,心裡到底不踏實,這些日子一向覺淺。及至三更時分,隱隱約約聽得南邊府門處銅鈴響起,這銅鈴是特製的,鈴聲清越,府門開時自然響起,意為提醒府中人前門客至,該迴避的迴避。只是盛朝是有宵禁的,夜半開門自然稀奇。

    果然,不一會漸漸有喧嘩聲響起,聽著是往延齡院去了。沈栗心中一動,聽見守夜的楊桃似乎也被驚醒,一把扯開睡帳,翻身滾了下去。

    楊桃剛剛被吵醒,還沒來得及分辨外面吵嚷什麼,就聽見沈栗內室裡撲通一聲,唬了一跳,忙進了內室一瞧,就見沈栗正伏在地上氣喘不止,忙扶了起來,不防沈栗哇的一下嘔吐起來。把楊桃驚得魂飛天外,大哭叫到:「快來人啊,櫻桃,青藕,少爺不好了,快來人啊!」

    觀崎院熱鬧起來,延齡院更加熱鬧。原來這府門就是為了延齡院開的:世子沈梧原本見好了,不料自亥時起忽然口中叫冷,添了幾床被子也不管事,一個時辰都不到,人就倒了。李郎中看了直言恐是瘧疾,自己治不了,急得沈淳不顧宵禁,硬是半夜飛馬敲了相熟柯御醫的門,方才府門鈴想就是在迎柯御醫進來,此時沈梧果然已高燒起來。

    李氏見柯御醫診治半晌,搖頭不語,面色沉重,心知真是瘧疾,時下這病算是疫疾重疾,並沒有什麼好驗方,不過開些截瘧散之類,還是要憑身體底子挺過去,可沈梧久病體弱,十有八九是挨不過去的,與沈淳四目相對,兩下里不由心生絕望。沈淳忍痛道:「無論如何,還請柯兄盡力一試。」

    柯御醫道:「老參怕世子這會兒受用不住,不能用了,我還收著一隻雪蓮,你著人拿我的條子去我家裡取,先開個溫補清虐的方子和截瘧散吃吃看吧。」

    李氏忙叫人照方子煎藥,一面又忍不住落淚。

    身邊荔枝也陪著難過:「世子才得了七少爺送來的硯台,下午還高高興興的,才幾個時辰過去……」

    不管說者有沒有心,聽者卻是有意,沈淳和李氏心下正悲痛不已,聽了這句都不免心下存疑。李氏一肚子邪火,對沈淳道:「侯爺,世子不會無緣無故得了瘧疾,雖然栗兒也是我的孩子,可妾身就這一個親生的,若是日後查出什麼不虞,還望侯爺還我公道。」言下之意,如果真是沈栗送的東西有問題,李氏是一定要下狠手的。

    沈淳道:「六親不認的兒子我也不需要,但事情還要查清楚。」

    夫妻兩個正商量著,猛聽得有女子一路哭號而來,李氏大怒道:「世子還沒死呢!是誰這麼沒規矩,怎麼沒人攔著!」

    一轉頭,卻見是楊桃闖進來,在院子哭叫道:「侯爺,夫人,七少爺不好了!」

    沈淳大驚:「你說什麼?」

    楊桃哭道:「七少爺病得厲害,已經吐了兩次了。還喘不過氣來,臉色都泛紫了。」

    李氏撫著胸口道:「這都是怎麼回事,侯爺,您快拿個主意。」

    沈淳腦袋裡嗡嗡直響,叫上李郎中又奔向觀崎院。

    觀崎院裡沒有主子鎮著,這會兒正亂成一團,二十來個下人團團亂轉,聽著像蜂窩。沈淳喝了一聲才止住。沈栗這會兒閉著眼睛正在床上倒氣,嗓子裡呼嚕呼嚕的。李郎中先上手紮了幾針,倒是見效,沈栗慢慢回過氣,臉色也漸漸變回來,才又伸手診脈。診過左手診右手,又思量半晌。

    沈淳急得火上房,問道:「如何?可要緊?」

    李郎中道:「氣喘和嘔吐倒還罷了,看脈象倒還不致危急,只是似乎與世子一樣患了瘧疾,還未到真正發病的時候,大約也就是明後天吧。」

    沈淳一屁股坐下,兩個兒子都得了要命的病,當初在戰場上陷入包圍時都沒這麼絕望過。

    李郎中道:「正巧柯大人在府中,那邊忙完了不如請過來看看,論醫術在下是不如的,或有誤診也不一定。」

    沈淳擺擺手,無力道:「哪個是大丫鬟,去請。」只坐著發呆。

    楊桃並青藕去了。

    沈栗半閉著眼,皺著眉不知思量什麼,忽然看向沈淳:「父親,大兄患了瘧疾?」

    沈淳深吸一口氣,道:「只管顧好你自己,其他事不要操心。」又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沈栗道:「下瘧而已,你自小跟個皮猴兒似的,至多遭些罪就過來了。」

    李氏聽得沈栗也患了瘧疾,嚇了一跳,也未曾攔人。柯御醫知道沈淳這會兒正心焦,倒未在意只有丫鬟來請,快步來到觀崎院,朝沈淳點頭示意,先去看沈栗。

    柯御醫的診斷結果也沒什麼不同,只好安慰沈淳道:「好在此子底子好,又未發病,現下就煎藥吃著,應當無虞。」

    沈淳胡亂點頭應著,沈栗道:「父親,我有話要對您說。」

    沈淳看向沈栗,沈栗搖頭道:「只對您說。」

    沈淳叫楊桃引著兩位郎中到隔壁擬方子,把下人都轟出去,門一關,又看向沈栗。

    沈栗道:「父親,我方才的嘔吐和氣喘是裝的。」

    沈淳乍一聽,都沒轉過彎來,奇道:「裝的?難不成李兄和柯兄都陪你撒謊?」

    沈栗搖頭道:「不是,我是說,嘔吐和氣喘是裝的,瘧疾卻不是。」

    沈淳拍拍頭,走過來坐下道:「你慢慢說,先說說為什麼要裝病。」

    沈栗道:「我前幾日病著睡得太多,晚上反而睡得不踏實。府門開時我就醒了,聽到有喧嘩聲是往延齡院裡去的,就知道大約是大兄又病了。我想著,我剛好大兄就不好了,偏我才送了方硯台去,誰知道會有什麼閒話傳出來,不如我自己先病著倒好,就裝著氣喘嘔吐,看著行情隨時病隨時好。」

    沈淳點頭道:「你倒懂得避禍了,你病著,別人也不好拿你做筏子。」

    沈栗道:「先前掉下樹後我院子裡的人都不見了,我猜一定是有什麼不對的事才會一下子處置了那麼多人,我裝病原也不過是圖省事,只是不知自己竟得了瘧疾。方才李先生診出來時倒真是吃了一驚。」

    沈淳嘆道:「你們哥倆真是要我的命啊。」

    沈栗搖頭道:「父親,您說,要是我沒裝病,會怎樣?」

    沈淳問道:「倒是有人提到你送的硯台了,你覺得呢?」

    沈栗道:「這就是了。我不裝病,就不會有李先生來診治,現在就不會知道自己這兩天就要發瘧疾,既然有人提起了硯台,就說明有人希望我來背這口鍋。大兄病著,母親正傷心憤怒,無論這件事最後查沒查明,我都落不著好。我猜,沒查明白之前,我是要被關起來的。嗯,父親最常關我的地方是祠堂,門一鎖,又陰又冷又沒人,府中在為大兄忙亂,我要是正趕上發病,有誰知道呢。」

    要真是這樣,長子不測,黑鍋扣到幼子頭上,為防妻子氣頭上處置不當,也為了暫時給府中一個交代,沈栗的確會把沈栗先關起來,爭取時間查明真相。一個十歲孩子,在陰冷的祠堂中突發急症,只要耽擱幾個時辰,就是身壯如牛也要交代了,侯府的孩子都是嬌養出來的,說是底子好,也不過是相較於他幾個堂兄弟活潑些而已,何況沈栗昨天才從床上爬起來!沈淳一邊想著,一邊兩眼漸漸紅起來,目露凶光道:「好兒子,你只管好好養著,有父親在呢,我沈淳沈慎之是交了兵權,可也不能讓人當了面兒人!」

    沈淳送了柯御醫,看看天色已到上朝時候,他如今清閒,早朝可去可不去,但他昨夜為請柯御醫闖了宵禁,今天必然要有個交代,回頭叫大管家:「沈毅,世子和栗兒患了瘧疾,為防過人,把兩個院子封起來,去和各房說,不要過來看望了,若是送了藥材補品什麼,你都著人收好了,另外,去和夫人把她身邊的荔枝連她爺娘老子一起要過來,看好了!等我上朝回來。你親自去辦!來人,取我朝服來。」

    沈毅是老侯爺給沈淳留下來的老人,當初跟著沈淳一起上過沙場,府中機密多有他參與,他跑去和李氏要人,李氏就知道事有蹊蹺,奴婢再得臉,牽涉到兒子,李氏沒當場撕了荔枝都算鎮定。

    沈淳平日上朝一向都是當背景板的,今天叫人點了名。巡街御史何澤、給事中黃承望參禮賢侯沈淳夜半縱馬,路遇南城兵馬指揮司指揮容置業帶隊阻止,竟叫他一拳打了個烏眼青,不可理喻,居心叵測!

    皇帝邵英頗為驚奇的看向沈淳,當初扶邵英登基端明皇太后和禮賢侯府是下了死力的,沈淳少時即是邵英跟班,就像老侯爺沈勉追隨太祖皇帝一樣,邵英登基後想要兵權,沈淳二話沒有頭一個上交,故而邵英自負瞭解沈淳:這是個把規矩當飯吃的死心眼!夜半縱馬,稀奇呀;居心叵測,不可能啊?

    眼見沈淳眼角留下淚來,伏地哭道:「萬歲,臣膝下兩子皆重疾將死,臣要絕後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3:58 PM

第五章 送藥拒藥

    「什麼?」邵英驚道。沈淳已三十六歲,卻只有兩子,算是子嗣稀薄了。況沈梧小時邵英還抱過的,只是近年因他體弱才見得少了。

    「這麼說,沈卿昨夜縱馬該是延醫去了?」邵英問道。

    「正是。微臣兩子昨夜突發急症,府醫診治後驚言似有瘧疾之狀,微臣一則擔心真有疫情發生而不知,危及京城安全,一則擔心二子病情危重,故而匆匆夜奔柯御醫府上。微臣違反宵禁,驚擾巡城兵馬,自知有罪,請聖上治罪。然而京中或有疫情發生,還望聖上並有司眾位大人警惕。」沈淳奏道。

    邵英點頭道:「沈卿本是為子延醫,況遇疫情發生原該速速處置,以免擴散京中。夜半縱馬,衝撞兵馬司官員,縱有有不當,然而沈卿單人獨騎,說居心叵測,這話重了,罰銀二百兩,此事揭過吧。」

    沈淳再拜道:「微臣謝皇上隆恩。」

    得,南城兵馬指揮司指揮容置業昨夜白挨一拳。

    京中發現疫病不是小事,邵英叫順天府尹:「顧臨城,近日可有疫情上報?」

    順天府尹不好當,顧臨城天天恨不能裝空氣,沒想到言官參人也能牽涉到他頭上:「萬歲,順天府並未發現疫情,微臣罪該萬死。」

    邵英嘆道:「自從你當上順天府尹,越發膽小,也不知死了多少萬次了。只盼你把忙著死的時間用來辦事,叫我也放心些。」

    又叫:「太醫院?各有司?都沒有?」

    殿中大臣面面相覷:你那有消息不,沒有?我這兒也沒有。這可稀奇了,一般來講疫病多為大災後貧民流民中發生,然後才有可能擴散,京中重地貴族之家極少有染疫的情況。如今景陽城及周邊各地並無疫病發生,養在侯府深宅的孩子是怎麼得上的,擺明是有內容啊。

    巡城御史何澤又參:「臣參沈淳治家不嚴致使府中爆發疫病,危及京師……」

    邵英:「彼其娘之,滾!」

    說起來何澤和禮賢侯府還是姻親,他妹妹何氏就是三老爺沈涵的繼妻。可惜沈涵三年前早逝,當時何氏所出九少爺沈樅剛剛兩歲,何澤本來就認為妹妹一個世家嫡女與侯府庶子為繼妻是嫁的低了,沒成想竟守著幼子成了寡婦!從那以後,何澤就孜孜不倦地找禮賢侯府的麻煩,邵英和滿朝文武都習慣了,反而不當回事。

    邵英:「著太醫院院使往禮賢侯府查看疫情,著有司查訪京畿各處有無疫情。退朝!」

    一邊向外走,一邊向身邊掌印太監驪珠道:「告訴張茂,好好診治,若用藥太醫院沒有的就向內庫尋,不必另外奏報,沈淳就這兩個兒子,經心些!」

    張茂就是太醫院院使。沈淳是邵英鐵桿兒,這些年雖閒置了,卻照舊很得聖心。政事是政事,交情歸交情,皇帝未登基前也是有幾個知己好友的。說到底,邵英收納兵權是為了集權,也不獨沈淳一個;再者,因端明皇太后故禮賢侯府著實出了一番風頭,邵英不想沈淳當靶子,索性不叫他領官職。可一旦有兵事,沈淳是一定要啟用的。身為帝側近侍,驪珠門兒清,少不得要細細提點一下張茂,所謂查看疫情還在其次,只兩個病人有什麼好查的,重點是人一定要給治好了。

    可惜這提點沒什麼實際作用。瘧疾這病太棘手,貧民得了,請個遊方郎中,開的是截瘧散;侯府公子得了,請來太醫院院使,開的還是截瘧散,沒別的辦法!張茂一籌莫展,索性什麼天山雪蓮、百年靈芝、滇南紅景天、關外蛤蟆油等等藥性溫和的補藥開了一大堆,心說反正撿著好藥用吧,到時候真病重不治,也算是盡力了。

    當然這年月好藥也不是批量生產的,有的只有一株兩株,按規矩自然是可著世子先來,可按著張院使的意思,世子久病體虛,這會兒治癒的希望已經不大了,倒是沈栗還在潛伏期,底子還好,說不定反而能挺過來,當然這主意是背著侯夫人李氏跟沈淳偷偷說的。

    沈淳:「……」

    沈淳前半生都在戰場上,二十一歲才得了第一個兒子,這算是晚婚晚育的了,又過了五年才站住了沈栗,尊禮教分嫡庶,可哪一個兒子不是心頭肉,現在硬要他放棄一個,捨不得!沈淳早朝在大殿上是假哭,這會兒真要流淚了。

    張茂催促道:「時不待人,還請沈侯早拿主意。」

    沈淳道:「把藥給……給栗兒吧。」

    大管家沈毅把藥偷偷藏在袖子裡,去了觀崎院。張茂陪著沈淳站在堂前發呆。

    沈栗昨夜把包袱甩給便宜老爹,踏踏實實補了個覺,此時已服了截瘧散,見大管家親自又送送藥來,奇道:「這又是什麼?」

    此時觀崎院已封閉,沈毅隔著門遞過來:「是太醫院送來的靈芝,已有百年。還有雪蓮和雪蛤油」吩咐楊桃:「你就在這院中開火,用小炭爐,一次掰下一小塊,細細煎好給七少爺服用。」

    沈栗道:「這些藥珍貴了。一下要拿出兩份給我們侯府,怕是要心痛很久。」

    沈毅嘴角一抽,沈栗心思轉得快,見他神色游移,狐疑道:「等等,這藥有什麼緣由麼?」

    沈毅低頭回道:「七少爺太多心,侯府用藥,都是精細的,不會有什麼不妥,七少爺儘管用了就是。」

    沈栗搖頭道:「不對,我倒不是擔心藥有不對。只是以前我用藥都是府裡大廚房煎好了送過來,怎麼這回是大管家你親自送藥,還要在院子裡小爐煎藥,我怎麼覺得有些偷偷摸摸的意思。等等,我問你,這藥是大兄也用呢還是單我有?」

    沈栗見沈毅不答,知道想必沈梧是沒得的,不禁心下感慨,瘧疾在現代也不算小病,在古代就要逼得堂堂侯府棄一保一了。

    只是沈栗是經過現代信息轟炸的,各種藥品宣傳和各種科普打假簡直能就飯吃,自然不像古人迷信神藥,什麼某某食了千年人參萬年黃精坐地成仙之類。這藥材,甭管長了多少年吧,或許有藥性大小的區別,但不能治的病,它照樣治不了。

    沈栗嘆道:「楊桃,把藥還給大管家,這些藥我不用。」

    沈毅驚道:「七少爺,這不是鬧著玩的,況是侯爺的意思。」

    沈栗道:「延醫用藥,自不是玩笑。但這些藥大兄沒有,我是不肯用的,便是父親之命也一樣,你回去吧。」

    沈毅遲遲疑疑地走了,不一時,引著沈淳過來。

    沈淳道:「你又胡鬧,這是關乎性命的事,聽話!」

    沈栗道:「父親,正是關乎性命,我才不肯聽話。大兄既是我的兄長又是我們侯府世子,但有一線可能都要盡力救治,如今若救治不力而致大兄夭亡,就算我僥倖得活,又有何面目面對世人,又叫父親對母親如何交代。況且婚姻乃結兩姓之好,李氏外家痛失大兄這個外孫又怎肯與父親輕易干休。」

    沈淳難過道:「你大兄……怕是不成了,總要叫我留下個兒子。」

    沈栗搖頭道:「父親,你是關心則亂了,這些藥我知道的,都是補氣安神,增益氣血,延年益壽的,適宜年老體弱者服用。我身體本來就不差,吃了不見得好,不吃也不見得差,倒是大兄體質虛弱,正是需要這些的時候,父親還是叫人送到延齡院去吧。」

    沈淳猶疑道:「你一個小孩子知道些什麼!」

    沈栗道:「反正這些藥我是不吃的,不給大兄用父親就還給太醫院吧。倒是茶葉叫人送來些,要綠茶。對了,還有種叫做青蒿的植物,是種野草,父親不妨吩咐人找來些,多多益善。」

    沈淳道:「你要喝茶只管叫人取來。青蒿我見過,你找它做什麼?」

    沈栗笑道:「父親,青蒿和茶葉是可以治瘧疾的。」

    沈淳驚道:「青蒿和茶葉!我怎麼沒聽說過,你是怎麼知道的。」

    沈栗心說你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日不落帝國就是一手茶杯一手火槍打下大片殖民地的,也不知道華夏的科學家就是憑著青蒿素得了世界級科學獎項的。我知道,可惜沒法告訴你。

    沈栗支吾道:「父親,您也知道我平時就愛到處跑。我見過有外來的行商這樣治牛。」

    「什麼!」沈淳氣道:「你是牛嗎?治牛和治人能一樣嗎!」

    沈栗道:「哎呀父親!反正這兩樣東西又吃不壞人,試試又如何!我當初覺得好玩,可盯了好幾天,親眼見到那牛是治好了,那行商才牽牛離去的。說不定就有用呢。您要是不放心,不是有太醫來咱們府上嗎,父親不妨先問問他。若是可行,我先吃,真的見效,還能救大兄。」

    沈淳素來是個殺伐果斷的人,可惜關乎兩個兒子性命,頓時變成沒頭腦,叫沈栗忽悠出來,徑直去了延齡院。藥材是絕對不會還給太醫院的,小兒子不用就拿去給大兒子。張茂此時也在延齡院,正好問問青蒿的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01 PM

第六章 轉機

    沈梧雖然神智還清醒,臉上卻已經漸漸有死氣上來,自知恐怕不好了,垂淚道:「我怕是熬不過了,這些藥材精貴,用來救將死之人浪費了,還是留給小七用吧。」

    沈梧死了,沈栗就是長房長子,只要沈淳不休妻另取,就是再生兒子也是庶子,差了這麼多歲,沈栗十有八九會繼承爵位,沈梧是想臨死前叫沈栗記個好,日後善待李氏。

    沈淳只覺痛徹心扉,沈梧是承爵長子,最得他重視,眼看磕磕絆絆將要成人了,不料天降橫禍。

    沈淳道:「你且安心養著,別費心思想東想西。你倒知道為了你母親打算,怎麼不想想你老子若是死了兒子可怎麼辦?」

    沈梧道:「是兒子不孝。」

    沈淳道:「既知不孝,不妨多活幾年,也好歹孝順孝順我。」

    張茂聽說沈梧和沈栗把藥材推來讓去,皆不肯食,不禁嘆道:「果然是公侯府第,萬歲親賜禮賢二字著實不假。」

    沈淳道:「只盼上天垂憐,聖上保佑,叫我兒渡過難關。」

    張茂安慰道:「所謂吉人自有天相,沈侯二子孝悌禮讓,有古賢者之風,定可逢凶化吉,否極泰來。」

    沈淳同他商量道:「在下幼子沈栗曾見行商以茶葉和青蒿治牛,頗有奇效。今日執意用此法,可行嗎?」

    張茂遲疑道:「在下倒不曾聽說茶葉和青蒿有止瘧的功效,不過二者皆可入藥,青蒿可治濕熱暑濕,茶葉可解毒清熱,按著令郎的情況,這兩味藥吃著就是不好使也不會有害,令郎若想試試,倒也不是不行。」

    張茂是贊同試試的。因為對瘧疾他的確是拿不出好辦法來,若是沈栗的法子好使,皆大歡喜,他也有功;若是沈栗的主意不好使,治死了人,他就可以說是沈栗執意用藥,好推卸責任。

    不管到時候沈淳怎麼想,反正在皇帝面前總是有交代了。總比現在死了人就算他救治不力來得好。

    沈淳得了太醫肯定,立即叫人去尋青蒿,又吩咐下人蒐羅茶葉,統統送到觀崎院去。

    沈淳之前偷偷送藥給沈栗,雖然背著李氏,但也沒想著能永遠瞞著,他是打著先斬後奏的主意。

    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沈栗身邊都是李氏新送去的丫鬟。

    不過封建社會主流思想都是家族利益至上,沈梧看著已經無藥可救,為免絕嗣,沈淳要保沈栗無可厚非。

    李氏從小就是向著大家主母教養,三從四德,女戒女德,事情過後,她再恨,也不能因為死了親子向沈淳報復,因為按照禮教沈栗也算她兒子,更不能向沈栗下手,否則就是想讓丈夫斷子絕孫,這和她受的教育相悖。

    但這並不意味著李氏得知沈栗把藥材讓給沈梧時不異常高興!

    聽說沈栗要用茶葉,親自寫信叫人回娘家戶部侍郎李意府上,李意好茶,常常能倒動些宮外少見的極品茶葉。

    至傍晚,沈栗果然開始覺得發冷,知道是發病了。因為早有準備,事先就服用了截瘧散和青蒿汁,鬧得不甚厲害。

    在這個醫療條件落後的時代,沈栗也別無他法,能做的也只是儘量鎮定下來,沒事就閉著眼養神,間或嚼些茶葉,喝口青蒿汁。

    到第二天,顯出不同來了。張茂能當上太醫院院使,也不是白給的,除了深諳為官之道,醫術自然也是頂尖的。他經驗豐富,是見過一些瘧疾病人的,相較之下,沈栗的症狀的確是最輕的,加上沈栗才十歲,體質再好也比不上成人,沈栗的情況已經很可以說明一些問題了。

    張茂揪著鬍子圍著桌子繞了半晌,拍板給沈梧也用上青蒿汁和茶葉。事實上,沈梧這會兒也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張茂在一個月後,帶著兩大車禮物被沈淳送出侯府。沈淳原來以為能留住一個兒子都算老天有眼,沒成想沈栗說的法子真的管用,如今小兒子又活蹦亂跳起來,大兒子雖然還臥床不起有氣無力,但也是虧損的過了,瘧疾已經過去,多吃些補藥,總能活過來。

    沈淳前腳送張茂出了府門,後腳就叫沈毅:「大管家,去通知各房,有一個算一個,今天都到祠堂去,今天是沐休日,別說沒時間,有出府的都找回來。本侯今天要處置人!」

    沈栗這個天外來魂初到侯門就感染疫疾被封了院子,到今天才算見到侯府各房的親戚,除了還起不來的世子,就連五老爺沈凌剛五個月大的小女兒沈曼娘都叫奶娘抱過來,交給親娘抱在祠堂門外祭拜先祖。

    沈淳先領著男丁女眷拜了祖宗。景陽沈氏是平民起家,老侯爺沈勉和他父親好歹算是獵戶,再往上,就都是流民了。

    當初立國後也曾有族人投奔,但沈勉深恨老家兵亂時族人袖手旁觀,致使父母早亡,妻子離散,不肯認,都趕走了,此後重修族譜,另起爐灶。

    沈勉好歹還記得自己爺爺名諱沈八七,墳都沒了,只立了個排位,做了景陽沈氏的祖宗。如今所有族人,就是閤府家眷了。

    太夫人田氏陪著老侯爺一生,從貧賤夫妻熬到夫榮妻貴,如今卻也只能和各女眷們一樣只能隔著祠堂門欄遙拜亡夫。

    不過就是讓她進入祠堂,她如今也拿不準自己到底還願不願意離丈夫更近些。

    直到老侯爺辭世,夫妻都沒紅過臉,沈勉至死對她都是好的,便是有更年輕漂亮的王氏在,也不能讓沈勉多分些注意力。

    沈勉看她的目光是不同的,裡面有說不出的情分在,她也沒什麼不知足的,從獵戶娘子到侯府夫人的跨越是話本裡叫多少年輕姑娘媳婦們羨慕的故事。

    沒想到,侯爺去後她反而要一再處置他的子孫們了。

    「是他們先下手的!」田氏想:「我要保護我的孩子,也要保護我們侯府的世子,侯爺會原諒我的,等我死後見了他,親口對他解釋,他會原諒我的!」

    沈淳領著男丁們出了祠堂,站在院子裡,先吩咐給太夫人和老姨太太看座,才道:「我沈淳年少隨父從軍,拖到二十歲上才娶親,到如今年近四十,只得了兩個兒子,偏偏有人嫌多,惦記著叫我絕嗣。先前我兩個兒子莫名其妙得了瘧疾,誰幹的,站出來!」

    沈淳環視眾人:女眷們大都垂著頭,看不清臉色;小孩子們有還不知事的,懵懂縮在娘親懷裡,也有相互看來看去的;老五沈凌皺著眉,似乎有些不耐煩;已逝三老爺沈涵的長子沈楓一臉譏諷,見沈淳看向他,梗著脖子把臉扭開。

    沈淳喝到:「沈楓,你有話說?」

    沈楓道:「大伯父,人有旦夕禍福,大兄和七弟不幸染疾,大家都心焦,可也不能為了這個就把全家叫到祠堂大鬧吧,莫非大伯父看我們都像是要謀害長房的小人嗎?」

    沈淳冷笑道:「你倒是坦蕩,那我問你,之前栗兒是怎麼跌下樹的?」

    沈楓不覺吃了一驚,支吾道:「大家都知道小七整天淘氣,一時不慎跌一下也是有的!」

    沈淳玩味道:「一時不慎?你真這麼以為?」

    沈楓嘟嘟囔囔道:「我怎麼知道,我又不能天天盯著七弟。」

    沈淳道:「你不天天盯著他?你不天天盯著他怎麼能買通他的小廝叫他去爬樹!那樹枝是怎麼斷的!」

    沈楓抵賴道:「我沒有!」

    沈淳道:「你要我把人證帶來和你對質嗎?前段時間府中忙亂,沒空和你計較,你就覺得可以高枕無憂了是吧,你以為給些銀錢叫人逃走就萬事大吉了?不過是個逃奴,好抓的很哪!」

    沈楓這才低頭不語。

    她繼母何氏吃驚道:「楓兒,真是你?你為何要害你七弟?他如何得罪你了?「

    沈楓偏過頭,猶自憤憤不平。

    田氏道:「自老三去後,閤府都憐你們孤兒寡母的,吃穿用度都緊著你們先來,到底是有什麼不滿,要下這樣的毒手,栗兒才多大,能叫你恨不得他死。」

    沈淳道:「你恨栗兒和你爭一方狀元及第玉硯,是嗎?不過一個把件,也值得你向兄弟下手?」

    沈楓恨道:「我難道就不是侯府的子孫?我父親去世時已是正三品武官,難道家產還養活不了妻兒,倒要大伯父拿吃穿用度做人情不成!我才向大兄討個硯台,轉天七弟就非得要回去,生怕我佔了大房便宜似的。」

    田氏冷笑道:「好孫兒,你有什麼家產?老三向來手腳大,又喜歡到處結交些狐朋狗友,他任上得的錢財還不夠自己用哪!因你娘死於難產,你外公和你父親翻了臉,早把你親娘的嫁妝抬回去,若說縱兒將來還有你繼母的嫁妝,你可不就是一文不名!日後你妹妹棗兒出閣,還要托你大伯母張羅嫁妝。」

    「姐姐!」老姨太太王氏道:「就算涵兒是庶子,也是你兒子,他的兒子也是你的孫子。楓兒做錯了事,您要打要罰,他都該受著,可您別這樣說他,也給他留些臉面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05 PM

第七章 真相

    田氏怒道:「對不住了妹妹,我出身低,不認得幾個字,說話不好聽。可我講理!你們拍良心講講,是我生的也罷,不是我生的也罷,有哪個我不是當親生的養,當初日子不好過,就是一塊餅我也要分的勻勻才端上桌。就是佛祖面前,我也敢說我對你們問心無愧!可有幾個把我當親娘親祖母了?你倒還顧著楓兒的臉面要緊,可栗兒差點跌死了你怎麼不講?楓兒,你告訴老身,你是有多恨你七弟,多恨你大伯父,多恨老身!」

    何氏慌忙勸道:「母親息怒,楓兒是魔怔了,自他父親去後,他事事都愛鑽牛角尖,他不是故意的!楓兒,還不快快認錯!栗兒……栗兒,看在嬸母的面上,不,看在你死去三叔的份兒上,你饒他一回罷,啊?」

    何氏使勁兒按著沈楓,到底讓他向沈淳跪下。一邊哭叫亡夫。

    又是這招!自從沈涵死後,何氏大事小事都要哭哭亡夫。把亡夫當成萬金油了!用的多了,連親婆婆王氏都覺得犯噁心。

    沈淳抿唇盯了沈楓一會兒,深吸一口氣,看向沈栗:「栗兒,你怎麼說?」

    我怎麼說?誰要是叫我死,誰就得死!沈栗半閉著眼睛遮掩神色。可他能把沈楓怎麼樣呢,原主雖確實因此事而死,但沈栗沒法兒因為這個懲罰沈楓,沈楓也不過才十三歲,放到現代,也不會一槍崩了他。何況又是喪父了的堂兄弟,他的繼母何氏如今可正在哭亡夫呢。算了,反正苦主又不是我。

    「三嬸娘,你不要哭了。」沈栗微笑說:「不過是兄弟之間的爭執罷了,誰小時候不和自家兄弟姐妹打架呢,何況又沒跌死我。」

    何氏猛然噎住了。

    沈栗接著道:「這不過是件小事罷了,我不會計較的。原本我也有錯的,前頭的三嬸去的早,劉家和三叔翻了臉,為了副嫁妝,連外孫外孫女都不要了。三叔又不幸去世,九弟年幼,離不得母親,三嬸娘分身乏術,唉,二哥和三姐太可憐了,就是有什麼不對,我這個做弟弟的應該讓著二哥的。怎麼能和二哥爭東西呢?再說,眼看二哥今年出了孝,該參加科考了,若是因為我傳出什麼謀害兄弟的閒話,耽擱了前程可怎麼是好。二哥快起來吧,些許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沈楓臉都青了。

    五爺沈凌和六爺沈沃頗為意外的打量起這個侄子來。沈栗一向沒什麼存在感,提起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個紈絝種子。沒想到,一番話專往人心窩子捅,既嘲笑沈楓不長進不懂事反要弟弟讓著,又諷刺何氏只顧親子,疏於教養繼子繼女,末了又拿著沈楓要參加科考的名聲威脅,話說,你真是在說原諒嗎?

    沈栗偷覷沈淳神色,正巧沈淳也看向他,嗯,便宜老爹雖然板著臉一副嚴肅的樣子,不過目光中頗有些欣慰的意思。

    沈淳是真噁心壞了,自打沈涵死後,這一房就不安生。一個是弟媳,一個是侄子,你和他們講道理,人家哭沈涵;你和他們講家法,人家哭沈涵。好兒子,說得好,以後口舌官司就靠你了,你比他們都小,你和他們吵。以後再碰到這種情況老子就關門放兒子!

    沈淳道:「楓兒起來吧,你是個傻的,還以為自己手段驚人,早叫人賣了。你把樹枝鋸了一半,打算叫栗兒跌個狠的,有人比你還狠,叫那奴才把你鋸的樹枝掰斷,另選個高的來鋸,誠心害死栗兒好叫你頂槓,那奴才和你說是你害死了人你就信,還翻箱倒櫃掏銀子給他跑路!」

    「什麼!」沈楓迷迷瞪瞪地問:「那奴才騙我?」

    李氏嘆道:「虧你當初沒有狠到殺人滅口,反而把體己銀子都給他叫他逃走,那奴才也算謹慎,手中又有銀子,還真跑了,才叫他躲過了幕後真兇滅口。否則今日死無對證,幕後真兇無人知道,這口黑鍋你是不背也得背!可見善舉總有好報,惡人總會露行,你說是吧,何氏!」

    何氏慌忙搖手道:「不,不不,嫂子,不是我,您弄錯了,您肯定弄錯了,我為什麼要害栗兒,不關我的事!」

    李氏道:「那奴才精著呢,他如今不但還活著,手中還有你收買他的證據,不但這件事和你有關,瘧疾的事也是你做的!今天既然開祠堂,就是證據確鑿,你痛快認罪吧。」

    何氏哭道:「我是冤枉的,害了世子和栗兒我又有什麼好處,嗚嗚,我一個寡婦,圖的什麼呢,沈涵,沈涵你睜眼看看啊……」

    何氏又開始哭沈涵,眾人都皺眉。沈栗見沈淳又一副生吞了蟑螂的樣子,嘴快道:「三嬸娘,您既然覺得冤枉,不妨大家把證據擺出來辯駁一番就是了。您先別忙著哭,也叫三叔在地下歇歇。」

    田氏接道:「老身看栗兒這話有理,何氏,你別天天哭老三,叫他在地下不安生。淳兒,你把你查出的事情擺出來給大家看看,叫人看看是不是冤枉了何氏。」

    沈淳道:「弟妹,你也算得上是處心積慮了,這府中也不知叫你收買了多少人,就是這次查到的,你嫂子身邊的荔枝,栗兒原來的小廝鐵瓶還有府醫李先生身邊的藥童白朮都是你的人。前段時間你得知楓兒向他大兄討了方硯台,就叫鐵瓶挑撥栗兒和他爭硯台,又讓鐵瓶向楓兒示好。楓兒性情孤僻倔強,失了硯台必然記恨在心,只要稍加誘導,必然做下錯事,就成了你現成的替罪羊。可惜鐵瓶覺得事情不好跑得快,你沒來得及滅口,倒叫我抓了個活口。是也不是?」

    何氏叫道:「不是的,你們都冤枉我!」

    沈淳繼續道:「一計不成又生二計,當時栗兒沒跌死,和他大兄一起病在床上,你又讓白朮用染有瘧疾血污的棉花擦拭李郎中的銀針,李郎中為他們兄弟施針時,自然將疫毒送入他們體內。所以閤府出入頻繁的僕人們都無恙,偏偏靜養中的他們生了病。」

    何氏哭道:「我沒有,我沒有啊。」

    「沈梧先發了病!而沈栗一向活潑健康,發病要晚些,那時還未有徵兆。」沈淳冷漠道:「這讓你擔心栗兒或許會挺過來,病不死。你一直盯著長房,知道栗兒頭天傍晚把硯台送給了他大兄,你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趁著那夜紛紛擾擾,你摸黑趁亂吩咐荔枝伺機挑撥,想讓人懷疑沈栗。萬一我懷疑再多一些,多半會讓栗兒禁閉。你知道我最常關栗兒的地方就是祠堂,這地方平常沒人。萬一栗兒在這裡發病,你總有辦法要他死!是嗎?」

    「不是!」何氏反倒鎮定下來:「我不認!我一個寡婦失業的,為何要害侄子們,有什麼好處值得我這樣做。」

    田氏忽然道:「你是有好處的,只不過這好處不是什麼金銀家產罷了。或者說,你的好處就是專為叫大房,叫嫡枝,叫整個侯府不痛快罷了!」

    何氏忽然安靜下來,仇恨地盯著田氏。

    田氏抿了抿鬢角,平靜地看著何氏:「看來你是知道了,什麼時候知道的?」

    何氏揚起下巴:「一個月前。」

    田氏笑道:「也就是說你立即就下手了?到底是何家的閨女。」轉頭向王氏道:「當初我說什麼來著,她比前頭劉氏差遠了。這娶親不能只看親家門第,人不對,什麼都白搭。」

    何氏恨道:「我嫁過來三年就死了丈夫,十八歲就做了寡婦。」

    田氏道:「路是你自己選的。何家是多少代的世家了,經了前朝,經了本朝,連當初太祖起兵的時候都被他們看不起。我們禮賢侯府是貧民發家,你們家人看我們老侯爺都是斜著眼睛的,你一個世家嫡女,是怎麼想的,嫁給我們府上一個庶子做繼妻?你真當別人都看不出你的算盤?你要害人立即就能找到幫手,可見你平時收買了多少奴僕,你裝的什麼賢妻良母!你恨自己成了寡婦,我還恨你拐壞了老三呢!」

    何氏喊道:「是你們殺了我丈夫,叫我做了寡婦,憑什麼你們都過得好?沈淳,你就該斷子絕孫!沈楓,是他們殺了你父親……」

    「楓兒知道!」田氏打斷她道:「楓兒知道,他是你們這一房的長子,他知道自己父親是怎麼死的,也知道自己的父親是為了什麼死的!」

    「他知道?」何氏含淚道:「你們都知道?」

    她環視眾人,喃喃道:「就我不知道?為什麼不叫我知道?憑什麼瞞著我?」

    「該知道的都知道,沒人瞞著你。」田氏厭煩道:「你或許不清楚老三是怎麼死的,但你該明白老三是為什麼死的。老三是心思不正,可他打小就笨,沒學會什麼高明的害人手段,不是娶了你,叫你拐壞了,他怎麼可能做下那麼大的錯事。你省省吧!淳兒,你弟妹瘋了,叫她靜養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08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9-14 04:11 PM 編輯

第八章 原來如此

    「來人!」沈淳喝到:「三夫人失心瘋了,看好她,叫她在自己屋子裡養病!」

    何氏哭叫道:「你們敢!我是何家女,我父兄知道了必不與你們干休……」

    到底被人拖走了。

    沈樅見他母親被人拖走,嚇得直哭。

    沈淳嘆道:「楓兒,棗兒以後有事找你們大伯母,樅兒……」

    沈淳轉向王氏:「五弟六弟的孩子們還小,想必弟妹們分身乏術,梧兒身邊也離不開人,李氏顧不過,樅兒就勞煩老姨娘了。」

    王氏按著太陽穴,疲乏的點點頭:「只把孩子抱過來就是,原來的奶娘是何氏的陪房,不要了,重新選人吧。」

    沈淳應了,又向眾人道:「咱們沈家能有今天,都是父親領著我們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拼下來的,不是蠅營狗苟偷來的!我今天把話放在這兒,誰想出人頭地就自己去掙,家裡離底子薄,除了一個爵位,沒什麼叫人惦記的,如果老天覺得我前半生殺伐過重,誠心叫我絕嗣,皇命禮法擺在那裡,該是誰繼承就是誰的,若是叫我發現誰害了我兒子,我寧願上本請皇上消爵!誰也別惦記!散了吧!」

    沈栗看了一場好戲,正想回自己院子,讓沈淳叫住了:「栗兒,你跟我來。」

    沈淳把沈栗帶到書房。沈淳雖然是武將,書房裡倒不空,藏書也不少,沈栗隨手翻了翻,多有註釋,可見是真讀過一些。

    看來我這老爹還是個儒將。沈栗轉頭看見沈淳端著茶杯默默看著他,嘿嘿訕笑著放下書,端了個椅子坐到沈淳對面,也學著沈淳細細品茶。

    沈淳失笑,打發僕人出去,問沈栗:「今天的事你怎麼看。」

    沈栗笑道:「父親今天真威風,也替大兄和我出口惡氣。」

    沈淳撇嘴道:「你又在耍滑頭。要是以前,我說不定還以為你人小心眼少,叫你給糊弄過去。可惜,因瘧疾的事你先前裝病露了餡,沒想倒,我這個傻兒子竟是個腹內黑。」

    沈栗訕笑道:「父親,能說說三叔的事嗎?好像有什麼故事,三嬸娘也不清楚?」

    沈淳嘆道:「這是家醜,誰願意拿來談論,只有當年經過的人知道。你三叔啊,嘿,他可是個真正的缺心眼。你知道他幹了什麼好事嗎?他在茶水裡下毒想害死我,沒成想,那茶不巧讓你回家歸寧的大姑母用了!」

    沈栗半張著嘴:「三叔為什麼要害父親?」

    沈淳道:「那呆瓜從小就覺得你祖母出身低,老姨娘好歹是前朝官家小姐,做庶子委屈了他,事事都要和我爭。恰巧那年皇上要釋兵權,我交了兵權後就一直沒再領差事,他以為我失勢了,當時你六叔還小,你大兄病弱,你才七歲,你三叔呢,娶了何家女,叫他丈人家硬拱到三品,他的心大了,以為我死了,爵位就能歸他!」

    沈栗疑惑道:「我怎麼記得大姑母似乎比三叔去的晚?」

    沈淳嘆道:「前朝宮中有種叫做『一夢』的藥,可讓人漸漸神乏思睡,最後睡死,中者無解,這藥我們家聽都沒聽過,也不知他打哪裡得來的。只是中者身上常有酒氣,我倒是常愛淺酌幾杯,若是中了,還真不會有人發現,沒準叫你三叔得逞。可你大姑母一個滴酒不沾的婦人家身上有了酒氣,就讓人疑惑了,她嫁的嘉明伯府在前朝就有爵位,後來追隨太祖皇帝起兵,底蘊和咱們家自然不同,身邊伺候的嬤嬤立時發現了。用心查就沒有查不出的事!你三叔謀害血親,累及你大姑母,十惡不赦,嘉明伯府也不肯干休,只是這件醜事不好張揚,你祖母命人悄悄開了祠堂,叫他抵命,只說暴病死了。只是可惜了你大姑母回了趟娘家,無辜受累,拖了一年到底去了。嘉明伯怒氣未平,這兩年也不怎麼來往了。」

    沈慄驚嘆府中還有這樣的故事,評到:「為了一個爵位,血親相仇,大姑母無辜送命,三叔拋下嬌妻幼子抵命。咱們府還為此得罪了姻親:嘉明伯府失了主母,沒把這事張揚開來都算給咱們留面子;三嬸娘丈夫離奇暴斃做了寡婦,何府肯定也不痛快。怪不得聽說何御史總愛找咱們麻煩呢。」

    沈淳道:「何止這兩家!你三叔也不是糊塗一天了。還有他前頭岳家!他見梧兒身體不好,惦記在子嗣上也要贏我一著,你先頭的三嬸娘劉氏頭一年生了楓兒,第二年生下棗兒,第三年就難產連著腹中孩子一起死了!劉家才和他翻了臉!連外孫都不認了。你祖父當時還在,把他攆去外任,臨終才叫他回來,誰知他怎麼和何家攪合到一起,還娶了人家的女兒!」

    沈栗咋舌道:「因為三叔,咱們家可真是到處樹敵啊。」

    沈淳道:「你祖父有一句話說得好:『咱們勳貴之家,不怕子孫能耐小,就怕子孫野心大!』」

    沈栗訕笑道:「這話有理,兒子當引以為戒。」

    沈淳哼道:「我倒不怕你有野心。」

    他深深嘆了口氣,又道:「你大哥體質原本就不好,叫這一場大病把身體都掏空了,以後就算襲了爵,也不能出門領差事做事。可我大房不能後繼無人!栗兒,你今年十歲了,想和以前一樣渾玩,我是絕計不讓的!你有什麼打算?」

    沈栗正色道:「兒子一定好好讀書,將來給父親、母親和姨娘爭光。」

    「讀書?」沈淳思量道:「我原見你每日到處淘氣,還以為你厭文愛武。這樣也好,我的兒子少,也捨不得送到戰場上去拼。」

    沈淳隨即叫人去請家學先生。這先生姓方,名鶴,字晴羽,學問很不錯,可惜祖上有個姻親是前朝官員,滅國時不肯歸附,和幾個同僚坐在城樓上自盡而死。這些人做忠臣倒是痛快了,盛太祖不痛快!他倒沒來個滿門抄斬,只是下旨這些人皆為逆臣,九族之內三代不可出仕。方鶴這算是倒霉掛上的,時運不濟,差點成了餓殍,後來遇到沈淳,吃到兩頓飽飯,覺得這是條金大腿,死活賴在軍中做了幕僚,還別說,辦事挺利落。沈淳離了軍中,他就跟來侯府當了個家學先生。

    說是家學,其實世子三天兩頭生病,原來的沈栗三天兩頭逃課,九少爺沈樅今年五歲剛開蒙,還在學寫大字,再往下,五老爺家的嫡子沈柳三歲,庶子沈樺兩歲,還沒斷奶哪,都用不著他教。只有沈楓今年打算應試,算是正經上學的。

    沈淳請方先生是為了問問沈栗學業,可有讀書的天賦。方鶴耷拉著眼皮:「說起來,在下已好久不見七少爺了,故而七少爺如今學問如何,老朽並不清楚。」

    沈淳虎著臉瞪沈栗,沈栗涎著臉道:「其實我近來也有讀書的,不信,先生考考我。」

    方鶴到底是沈淳得幕僚,並未難為沈栗,只撿著淺顯的問起。只是這回沈栗倒真叫他有些吃驚,由淺入深,一問一答,倒真有考問學問的架勢了。沈栗得了原主的記憶,原主再不愛學,聽的多了也有些底子。這一個月來因病封了院子,每日躺在病床上無聊時就叫人拿書給他看。他不是真正的十歲孩子不知事,知道在這惟有讀書高的世上下些功夫做學問總是沒錯的。一個大人的靈魂,理解力怎麼也比孩子高,他用心看了一個月,不說學得好,生記下一些總是沒問題的,方鶴由易到難地問,他能答就答,間或夾雜些前世看到的理論和自己的理解,倒也並未冷場。

    沈淳問:「如何?」

    方鶴思忖道:「老夫往日走了眼,今日倒叫我刮目相看。說起來,令郎底子薄些,倒也不妨,他才十歲,就從現在補起,憑他資質,自有進益。難得的是他小小年紀常有奇思,想前人之所未想,不乏令人眼前一亮的妙言。令郎日後如欲從文,當有建樹。」

    沈淳聞言大喜,道:「孽子日後就拜託先生了!沈栗!」

    沈栗應道:「在!」

    沈淳道:「自今日始,你要用心的學!叫我再知道你逃學,不再罰你跪祠堂,我只叫人拿板子招呼你!不聽先生吩咐,打!讀書不精心,叫先生好好地打!」

    沈栗向方鶴苦笑道:「如此還請先生手下留情。」

    方鶴撚鬚笑道:「定不負東主所望。」

    沈栗又讀了兩個月,越發得方鶴喜愛。他書背得快,講解理解的也快,又肯用心下苦工,又常有巧思,進境可謂一日千里。方鶴原是沈淳門下,自然也希望沈淳的兒子有出息,世子看來將來只能襲爵不能出仕,長房的未來還要著落在沈栗身上,方鶴自然越加精心教授他。初時沈楓還能嘲笑他水平低,漸漸也在他身上感到壓力。

    這日,沈栗從家學回來,看見中門正開,沈淳迎了一人進來,沈栗打量一眼,三十來歲,嘴邊含笑,玉樹臨風,嗯,一副世家公子的氣派。

    沈栗悄悄問自己的長隨竹衣:「哎,這誰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14 PM

第九章 言來語去

    竹衣道:「少爺,您肯定聽說過這位。他就是三夫人的兄長,那位巡城御史何澤!」

    恰巧沈淳見了他,叫他過去,向何澤介紹道:「這是犬子沈栗,已有十歲。沈栗,還不向你世叔見禮。」

    沈栗笑眯眯上前唱了個肥喏:「給世叔見禮,世叔一向可好。」

    何澤微笑道:「沈世侄也好。」遂拿出一塊玉珮當做見面禮。

    沈栗接過,見這玉珮雕成一條鯉魚,色如白羊脂,透如冰清,溫潤有螢光,更奇異的是中間包著一汪水,晃之微有泉聲。訝然道:「此物難得,實非尋常可見。」

    何澤笑道:「此玉名為阿蓋瓷,當年有天竺商人攜玉此販賣,坊市中競相爭買,最後被家父所得。當時雕成一對鯉魚,取魚躍龍門之意。在下進士登第時家父特意賜下,已有十幾年了。今日見賢侄一表人才,文質彬彬,頗和眼緣,故而以此相贈。另一塊贈給世子。」

    沈栗推辭道:「這太貴重了,蒙世叔厚愛,不勝感謝,但此物還請世叔收回。」

    「欸,」何澤道:「見面禮哪有推辭的道理,不過一塊玉珮,賢侄收下便是。」

    沈栗看向沈淳,沈淳點頭道:「長者賜,不敢辭。既是你世叔相贈,收下吧。」

    沈栗方才收了。心中微微訝異這位傳聞中樂於和侯府掐架的翻臉親戚怎麼忽然登門。居然還一出手就是重禮,這玉應是舶來品,有價無市,何澤就算出身世家隨手以此物為見面禮也過了,何況前一陣何澤還在朝上參沈淳。

    沈淳此時著意培養沈栗,來往待客都不避著他。幾人相讓往正堂而去,沈栗偷見沈淳雖與何澤熱情寒暄,轉頭時卻嘴角微牽,望向何氏所居院落,似有譏諷之色,方才恍然明白:何氏此前在府內收買了不少奴僕,雖然把她關起來後沈淳清理了一遍,但未必沒有漏網之魚。必是有人給何府遞了消息,何澤擔心妹妹才匆匆上門。

    五老爺沈凌時任兵部郎中,散值回府聽到有客來,也換了衣裳過來相見。

    幾人寒暄落座,待上了茶,何澤果然提起何氏:「今日忽然有人前來尋我,言說貴府聲稱舍妹忽然失心瘋了,然而在下並未聽說此事,故而散值後匆匆而來,請問沈侯:舍妹真的瘋了?若然如此,沈侯為何不曾遣人相告,難道舍妹沒有娘家不成!」

    何澤問得氣勢洶洶。沈栗侍立一旁,見沈栗與沈凌不約而同皺了皺眉,忽然插話道:「父親,兒子有話說。」

    沈淳端起茶,大咧咧道:「你何世叔也不是外人,說吧。」

    沈栗道:「兒子有些奇怪,是何人去尋何世叔?別的不說,三嬸娘深居後宅,她的消息怎會被人拿到府外傳遞?」

    沈淳向何澤道:「我也很奇怪,我沈府後宅之事怎會到得何兄耳中,何兄的消息還真是靈通啊。」

    何澤愣了一下,道:「這是小事,我此來是為了舍妹……」

    沈栗嘴快道:「不不不,世叔,這可不是小事:我父親是禮賢侯,當初帶過兵的,府中還有些機密卷宗;我五叔現任兵部郎中,有時也會把一些公務拿回府中處理。如今連我家內宅之事世叔都有耳聞,可見世叔對我沈府可謂瞭如指掌……」

    何澤跑來給妹妹撐腰,興師問罪的話還沒說出口,先叫沈栗扣了頂窺伺官員府第的帽子,不禁氣苦。怒道:「誰愛打聽你們侯府的事了!豈有此理!」

    沈栗道:「不錯,想來世叔出自何家,行事一向光風霽月,不屑為此鬼祟行徑。此必是小人居心不良,意圖敗壞世叔清名,還請世叔告知此人是誰,我們定然輕饒不了他。」

    何澤想也不想道:「是你們府上的一個小廝叫做硯樂的。」

    沈栗挑眉訝然。沈淳沈凌卻毫不奇怪:何家是幾百年的世家,可惜家業猶存,風骨不再。族人自視甚高,視奴僕如物品,何澤也好不到哪去。況且他又是御史,一向是只有他參別人的,怎麼肯因為一個小廝莫名其妙的背上一個窺伺侯府的名聲。

    倒是可惜硯樂,被何氏收買給何澤遞消息,沒想到反而被自己討好的主顧賣了。

    沈淳高聲交代:「大管家,硯樂背主,此乃大罪,叫人綁了打死。叫府中僕人們現在沒有事情的都去看,看看背主的有什麼好下場!」

    沈栗嚇了一跳,他到沒想到沈淳如此輕描淡寫地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此時才深切感受到這個世界和前世相比並不只是物質條件的不同。

    何澤被沈栗打了差,氣勢已經落了下來,語氣倒是平靜了許多:「舍妹到底是出了什麼事?還望告知。」

    沈淳道:「我倒不信何兄一無所知。」

    何澤皺眉道:「我只聽說她犯了錯,如今正被關在院子裡,連孩子也不能見。舍妹排行最小,自幼嬌生慣養,脾氣不好也是有的。然而她性情耿直,斷然做不出傷天害理的事。我今日此來,就是為了向沈兄詢問此時,不知她究竟犯了什麼大罪,竟讓你們連個寡婦也不肯放過,要叫她做個失心瘋!」

    說著,何澤又氣憤起來。

    沈淳冷笑不語,沈凌嘆道:「此事三嫂想必連何兄一併瞞在鼓裡。此前我侯府世子連通栗兒得了瘧疾,我兄長夜半延醫還是何兄參了他一本,不知何兄還記得否?」

    何澤瞪著兩眼,呆了半晌才道:「怎麼可能?」

    沈淳怒道:「人證俱在,何兄可要一觀。」

    沈凌道:「何兄,栗兒此前還從樹上跌落過,險些送命,此事也是三嫂謀劃。三嫂犯下如此大錯,我們府也只是把她關起來,不許她繼續害人罷了。何兄何必如此氣勢洶洶。倘若貴府出此惡婦,不知又會如何處置?」

    何澤疑惑道:「舍妹沒有理由下此毒手,貴府確實查清楚了?或者事情另有蹊蹺也說不定。」

    沈淳道:「她只不過忽然知道沈涵並非暴斃而亡,想要報復沈家罷了。」

    何澤恍然,沉默不語。

    沈凌道:「三哥去世時還是有僕人知道的。大兄並未因此殺人滅口,只是遠遠打發到莊子上。誰知三嫂一直心存疑惑,到底叫她找到了。」

    何澤知道自己妹妹性情執拗,若是知道沈涵並非病亡而是被沈府處死,只怕真能悍然下手。沈府既然敢處置何氏,必然證據確鑿,不留漏洞。他一邊嘆息,一邊又暗自埋怨妹妹既然向他求救又不肯讓人把事由向他說明白,結果他毫無準備貿然前來,處處落於下風。

    何澤思來想去沒有託詞,只好軟言求情道:「此事卻是舍妹錯了。然而舍妹心地不壞,必是一時性子左了,做了糊塗事。只是要打要罰都好,難不成要把她一輩子關起來,連孩子也不得見?她明明神智清楚,倒要她做個失心瘋,只怕關上兩年就要真瘋了!可憐她年輕守寡,心中悲憤,或者只是想為她丈夫報仇……」

    沈淳氣道:「她做了寡婦就要害別人的孩子?要別人絕嗣!她是報的哪份兒的仇?她是怎麼做寡婦的?別人不知何兄還不清楚?沈涵為何而死,他手中的藥是哪裡來的?」

    何澤爭論道:「沈涵之死早有定論,為何當時沈侯一口咬定『一夢』出自何府?至今為此爭論不休。莫非沈侯此時又查出了新證據,要與我何家理論不成!」

    沈淳冷笑道:「『一夢』乃是前朝秘藥,常人不知,我沈家聞所未聞,也只有你何家才拿的出來吧。」

    何澤怒道:「歸附之臣又不是只有我一家,誰知道沈涵在哪裡得到,你們沈家教子不嚴,以致他犯了錯事,反而害了我妹妹終身!又向嘉明伯妄言,說什麼毒藥必是從我何家而來,以致嘉明伯府與我何家起齷蹉!」

    沈淳駁道:「你何府既不氣短,為何默認我等處死沈涵?以你何家的德行,怎麼可能任憑別人殺了自家女婿,何況沈涵死前被你們辛辛苦苦扶上三品官位,你怎麼不去告我沈家私自處死朝廷官員?分明是做賊心虛!你口口聲聲嘆你妹妹命苦,怎麼不說是用何家女的終身和女婿的命,來換我禮賢侯府和嘉明伯府的妥協!」

    何澤恨道:「豈有此理!」

    沈淳怒道:「的確豈有此理!何澤,你既然千般委屈萬般憤怒,不如同我去告御狀,將往事查個清楚明白,索性叫皇上評評理!」

    何澤狠狠喘了兩口氣,拂袖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何府不屑與你等計較!」

    沈淳冷笑道:「就算你何府勢大門生眾多,可也不是人人買賬,毒藥的事查不清楚,是我沈淳沒能耐,我認了!可不等於你何家人可以在我沈家撒野!何氏心機狠辣,手段陰毒,擱在別家早死了,留她一條命,已經是法外開恩了,今天你就是說破天我們也不會放她出來再害人!至於樅兒,哼,如果交給這樣的母親扶養,我還怕他被教壞了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16 PM

第十章 甩鍋背鍋

    何澤沈淳氣極道:「不可理喻!」

    沈淳道:「哪個要你妹妹守節了?我沈府早說聽憑另嫁,是你何家為了什麼狗屁名聲不肯接回去,留她在此滿懷怨恨,整天琢麼怎麼害人。你既心疼妹妹,我今天就給你個機會,你把她領回去啊,我沈淳保證,今天你把她接走,她害我兩個兒子的事就既往不咎!她在我沈家,就要服我沈家的宗法!你接是不接?」

    何澤抖著手指著沈淳,半晌方道:「我何家外無犯法之男,內無再嫁之女……」

    沈淳冷笑道:「慢走不送!」

    逕自去了。

    何澤向著沈凌氣苦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你就由得他如此待客?」

    沈凌挑眉。

    何澤道:「沈涵與你同母,他是被你嫡母和嫡兄處死的,你就半點不恨?諸事聽憑沈淳處置,讓他如此得罪姻親!」

    沈凌悠然嘆道:「兄長可不可恨我想不明白,可有一件事我還是清楚的:我那三哥雖然糊塗,可要不是娶了你何氏之女,不是讓你何家拱上高官之位,他的野心就不會那麼大,最後也不會死!」

    撣了撣衣衫,竟也施施然離去。

    堂中只留下沈栗與何澤面面相覷,沈栗皮笑肉不笑道:「要不,侄兒送世叔出去?」

    何澤氣得向桌上一拂,將茶杯拂落在地,狠狠道:「不勞……賢侄!」

    沈栗眼角一抽,忽然嚎啕大哭,堂外伺候的僕人們聞聲紛紛進來,沈凌此時還未走遠,聞聲也轉回來。

    沈栗仗著皮囊臉嫩,只做孩童狀,向沈凌哭告道:「五叔,何世叔用茶杯砸我!」

    眾人都看向何澤。

    何澤愕然道:「胡說,我何時打你了?」

    沈栗道:「就是剛才,五叔剛一出門,你就用茶杯摔我。」

    眾人向地上看去,正好一個茶杯碎在沈栗腳邊。

    原來何澤衣袖一拂不要緊,那茶杯正好飛落到沈栗腳邊不遠。

    沈栗與沈淳、沈凌不同,沈家大都是武將,唯一的文官沈凌也在兵部任職,做事風格果斷豪放,話不投機起身就走。而沈栗前世是個銷售經理,也沒有個做侯爺的老爹,做事務求圓滑,滴水不漏。沈府與何府的矛盾已經不可化解,但何府老樹根深,門生眾多,三年前毒藥的事合禮賢侯府、嘉明伯府兩府之力都沒抓牢證據,不得不與何府妥協,秘密處死沈涵了事。今日何澤上門理論不成,被沈淳端茶送客晾在堂中,出了門去必然到處宣揚沈府待客不恭,竟要把訪客趕出門去,敗壞沈府聲譽。當時幾人到底議論什麼又不可為人所知,外人最多只知何澤上門果然被沈府冷待,再加上何府眾多門生附和,沈府名聲說不定真要被人損壞。沈淳久居高位,再者何澤與沈府一向不對付是眾所周知的事,自然不在乎這點小事,但這和沈栗的從前世帶來的處事習慣不符,沈栗得了機會就要扭轉這種可能。他要在何澤出門之前,先給何澤扣上一個趁著家長不在拿孩童出氣的帽子。何澤是下了值後貿然登門,連名帖也未遞,又「蓄意傷害」沈淳的兒子,被轟出去也是理所當然。

    沈栗假裝抽噎道:「要不是我躲得快,就砸到我身上了。」

    「何御史真是好大的威風!」此時沈淳也被人喚回,黑著臉道。

    憐憫弱者乃人之天性,當時堂中只有何澤與沈栗兩人,相比之下,眾人當然更相信年齡「幼小」處於劣勢的沈栗了。

    何澤百口莫辯,直氣得七竅生煙。他今日氣勢洶洶而來,本是為了何氏「被失心瘋」之事,誰知理論不成,反而先後被沈栗扣上「窺視侯府」、「欺凌幼童」兩口黑鍋,自打他成為御史,只有他給別人甩鍋的,不料今日背鍋!

    何澤還在尋思如何理論,沈淳卻不給他這個時間,怒道:「大管家,還不送何大人離開!」

    沈毅一揮手,領著幾個得力家人,扶挾著何澤,將他請出府門。

    何澤不料今日竟落入如此狼狽境地,站在大門之外,兩眼翻白,直喘粗氣,半晌方才緩過氣來。平時自矜的世家公子的風度也沒了,指著府內大喊:「沈淳,我與你沒完!我……我何府與你們沈家勢不兩立!」怒氣衝衝登轎而去。

    沈栗擦擦並不存在的眼淚,連眼角都沒紅。抬眼一瞧,沈凌正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他,又轉睛看了看沈淳,抬手搓搓下頜,輕笑一聲:「真沒想到啊。」悠然而去。

    沒想到什麼?大抵是沒想到沈栗竟說哭就哭,眼也不眨就給何澤甩鍋。

    沈栗瞅見沈毅面無表情盯著他,眨眨眼,尷尬著囁嚅道:「那個,嚇死寶寶……了。」

    這句話下限有點兒低,沈淳愕然,哭笑不得地嘆道:「你這不要臉皮的架勢果然有些做文官的潛質。」

    沈栗嬉笑道:「我就當父親誇我了。」

    沈淳哼道:「不料竟養出狐狸來。」

    沈栗問道:「這位何大人今日負氣而去,恐怕是不肯善罷甘休的吧?」

    沈淳道:「若肯息事寧人,就不是他何澤了。不過我禮賢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沈栗道:「三叔去時畢竟是朝廷三品大員,若是何府以我們私自處死朝廷命官上告,恐怕我們的確不好交代。」

    沈淳道:「如果能告他何家早就告了。可惜,他要告我們就要扯出『一夢』的事,他們不敢的。」

    沈栗疑惑道:「『一夢』出自何府一說沒有切實證據,何家有什麼好怕的。」

    沈淳微笑道:「這世上很多事情並不需要什麼證據。只看皇上的意思罷了。」

    皇上的意思?沈栗搖頭晃腦想了半晌,沈淳也不急,反身坐下,叫人上了新茶,慢慢等他。他既然起意培養沈栗,這點耐心還是有的。沈栗順著故事慢慢回想,待想起何澤曾提到「歸附之臣」二字才恍然大悟:盛太祖邵廉本是邊關大將,因前朝接連出了幾代昏君,搞得民不聊生,朝廷內外怨聲載道,邵廉當時被猜忌,幾乎因此喪命,於是索性舉旗南下,除了自己手下,當時也有不少朝臣響應歸附。只是何家卻不在此二例之中,他們本是世族,頗有些流水的朝廷鐵打的世家的意思,直到大半江山已倒,末帝又忽然崩殂,眼看無可挽回了,這才歸附。當時邵廉擔心北方狄族趁亂攻擊,腹背受敵,急於平定戰亂,也就馬馬虎虎受納了,何氏因此保存元氣。開國後,何氏果然攪著一些世族,仗著門生故吏眾多,形成了一股勢力。但皇帝絕不會允許出現前朝那種門閥干政的故事!邵英登基後,一時半會兒也奈何不了這股力量,為了穩定朝政,只要何家老老實實做事,邵英倒也不會為難他們。

    可是何家為什麼偏偏要選沈涵做女婿呢?何家名滿天下,他家嫡女可謂是千家求萬家選,偏偏就嫁給他們看不起的庶族禮賢侯府中一個庶子做繼妻!說什麼花前偶遇一見鍾情,那是唬人的。多半是因為沈涵當時帶兵又肯買他們的賬吧。

    何家要把沈涵的死鬧出來,首先就要解釋沈涵的死因,他前腳娶了何氏女,何家出力扶植他陞官,後腳他就要暗害禮賢侯沈淳!落在皇帝眼裡,這就是何家明明白白在他邵英手裡撬兵權,謀殺他的鐵桿支持者,何況還牽出前朝秘藥「一夢」!

    告不告得倒禮賢侯府不知道,邵英要先砍了何家!

    沈栗慢慢地說,沈淳越聽越驚異,漸漸坐直身體仔細聽。他還留著以前對沈栗的印象,沒想到原本認為紈絝愚蠢的庶子竟然有如此見地,竟把何、沈二府之形式猜出了十之八九。心下感嘆原來沈栗身為庶子竟一直藏拙,直到沈栗明確表示要培養他時才漸漸展露頭角。今日無論是堂前辯論時不露聲色地給何澤甩鍋還是此時猜測二府形勢時的思慮深刻,都不遜成人。

    沈淳道:「你小小年紀能有如此心計,足勝同齡人許多。你學問如今有方先生操心,我也不慮。只一點你要記著,我禮賢侯府一向忠於皇上,不要和你那沒出息的三叔學。不然我是不會饒你的!」

    沈栗肅然道:「兒子知道厲害。只是不知何家以後又要怎生謀算……」

    沈淳喝到:「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你爹我還沒死呢!」

    沈栗抱頭鼠竄。

    沈淳既然明確表示關於何府之事不要沈栗參與,沈栗便安安生生地讀他的書去。又兩個多月過去,沈栗的書讀的越發好了,只是方鶴教的也越發的急了,沈淳每日被課業壓的眼冒金星,不由叫苦道:「先生,我又不是現在就要考進士,當官的還有沐休呢,您看,我這兩日可見瘦了。」

    「瘦了就多吃些肉!」方鶴道:「你離進士還遠那,不過,明年二月你要和二公子一起下場考童試。」

    「什麼!」沈栗愕然,猛然間背後一寒,回頭見是沈楓正一臉不滿地盯著他,嗯,好一雙死魚眼。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23 PM

第十一章 浮雲蔽日

    沈栗啞然。

    「先生,作弊是不對的!」沈栗故作嚴肅道。

    近日來因沈栗確實一改前非,在學問上也肯下功夫,方鶴自然待他越加和藹,況方鶴本性就灑脫,師生間相處越發隨意,常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夯才!」方鶴罵道:「要你下場,你就想到作弊?」

    「先生,我近來雖然有些進益,不過和從前相較罷了,若論學問,只怕還是淺薄些,先生要我下場,只怕只有作弊方才得過。」沈栗搖頭晃腦道:「況小子今年不過十歲,何必急於一時?」

    「老夫也沒指望你能考過,讓你下場見識見識罷了。二公子十歲時本也準備要他下場的。」方鶴道。

    沈楓因沈涵事守孝三年,今年剛出了孝。

    「我自是不能和兄長相比的,二哥自幼苦讀,小子卻是玩著學的。」沈栗嬉笑道。

    沈楓見沈栗語間恭維他,臉色立時好轉些。沈栗失笑。

    沈楓對沈栗時心情總有些複雜,他先前因小心眼兒,結果被三夫人挑撥去害沈栗,卻是並沒有想要沈栗死的,他自己也不是真正不講理的人。只是他雖知道自己錯了,卻又放不下面子和沈栗交好,是以總有些別彆扭扭的。

    「玩著學?老夫看七公子您是玩著玩吧!」方鶴刺他道。

    沈栗只發愁道:「二哥學問好,下場自是無虞的,我只怕是不成的,到時候名次不好看,只怕要挨父親的板子。」

    沈楓見沈栗又誇他,一顆彆扭的心方才舒展些,搭話道:「先生要你下場,自然有先生的道理。

    方鶴道:「名次你多半是不要想的,且不說景陽乃國都,人文薈萃,若是像你這樣只苦讀了一年半載的小兒一試便過了,可要那些一考幾年幾十年的人怎麼辦?你雖有些天賦,然而天賦也是需要下功夫打磨的。

    況縣試府試都由學政監督,不巧得很,這人恰是何家的門生,與何澤私交甚篤,你若學問紮實便罷了,憑你有個侯爺爹,他也不敢不取,至於可取可不取時,是絕對不會如你的意的。」

    沈栗嘆道:「先生明知如此,還要我下場?」

    方鶴不在意道:「你家又不缺參考那些花費,漲漲見識總是好的。便是不過也不妨的。」

    又囑咐道:「無需緊張,如你這樣的勳貴人家多是這樣做的,只是到二十多歲若還不過,不如索性棄文從武。」

    沈栗方才明白。

    大抵武勳之家子弟讀書總有些劣勢:如今的勳貴大都是當初太祖邵廉手下庶族出身的,對於世家出身的官員而言,勳貴子弟都是暴發戶,我們不和他玩;而庶族出身的文官又覺得這些人出身太高不知民生疾苦,我們不帶他。再加上文武不同道,沒準兒子的坐師就是老子的政敵,看不順眼。

    所以勳貴子弟要從文,不說得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至少也不能「泯然眾人」。

    雖然科場上考三四十歲甚至白髮蒼蒼的老者仍舊考童試的也有,但說到底,童生再難考,也不過是取得科考資格,證明自己算個讀書人罷了。後面還有鄉試、會試、殿試等著呢。

    考不上殿試,當不成進士,也不過是個舉人罷了。對一般人而言,能成為舉人也不錯,起碼算是有功名,可以免稅免勞役,運氣好還能謀個小吏的差事。

    對於勳貴子弟而言,舉人算是什麼呢,皓首窮經半輩子,最後當個小吏,領著的銀錢還不夠吃頓飯的,聽憑以前自己看不上眼的官吏差遣,我才不幹呢!

    勳貴子弟讀到二十多歲還過不了童試,起碼在讀書上算是泯然眾人了。但他們有別的出身:一則是和他老子一樣到軍中去拼,軍中都是他老子的門人故交,想出頭自然容易的多;一則就是進入府軍前衛,這是肥缺,能在皇上和太子面前晃悠,非勳貴子弟不得入,要靠恩蔭,若是有幸得到皇帝賞識,就算是一步登天了。

    沈淳說過捨不得放沈栗到戰場上去拼,多半是瞄上府軍前衛了。

    三人正說著,忽聽外面喧嘩起來,方鶴不悅向外喝到:「外面鬧什麼呢!」

    就見府中一個家人叫做司明的倉皇闖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哭道:「不好了,侯爺出事了!」

    「什麼!」幾人驚得站起來,方鶴問:「怎麼回事?」

    司明喘著氣,搖頭道:「小的也不清楚,聽說侯爺殺人了!」

    沈淳昨夜應邀到故交家中宴飲,並未回家。誰知今日竟傳來他殺人的消息!

    沈栗急道:「父親他人呢?」

    司明哭道:「聽說下了大理寺,皇上下旨說著刑部,督察院與大理寺三司會審!」

    沈楓插話問道:「消息屬實嗎,是誰說的,確定不是謠言?」

    司明道:「大管家昨日伺候著侯爺一起去的,今日跑回來親口說的。」

    沈栗問:「五叔六叔呢,可曾派人去找回來,如今都有誰知道了。」

    司明道:「五老爺還在當值,已派人去找了,六老爺前日出門會友去了,說是要小半個月才回來,也已有人去尋了,可是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

    沈栗問:「祖母和母親可知道了?如今人在哪裡?」

    司明道:「就是太夫人和夫人叫小的來尋少爺們回去,如今都在太夫人的和雲堂。」

    沈栗向方鶴道:「先生一起去!」

    方鶴皺眉道:「東主有難,我自然責無旁貸,只是何雲堂在貴府內院……」

    沈栗急道:「哎呀先生,火燒眉毛了也,顧不得了,打個簾子迴避迴避也就是了。先生是父親幕僚,總比我們有些主意。」

    沈楓附和道:「先生去吧,教司明先回去通報,讓不相干的人迴避也就是了。」

    何雲堂如今一片愁云慘淡。李氏還在為世子的身體焦慮,不料丈夫又出事了,驚得暈過去,方才醒來。

    那位表妹姨娘林氏更是長一聲短一聲的哭號。太夫人田氏怒道:「我兒子還沒死呢,你在哭什麼!」

    林氏頓時噎住了,舉起手絹捂著臉裝作擦淚水掩飾尷尬。

    老姨娘王氏和沈涵的妻子洪氏倒不甚著急,庶支還有沈涵。

    「殺人又不誅九族,大不了以後分家罷了。」洪氏暗自打算道。

    倒是沈沃的妻子宮氏面上有些急色,沈沃年紀還輕,平時多是靠著沈淳這個兄長。

    一屋子都是女眷,沈楓同沈栗急匆匆進來,方鶴隔著簾子坐在門外。

    好在沈毅回來時就已叫人去尋沈涵,如今前後腳也到了。

    方鶴急著問大管家:「到底是怎麼回事?侯爺為何就殺人了?」

    沈毅哭喪著臉道:「奴才也不知詳情。昨日侯爺是赴京衛指揮使司姚鎮撫的宴請,這人原是侯爺在軍中的屬下,今年新升任的。小人伺候侯爺到姚鎮撫府上,就著家人們到僕房處等著。小人自己跟著侯爺身邊伺候。

    侯爺昨天見到軍中袍澤很是高興,到晚上時有些醉了,姚鎮撫就提議侯爺在府中歇一晚,侯爺推辭一下也就同意了。小的叫人回府知會一聲,自己也到僕房中睡下了。侯爺身邊另有姚鎮撫安排丫鬟伺候。

    誰知道今天一早起來,發現姚鎮撫府上花園中死了一個人,被人認出是給事中黃大人,他二女兒要與姚鎮撫家的三公子結親,所以昨日宴會中也有他,同樣是酒醉未歸歇在姚府,不料被人殺了。

    姚鎮撫當時就報了官。因為是昨夜發生的兇案,所以府上未走的客人都被留下了,侯爺也不以為意。誰知道,順天府的人到了後,姚鎮撫家的一個奴才忽然站出來指認是侯爺殺了黃大人!又有差人在黃大人屍體上找到了侯爺的佩劍!

    順天府尹顧大人雖未立時鎖拿侯爺,卻也立時稟報皇上聖裁。人證物證俱在,皇上叫侯爺下了大理寺,說是要三司會審了!」

    沈栗插言問道:「這位死去的黃大人,就是幾個月前在朝上參過父親的那位黃承望?」

    沈毅道:「正是他!有人傳說就是因此我們侯爺記恨在心,故而酒後尋仇失手殺人。」

    沈涵不屑道:「荒謬!朝上參人的多了。我兄長是什麼人,也值得記恨這點小事!」

    田氏道:「如今可有什麼章程。」

    方鶴皺眉道:「這案子著實有些莫名其妙,若說侯爺殺了黃承望著實有些匪夷所思。如今重要的是打聽案情細節,到了堂上好為侯爺分說。三司文官多與何家有故,不落井下石就已是難得,若指望他們為侯爺昭雪卻不可能。」

    沈栗道:「案子是順天府先探查的,不知顧大人……」

    沈涵苦笑道:「顧臨城是個麵糕,稍有壓力就恨不得消失,指望他是不行的。」

    沈栗道:「如今要打聽案情還靠五叔多費心了。」

    沈涵點頭道:「我立時就到相熟人手處打聽,勞方先生帶著栗兒去大理寺探望兄長,看看他怎麼說。」

    沈栗與方鶴正要應下,忽然延齡堂世子處丫鬟跑進來,驚慌哭道:「老太太、太太不好了,瘋了的三夫人不知怎麼出了院子,跑到延齡院來說什麼侯爺要問罪斬首,世子驚得吐血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25 PM

第十二章 疑竇叢生

    沈梧如今還病殃殃地在他院子裡修養著。沈淳出了事,眾人都不敢叫他知道,唯恐驚了他。不知何氏怎麼跑到延齡院去大鬧。

    田氏驚怒道:「這是怎麼回事?她是如何出來的?」

    丫鬟哪裡知道這個。

    李氏問道:「梧兒如今怎樣了?可曾去請李先生?」

    丫鬟點頭道:「奴婢來時路上遇見顏姨娘,顏姨娘已著人去請了。」

    沈栗方才在何雲堂中沒見顏姨娘來,已經有些詫異,沈淳出了事,顏姨娘不可能無動於衷,眾人都跑來何云堂中商議對策,卻不見她來,竟遇見延齡院的丫鬟了,如今見丫鬟提到她,不由問了一句:「顏姨娘如今人在哪裡?」

    丫鬟答道:「顏姨娘聽說三夫人還在鬧,已往延齡院去了。」

    李氏聽到世子出了事,早已按耐不住,急道:「母親,如今還是要先去看看梧兒如何了。」

    眾人於是又急匆匆趕往延齡院。

    此時三夫人已叫顏姨娘著人抓住,拉拉扯扯地往院子外面拖,口中還在吵嚷道:「顏氏,你算什麼東西,不過一個賤婢罷了,也敢和我作對。如今沈淳問了罪,老娘看你們還能得意幾天!沈梧,你老子殺人就要被問斬了,你們來求求我,請我父兄給你老子求求情,判個流放,也好留條命在。哈哈……」

    田氏怒道:「還不與我堵上她的嘴!何氏,你放心,我兒子就是死,也不會求到你何家頭上!」

    世子已得了李郎中診治,如今正昏沉沉躺在床上。

    李郎中道:「世子是驚怒過度,以至吐血,如今要好好養著,再不能受驚了,不然只怕壽數不永。」

    李氏不禁垂淚,她出身也好,嫁的也好,只是子女緣不好,半輩子都在為世子和早夭的沈桐擔心難過。

    田氏環視世子院中的眾奴婢,沉聲道:「都聽到了?老身知道你們覺得三夫人是主子,不敢攔,可你們得想清楚,你們是世子身邊伺候的,世子出了事,就是你們保護不力,老身先要拿你們試問!李氏!你這主母是怎麼當的?連自己兒子也護不住?」

    李氏怒道:「都是媳婦不會管教奴才,這院子裡有一個算一個,每人去領十板子,世子再有閃失,就都發賣了!」

    沈栗疑道:「祖母,三嬸娘是如何跑出來的?再者,她怎生知道父親惹了官司的,有人特意去告訴她?」

    田氏深吸一口氣道:「閻王不在,什麼小鬼都敢出來作祟!李氏,這件事你去查,無論如何,要給老身一個交代!栗兒,你過來。」

    沈栗上前,田氏示意要他攙扶著向外走。

    何氏如今已被人綁在院子裡,見眾人面色沉重的出來,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

    田氏冷笑道:「梧兒無恙,倒要讓你失望了。」

    何氏果然一副失望的模樣。

    田氏又吩咐道:「近日天乾物燥的,想是三夫人身體不適。淨餓三夫人兩天,讓她消消火。」

    沈栗暗嘆何氏如今只求要沈府人不快活,真有些失去理智的模樣。

    正想著,忽然田氏靠向他悄聲道:「栗兒,你要警醒些。你五叔是王氏生的,他又天生是個冷清的性子,你父親的事他也就是盡盡心罷了,單指望他是不能的。倒是方先生,他是你父親的幕僚,盡可以信任,你要多聽聽他的意思。」

    沈栗應道:「祖母放心,我曉得的。」

    田氏哪裡能夠放心,能辦事的沈凌並非她所出,沈沃又不在,世子病著,沈栗還小不頂事,剩下的都是女眷出不了府門,沈淳一出事,滿府竟找不出一個能替他出頭的人。

    田氏叫大管家來:「去賬房提銀子!該撒銀錢的時候不要吝惜。」

    沈凌自去相熟人家打聽不提。沈栗與方鶴帶著沈毅都去大理寺探望沈淳。

    大理寺獄丞藍新與郝覺今日收銀子收到手軟。

    沈淳人緣好,他入了獄,多得是人來探監,只是他二人事先得了吩咐,決不能叫人見到沈淳,是以銀子雖得了不少,人卻是沒放進去一位,只賠笑道:「對不住,小的也是聽上面的吩咐,往日還可通融通融,今日確實不行。」

    旁人無可奈何,暗罵一句也就回了。

    沈栗自然不會作罷,他仗著年紀小,只管打岔道:「今日不行,那明日可行了?」

    「什麼時候也不行。」藍新賠笑道:「這位公子,上面吩咐了,這案子三司會審斷案未決前,是一律不准探望的。要不,您去問問小人上官的意見?」

    沈栗看向方鶴,方鶴搖頭悄聲道:「大理寺卿孫理與何家是舊交,平時何澤私下裡還稱他一聲世叔,他不會為我們說話的。」

    沈栗伸手向沈毅,沈毅連忙遞上一張銀票。

    方鶴咳嗽一聲,裝作無聊般四處張望,沈栗一臉嬉笑把銀票向二人手中一塞:「二位大人辛苦了,拿去請兄弟們喝喝茶?」

    藍新偷眼一瞄,見足足有三百兩,也覺吃驚,禮賢侯府出手也真是大方,光打點獄卒也算捨得出手了。與郝覺對視一眼,遲疑道:「若是一般案件也就罷了,只是這回盯著這樁事的人太多,小的們實在不好交代。」

    沈栗頭也不回,又向後伸手,沈毅毫不遲疑又遞上一張。

    沈栗又笑眯眯向藍新手中一塞:「知道二位大人為難,這樣好了,您看,我今年不過十歲,單放小子進去看看家父,若是上面問起二位也好有個交代,如何?」

    這回足有五百兩!

    藍新二人真是不由心動了。大理寺獄丞說是官,其實是個牢頭,不過從九品下,不入流,能有多少銀子?今日一天可真是要把一輩子的銀錢收來了。

    「有多少?」

    「加起來有八百兩了。」藍新為這銀子正在神智恍惚時,聽見有人問,不知不覺順口答了,答完才驚覺不知是誰。

    眾人向外看去時,見一人三四十歲,身著紫袍,上繡盤龍,戴金冠,手搖摺扇,懶洋洋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後面跟著幾個人,看服飾是侍衛。

    沈栗還在打量,眾人已大禮拜下去:「參見晉王殿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沈栗跟著參拜,心裡已反應過來這個晉王是誰了。

    這位是當今皇帝邵英的親弟弟邵榮,得封親王,是有封地的,只是他不愛就藩,倒是常住在景陽。先皇后去時他還小,邵英自顧不暇,還是得沈栗那位皇太后姑奶奶多加照顧。他與沈淳年紀相仿,關係也不差,也是一同上過戰場砍人的。

    晉王叫起了,搖著扇子道:「你們家還真是捨得散財。這是哪個,本王不認得。」

    方鶴躬身道:「回王爺的話,這是侯爺第二位公子,今年十歲,聽說侯爺下獄了特來探望。」

    「哦。」晉王點點頭:「叫沈栗的那個。」

    沈栗答道:「回王爺,正是小子。」

    晉王似笑非笑道:「我聽慎之提起過你,淘氣的很。據說你近來運氣不好,先是差點跌死,後來又染了疫病。如今看起來倒還算精神。」

    沈栗笑道:「沒準兒是因為小子太淘氣,閻王大人嫌棄得很,不肯收,叫小子先回來活些年,晚些再去陰間闖禍罷。」

    晉王失笑道:「你倒是敢想。」

    藍覺兩個抖著手把銀票遞上來請罪:收賄銀被王爺抓了個現行,兩人已經開始考慮如何安排後事了。

    晉王虎著臉道:「沈栗,你賄賂獄丞被本王看見,怎麼不知道怕?」

    沈栗故作茫然道:「咦?小子此時該害怕麼?方先生沒告訴小子啊。」

    沈栗知道晉王多半是「自己人」,方鶴先前在望風,如有不妥,自然會先提醒他。如今方鶴神色自如,應是無事的。

    晉王撇嘴道:「收著吧,兩個大人還不如孩子有眼色,本王又不是督察院的,不管這個。」

    兩人忙謝恩,擦了擦頭上冷汗。

    晉王問道:「本王如今也要探看沈侯,你二人也要攔著嗎?」

    兩人連道不敢。忙在前引路,向沈淳關押處去了。

    說起來不過一日不見,沈淳可狼狽多了。雖未過堂,身上的衣服已經皺的不像樣子,氣色也差得很。

    這獄中條件可比沈栗在前世看電視中還差的遠了,連透氣的小窗也不見一個,只說味道就要掀人幾個觔斗。

    晉王捂著鼻子怒道:「皇上又沒下旨奪了沈侯的爵,他一日未經判決,就一日還是本朝的侯爺,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就這樣對待朝廷大臣的?」

    藍新兩人都要哭出來了:「這都是上面的吩咐,小的們哪裡敢私自做主。」

    晉王怒道:「什麼上面下面的,哪個不滿要他來找本王!本王要你們換個監舍,你們換不換?」

    誰敢!二人連忙給換了監舍,好歹這回乾淨不少,桌椅床凳也有,牆壁上開了個小窗,有些微光透下來。

    晉王才放下捂著鼻子的手,發牢騷道:「正經事不幹幾樁,整天弄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手段,大理寺越來越沒出息了。」

    方鶴向晉王致謝。沈栗急著和沈毅給沈淳換衣洗漱,卻見沈淳一副恍惚的樣子,雖也睜著眼,但總覺反應較常時慢些,不由心中疑惑。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28 PM

第十三章 哭門

    沈栗覺得奇怪,不由開口打斷晉王與方鶴的寒暄:「王爺,方先生,家父看起來有些不對。」

    二人連忙上前查看。

    沈淳半眯著眼,顯得有些遲鈍。

    方鶴遲疑道:「似乎是中了麻藥?」

    晉王撇嘴道:「聽說慎之殺了人,本王就覺得蹊蹺,如今看果然如此。」

    麻藥是好解的,來看沈淳,沈毅準備了不少吃用,恰有一壺熱茶,如今正好溫了,方鶴浸濕了汗巾給沈淳擦臉,又喂他吃了一盞,沈淳立刻精神不少。

    沈栗急著問道:「父親,你如今可清醒些了?昨夜黃承望被殺之事父親可知道?」

    沈淳皺眉點頭道:「我雖中了麻藥,也只是反應慢些,今早如何下獄我還是知道的。」

    沈栗道:「如今都說是父親殺了黃大人。」

    沈淳嘆道:「姚宏茂是我在軍中時的部下,本侯還救過他的命,這些年也未斷了音訊,赴他的宴請本侯一點防備也沒有,不料竟被他誣陷。」

    方鶴道:「侯爺莫名中了麻藥,不如將此事上報大理寺,或可解除侯爺嫌疑。」

    轉頭見沈栗面上似有遲疑之色,不由問道:「怎麼,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沈栗道:「若是在姚府時就發現父親中了麻藥,或許還有辯解的餘地,只是如今都過去這麼久了,父親從姚府到大理寺經過了不少地方,中間可下手的機會多了,想要證明父親是在姚府中了藥只怕不易。」

    沈栗和方鶴思考的角度是不同的:方鶴說到底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信奉「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不會把大理寺官員想的太壞;沈栗前世小半輩子的工作就是防止合約有漏洞,加上網絡上各種奇葩的報導,遇事先考慮最壞的結果。

    沈淳贊同沈栗道:「既然有人不惜用一個給事中的命來陷害本侯,就不會讓我輕易脫困。別說如今麻藥已經解了,就是未解也可說是為防止本侯逃跑所下。」

    沈毅內疚道:「都是奴才的錯,奴才昨夜應該跟在侯爺身邊伺候的。」

    沈淳搖頭道:「既然能夠下手,想必對方早有準備,不是你想跟著本侯就沒事的。」

    沈栗問:「父親對昨夜之事有何印象?」

    沈淳嘆道:「我只知昨晚飲了幾杯酒就醉了,一覺睡到天亮,大理寺差役來抓我時還不甚清醒。想必這酒中就摻了麻藥。」

    沈栗問道:「聽說昨夜是有人伺候父親的,這個人是誰,可有可能證明父親昨夜行蹤?」

    沈淳回憶道:「我入睡前恍惚聽到有人叫『槐葉』,一個丫鬟應了。」

    沈栗看向沈毅,沈毅搖頭道:「今日站出來指證侯爺的人中並無以此為名者。」

    沈栗立即道:「想必此女並不在那些人的計劃中,牽涉如此機密之事,若非已經被滅口就是見事不妙逃了。還要勞大管家尋找此人。」

    沈毅應道:「奴才立即派人尋找,只是怕此女已經被殺。」

    沈栗道:「姚府中出了命案,如今想必也有官差搜檢,想要再藏匿一具屍體只怕不易,派人盯著姚府,若此女果真被殺,他們一定會想辦法轉移屍體。」

    方鶴點頭道:「如此甚好,若果真如此,看姚府怎生解釋侯爺入獄後還有人被殺。」

    晉王搖頭道:「若是婢女,尋個錯處也就殺了,哪裡需要解釋。只盼此女運氣好逃了,讓我們找到活口方好。」

    沈栗道:「父親對此案全無印象,大理寺只怕也不會告訴我們案情細節,父親豈不是直到過堂才能知曉案情,如此一來全無準備,父親到時如何辯解。」

    沈栗此話雖然是對著沈淳說的,眼睛卻看向晉王,顯然是想要晉王打聽些消息。對方是奔著沈淳來的,這案情禮賢侯府想打聽自是千難萬難,晉王若是要知道些事情想必容易些。

    晉王失笑道:「你倒是膽大,竟指使起本王來。」

    這對晉王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正要派人出去,沈淳阻止道:「不妥,案情未經審判原本不該向外透露,王爺是皇上親弟,為在下破例,只怕會讓人說皇上與王爺有失偏頗,有損皇上聲威。」

    晉王嘆道:「慎之總是如此,只是人太守規矩卻要吃虧,慎之在朝堂上已是步步退讓,還是有人要害你。」

    沈淳再三阻止,方才罷了。

    晉王看著沈栗道:「本王見你倒不似慎之迂腐,怎不勸勸你父親?」

    沈栗抿嘴笑道:「小子聽父親的。」

    晉王頗有深意道:「知道聽話,好,也是規矩的人。」

    沈淳問候了府中家小,囑咐了幾句,便催促沈栗回去。

    晉王皮笑肉不笑地向藍新二人道:「本王看著慎之精神頭還好,不會莫名其妙地畏罪自盡吧?」

    「哎呦!王爺,怎麼可能?這裡好歹是大理寺,小的們也想多活兩天哪。」藍新二人擦著冷汗道。

    晉王冷哼一聲:「大理寺?哼!」

    幾人出來,沈栗幾個自然回府去了,晉王看著天色還早,索性又去了宮中。

    邵英正在批摺子,見邵榮來,免禮賜坐,問道:「如何了?」

    晉王嘆道:「這下麻煩了,人果真不是慎之殺的。他昨夜被人在酒裡下了麻藥,稀里糊塗一覺睡到天亮,除了記得一個名字叫槐葉的婢女,什麼印象也沒有。」

    遂把獄中應答一一道來。邵英聽到沈淳不肯要晉王替他面打聽案情,不禁嘆道:「朕身邊就這麼幾個的得用的,倒是慎之尤為可信,不知是何人如此精心設計朕的肱骨之臣!」

    晉王道:「慎之近幾年在朝堂上毫無作為,算是隱逸了。只是他如今雖不領兵,在軍中的聲望卻是不減,臣弟看,對方似乎還是為軍權!」

    邵英道:「他們知道朕能坐穩這把椅子靠的就是軍權,故而千方百計挖朕的牆角。姚宏茂升調的摺子還是朕親手批的,未料竟是如此惡徒!只是不知這回下手的究竟是朕那幾個好兄弟還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前朝遺脈。」

    晉王道:「不知姚宏茂身上是否有線索?」

    邵英搖頭道:「姚宏茂既然被拋出來做刀,想必已是對方棄子,知道的定然不多,可嘆他如今還為陞官得意洋洋。」

    晉王道:「如今當務之急還是為慎之洗清罪名。只是不知那槐葉人在何處,是生是死。」

    邵英道:「此事不要讓大理寺去查,在御馬監找幾個可靠的暗中查訪,務必把人找到。」

    晉王應是。邵英又問:「你看慎之兒子沈栗如何?以前只聞有些頑劣。」

    晉王笑道:「不似慎之古板,處事頗為靈活大膽,不過也是知道規矩的。」

    邵英沉思道:「慎之長子病弱不能理事,已幾年不見出門。看來日後沈府要看這個沈栗了。」

    晉王道:「沈梧比慎之還要呆,相比之下,臣弟倒更喜歡沈栗。」

    邵英笑道:「此時慎之涉案,宣他進來不合適。等到此番風波去後,朕也見見這個沈栗。」

    沈栗此時心情非常不好!

    雖然見到了沈淳,但除了槐葉這個名字,幾人一無所獲。垂頭喪氣地回來,見府門口正熱鬧著。叫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裡面傳來哭聲與指責聲,紛紛擾擾,擠得幾人進不去。

    沈栗拍了拍前面的人,打聽道:「這位仁兄,這禮賢侯府門口是出了何事如此熱鬧?」

    那人回過頭來,見沈栗一個小兒老氣橫秋地稱他為「仁兄」,頗覺有趣,學著他拱手道:「這位賢弟請了。這是給事中黃大人家的家眷在此哭喪哪。」

    「哭喪?」方鶴驚道:「他們怎麼跑到這裡哭喪?」

    那人笑道:「聽說這位黃大人是死於禮賢侯之手,如今禮賢侯被壓入大理寺等著三司會審。黃家人聽了消息跑來哭鬧,指責禮賢侯膽大妄為,害人不淺。」

    此前沈栗幾人去了大理寺探監,沈凌出門打聽消息,沈沃又不在,府中只剩女眷,是以偌大侯府被人在門口哭喪,竟無人能出頭交涉料理。只有幾個管事出來相勸,只是他們都是奴才,人家不搭理他們。無可奈何,只好在府門前攔著,防止有人衝入府中。

    此時圍觀眾人見侯府許久無人出面,想是理虧,紛紛指責。

    沈栗伸著頭喊了一聲:「哎,黃府家人們,沈府的人在這裡,你們往這邊看!」

    前面的人見他喊,紛紛轉過頭來看稀罕,讓路給他走過去。

    黃府的人正哭罵的熱鬧,忽然間聽見周圍靜下來,抬眼一看,見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孩站在眼前。沈栗道:「幾位請了,家父禮賢侯,小子是第二子沈栗。幾位今日到我府門前哭鬧,不知有何話說。」

    黃府有人上前怒道:「沈府何其無理,竟只派個小兒前來應付。是看我黃府無人嗎?」

    「欸,」沈栗道:「分明是我沈府無人!如今我府中只有女眷並兩三歲的小兒,實在不好出來拋頭露面的。也是貴府選的時候巧,竟似挑著我沈家無人時來的!」

    來人氣得倒仰。沈栗分明暗指黃府存心挑著沈府無人能出面時上門吵鬧,用心不良。何況,黃府來的人中確有女眷,沈栗說沈府女眷不能拋頭露面,倒像指責黃府女眷不知規矩似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29 PM

第十四章 利齒

    那人哭道:「你爹殺了我們老爺,可憐我們老爺……」

    身後一眾也跟著哭起來。圍觀的人見他們哭得熱鬧,也議論紛紛。

    「等等,誰說家父殺人了?」沈栗打斷道。

    那人道:「還用誰說!你爹現在被壓在大理寺……」

    「再等等」沈栗又打斷道:「家父是進了大理寺,可那也只能說家父有殺人的嫌疑,嫌疑你懂嗎?三司尚未會審,家父也未定罪,連審案的官員都不敢說一定是家父,你們怎麼就一口咬定是家父殺了黃大人?你們是覺得朝廷上的眾位大人都不如你們能明察秋毫,還是你們本來就知道家父是被人陷害的,如今為虎作倀,故意來吵鬧!」

    那人指著沈栗,怒道:「強詞奪理,不近人情,不近人情……」

    沈栗冷笑道:「我近不近人情且不由你來評判!反正又不與你們黃家做人情。」

    又厲聲賭咒道:「若家父果真殺了黃大人,叫我沈氏從此斷子絕孫!如若不是……」

    沈栗看向黃府眾人:「如若不是家父殺人,你們如此信誓旦旦,上門吵鬧,可敢同樣發個斷子絕孫的誓言來麼?」

    黃府眾人僵住,他們聽說大理寺抓了沈淳,合計了一番,就決定上沈府大鬧,博取同情。他們哪裡知道黃承望究竟是誰殺的!古人重信,畏鬼神,如今要他們發個斷子絕孫的重誓,嗯,還真是有些為難。

    圍觀人等見黃府眾人遲疑,也不似方才那樣一味指責沈家,紛紛猜測案情另有蹊蹺。

    沈栗冷笑道:「看來你們是打著不論是非先鬧一場以求先機的主意,可惜了,我禮賢侯府行的正、坐的端,不吃這套!」

    黃府眾人愈加尷尬。

    此時有人插言道:「沈賢侄,想來黃府驟失親人,悲痛欲絕,進退間行止失當,也是有的。」

    沈栗轉頭看去,見來人竟是何澤。

    何澤接著道:「黃府畢竟是苦主,賢侄大人大量,何必如此不依不饒呢?」

    沈栗道:「可惜,他們卻不是我們沈家的苦主。我自是不如世叔量大,說句不當的話,日後若是沈家有什麼不虞,也披麻戴孝哭上何府,想來何世叔一定會原諒我們悲痛欲絕,行止失當了?」

    何澤覺得每逢碰見沈栗,他世家子弟的風度就有些維持不住。嘆道:「在下只是覺得賢侄不當與他們計較,建議而已,賢侄不聽也就罷了。」

    沈栗點頭道:「不好意思,世叔,小子確實不聽的。」

    何澤愕然。

    沈栗微笑道:「小子記得何世叔回府似乎不走這條路,今日怎麼到我府門前?難道世叔是聽說黃家人來此大鬧,故而特意來看熱鬧的嗎?」

    何澤還真是。他聽說禮賢侯府門前被人哭喪,特意讓轎伕拐了個彎,沈栗幾人未回來前,已是「欣賞」了好一會兒了。

    只是被沈栗如此直言相問,何澤卻是絕不能承認的。他剛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聽沈栗大聲道:「噢,小子知道了,世叔終於想通了,要接三嬸娘回去嗎?」

    何澤一驚,道:「賢侄說笑了,舍妹如今正在為令叔守寡,在下怎會……」

    「欸,」沈栗陰森森道:「世叔忘了嗎?因為三嬸娘一再謀害家兄,我家已數次與貴府商議,要貴府接她回去,聽憑另嫁。」

    什麼!守寡的三夫人屢次謀害侯府世子?這可真是大八卦,今個兒這熱鬧看得真值!圍觀人等轟的一聲,議論的愈加興奮。

    「你!」何澤驚交加。沈、何二府互有把柄,早已默認不提有關沈涵之死的事。再說,這些明明都是不可為外人道也的家醜,沈栗他怎麼就敢如此坦坦蕩蕩地當眾說出來?

    沈栗皮笑肉不笑地接著道:「何世叔想必還不知道,就在今天,三嬸娘還把家兄氣得吐血,算是我們沈家懇求何世叔,快把三嬸娘接回貴府去吧。」

    「你,你……」何澤指著沈栗,半晌方才恍然大悟:之前兩府算是麻桿打狼——兩頭怕,可如今沈淳下獄,何澤再來挑釁,沈府指不定就要破罐破摔,徹底撕破臉皮。

    想到這兒,何澤不敢再爭論下去,索性一甩袖子,掩飾道:「念你年紀小,在下不與你計較,且看你張狂到幾時!哼!」

    何澤匆匆而去,剩下黃府眾人愈加尷尬,哭是哭不下去了,方鶴、沈毅上前又勸慰了幾句,眾人便順著台階下來,收拾收拾悄聲走了。圍觀的見沒有熱鬧可看,也紛紛散去。

    沈栗幾人方進了府。

    府門內早有家人等著,引了幾人先去了何云堂,田氏、王氏幾人都在。

    見沈栗進來,田氏招手叫他進前,握著他的手道:「好孩子,幸好你回來了,叫黃家人再哭下去,我們家的名聲都要壞了。」

    沈栗道:「這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便是黃家不來鬧,他們也不會說我們家的好話,只是不在我們家門前罷了。如今重要的是洗刷父親的罪名,到時流言自散,黃家也不敢來撒野。」

    田氏點頭道:「正是如此,你父親在家時,誰敢如此,如今不過是看我們家無人出頭罷了。」

    李氏接到:「此去大理寺,可見到你父親了。他如今怎樣,可提到姚府中事?」

    沈栗答道:「父親昨夜被人下了麻藥,整夜迷迷糊糊的,並不清楚命案如何發生,只說出一個婢女的名字叫做槐葉,此女不在今日指證父親的人中,如今已經派人尋找。」

    田氏見沈栗等人此行並無太大收穫,不禁失望道:「這可如何是好,不想我沈家有此大難。」

    眾人紛紛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卻也無法可想。

    沈栗擔心顏氏,拐彎抹角道:「不知大兄如今怎樣了?」

    李氏道:「如今服了藥,已好轉不少,只是還在為侯爺擔心。何氏可恨!多虧你姨娘去得早,叫人將她拽出來。」

    沈栗嘆道:「父親出事的消息傳來,我們都在此商量對策,誰想到三嬸娘怎麼會趁機跑到延齡院,若不是姨娘來晚一步,半路遇見報信的丫鬟,還不知何氏在延齡院做出什麼事呢。可見大兄福澤深厚,逢凶化吉。」

    李氏後怕道:「何氏懷裡揣著剪刀呢!虧得丫鬟們攔著沒讓她近身。你姨娘因在花園裡伺弄花草,來晚一步,恰巧先去了延齡院,方才解了危局。」

    沈栗怕李氏疑神疑鬼,懷疑到顏氏身上來,如今聽見李氏道顏氏並無疑蹤,方才放下心來。

    卻聽李氏向田氏道:「母親,何氏屢次加害我兒,這可如何是好?」卻連聲「弟妹」也不肯叫了。

    田氏面無表情道:「這何氏無論如何不能留在咱們家了。」

    轉頭向王氏問道:「你的意思呢?」

    禮法上田氏才是正經婆婆,只是沈涵乃王氏之子,田氏還是要詢問一下王氏的意思。

    王氏恨道:「不是娶了這個攪家精,涵兒也不會死,我真恨不得叫她也死了!看在何家的份兒上,留她條性命,不想此女越發陰毒了。姐姐要把她休回家去,不必問我!」

    田氏點頭道:「如今是誰把她放出來還沒查清,待事情明了,就趕她出去吧。」

    沈栗卻不甚關心,何氏名下還有一子沈樅,況且沈淳還在牢裡,一時半會還輪不到處置此事。

    至傍晚,沈凌也回到府中。只是他也無甚收穫。只打聽出來指認沈淳殺人的奴僕姚柳,是姚府的花匠,說是半夜去如廁時偷偷看見沈淳仗劍殺人。

    沈府眾人一籌莫展,如今案情尚不明確,更別提如何辯解,若如此渾渾噩噩地過堂,又有何洗脫罪名的機會。

    只是眾人別無他法,只好命人緊盯姚府,查訪花匠姚柳家中是否有什麼異常或得了什麼好處,出手比平時闊綽。又加緊尋找「槐葉」。急切之間,又查得出什麼!

    至第三日,沈沃方才匆匆趕回府。只是今天,也是三司會審開堂的日子。

    此案乃是官殺官,一經傳出,頓時轟動了景陽。若不是官衙不許不相干的人等圍觀,只怕大堂都要被看熱鬧的擠垮。就是這樣,大理寺外照樣人山人海,都等著斷案的結果。

    因事關禮賢侯,皇帝也移駕大理寺,在堂後端了杯茶,聽三司審案。

    此時沈淳已被押至堂前,他的爵位還未被奪,倒撈了個凳子坐。

    大理寺卿孫理先道:「沈侯,黃府告你因記恨給事中黃承望於朝上參你,故此在姚府醉酒後氣盛殺人,你可認罪?」

    沈淳搖頭道:「本侯不認。朝上參我的多了,我一個個去記恨,還真是忙不過來。」

    督察院左都御史狄嘉問道:「沈侯,黃承望死時你人在哪裡。」

    沈淳道:「本侯酒中不知被何人下了麻藥,當時睡得正香,要我殺人卻是不能的。」

    孫理道:「可有人能證明你當時中了麻藥?」

    沈淳冷笑道:「無人。若是有這麼個人,當屬京衛指揮使司姚宏茂姚鎮撫。」

    刑部尚書耿雅言道:「姚鎮撫可在?」

    姚宏茂在堂下拱手道:「下官在。」

    耿雅言問道:「姚鎮撫,沈侯言說當夜中了麻藥,你可知情。」

    姚宏茂低頭道:「當夜下官送沈侯前去歇息,卻是並未發現沈侯有何不妥!」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31 PM

第十五章 斬之流之

    沈淳冷笑。

    狄嘉問道:「姚鎮撫,你是何時發現黃承望被殺的?」

    姚宏茂道:「第二天早上,下官正準備送頭天歇在府中的客人們離開時,忽然有下人來稟報,說是花園中死了人,下官連忙去看,發現是給事中黃大人,下官認出殺死他的凶器乃是沈侯隨身佩劍,故此慌忙通報了順天府。」

    「你如何確定凶器就是沈侯佩劍?」

    姚宏茂道:「下官曾是沈侯屬下,這佩劍往日時常見的,故而認得。」

    孫理得意地看向沈淳,彷彿自己拆穿了沈淳的狡辯,神目如炬似的。

    耿雅言只管巡著案情繼續走下去:「有請順天府尹顧大人。」

    不一時,顧臨城被請上堂來。景陽城中官員暴死,下手的是個侯爺,顧臨城作為順天府尹,唯恐被皇上訓斥,這幾日滿臉苦澀,又想要尋地縫兒了。

    狄嘉問:「顧大人,黃承望一案可是順天府先接手?」

    顧臨城下意識先看了看沈淳,方才有氣無力地答道:「當日乃姚鎮撫差人前來報案,因是殺官案,故此下官親自帶人勘察。」

    孫理問:「不知顧大人如何斷定乃沈侯殺人?

    顧臨城搖頭道:「下官並未斷定。」

    「嗯?」孫理一臉不高興,心說都三司會審了你還來個「並未斷定」,合著你涮著大家玩呢。

    顧臨城慌忙解釋道:「因殺人凶器乃是沈侯佩劍,又有人指認沈侯,下官以為憑沈侯爵位,下官並不能審理,故而上報。」

    顧臨城膽小是出了名的,眾人並不奇怪他如此說。

    耿雅言問:「是何人指認沈侯?」

    顧臨城答道:「乃是姚鎮府府上花匠姚柳。」

    孫理一拍驚堂木道:「傳姚柳。」

    有差役引姚柳上堂來。眾人一打量,謔!這人長得,嗯,勉強能認出是個人吧。

    姚柳叩首道:「奴才見過眾位大人。」

    「姚柳,」耿雅言問道:「你指認沈侯殺死黃承望,可曾親眼見他殺人?」

    姚柳偷眼看了看沈淳,沈淳不屑地撇了他一眼,轉過頭去。

    姚柳轉了轉眼珠,叩首道:「回大人的話,還請沈侯轉過頭來,讓小人再認認。」

    還不待有人接話,沈淳便轉頭厲聲道:「那你這小人就再仔細認上一認!」

    姚柳嚇了一跳,見沈淳盯著他,眼中冷光森然,不敢再挑虎鬚,連忙磕磕巴巴地道:「就……就是沈侯爺,就是沈侯爺。」

    孫理安撫他道:「不必害怕,你仔細說來。」

    「是。」姚柳緩了口氣道:「那晚老爺宴客,小的們也得到些好吃食,更難得還有幾杯水酒。就因為喝了幾杯,到後半夜,小人忍不住想要如廁,因小人是花匠,來回正好經過花園。小人回來時聽見有人在花園說話,心中奇怪,就躲在東邊假山石後頭向西瞧,藉著月光正好看見沈侯爺殺了黃大人。」

    耿雅言問道:「既然看見有兇案發生,為何當時不聲張,直到翌日一早,方才出來指認。」

    姚柳道:「小人當時心中害怕,不敢聲張。到天亮時,方才聽說死的是個大官兒,小人怕我們家大人沒法向客人交代,才斗膽站出來指認。」

    狄嘉似笑非笑道:「如此說來,你還是個忠僕。」

    姚柳諂笑道:「不敢當大人誇獎。」

    狄嘉看他那張臉一笑的模樣更加令人不忍目睹,不禁撇開眼。

    「姚柳,」耿雅言問道:「你既說是半夜看到,可知到底是何時辰?」

    姚柳道:「小人回去看了更漏,在丑時三刻。」

    「從花園回到你房中,大約需要多少時間?」孫理問。

    姚柳答道:「不到一刻鐘。」

    孫理思索道:「這麼說案發時應在丑時二刻出頭。不知沈侯此時在何處啊?」

    沈淳道:「在客房中睡得沉。」

    孫理問:「可有人能證明?」

    沈淳道:「當夜應有姚鎮撫府中婢女伺候守夜。」

    姚宏茂道:「確有婢女二人當值,只是當夜這二人均在外室值守,想以沈侯身手,不驚二人順窗出去,應不在話下。」

    狄嘉喚二女上堂前問話,果然二人一夜酣睡,一無所知。

    耿雅言道:「黃承望客房之中可有婢女值守?」

    姚宏茂道:「原是有的。只是黃大人堅持道怕日後有人污衊他享用了婢女,有污清名,故此入睡前把婢女趕走了。」

    堂上眾人忍不住啼笑皆非,主人家安排僕人照料原是應有之義。都道言官重譽,沒想到還有這樣迂腐的。

    孫理道:「這麼說無人可證明沈侯當時行蹤。沈侯可有話說?」

    沈淳辯道:「我若真要殺黃承望,大可做的隱秘些,何必客居時親自下手。何況據說當時黃承望房中並無他人,我何不立時動手,反而引他至花園。」

    孫理道:「沈侯宴飲時飲酒過量,醉酒後義氣殺人也未可知。或許黃承望住處隔壁也有人歇息,沈侯怕聲響驚動他人,故此將黃大人引開。再者姚柳也提到沈侯殺黃承望前曾與之交談,可見黃承望此前並未預料到沈侯會殺他,想是他以為只是與沈侯談論事情,故此隨沈侯去到花園,並未驚動他人。「

    沈淳冷笑道:「孫大人既如此說,本侯也無話可講!」

    孫理得意道:「案情已經明了,沈侯原該無話可講才是。」

    又問左都御史狄嘉和刑部尚書耿雅言道:「不知二位大人可有何見教?」

    狄嘉此來是裝糊塗的,耿雅言雖有心幫一把沈淳,但堂上證據均不利於沈淳,他也有心無力。二人對看一眼,都向孫理搖了搖頭。有人愛做出頭椽子,由得他吧。

    孫理一拍驚堂木道:「今審得沈淳者,乃當朝超品二等爵禮賢侯也。黃承望,乃七品給事中也。蓋因黃承望不負皇恩,旦夕言事,偶涉沈淳,為其記恨在心,屢思報復。德彰十二年九月初一丑時二刻,沈淳赴近衛指揮使司鎮撫姚宏茂宴,酒後義氣,引黃某至花園,悍然殺人。罪大惡極,天理難容。經三司勘驗,證據確鑿。故今日判其理應剝奪爵位,斬立決!上呈皇上定奪。「

    忽聽皇帝在堂後道:「流!」

    孫理連忙站起,正衣冠拜道:「萬歲!此案乃是官殺官,如今朝廷內外物議沸騰,所謂殺人者償命……」

    皇帝森然道:「孫理,此案果無疑點了?你就肯定是沈侯殺了人?」

    孫理正色道:「微臣得蒙皇恩,一言一行,莫不兢兢業業,深恐有冤不察,有過不糾,上對不起皇上信任,下對不起黎民百姓。此案證據確鑿,若不秉公處置……」

    皇帝漠然道:「哦。有冤不察?孫理,你既然如此確定,如果日後查出殺錯了人,你可願意抵命?」

    孫理噎住了。

    他確實不喜沈淳,趁此機會落井下石,打擊政敵,他是很願意的。但要為此讓他以性命擔保,換沈淳一命,確實不能干。其實孫理自己心裡也不大相信沈淳殺人。只是此時證據正好,他想推一把而已。

    邵英接著道:「如果孫卿願以命相保斷案無錯,人確實是沈侯殺的,如果日後發覺判錯了,孫卿願以命抵命,那就判斬吧。」

    孫理的汗下來了。心說:「三司會審,皇上您老人家怎麼只盯著我呀。」這兒會他倒忘了原是他堅持判斬的。

    耿雅言軟言道:「萬歲,據現今能夠查明的證據而言,沈侯殺人確實證據確鑿的,然照微臣看,此案於細微處還有疏漏,只是一時半會兒實在查訪不出。但此時物議沸騰,此案不斷不行,時日愈久,愈加有損朝廷威嚴。臣建議,不如先判了。沈侯往日戰功赫赫,功過相抵,判個流刑還是可以的。以後再慢慢查訪,若沈侯果有冤屈,總有昭雪的一天。」

    邵英心知所謂日後在細細查訪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判了案再昭雪能一樣嗎?流放是要在臉上刺字的,到時候昭雪了又如何!堂堂侯爺臉上一個「囚」字,還能出來見人嗎?

    只是此時整個景陽都轟動了,太學生也互相串聯,紛紛寫文章評論此案,如若再拖下去,搞不好鬧出太學生扣閣之事就不好收場了。

    邵英自後堂走出來,也不管眾人跪拜,只難過地盯著沈淳。

    沈淳倒是平靜,只再拜道:「皇上,臣為皇上肝腦塗地在所不惜,無論如何,臣都毫無怨言。」

    邵英轉過頭去,半晌方才輕聲言道:「削爵,流放嶺南。」

    邵英黑著臉回到宮中,在御書房內繞了幾圈,終於忍不住掀了桌子。

    晉王聽了判詞,也進宮來。

    邵英忍不住抱怨道:「自登基以來,處處掣肘,如今連慎之都搭進去了。連自己人都護不住,朕真是愈加無能了!」

    晉王皺眉道:「皇兄何必妄自菲薄!前朝把國家禍害的不輕,父皇又是馬上皇帝,一直征戰。立國後朝野窘迫。自皇兄登基以來,國庫愈豐,百姓安寧,已是不易。」

    邵英道:「那個『槐葉』還沒消息?」

    晉王搖頭道:「沒有任何發現。如今要先派人暗中保護慎之才是。」

    兩人對坐長嘆。

    忽聞鼓聲,正詫異間,掌印太監驪珠連滾帶爬地衝進來道:「皇上,沈侯二子沈栗敲了登聞鼓!」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32 PM

第十六章 登聞鼓

    沈栗這天本來是和沈凌、方鶴、沈毅幾日人帶著些奴僕擠在大理寺外等消息的。

    這次審案雖然並不許閒人聽,但在皇帝和耿雅言的默許下,還是有人將審案細節一一向沈府眾人偷偷傳遞。

    判詞一出來,沈府眾人也並不如何驚訝,可以說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短短三天,能幹什麼?人家是蓄謀已久的陷害,沈府倉促應對,各姻親人家也紛紛奔走,可惜都沒有收穫。

    如今聽道沈淳留下一條命來,反倒鬆了口氣,倒不似那些圍在大理寺外聽風聲的人激動——好歹沒有判了斬。

    沈凌回頭對方鶴道:「如今兄長既判了刑,在下還須立即去獄中好生打點,免得兄長受苦。只是我侯府宅院乃是當初蒙先帝賜下,如今既已削了爵,皇上雖未下令抄家,但府第還須歸還公中。此刻只怕催還的官差已經出發。府中現在只有六弟一個男丁支應怕是不夠的,還請先生即刻回府相助。」

    方鶴稱是,帶著沈栗、沈毅幾個人與沈凌分頭而行。

    這邊正往外走,沈栗眼尖,就看見那邊前幾日領著黃府人上門哭喪的那位正使勁兒在人群中向這邊擠。

    沈栗對方鶴道:「先生快走,這人那日被我搶白,如今父親的判詞下來,他必然是來諷刺我們出氣的,先生不要被他攔住,耽擱了時間。我在此應付他幾句也就是了。」

    方鶴望見那人來勢洶洶,怕沈慄人小力薄,有些遲疑。

    沈栗道:「先生留下反而不好,如今這裡湊熱鬧的人多,聽了判詞,正在激動間,如被那人煽動,不知要做出什麼來。我年紀小,他們反而不好太過。」

    方鶴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見那人越發近了,似乎要開口攔人,囑咐跟著沈栗的家人小心保護,帶著沈毅鑽入人群先走了。

    說是催還府第,實際上和抄家也差不多了,方鶴惦記著那邊,實在也是顧不上。

    沈栗這裡見那人張口欲攔,先大聲開口道:「喲,這不是黃府的老爺麼,怎麼,你們終於成功陷害家父,如今是耀武揚威來嗎?」

    那人本以為如今沈府人見了他應心虛氣短,不料沈栗理直氣壯地先開了口,倒是又氣又笑。

    「沈淳殺了我們老爺,你偏說你爹是冤枉的。如今三司會審已經結束,眾位大人們均已認定沈淳有罪,你還在此大放厥詞,你可知此乃大理寺門外,就不怕官差們拿你去問罪嗎?」那人得意道。

    沈栗冷笑道:「就是大理寺門外,判詞已下,我仍敢發誓若黃承望若果為家父所殺,叫我沈家斷子絕孫!這位老爺,你既然如此得意,我還要問你一句,相同的毒誓,如今你敢不敢發?」

    那人語滯,氣急敗壞道:「老子不需發什麼狗屁誓言!如今你爹削了爵判了流放,你以後就是罪人之子,憑什麼與我在此理論。哼!你們沈家壞事做多了,老天都看不下去,若不是叫人乘月看見你爹殺人,還要叫他逍遙到幾時!可見天日昭昭,惡人惡報!」

    「乘月看見?」沈栗用一種很奇妙的語氣重複道:「乘月看見,是了,那個姚柳說他是乘著月光看見的!」

    那人見沈栗神經兮兮的,疑惑道:「莫非是見沈府要倒大黴了,嚇瘋了。」

    沈栗冷笑道:「你做夢呢!我沈家人只會在戰場上戰死,還沒聽說有嚇瘋的!我爹是冤枉的,改日昭雪,看你有何話說!」

    那人得意道:「昭雪,大理寺斷案有幾個冤枉的?我看你才是做夢!你想翻大理寺的案,下輩子吧。都不用過晚上,你爹臉上就得被刺個「囚」字,就等著一輩子做罪人吧,我看他還有什麼面目見人。」

    沈栗愣了愣,悄聲問自己的常隨竹衣:「這麼快?」

    竹衣苦著臉道:「三司會審的案子哪有那麼好翻呀,要不五老爺怎麼那麼怕差人催還府第,人家是覺得咱們沈府沒有翻身的一天了,所以才立即下手,好拿咱們家賣人情撈油水不是?」

    「呸!」沈栗自言自語道:「聽說順天府尹顧臨城是個膽小鬼,上順天府肯定是不行的,還有什麼門路呢?」

    那人還是瞧著沈栗神經兮兮的,以為他到底氣短,故而答不上話,自得道:「所以說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莫說眾位大人法眼如炬,就是今天三司會審叫你爹逃了,我黃家也要去告御狀,總要這惡人現形!」

    「好!」圍觀的見那人說的漂亮,都為他叫好。

    那人正洋洋得意,卻見沈栗兩眼發亮地對他道:「今日多謝這位仁兄兩次提點,這個人情我記住了!」

    居……居然掉頭走掉了!看這樣子,是發癔症了吧?

    圍觀的因沈栗是個小孩,倒也未攔著他扔雞蛋。只扔興致勃勃地議論著案情。

    沈栗領著竹衣幾個走了一段,見四下無人了,對竹衣道:「如今事情緊急,你領著他們回府給五叔六叔他們報信,就說我……」

    沈栗壓低聲音道:「我要去告御狀!」

    「什麼!」竹衣差點蹦起來:「您要幹什麼?」

    見沈栗伸手要捂他的嘴,忙也壓低聲音急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少爺你……」

    沈栗深吸一口氣急道:「如今沒別的辦法了,總不能真等到他們在父親臉上刺字,抄了咱們家。這案子一判,對方就會急著銷毀證據,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如今事情緊急,來不及細說,你只告訴五叔,我發現了一些細節,他要是有手段,一定要看住了那個姚柳,更要防著有人要我閉嘴!」

    竹衣見他說的鄭重,忙認真應下。留下兩個人,厲聲吩咐平安護送沈栗。自己親往府中報信去了。

    兩個僕人護送沈栗至長安右門,登聞鼓就設於此。這鼓可有些年沒響了,由羽林前衛派人守護。

    今天領兵當值的是個百戶,幾個人站著崗無事,正在悄聲議論這幾日紛紛揚揚的禮賢侯殺官案,就見對面走來個十來歲的小孩。

    幾人驅趕他道:「哪裡來的小孩,這可不是你玩的地方,快走!小心大人出來見了要拿板子打你。」

    卻見那小孩嘆氣道:「誰沒事跑長安右門來玩呀!可惜,我雖不願挨板子,今天卻要挨上一挨了。」

    說罷,見他直往登聞鼓去了。

    幾人登時興奮了,崗也不站了,跟過去問道:「小孩,你叫什麼?你是要敲登聞鼓?你家大人知道嗎?」

    小孩撇嘴道:「我叫沈栗,我家大人乃是禮賢侯——我爹在獄裡那,不然我敲什麼鼓啊。」

    幾人聽說是禮賢侯家的,更興奮了,議論道:「說什麼來著,我就不信黃承望是沈侯殺的,他算老幾,也能入沈侯的眼!」一邊有人跑去叫領兵當值的百戶來。

    沈淳在軍中聲望不小,軍士看待此案自然與文官不同。再者羽林前衛屬府軍前衛,不說軍士,起碼帶兵的長官都是武勳子弟,沈淳下獄,這些人難免兔死狐悲。

    如今沈淳幼子要敲多年不響的登聞鼓,當然挑動這些人的情緒。

    沈栗走到鼓前,一提鼓錘,手上一沉,嗯,份量不輕。到了這會兒,也不容你猶豫後悔,使勁兒敲吧。

    登聞鼓聲一響,驚動聖駕,算是告了御狀了。

    這時帶兵的百戶也出來了。姓邢名秋,沈栗還要稱他一聲世叔——是沈栗大姑母沈婉嫁的嘉明伯邢穆的三弟。這兩年因沈婉無辜身死兩府走動的少了,但沈淳一出事邢府卻也派人過來問候,邢秋昨天還和沈栗照過面。

    邢秋對沈栗的印象不錯,覺得他接人待物沉穩有度,還真沒想到沈淳的這個兒子有膽量告御狀!

    長安右門不是閒談敘舊的地方。鼓聲響了,邢秋就得按規矩問話:「何人擊鼓,有何冤情,竟敢驚動聖駕?」

    沈栗跪下大聲道:「禮賢侯沈淳之子沈栗狀告京衛指揮使司鎮撫姚宏茂誣告我父殺死給事中黃承望,並告大理寺卿孫理,督察院左都御史狄嘉、刑部尚書耿雅言斷案不明,相互推諉,致使家父蒙冤受屈,百口莫辯;家兄憤怒傷心,臥病吐血;府中婦孺驚悸慌亂不能止也。此誠曠世之冤!吾皇聖明,定不忍見此奇冤者!故下民斗膽上告,死罪,死罪。」

    他把經手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扒拉進去了。

    邢秋道:「凡擊鼓者,無論何因,蓋杖則一百,以警無事生非者,來人,架他起來!」

    沈栗嚇了一跳,嚷道:「大人,不會還沒過堂就把小子打死了吧。」

    眾人都笑。登聞鼓響,聖駕驚動,人還沒過堂就死了,拿什麼向皇上交差?

    邢秋氣道:「小子這樣刁鑽,打死正好。」

    沈栗向懷中一摸,掏出一卷銀票。這兩天沈栗幾人為沈淳事四處奔走,身上都揣著不少銀票,唯恐要用時拿不出來。沈栗身上也帶著不少,這時全拿出來,順手塞到架著他的軍士手中。那人怔了怔,走到邢秋身邊,兩人數了數,足有一千兩!

    邢秋失笑,不知是該嘆沈栗會做人還是該嘆他惜命。

    邢秋朝眾人使個眼色,大喝道:「給我使力的打!」

    板子一落,沈栗殺豬般叫起來。

    邢秋聽他叫得悽慘,不由疑惑起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33 PM

第十七章 親審

    邢秋見沈栗叫得厲害,恐怕軍士中真有下狠手要打死他的,連忙仔細觀看。

    卻見行刑的幾人也在疑惑地互相看來看去,手上板子越發輕了。沈栗雖叫苦,臉上卻沒有多少痛苦之色,這才想到原來是沈栗半真半假,故意叫的厲害。

    邢秋啼笑皆非,喝道:「仔細些!」

    幾個軍士忙正了正臉色,認真……打下去。

    一百大板,手下重些,說不定就真打死人了,何況沈栗這殼子是個小孩,又出身侯府,自幼也沒挨過幾下打。軍士們手下再放水,沈栗也漸漸吃不消了,假哭慢慢變成了真叫。到後來,嗓子都有些喊啞了,有氣無力地哼哼。

    好容易挨完了,邢秋親自把他扶起來,領著一隊軍士,這回不是下大理寺獄中了,而是往天牢去。

    沈栗這會兒痛的過了,身子發木,不會走了。他又年紀小,個頭矮,想架著他也不成。邢秋比劃了一下,怕抱著他壓到傷口,索性背他起來。

    沈栗啞聲道:「多謝世叔照顧!」

    邢秋道:「念你孝順罷了,沈侯好福氣。不知我邢秋若有這麼一天,家中那兩個小兔崽子可願為我走上一遭。」

    沈栗道:「雖未與二位世兄蒙面,看世叔也知世兄們的為人。」

    邢秋沉聲道:「如今不是寒暄的時候,我問你,果真有辦法給你父親翻案麼?」

    沈栗知道可以信任邢秋,答道:「那個花匠的證詞不對,如今只他一個人證,只要證明他說謊,單憑一把佩劍,不能判家父有罪。只是怕那花匠被人滅口。」

    邢秋道:「自會有人盯著他,你不要擔心這個。再者他的證詞已經記錄在案,死了也不怕。倒是要小心有人滅你的口,到牢裡不要隨便吃用裡邊的東西,等著你家人去看你時自然會送去。」

    沈栗謝道:「有勞世叔提點。」

    天牢裡陰冷了些,好在沈栗的獄室還算乾淨,沒有床,地上堆了些新鮮干稻草,沈栗抖著手扒拉開,往上面一趴,心說:「便宜爹,我也算為你拼了,以後要多多補償我。」

    沈凌回府半路上聽說禮賢侯之子告了御狀——此時景陽真有些沸騰了——越發急匆匆加快腳步。

    此時府中正商量派人去天牢探監。此前果有人來催還府第,府中正人心惶惶,忽然就聽說沈栗敲了登聞鼓,催還的人立即走了。禮賢侯威名在外,一看他還有翻身的機會,沒幾個人願意與他為難。府中眾人雖然搞不清情況,沈栗卻是一定要去探看的。

    沈凌回來,眾人一邊問他沈淳情況,一邊問他沈栗之事。

    沈凌道:「兄長目前還好,倒是栗兒如何去敲了登聞鼓?」沈凌詢問地看向方鶴,他們分開時沈栗是跟著方鶴的。

    方鶴道:「在下幾人回來時遇見黃府人尋釁,因擔心府中情況,栗兒留下支應,在下幾人先回來。後跟著栗兒的竹衣回來,言說栗兒發現那姚柳有問題,要去告御狀,還說要人看住姚柳,謹防他被人滅口。」

    沈凌道:「照他說的辦!大管家,你準備一下東西,一會兒吾等去看栗兒。」

    又向方鶴道:「在下去內宅看看,一會兒請先生同去探看栗兒。」

    方鶴自應下不提。

    沈凌說內宅指的是他自己這一房居住的院落。

    一進正堂,就見妻子洪氏陪著老姨娘王氏坐著。

    沈凌接過妻子遞來的熱帕子擦了把臉,道:「為夫與姨娘幾句話,一會兒還要出去,你先回屋歇息吧。」

    洪氏自去了。

    沈凌道:「在那邊不見姨娘,兒子就知道姨娘必然有話對我說。」

    王氏看著他道:「如今長房完了。你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沈凌漠然道:「長房也沒完。」

    王氏不屑道:「沈栗一個小孩能折騰出什麼妖蛾子!他胡亂告狀不要連累了我們才是。凌兒,長房不濟,我們要趁早與他們分家,免得日後累贅,至於家產麼……」

    「姨娘!」沈凌打斷道:「可是又有人對姨娘說了什麼?是何氏麼?這個不省心的婆娘!」

    王氏不答。

    沈凌嘆道:「必是有人來挑唆。姨娘,栗兒也是庶子,兄長出事,該是梧兒這個世子更著急,為何栗兒單憑著一點兒蹊蹺線索就敢去告御狀?登聞鼓一響,先有一百大板等著,他才多大,就不怕麼?」

    王氏扭頭道:「我怎知沈淳的兒子想些什麼!」

    「姨娘!」沈凌嚴肅道:「不提孝悌之意,單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兄長獲罪,梧兒栗兒不分嫡庶,都是罪人之子,日後還有什麼前程!就是兒子,有一個流放的兄長,同僚們如何看待我?日後陞遷、考評時都要提一句,兒子能有什麼好處?」

    王氏默然無語。

    「姨娘,」沈凌道:「兄長待我是不如六弟,誰叫他們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可該我得的他也沒少給我一點兒,我陞遷也罷,要找個好岳家也罷,他也沒阻過我。他沒待我好,也沒待我不好,兒子為什麼非得給自家人落井下石。「

    王氏恨道:「自家人?」

    沈凌道:「就是自家人。出了府門,都是姓沈的。姨娘!不是為了爭這些閒氣,前程似錦的三哥不會把命搭進去。兒子如今正五品的兵部郎中做的好好的,有妻有子,不想和自己過不去。姨娘如信兒子,就不要聽人挑唆!」

    沈凌緩了緩語氣:「至於姨娘想分家,也好。待此事過去,兒子買座新宅子,帶姨娘出去過,也好正正經經稱您一聲母親。」

    王氏含淚道:「你讓我再想想。」

    用帕子擦擦眼,道:「你不是要去看沈栗嗎,且忙去吧。」

    沈凌應了,又出來,同沈沃、方鶴、沈毅往天牢去看沈栗。

    沈栗這回也算糟了罪。板子再輕,那也是一百大板,軍士們又不能放水的要人看出來,後面從上到下都打破了,血跡透著衣服滲出來。沈凌幾人來時,連衣服都黏在身上幹了。沈毅往下一揭,沈栗差點蹦起來。

    「不要揭了!」沈栗道:「這牢裡不甚潔淨,揭開後反倒易發炎,不如等回家後再處置。單把露出來的地方上些藥,等過堂,我就穿著這身去。我受的苦,也叫人看看,不止他黃家委屈。」

    沈凌道:「也好,你年紀小,博些同情也罷。只是你果真發現了端倪?告御狀可不是鬧著玩的。」

    沈栗見有獄卒遠遠站著,朝沈凌眨眨眼道:「五叔信我就是。那個姚柳還好嗎?」

    沈沃插言道:「不用在意他,要是真有人耐不住朝他下手才好!」

    方鶴道:「你六叔交遊廣闊,雖然是些,嗯,總之還有些手段。」沈沃的朋友在方鶴看來都有些不走正路,什麼紈褲子弟三教九流的。

    沈栗笑道:「那我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可帶了吃的,餓殺我了。」

    沈毅忙把吃食擺出來,沈栗歡呼一聲開動。只是他背上痛,只好趴著吃。眾人見了都有些難過,沈毅淨了手,給他傷口為粘連處細細塗上傷藥。

    這回過堂就是公審了。為這沈淳案本就朝野轟動,待沈栗敲了登聞鼓,景陽霎時沸騰,不說井肆田陌,就是太學生,人家前腳寫好了痛斥禮賢侯的文章,後腳沈栗告了御狀,好,文章撕掉,準備好筆墨,就等著開審了。大家都要看庭審,怎麼辦,皇帝說,有什麼可攔的,那就公審吧。

    掌皇帝隨駕護衛的騰驤左衛、騰驤右衛算是忙壞了。登聞鼓一響,皇帝就得親審。皇帝打算公審,看熱鬧的人中若有刺客,遠遠放上一箭,侍衛們還活不活。頭半夜,大理寺外明崗暗哨就佈置好了。

    沒錯,案件還放在大理寺大堂審,可主審換了人——上次那三個都叫沈栗兜進去一塊兒告了,如今算嫌疑犯。

    皇帝在上面聽著,往下是主審官兩個閣老,一個國公: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文華殿大學士封棋,玳國公郁良業。這三人兩文一武,都是朝中數得著的重臣了,平時處事還算公正,這回讓邵英提溜出來。

    沈栗被帶上來時圍觀的人一陣唏噓。他前天挨了板子,身上都打破了,衣服東一個口子,西一個破洞,渾身上下血跡斑斑,頭髮披散下來,休息不好,小臉尖尖的,眼眶發青,個子又小,往下一跪,眾人心裡先道:「若不是真有天大的冤屈,這樣一個小孩,怎麼肯遭這份兒罪!」

    沈栗先賺了個眼緣。

    錢博彥問:「堂下可是禮賢侯沈淳之子沈栗?」

    沈栗應道:「回大人,小子正是沈栗。」

    封棋問:「你欲狀告京衛指揮使司鎮撫姚宏茂誣告你父殺死給事中黃承望,並告大理寺卿孫理,督察院左都御史狄嘉、刑部尚書耿雅言斷案不明、互相推諉。可有此事?」

    沈栗道:「正是!」

    郁良業問道:「連告四位朝廷重臣,你可有證據在手?」

    沈栗道:「小子雖無物證在手,人證卻是有的。」

    郁良業道:「是哪個?報上名來。」

    沈栗回道:「就是那指認我父殺人的姚府花匠姚柳!」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35 PM

第十八章 朔月不見月

    什麼!姚柳?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姚柳良心發現,反口了?圍觀的議論紛紛。

    「肅靜!」一拍驚堂木,問道:「沈栗,這姚柳乃是指認你父之人,如何能證明你父被冤?」

    沈栗道:「他本人就是證據,還請大人喚他上來與我對質。」

    不一時,姚柳被帶到。這人大約沒想到竟要重新過堂,有些忐忑不安,跪在堂下磕了頭,一抬眼見一個小孩跪在堂上正打量他,心中知道這就是沈栗了,目光不禁有些游移迴避。

    沈栗見他心虛,倒是多了幾分把握。

    錢博言道:「沈栗,姚柳已帶到,你有何話要問?」

    沈栗朝上拱手示意,轉過頭問姚柳道:「姚花匠,你指認家父於九月初一夜裡丑時二刻在姚府花園中殺害了黃承望大人,可是如此?」

    姚花匠答:「正是。」

    沈栗問:「你言說站在東邊假山石後向西看,正巧看到家父與黃大人。」

    「正是。」

    「丑時乃夜半過後不久,四下漆黑一片,你如何肯定見到的就是家父?」

    「天上有月,趁著月光,自然看得清。」

    「哦?」沈栗思索道:「那晚沒有陰天下雨,想必月色明亮。」

    姚柳點頭道:「正是。」

    沈栗微笑道:「你在東邊向西看,想必月亮也在東邊,月光向西照,正好照著家父臉上,叫你看清?」

    姚柳不知沈栗為何這樣問,只是如今已不容他改口,只好一口咬定:「正是如此,那晚月色正好,照在沈侯臉上很清楚,虧小人眼神好,一眼認出就是沈侯。」

    「一派胡言!」沈栗厲聲道:「姚柳,你說謊!」

    姚柳一驚:「我沒有。」

    「沒有?」沈栗哼了一聲道:「姚柳,你傻了吧,九月初一那夜乃是朔月,天上根本就沒月亮!你哪兒找的月光!」

    轟!大堂內外都轟動了。堂上三位大人也伸直脖子使勁兒往下瞅。

    沈栗陰測測地問:「姚柳,你說說,你是如何在沒有月亮的夜裡藉著月光看到家父的?」

    別看文人才子動不動就拿月亮吟詩作對迎風流淚的,誰沒事研究月亮怎麼運行變化啊。但對沈栗來說,這就是高中地理課的常規內容之一,說不定高考題還出一個,那日判詞一出,黃家人來炫耀時一提到,沈栗就反應過來了。呈堂證供俱記錄在案,沈栗才有底氣告御狀。

    「來人!」皇帝在上面道:「宣欽天監。」

    欽天監監正馮有年。

    皇帝親口問:「九月初一,天上可有月在?」

    這有什麼好問的,馮有年一拱手:「回皇上,初一正當朔月,無月可見!」

    轟!就聽大理寺堂外紛紛喊:「冤案!」

    「偽證!」

    「小人可恥!」

    「搆陷!」

    沈栗接著質問姚柳道:「夜半之後,天上無月,花園不比庭院之中或掛燈籠,這時是一定沒有半點燈火的,姚柳,你說說,你是如何在一片漆黑之中,看見家父的臉的?」

    姚柳不意證詞被人拆穿,正思索如何把話圓回來,一臉緊張:「小人……」

    沈栗打斷道:「別說你離得近!家父戎馬半生,身手也不是白給的,不至於讓人近身偷看還發現不了;何況假山石距黃大人屍體有多遠,想來大理寺差人還不至於量錯吧。」

    姚柳語滯。

    沈栗冷笑道:「你的眼神再好,也不至於變成狼眼睛,夜裡還會發綠光見物的?倒是你的胸膛裡,怕是長了狼心狗肺,狼子野心!」

    「罵得好!」圍觀眾人紛紛叫好,仔細一聽,居然還有玳國公郁良業的聲音。郁良業正在喝彩,見眾人紛紛看他,方才回神捂嘴。

    沈淳殺人一案,大多數人心下都不太信的,文官事不關己,武將就有些感同身受,尤其是像玳國公這樣當年和老侯爺一起經過立國的老將。立國後邵廉砍過一些桀驁不馴的傢伙,剩下老實的才放心留給兒子,沒想到如今力挺邵英的沈淳都挨收拾。今天峰迴路轉,玳國公高興了。

    「皇上,眾位大人。」沈栗叩首道:「如今證明姚柳是在說謊,單憑現場留下的一把佩劍不能認定是家父殺人,況家父當夜被人下了麻藥,拿他一把佩劍輕而易舉,三司會審時雖未被採信,但晉王殿下可以證明翌日見到家父時家父是神智有異的。再者,當日夜宿姚府的客人很多,這姚柳偏一口咬定家父,分明是姚宏茂命人勾陷家父!」

    大理寺堂上口槍舌劍,禮賢侯府內也不平靜。

    沈凌等人跑去看堂審了,留下一門心焦女眷。老姨娘王氏思來想去,終於下定決心,去何云堂找田氏。

    田氏正在拜佛,見王氏來有些詫異:「你這幾年輕易是不往我這兒來的?」

    自打老侯爺去後,田氏和王氏連表面和睦也沒心思裝了,到沈涵死後,兩人能不見面就不見面。

    王氏定睛看了她一會兒,方慢聲道:「我來是告訴你一件事。」

    田氏挑眉。

    「何氏的院子裡好像關了一個人。」王氏低頭仔細看著自己的手:「聽說是個生人……叫什麼什麼『葉』的。」

    「什麼!」田氏霎時站起來:「來人!」

    大理寺中姚宏茂正聲嘶力竭地爭辯:「微臣也不知這姚柳為何指認沈侯,這人三年前賣身到臣家中,臣見他花草伺弄的好,才把新宅的花園交給他,微臣也曾得沈侯提拔,怎會有意陷害他?」

    「不知?」沈栗冷笑:「姚大人,你看看他的手!」

    沈栗跪行了幾步,抓起姚柳的手舉給眾人看:「這哪裡是什麼花匠的手,我身邊的大丫鬟,平時只鋪個床遞個茶的,也沒有這麼一雙細嫩好手!平常人見他長得猥瑣,穿的邋遢,自然不會仔細打量,可我今天就是為家父伸冤來的!他一上堂來,我就發現這人不對!

    姚鎮撫,你說說,這麼一雙保養得宜的手,是怎麼伺弄花草的?你可別說你不清楚,你剛說這人在你府中三年了!一月兩月不知道,整整三年,你連自家花匠幹不幹活都不知道?你家花園是自己長的?」

    郁良業走下來仔細看了看,沉吟道:「這確實不像花匠這類人的手,這人的手保養得宜,偏偏虎口又有薄繭,臣見過有些人武功偏門,如什麼黑風掌之類,要用各種藥湯泡手,才會養出這樣的手。何況仔細回想這人上來時腳步身形,確實是個武人。」

    什麼?這人是會武的!這樣的人能在姚府一藏三年,再加上那夜姚府種種佈置也不是一人可以做得到,這麼說確實是姚宏茂有意陷害禮賢侯!

    這時,有差人上前稟報:「萬歲,沈府送來一人,說是姚府的一個丫鬟叫『槐葉』的,正是當夜在沈侯房外伺候的,因捲入謀殺,怕被滅口逃了,如今才被找著了。」

    「宣。」皇帝這幾日也暗中差人查找,此女也真是會藏,楞沒叫人找著。

    不一時,一個年輕女子上堂來。

    封棋問道:「堂下可是姚府丫鬟槐葉?」

    那女子答:「正是奴婢。」

    封棋問:「九月初一晚上發生了什麼,你可知情,其後為何逃走,你不要害怕,一一道來。」

    「是。」槐葉應道:「奴婢原是伺候二小姐的丫鬟,那日原不該出現在外院,只是因著二小姐正與黃大人家三公子議親,二小姐不知那人長相脾性,命奴婢悄悄去打探那三公子可是隨黃大人一同赴宴。誰知奴婢轉來轉去又要避著人,到夜裡時也沒能轉回內院。

    正急切間,奴婢趁著一位姐姐稻穗兒內急時悄悄頂了她的缺,恰被安排和一個面生的姐姐去伺候沈侯。後來稻穗兒姐姐回來見了奴婢很詫異,被奴婢支應幾句糊弄過去。誰知道,第二天傳說沈侯殺了人!

    奴婢聽了覺得很奇怪,因為前夜沈侯爺爛醉如泥,被奴婢不小心把熱茶灑在他手上都不覺,怎麼可能短短時間就忽然清醒殺人了?聽到有人明明白白地指認,奴婢頓時覺得不好,慌忙逃了。

    後來聽說沈侯下了獄,奴婢以為去沈府做個人證會得到庇護,就偷偷托在侯府三夫人身邊伺候的表姐帶話兒,誰知道竟被三夫人關起來了!三夫人說不許奴婢去幫侯爺作證,要侯爺抵罪才好!要不是奴婢表姐求情,奴婢早被三夫人殺死了!」

    謔!感情這裡還有三夫人的事!這熱鬧!圍觀的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議論。

    沈府內宅事不提,姚宏茂故意陷害算是坐實了。

    這回姚宏茂算是啞口無言了,只乾巴巴地解釋道:「臣真的不知是怎麼回事。」

    可惜,這時沒人信他了。

    大理寺卿孫理,督察院左都御史狄嘉、刑部尚書耿雅言幾人都被沈栗一股腦兒告了,此時也在堂下,托官位的福,倒沒跪著。此時見果然翻了案,都有些著慌。這案子是孫理主導的,別人還穩得住,他可有些著急了。

    「姚宏茂!」孫理道:「你這良心敗壞的殺才!枉顧皇恩,竟然搆陷朝廷大臣,糊弄大理寺,你該當何罪?」

    「孫理,孫大人!」沈栗忽然插言冷笑道:「您不會以為順風斥責姚宏茂兩句就萬事大吉了吧?您別忘了小子我告御狀可不只為了告他姚宏茂一個,孫大人,對不住了,這事還沒完!」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37 PM

第十九章 倒也倒也

    沈淳被判削爵流放,禮賢侯府差點倒了;沈栗去敲登聞鼓,挨了一百大板,打去半條小命。其餘兩人一個裝糊塗,一個有心幫忙,倒也罷了,孫理當時一則看在何府面上,一則也想落井下石,可是極力主張判斬立決的,要不是皇帝施壓,說不定他真敢判。沈栗能繞了他?不咬下他兩口肉都是輕的!

    沈栗冷笑道:「家父好歹也是朝廷超品侯爵,進了大理寺,經過三司會審,居然一個錯案說判就判,孫大人就沒什麼話說?」

    「這個……」孫理嘆道:「姚府處心積慮陷害沈侯,本官一時不查,叫他們矇騙過去,以至沈侯蒙冤,本官羞愧。不過本官確實一心為公……」

    「一時不查?一心為公?」沈栗打斷他道:「究竟是一時不查還是有意不查?是一心為公還是存心坑害?封大人和耿大人兩位還罷了,這案子他們參與的少,您可不一樣。案發後,人證物證都交給你們大理寺,今日一照面,我這個小小孩童都能看出這姚柳供詞身份皆不對,孫大人,您一個積年的老經歷,也是憑功績升任至大理寺卿,人在你手中好幾天,家父中了麻藥您不知道,姚柳有問題您也不知道,那您知道些什麼?知道怎麼合謀陷害,落井下石嗎!」

    「你……」孫理又驚又怒。教沈栗一番擠兌,孫理要麼自承無能,要麼就是存心陷害。哪個好?選哪個也吃不了兜著走啊!沈淳怎麼養了個這麼牙尖嘴利的兒子。

    沈栗道:「您別不說話啊。遇上您,我家堂堂侯府,尚要蒙冤受屈,別人家要怎麼辦?也不是次次都有人去敲登聞鼓的,再說,要總勞動萬歲爺親審,要你何用?」

    有人告御狀,朝廷的臉就丟盡了,這說明出了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員都不能解決的冤情,人家走投無路了,才寧可挨著一百大板去驚動皇帝。登聞鼓一響,要麼說明大臣無用,以至有冤情不伸,要麼更嚴重,說明底下人沆瀣一氣,愚弄皇帝。哪一樣都夠朝臣失去皇帝信任的。

    再說,告御狀事件興許還會在史書上提一筆,哪朝哪代登聞鼓響了,作為這個年間的官員,心裡能不彆扭嗎?是以看著孫理被沈栗一個小孩擠兌,愣是沒人給他說話。

    孫理看著大堂之上沒人幫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皇帝哭訴道:「皇上,微臣得蒙皇恩,一言一行,莫不兢兢業業,深恐……」

    邵英淡然接道:「有冤不察,有過不糾,上對不起朕的信任,下對不起黎民百姓。」

    ……孫理哭不下去了。

    邵英當初無奈要判流,讓孫理堅持頂了好幾句。做皇帝的最忌諱什麼?就是大臣不聽話!倒不是說皇帝心胸狹窄不能納諫,可當初人人心知肚明沈淳是冤枉的,只是沒法辯白。判流邵英心裡就夠漚的了,孫理還振振有詞非要斬立決。沈淳是邵英鐵桿,你要砍皇帝的羽翼,皇帝能饒你嗎?沒今天這一出,邵英也暗戳戳思量捅掉孫理。

    「沈栗,」邵英道:「孫大人說他也是出於公心,只是偶爾被人矇騙了,你怎麼想?」

    「回皇上,」前幾天關於沈淳的處置皇帝和孫理意見相左沈栗是知道的,聽皇帝的話音,沈栗也知道皇帝是忍不下孫理了:「小子不信!」

    沈栗轉頭向孫理冷笑道:「偶爾?孫大人是怎麼說出『偶爾』兩個字的?小子雖然年少,但平日也聽先生說起一些朝廷逸聞。三年前,淮府大案,這件事最後也是移交大理寺審理,小子沒記錯吧?」

    圍觀的議論紛紛,淮府大案牽涉一個巡撫,三個縣官,把百姓餓死兩百餘,當時也是轟動一時。

    沈栗接著道:「案子在大理寺足足拖了兩個月,天下人議論紛紛,朝廷顏面掃地,若不是皇上後來命緇衣衛參與探察,大理寺還會拖下去吧?」

    孫理道:「此案著實複雜蹊蹺,本官當初也曾夙夜不寐,日夜思量。」

    「所以孫大人兩月審理不明,緇衣衛參與後短短七日就案情明朗了?」沈栗反問。

    孫理推脫道:「個中詳情,不足為外人道也。

    「哦,」沈栗點點頭:「那兩年前順天府尹韋德受賄案,嚴刑逼供太過,以至於韋德受刑不過而死,至今案情不明,也不足為外人道了?」

    「這……」孫理遲疑道:「此案複雜,大理寺仍在探察。」

    「哦,」沈栗又點頭道:「看來這件案子也不好說。」

    沈栗冷笑道:「朝廷外餓死了百姓,不足為外人道;朝廷內莫名死了官員,仍不足為外人道,請問孫大人眼中,究竟什麼能與我們這些外人、小民說個清楚明白呢?

    我倒是聽說,前陣子孫大人上摺子言說請皇上甄選秀女以充後宮,想來這是可以為外人道一道的,是嗎?」

    轟!圍觀的都笑起來。

    沈栗大聲問道:「小子就不明白了,所謂大理寺也,審讞平反刑獄之政令;大理寺卿,掌各地刑獄重案。這皇上選不選秀女,關您老人家什麼事?秀女不入宮闈也有冤屈?」

    圍觀的又笑。

    「這……這這,」孫理氣道:「所謂帝王無家事,官也是為了提醒皇上廣納秀女,以繁衍子嗣,安定天下也……」

    沈栗打斷他道:「天下安不安定得看吏治清不清明,將士用不用心,還沒聽說和皇子多不多有什麼關係。東宮有太子,宮中還有二皇子三皇子,孫大人您急的什麼,是急自家女兒到了選秀的年紀了嗎?你是把萬歲當做什麼人了!」

    「這……」孫理叫沈栗擠兌的說不出話來,左思右想也沒什麼有力的話應對,心說我哭慘吧。

    大臣都愛和皇帝哭,好像一哭就顯得忠心耿耿似的。

    可惜,孫理晚了一步,沈栗先哭起來:「皇上,萬歲,小子父親年少時逢天下大亂,顛沛流離,多虧先帝平定天下,我們家才有好日子過。小子父親感念皇恩,願為皇上上陣殺敵,萬死不辭。小子父親賦閒後常言『願得天下安寧,何惜刀馬入庫』,常以忠君安民以教小人。

    不料天有不測風雲,竟蒙冤入獄,若不是皇上不以小子年少,執意親審,小子父親豈非沉冤不雪!這都是小人作祟,蓄意陷害。更可恨孫賊本應查審冤情,竟同流合污,險至我父於萬劫不復之境!皇上,您可一定要為小子做主啊。」

    沈栗一哭,孫理鬍子一把,倒是不好哭了,尷尬的不行。

    沈栗冷笑道:「庶民是不是饑饉你不急,官員是不是蒙冤你也不急,皇上選不選秀女你倒著急了,孫大人這大理寺卿做的好啊。」

    「我……」孫理這個急,瞅向堂上諸位大臣,哪個都不看他。封棋和耿雅言怕火燒到自家身上,更是躲得遠遠的。皇帝要看戲,沈栗擺明了要咬人,誰往前湊誰倒霉。

    沈栗罵道:「孫理,你也好意思說自己是朝廷正三品大員,你看哪個官員操心皇上喜歡哪個女子?東宮有沒有太子,那算是國事,皇上有太子,還有兩位皇子,如今選不選秀,喜歡哪個女子,就是皇上的家事。皇上愛喜歡誰喜歡誰,幹你甚事?」

    孫理硬生生從沈栗這個孩子眼中看出不屑之意。

    沈栗皮笑肉不笑道:「就是我們家,我祖母,我母親,也沒說干涉我父親喜歡哪個姨娘。孫大人你成天操心這個,難怪審不好案子!」

    哈哈!這回連堂上的大臣差人都憋不住樂。

    沈栗諷刺道:「甄選秀女是皇后娘娘操心的事。如今皇后娘娘還沒急,孫大人急什麼?您老人家把皇后娘娘至於何地?」

    眾人越發笑得大聲了,邵英與大太監驪珠笑道:「促狹。」

    邵英也不願意大臣們成天上摺子討論他對後宮如何如何。

    沈栗譏笑道:「心思不放在查案上,成天盯著皇上的宮闈事,孫大人,你可有點出息吧!」

    轟!沈栗半點情面不留,大堂內外都轟動了。

    在沈栗看來,孫理曾經要殺沈淳,與禮賢侯府是不可調和矛盾,有機會收拾他,沈栗絕不會放過。

    孫理氣得抖著手指著沈栗,說不出話來。

    他也是累遷至大理寺卿這個位置上的,官路不說一帆風順,也是少有坎坷,沒想到今天被個小兒當眾把面皮扒下來撕了又撕,踩了復踩,他也是上年歲的人了——他倒了。

    孫理被沈栗氣厥過去,皇帝當即表示讓他養病去吧,最好是別回來了。姚宏茂、姚柳發回大理寺再審,緇衣衛協同。沈淳無罪當庭釋放。

    這案子雖還留著尾巴,但其間有官殺官,有陰謀陷害,有侯爺蒙冤,有稚子敲登聞鼓告御狀,有對質翻案,更有一位大理寺卿當庭氣得昏厥。可謂是精巧奇詭,比說書都精彩。圍觀的表示,過癮,值得吹噓議論個十天半個月的。太學生就更興奮了,低下頭心裡已經開始思量編排詞句了……

    沈栗可分不出心思想這些,下了堂,沈沃喜得親來抱他上車。他後背都是板子打的傷呢,沈沃力氣用大些,沈栗哀叫一聲:「六叔,我的背!」

    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39 PM

第二十章 好叫你名動天下

    沈淳無罪開釋,禮賢侯府上下嬉笑顏開。燒火盆的燒火盆,撒鹽的撒鹽,還有揚柳枝水,燒香拜佛的。

    沈淳和沈栗也算糟了罪了。沈淳還好,他到底是個侯爵,平時也也有些積威,大理寺並無人敢與他動刑。沈栗可是先有一百板子呢。

    那日沈凌等人去看見他時,衣服就粘在傷口上,他怕牢裡條件不好,不讓揭下來,如今看著都要長在傷口上了。

    李郎中看了道不能用水泡下來,須在浴桶中加滿淡酒,把人泡在裡邊,慢慢揭下來。

    沈栗疼的順著桶沿往外竄,又叫人使勁兒摁回去,口中不住哀叫:「父親,父親!」

    沈淳看得真是心疼了。

    顏姨娘更是淚水漣漣:「侯爺,妾只聽說古時有妃子爭寵把對手泡在酒缸裡的,哪有這樣治傷的,豈不是要疼殺七少爺!」

    沈淳道:「你不知這樣的棒傷不是小事,他又在獄中搓磨了兩日,聽李先生的。」

    直到都收拾的妥當了,也抹好了傷藥,沈栗方才嘆道:「噫,我只道那一百大板已經夠難挨的,不意這個才是厲害的。」

    沈淳見他還有精神說笑,方才放下心,吩咐伺候的人道:「都仔細些,栗兒若有什麼不虞,本侯只管找你們算賬!」

    沈栗能把沈淳撈回來,對整個侯府都是有功的,就是沈淳不說,也沒人敢怠慢他。眾人見沈淳又鄭重囑咐,自是恭敬應下。

    沈栗道:「父親何必在意這個,兒子如今好多了。倒是父親,雖不見傷,到底也在牢中搓磨了多天,怎麼不去好好休息?況這些天府中一定有事須父親處理,且不必在兒子這裡耽擱功夫。」

    沈淳自是疲乏的,見沈栗還好,便道:「也罷。只是你要小心傷口,若有不適,一定要速速告知李先生。」方才去了。

    顏姨娘送了沈淳回來,沈栗見她臉上似乎有些不愉,便問她。

    顏姨娘原本不想對著沈栗抱怨,耐不住沈栗執意要問,只好道:「我的兒,你猜,前兒偷偷放三夫人出來到延齡院去鬧的是誰?」

    沈栗笑道:「管他是誰,只要不關咱們娘倆兒的事就好。」

    顏姨娘撇嘴道:「是林氏!」

    「什麼?」沈慄驚奇道:「她是有多想不開?大兄若有個三長兩短,母親能饒她?就算她是祖母的外甥女,母親還有個戶部侍郎的父親呢!」

    顏姨娘揚了揚手帕,笑道:「這位主兒,說她精吧,她又蠢的要死,說她傻呢,她還有些小算盤。」

    顏姨娘壓低聲音悄聲道:「聽說要給你填個兄弟了。」

    沈栗方才恍然。

    顏姨娘撇嘴道:「她倒打算得好,你父親當時出了事,你大兄再不好了。她肚子裡那個可不就就金貴了。」

    沈栗搖頭道:「父親若真入罪,祖母就更不可能為個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與母親翻臉了,好歹後面站著個侍郎府呢。咱們家敗了,說不得到時候還要倚仗這個親家呢。一個不知進退的外甥女和咱們府的前程相比,祖母還用選嗎?說不定還會來個去母留子。」

    顏姨娘本來擔心林姨娘因這個孩子張狂起來,見沈栗這樣說,方才轉憂為喜道:「就知道她不是好作,有個這樣不省心的媽,就是個男孩又怎樣。」

    沈栗安慰她道:「姨娘無需擔憂,父親是什麼脾性?能容忍林姨娘這樣!」

    又輕聲道:「說句不得體的話,這時間趕的好。兒子如今撈父親回來,正是得臉的時候,母親為父親平安自是高興,可為著大兄打算心裡也未必全然喜歡。如今且讓林姨娘作去,叫母親看著她比注意我好。」

    顏姨娘笑道:「聽你這樣一說,這林姨娘倒是為了給咱們幫忙似的。」

    遂拋下不提。

    沒過兩天,果然聽說林姨娘被禁足。六姑娘沈丹舒苦苦求情也無用。

    如今萬事初定,一件大事被提上侯府日程:休棄三夫人!

    沈府是真忍不下了。

    三夫人身後站著何府,當初人都道她嫁的低了。如今要把她休回家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沈栗能做出告御狀的事,最重要的是他還告贏了,故此府中也不把他當小孩子看。再者沈淳本就著意培養他,如今他的傷雖然還未全好,行動卻也無虞,府中商量大事,便也叫他去。

    沈栗到了何云堂中,見田氏、王氏及各房的正頭媳婦都在,沈淳三兄弟坐在一旁,世子這兩日身體見好,也歪一邊,沈楓作為他那一房的長子,家裡要休他的繼母,也叫他過來旁聽。

    各人見了禮,方才打開話題。

    田氏道:「何氏做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是決不能容忍家中有這樣的媳婦的。」

    說罷,轉頭去看王氏。

    王氏平靜道:「你看我做什麼,你忍不了,難道我就忍得了?不叫她,我的涵兒怎麼會死!」

    沈涵養成事事爭強的性子還真不能說沒有王氏的影響,當初王氏自持出身書香門第,要與大字不識的田氏爭鋒,沈涵才養成看不起嫡母與嫡兄的脾性。老侯爺並不喜歡何府的人,當初這位三夫人能進門,也少不了王氏的支持。

    只是沈涵死了,王氏總不能恨自己吧。她一腔恨意都放在何氏身上,認為不是何氏挑唆,不是那來路不明的『一夢』,沈涵走不到那一步。故此何氏這幾年並不好過,才越發恨沈府,恨大房。

    餘下眾人也沒什麼好說的,身邊有這麼一號作妖的,日子也過得背後發涼。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這樣天天惦記著害人的媳婦,休就休了唄。留在家中,什麼時候又害了人怎麼辦?

    沈淳故意問沈栗道:「栗兒,你是怎麼想的。」

    沈栗知道沈淳急於給大房培養個能出面做事的兒子,故此也直抒己見:「兒子說句不講情面的話,單憑三嬸娘藏匿槐葉,意圖使父親蒙冤,危害我們侯府的利益,也不能再留在府中了。只是三嬸娘為三叔生下九弟,他如今已經五歲,記事了,如今叫三嬸娘家去,就怕九弟長大後有什麼不妥。」

    李氏遲疑道:「要不,就打發到莊子裡,或者送到廟裡叫她唸佛去?」

    沈淳搖頭道:「栗兒?你說。」

    沈栗朝李氏拱手道:「不斷就要修復關係,要斷就要斷個乾淨。三嬸娘關在府中還能折騰出這麼多事來,放到外面,叫她聯繫何府,指不定要做出什麼來。」

    沈凌點頭道:「栗兒說的好。要麼咱們家以後當祖宗供著她,要麼幹脆休她回家。只把她打發到外面去,她也算咱們家媳婦,惹出什麼來,還要咱家頂槓。」

    王氏斷然道:「休了她。叫我以後哄著她,沒門!」

    沈淳拍板道:「那就這麼定了。樅兒到底姓沈,總會明白的。若是日後為了這個謀害沈家的媳婦怨恨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叫他只管找我來!」

    沈栗道:「如今重要的是如何送三嬸娘回去。何家是不會不聲不響的。」

    沈沃道:「這倒是個難處,何家門生多,這些讀書人的嘴,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別再叫他們倒打一耙,反而說我們沈家沒理。」

    沈淳道:「好在那日槐葉在大理寺說到何氏攔著她不讓作證,眾目睽睽之下,這件事總是翻不過來的。」

    沈栗接道:「何況這天下也不止何府門生會說話。」

    「哦?」沈凌頗感興趣道:「栗兒有什麼主意。」

    何氏與沈家作對,就是與沈栗作對,何況何氏先後出手害他兩次。對於這個不擇手段的敵人,沈栗是不會有什麼同情之心的。既然府中已經決定趕走她,沈栗此時手軟才叫跟自己過不去。

    沈栗道:「如今整個景陽都在為父親的事沸沸揚揚。聽說酒樓中還有說書的編了故事。叫他們編怎麼能和咱們家這些親歷的比?

    不提以前三叔的事,只把父親入獄之後三嬸娘氣病大兄又藏匿槐葉的事寫出來,著人偷偷匿名散給說書先生們,或乾脆叫人編成曲子小戲來演,比文人寫幾句之乎者也有趣多了。

    井市之中消息傳播最快,來往的人又多,用不了幾天,三嬸娘就可名動景陽了!說不定外地的人都會聽說。到時候,咱們家站著理,又趁著名聲,索性大張旗鼓地送三嬸娘回何府,看何府能怎麼著。」

    沈沃笑道:「這個主意好,酸秀才們寫幾句酸詞兒也架不住聽書看戲的人多,人多則勢眾,先叫人知道何氏的壞處,別弄得像是咱們家委屈了何氏似的。這事交給我。」

    沈沃交遊廣闊,他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

    沈栗接道:「就是休書,也不單要祖母自己寫(沈涵死了,要休他妻子,得田氏這個正經婆婆出休書),咱們家有一個算一個,都要署名,叫人家知道,這樣的媳婦,就是出身再尊貴,咱們家也忍不了。」

    一個生下孩子的媳婦,得多能作,才會全家都忍受不了。這樣的休書一出,何氏就算硬賴也不能賴在沈家了。

    德彰十二年九月,世族何家出嫁禮賢侯府之女,以一份婆家全家上上下下俱都署名的休書名動天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42 PM

第二十一章 好大張的休書

    槐葉在大理寺當眾說出三夫人攔著不讓給沈淳作證的話,何家人就知道不好。沈淳一開釋,何澤就備了禮上門探望——探望是託詞,主要是探口風,修復關係。被沈府以沈淳修養,府中忙亂不宜見客推了,沒見著人。

    這幾日正思量著什麼時候合適再次登門,何府就漸漸聽說風聲不好:如今滿景陽大街小巷都在談論起沈家那位不安生的三夫人。

    起先是什麼酒巷瓦肆,勾欄曲舍,驛外橋邊,如今連太學、官中都在議論。

    到太學中有位學生寫了篇《諷沈婦言》,這事算是發酵到了頂點。雖然被議論的是禮賢侯府的後宅,可這位「沈婦」可是出自何家!

    何家也不是沒仇人!人家平時畏懼何府勢大,不敢明目張膽與何府作對。如今趁著風頭,悄悄提幾句何家姑娘教養如何如何,還不行嗎。

    把何澤恨的!他又不能叫人到處解釋:我們何家的姑娘都是好的,這其中有緣故……有誤會……

    後宅的姑娘們的閨譽是能拿到外面去說的嗎?

    這幾天何家有適齡女兒的夫人們都跑來哭訴:這可怎麼辦,何家姑娘的名聲都叫何氏連累了,可怎麼嫁人呢?

    何家老太爺還活著——他運氣不好,做過前朝的官,世家都靠名聲活著,他不好意思做貳臣,索性退下來,做個族長,著力培養族中子弟。

    何老太爺囑咐何澤:你快別繃著面子了,趕緊的,與沈家和解吧,把何氏的事壓下來。何家女沒了名聲,就嫁不到好人家,沒有好姻親,咱們何家的勢力就會縮小,沒了勢力,你還有什麼面子。

    何澤連忙吩咐人準備禮物,剛換好出門的大衣服,管家屁滾尿流地爬進來稟報:「老太爺,老爺,不好了,府門前被貼了張好大的休書。」

    何澤連忙跑出去看——還真是好大張的休書。

    沈栗也真損。他發現府中還有會刻雕版的家人——這人的父親是匠人,到了他,去當了兵,後來跟著沈淳到府中做了護院——現拆了兩張桌面叫人把休書刻印出來,特意聲明「要大張的」。

    連夜印了許多。今天把原版田氏親手寫,眾人署名的那張塞給何氏,叫人整理好何氏的嫁妝,送她回何家。趕著一路走,一路把印出來的休書分發,就見隊伍後面一群群人手裡拿著休書跟著看熱鬧。

    到了何府,先貼了一張到門上。看門的要往下揭,看熱鬧的都不讓:「別揭別揭,沒看完呢,欸,說你呢,再揭扔雞蛋了啊。」

    何澤:姥姥!你們沈府太損了!

    何澤還想找沈府人爭辯,老太爺一擺手。還有什麼爭辯的?沈府這樣大張旗鼓地送人回來,還能把人再抬回去嗎?

    先前兩家互有把柄,沈家才會忍下去,如今何氏鬧出羈押人證之事,還叫人在大理寺說出來了,沈家的藉口都是現成的!

    你看看,休書發的滿大街都是,何氏還有什麼名聲!你越爭辯,看熱鬧的越多,當務之急,是趕快讓事件平息下去。

    老太爺親自出馬,站在府門前,拱手道:「各位,家中不幸,出了這樣的孽障。竟然鬼迷心竅為禍夫家……」

    老太爺發表了一場熱情洋溢的演說,大意是何氏自從丈夫死後就哀毀過度,失心瘋了,所以行事顛倒。我們何家出了這樣的女兒,也是痛心疾首,就是沈家不休了她,我們何家也不能容她……

    沈栗作為休書事件的策劃者,今天也跟著來了,聽著何老太爺這番演說,佩服地對沈淳道:「真不愧是何家啊,聽他這麼一說,我竟覺得何家的德行不錯,三嬸娘只是個特例罷了。」

    「如今她不是你三嬸娘了,叫她何氏就是。」沈淳糾正他道:「何家人也不是白給的。」

    「比何澤道行深。」沈栗評論道。

    「何澤的心性簡單的幾乎不像何家人!」沈淳道:「這老傢伙才是何家人的水平,看何氏先前不聲不響的陰毒就知道了,若不是被仇恨矇蔽了理智,她能做的更多。倒也奇怪,何密有四個兒子,偏偏最沒心計的何澤最得他喜歡,其餘三子都打發出景陽為官了,只留這個兒子在身邊。」

    何密已親自走下台階迎沈淳進府商談。沈家人在門外站著,看熱鬧的就不會散,這事就沒完沒了。只有先請沈家人進府,才好命家丁驅散人群。

    沈淳與何家人已經無話可說,兩家徹底撕破了臉,連人家閨女都趕出去了,還能一同坐下來喝茶嗎?

    遂推辭道:「既然人已送到,在下府中還有事要處理,只能辜負何公的好意了。」

    何密現在瞧著沈淳也犯膈應,事已至此,他請沈淳入府能有什麼話好說。他只是求沈家人不要堵在門口發那好大張的休書罷了。

    何密客氣道:「既然如此,就不耽擱沈侯的時間了,改日再到府上致歉。這就是令公子吧?早聽說貴公子事親至孝,為沈侯不惜告御狀,今日一見,果然一表人才。」

    何密只是隨口客氣,沈栗的話可是一向犀利:「何老太爺謬讚了。何老太爺,何氏……我前三嬸娘的嫁妝就在後面,您不派人去清點一下?免得不小心遺留什麼在我門沈家,回頭再傳出我們沈府貪墨了前三嬸娘的嫁妝就不好了。「

    何密一口氣梗在胸口,想到孫理如今還卒中在床,心中默念平心靜氣,慢慢把這口氣長吁出來,尷尬笑道:「說笑了,沈侯的為人老夫還是信得過的。」

    沈栗眨眨眼,道:「牽涉財物,還是精心些好,何老太爺不要不好意思。」

    何密心說這一清點一時半會兒都不會結束,圍觀的沸沸揚揚一直觀看,我何府的面子就得一直掉。

    「不用不用,不過是些嫁妝,何必計較。再者,她這幾年想來自己也動用過,就是有些出入也是理所當然。」何密推辭道。

    沈淳點頭道:「既然如此,本侯就不打擾了。」

    沈栗跟著行禮告辭。

    何密剛鬆了口氣,就見沈栗忽然轉過頭來大聲道:「何老太爺,前三嬸娘不會忽然『羞愧自盡』吧,您可得看好她,免得再叫人說我們沈家欺負寡婦,不講情面。我跟您說,三嬸娘干的事可真讓人容忍不下……」

    沈栗!小兔崽子!

    別說,何密本來還真打算令何氏來個「羞愧自盡」。

    他不是疼女兒的人。若是疼女兒,他當初就不會謀算把何氏嫁給沈涵,長了眼睛就知道兩人不配,可誰讓沈涵當時手裡握著兵,又親近何府呢?若疼女兒,沈涵死後也可以接何氏回家,他明知因為「一夢」之事何氏在沈家的日子不會好過,可為了何家無再嫁之女的名聲,他就能閉眼看何氏年輕守寡。

    如今何家丟了大臉,要是何氏死了能讓何家的名聲好點,何密絕不會猶豫!

    可現在被沈栗當眾叫破了,何密再這樣做就沒意義了。何氏一死,別人不會認為是沈家逼迫過分,而是會先疑惑是不是何家為挽回名聲自己下的手。

    如今何密只求沈家人趕緊走。

    沈淳休棄何氏的目的達到,也不故意耽擱。何家畢竟根基深厚,何密真要惱羞成怒了,沈淳也會有些吃不消。

    沈淳偷偷教兒子:「把人送回去就罷了,何家不是你看到那樣簡單,叫他們盯上,有你什麼處?你老子雖是個侯爵,只在軍中有些面子罷了,你要進學從文,他們真要與你為難,本侯卻有些鞭長莫及。」

    沈栗道:「咱們家休了何氏,早就與何家結了仇。憑何家人小肚雞腸的樣兒,只要是姓沈的,惹不惹到他們都不會放過。何家故舊又多,兒子以後科考難免遇上,總不能見了他們就特意避讓吧,那還進的什麼學,做的什麼官!

    兒子想過了,要從文,論根基、論手段、論人脈、論聲望,兒子都沒法和他們比,能比的,就是兒子比他們年紀小,仗著臉嫩,還能混幾年,最重要的是,兒子比他們不要臉!」

    沈淳聽到沈栗居然把「不要臉」當做優勢,幾乎噴笑出來:「本侯還頭次聽說『不要臉』也能和人比一比!」

    沈栗嬉笑道:「像何家這樣的世家不就是靠著一副道貌岸然的面皮混日子的嗎?其實背地裡什麼隱私手段都用盡了。當了婊……那個什麼還要立牌坊!以後有什麼齷齪,大家把遮羞布揭開曬一曬好了。兒子年紀小,能有什麼陰私怕人揭,他們可就不同了。」

    沈栗搖頭晃腦冷笑道:「今天滿街休書一發,何家不就痛快了?只要咱們自家行的直坐的端,有什麼事儘管拿出來晾一晾,看誰的臉皮更值錢,他何家也還蒙不住天下人的眼睛!」

    沈淳一想還真是,本以為今天送何氏回家,要有好一場口舌官司。沒想到,不過在井市中散了幾本說詞小曲,沿路發了一些休書,何家就痛痛快快接招了。

    送走何氏,滿府的人都鬆了口氣。正說話間,沈毅滿臉喜氣進來稟報:「侯爺,有聖旨到門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48 PM

第二十二章 立場要堅定

    沈淳二人前腳回到侯府,後腳宮裡傳來旨意。

    一家人掃庭院、擺香案,準備接旨。

    傳旨的小太監長得挺討人喜歡,笑眯眯的,見誰都彬彬有禮。

    「奉天承運

    皇帝敕曰:

    夫孝,德之本也。又,天之經也,民之行也。爾沈栗乃禮賢侯之二子,奉親至孝,聰敏果毅,以幼學之齡,擊登聞之鼓,解父難於倒懸,昭孝悌之德行。大義可嘉,潛德宜表。夫惟聖朝以孝治天下。朕何吝於封賞?茲特進爾階雲騎尉,錫之敕命。

    欽哉!」

    什麼意思?

    獎勵沈栗,說他為父親昭雪告御狀是孝順的行為,皇帝很高興,所以封賞他做個雲騎尉。

    什麼是散勳呢,就是專門用來賞人的勳位,有勳無權,干拿銀子,常用來賞賜宗室大臣及外戚。雲騎尉是正六品武散勳,在散勳中排倒數第二,奉祿八十五兩。

    按禮賢侯府的門第,這賞賜不算高,關鍵是賞賜的理由。這不是按例封賞,而是以表彰孝悌的理由,封賞了身為庶子,年不過十歲的沈栗。這說明什麼?說明沈栗是入了皇帝的眼了!

    有前途!沈府的人……大多數都是高興的,與有榮焉!

    沈淳就更高興了,他擔心的就是子嗣少、後繼無人,現在沈栗給他爭了氣,好!大管家,快遞銀子。

    沈毅不動聲色往小太監手裡塞了個荷包,小太監笑眯眯地:「趕上貴府的喜事,奴才就不客氣了。奴才還有皇上的口諭。」

    眾人又跪下接旨。

    小太監肅容道:「慎之受了委屈,朕都記在心裡,來日方長。你的小兒子有些意思,帶來給朕瞧瞧。」

    沈淳接了旨,請小太監少待。催促眾人趕緊給沈栗收拾,自己也換了朝服。領著沈栗進宮面聖。

    沈栗還是頭回進宮,饒是他見慣了現代繁華,也游過故宮景區,也不禁為這皇宮嘖舌。作為景區的皇宮和正在使用的禁宮能一樣嗎?雕樑畫棟金碧輝煌是應有之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沈栗還真有些腿抖。

    邵英比沈淳年紀大,不過保養得好,兼之面容英俊,不板著臉的時候,還是挺容易讓人有好感的。

    邵英見沈栗應答的小心翼翼,規規矩矩,笑道:「朕見你在大理寺質問姚宏茂與孫理時言辭犀利,今日又聽說你把何密氣了個半死,怎麼如今到畏縮起來。」

    沈栗答道:「回皇上的話,草民並非畏縮:姚宏茂、孫理都是小人,蓄意陷害家父,草民自然要與他們據理力爭。便是何老丈面前,草民家佔著理,草民也不畏懼。只是草民自幼得父親教導,身沐皇恩,深畏皇威,今日有幸得見天顏,怎不謹慎小心,戰戰兢兢。此非畏縮,乃敬畏也。」

    真會說話。大太監驪珠心裡道,就憑這張嘴,這小子也得出頭。

    皇帝笑對沈淳道:「這麼小的孩子就敢去敲登聞鼓,狀告朝廷大員,又滿街散休書,朕還以為你這兒子是個傻大膽,沒想到居然從他口裡說出『敬畏』二字。」

    沈栗小心道:「皇上,草民雖不肖,卻一向以為,人生在世,故應勇往直前,然總要心懷敬畏,方不至於剛愎自用,行差踏錯。今日第一次得見聖顏,草民就打心裡敬畏皇上。」

    邵英大笑道:「曰忠,曰孝,不愧是慎之之子。」

    沈淳微笑謝恩道:「皇上謬讚了。」

    邵英搖手嘆道:「此非謬讚,慎之待朕如何,朕是知道的。可惜朕自登基以來,掣肘頗多,以至功不能盡賞,過不能盡罰,前日又差點令慎之蒙冤受屈,朕心甚愧。」

    沈淳失色道:「皇上怎可如此菲薄。臣年少時有幸得識皇上,廿餘年來深蒙皇上謬愛,饗以高爵厚祿,臣常惶恐不知以何得報聖恩。今朝有奸佞,至皇令不得順行,此吾等臣工之過也。皇上如此說,至臣於何地!」

    驪珠也上前勸慰。

    邵英感嘆道:「先皇在時曾嘆:爾性和順有餘,剛毅不足,日後恐困於臣下。又言:若武事有憂,郁,沈可信之也。果然如此。」

    沈淳拜道:「臣願為皇上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沈栗眼尖,見沈淳偷偷給他使了個眼色,忙跟著跪拜道:「皇上聖意所向,即我父子兵刀之所指!」

    這話說的真好,驪珠心裡又嘆道。

    邵英果然大悅。

    他的確是個性格比較溫和的皇帝。要不然孫理當初也不敢跟他「據理力爭」。

    先前三司會審的時候沒能護住沈淳,不得不暫時捨棄他。這要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一類的,估計覺得既然昭雪了就算對得起你了,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嘛。可邵英確實是有那麼一點兒愧疚的。好歹沈淳可是一直立場堅定忠於他的。

    再者,身為上位者沒護住屬下,的確是個挺忌諱的事,邵英有點擔心沈淳的立場。如今沈淳父子二人表示沒問題的皇上,禮賢侯府一直忠於您。誰跟您過不去,我們去砍他。

    邵英高興,賜宴。

    照沈栗的體會,其實陪皇上吃飯是個辛苦活。

    邵英見他吃的小心翼翼,笑道:「吃飯的時候不用敬畏朕,喜歡什麼,叫驪珠給你夾。」

    沈栗連忙站起來拜道:「草民多謝皇上。」

    驪珠推薦道:「這個燕窩煲燉的好,適合小孩子吃,沈少爺不妨試試?」

    沈栗忙謝了。

    驪珠親手舀了一碗遞過來,笑道:「沈少爺得蒙皇上賞了雲騎尉,也是官兒了,以後不必自稱草民,要稱臣了。」

    沈栗摸摸頭尷尬道:「皇上太厚愛,嗯,微臣家了,我這個年紀自稱微臣,那個,感覺挺奇怪的。」

    邵英笑道:「這有什麼,湘王世子今年不過四歲,見了朕也板著一張小臉自稱微臣。」

    說到這裡,邵英頓了頓,思索道:「你若覺得不好意思……聽你父親提起明年你要下場一試,做了童生後自稱『學生』也是可以的。」

    沈栗轉了轉眼珠,嬉笑道:「在皇上面前自稱『學生』,豈非『天子門生』?」

    邵英大笑道:「天子門生豈不好?難道慎之之子還做不得?」

    沈栗喜道:「這個好!」

    邵英復又大笑。

    宴罷,捧著邵英賜的一匣子糕點,沈栗心滿意足地往回走。

    沈淳見兒子入了皇帝的眼,心中也是高興,玩笑道:「怎麼,難道御膳沒吃飽,得了上賜的糕點如此高興?」

    沈栗翻了個白眼道:「除非姓邵,賜宴哪有能吃飽的,比打仗都累。」

    復又開心道:「糕點也就罷了,父親,皇上要我自稱『學生』,做『天子門生』呢。」

    沈淳斜眼看他道:「你若能爬到殿試那一步,皇上多半會點你做個『天子門生』,你得先考過鄉試。」

    沈栗不以為意。

    邵英畢竟是個皇帝,他表露了什麼意思,多的是人「心領神會」。科考取士乃重中之重,不會有人明目張膽地偏向他,但有皇上這句話,想要給他下絆子的自然要收斂收斂。

    沈栗心滿意足道:「起碼童生試時不用那麼擔心何家了。噫,有皇上這句話,只要我答卷尚可,做個榜末總是沒問題吧。」

    沈淳譏笑道:「勞動皇上金口,你敢居於榜尾,是要丟皇上的面子嗎?跟著方先生好好讀書去!」

    回到侯府,晚飯都罷了,正好掌燈時分。

    一家人都聚在何雲堂等著他父子二人回來,聽說皇上安撫沈淳,誇獎沈栗,都喜氣洋洋。

    沈栗將御賜的點心分給眾人食用,田氏嘗了點頭道:「旁的到還罷了,這吉祥如意餅還是打天下時你們姑奶奶琢磨出來親手做給先皇吃的,故此宮中又稱為沈妃餅,皇上當初也愛吃。不想今日特地賞你,皇上真是念舊情的人。」

    沈樅吃的高興,扯住沈栗衣擺問道:「七哥,皇上賞你做官,又給你點心吃,是很喜歡你嗎?」

    沈栗微笑道:「雲騎尉是散勳,並不是官,皇上肯給我幾分顏色,多半是看在咱們府的面上。」

    沈凌笑道:「栗兒也不必太過自謙,皇上也不會隨便拿東西賞人。」

    沈樅眨眼,問道:「七哥,皇上既然喜歡你,以後會不會讓你做世子呢?」

    堂中俱是一靜,田氏皺眉道:「這孩子,胡說些什麼呢!」

    沈樅奶娘連忙上前來要把他抱走,沈栗搖手止住,蹲下看著沈樅雙眼問道:「樅兒知道為什麼皇上先叫人宣旨封我做雲騎尉,才又叫我入宮覲見嗎?」

    沈樅懵懂搖頭。

    沈栗道:「世子與雲騎尉都屬勳位,皇上既已另外賞了我雲騎尉,自然不會叫我做什麼世子。所謂長幼有序,嫡庶有別,皇上乃是有道明君,怎會憑一時喜好擅加賞賜!」

    真論起來,禮賢侯世子與雲騎尉自是天差地別的,但沈栗既已表明態度,李氏自然高興,笑道:「不過是小孩子的胡話罷了,栗兒何必在意?」

    沈栗搖頭認真道:「咱們這樣的勳貴人家,別的倒還罷了,『忠』『孝』才是立足之本!沒了這個,能領兵的人多了我們家憑什麼得皇上另眼相看。樅兒雖說還小,也不能讓他隨意揣測聖意,自然要打小好好教他。」

    沈淳也沉聲道:「事關家族承繼豈可輕忽。楓兒,你繼母回了家去,既是長兄,要好好教導弟弟。」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49 PM

第二十三章 出身

    沈凌也不愛沈樅這樣,囑咐道:「他剛離了母親,姨太太也上了歲數,楓兒精心些,不要讓他學何家人小肚雞腸的。」

    沈楓恭聲應道:「是,侄兒知道了。」

    眾人說笑一會兒,便散了。

    大房一家往回走,李氏見沈栗跟在後面,轉身招手叫他進前道:「不必放在心上,我和你大兄心中有數。」

    世子乘著軟轎,探身笑道:「想必是樅兒身邊有人嚼舌頭,真是笑話,指著旁人和他們一樣心胸狹窄不成!」

    沈栗微笑道:「入鮑魚之肆,久聞而不知其臭。既是小人,自然當旁人也是小人。」

    世子笑。

    李氏忽問道:「如今可覺得餓了?」

    沈栗喜道:「還是母親知我。御宴雖好,奈何兒子不敢放開吃,如今正覺腹內空空。母親這樣問,可是有好吃的給我?」

    李氏笑道:「御宴吃不飽是平常事。你父親方才也覺腹飢。要我說,你不如隨你大兄去他院子,他那裡單有小廚房,你想吃什麼,只管叫他們現做。」

    沈栗看向世子:「如此今夜要打擾大兄了。」

    世子笑道:「自家兄弟,說什麼打擾不打擾的。」

    沈栗這晚便與世子抵足而眠。

    一場嫡子與庶子相爭的謠言還未興起,便被沈梧沈栗兄友弟恭的模樣驅散了。

    沈栗先前本來只打算下場見見世面,如今得了皇上玉言的東風,自然不能隨便應付。方鶴教導他越發嚴厲。

    沈栗自知論學問自己差的不是一點半點,就是打算做個文抄公,也是不成的:古詩倒還記得那麼幾首耳熟能詳的,卻不知上場見了考題後應不應景;文章策論之類就更別提了,他前世只上學時背過那麼幾篇,這些年來早還給老師了,大約只還記得幾句什麼「先天下之憂而憂」這樣特別出名的句子,這能當什麼事!

    自己考不過是小,丟了皇帝的面子是大。搞不好,人家以後就不搭理你了。

    沈栗每日起早貪黑,就差頭懸樑錐刺股了。鄰近春節時,臉上的嬰兒肥都漸漸瘦下去。他本來就生的長眉細目,如今下頜尖尖,沈淳見了,琢麼道:「我怎麼覺得越發像狐狸?」

    沈栗大恨。

    沈凌笑道:「像狐狸總比像豬仔強,我家沈柳今日越發胖了,又蠢又笨。」

    沈淳道:「小孩子胖些好。」

    世子病弱,沈淳總覺得孩子胖些健壯。

    沈淳嚴肅道:「我近日卻想著一件事。」

    沈凌笑問:「大兄何事困擾?」

    沈淳道:「栗兒眼看就要下場,你也知道,梧兒身子不成,日後我這一房還要靠栗兒出面支應。科場之中,官場之上,這嫡子出身與庶子出身還是稍有不同的。我常想,不若今年祭祖時,將栗兒記在你大嫂名下,算作嫡子。」

    這是要抬沈栗的身份了。

    沈凌也收斂笑容,道:「若是栗兒還小,倒還好辦,如今他都十歲了,就是記在大嫂名下,只怕也要更親近他自己姨娘。大嫂能同意嗎?再者,若林氏這回生下男孩,又當如何,她畢竟是母親的外甥女。」

    沈淳道:「有規矩禮法在,栗兒又是懂事的,自然知道如何待他母親。你大嫂還有梧兒這個親子在,便是與栗兒間稍稍生疏些,也不妨事。

    至於林氏肚子裡那個,縱是男孩又如何?我如今年將四十,放著已經看好的兒子不用,難道要再等十餘年去培養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孩子——憑林氏那個德行,我只愁她教壞了孩子。」

    林氏婦德不佳,若果真生了男孩記做嫡子,不知要張狂成什麼樣。

    沈凌點頭道:「兄長既然主意已定,弟弟自然沒有意見。只是兄長還要與大嫂商議,親家那邊也要解釋為好。」

    沈淳道:「正是不知如何開口,不妨要弟妹先探探口風。」

    沈凌應了,自去與妻子商量不提。

    沈凌見沈栗縮在一邊,眨著眼睛看他,便問道:「你可是有何話說?」

    沈栗小心道:「父親,我姨娘也只我一個兒子,若將我記在母親名下,我姨娘怎麼辦?再說,母親和外家想必也是不願意的。」

    沈凌也不與他細說,只道:「這是為咱們侯府打算,你只聽著也就是了。只是名分不同罷了,其餘一應如前。」

    這怎麼能一樣?按禮法算,顏氏可就沒兒子了。沈栗知道沈淳商量此事不避著他,並不是問他意見,不過是要他給顏氏傳個話。商量的時候一點兒不考慮顏氏的想法,主意打定了傳句話就要人兒子。沈栗心裡彆扭,怏怏去尋顏氏。

    顏氏聽了,又為兒子要提身份高興,又為要在名義上失去這個兒子傷心。

    憑心講,顏氏是個好母親,沈栗自然更親近她。見她落淚,沈栗道:「姨娘不願意,兒子自與父親說去,拒了也就是了。林姨娘那裡說不定生個男孩呢。」

    顏氏摟著他道:「好孩子,更改族譜都是為家族籌謀,哪能由得你我。何況嫡庶有別,旁人想這樣的好事也沒有的。」

    沈栗也知事不由人,安慰她道:「姨娘不要難過,兒子心裡有數。」

    洪氏既得了丈夫的吩咐,某日與李氏閒談時便試探道:「如今栗兒越發出息了,論規矩、學問、人品、牌面,哪一樣也不比別人家嫡嫡親的孩子差,這都是嫂子的功勞。「

    李氏笑道:「侯爺膝下就這兩個寶貝,我又不是那樣上不得檯面的,還要分個親疏遠近不成?都是一樣的教養,可不就出息了?」

    洪氏聽了,又奉承了兩句,便略過了。

    聽起來只是閒談罷了,只是沈淳自打在大理寺走了一遭回來,就常為侯府的將來思量打算。李氏聽得多了,心下自然有所感應。今日洪氏一提,李氏就領會了她的意思。雖然面色不變,心裡卻暗自思量起來。

    回頭去了延齡院,私下裡與沈梧感嘆:「你父親打定了主意,怕是不能更改。我也不是硬攔著不肯給那孩子做臉。只怕現下看著樣樣都好,日後卻養虎為患。」

    沈梧卻想的開:「兒子這體質不爭氣,除非天上下紅雨,不然是沒指望好的。便是日後襲了爵,也總要有人幫襯。七弟畢竟與我是親兄弟,又尊重我們母子,難道日後反而越過他去依靠隔房的堂兄弟不成。還是母親要等林氏肚子裡那個?」

    李氏撇嘴道:「就憑那個媽,能生下什麼好人!看她把你六妹妹教的。」

    母子兩個合計好了,李氏又往李侍郎家去了信。

    這個年頭,李氏不能生,李侍郎家就有些氣短。況且說到底,這也是沈家的家事,本也沒有他們插手的道理,沈淳又不是白給的,並不需要看岳家的臉色。想得通想不通的,李家也只好默認。

    李氏的長兄過府與沈淳鑽進書房商談了一個下午才回去。沈淳在晚飯後召集家人,正式宣佈新年祭祖時要把沈栗記作嫡子。

    沈栗這副皮囊的前身以前因為調皮搗蛋常被罰跪祠堂,到了沈栗這兒,卻是因為改了身份,要向祖宗稟告。只是這會兒他卻有些心不在焉。

    去年這個時候他還在現代陪著父母過年,此時卻相隔時空彼端。他在現代日子過的好好的,如今在侯府雖然既富且貴,奈何這是個動則可以合法殺人的時代。

    剛和這殼子的生母顏氏親近些,偏沈淳一聲令下,他又換了媽!

    沈栗暗暗祝道:「我既不知如何來此,也不知怎生回去。前世有些積蓄,留給父母稍作保障。如今這便宜爹媽待我也算不錯,我得了人家兒子的身份富貴,少不得也要替他盡孝。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且把日子好好過下去吧。」

    沈栗了卻了對前世的殘念,面上樂樂呵呵出來過年。

    他既然記在了李氏名下,就算是李侍郎府的正經外孫了。自然要隨沈淳、李氏和沈梧一起去李家拜年。

    沈梧因病幾次欲死,反而倒是看得開。拉著沈栗親自為他引見眾位表兄弟。

    這些人其實沈栗原身也見過的,只是那會兒原身還是個不爭氣的庶子,別人也不拿正眼看他。

    如今沈栗為父告狀的賢孝是得了皇上嘉獎的,原先的頑劣之名早不見了。又抬為嫡子,還有個雲騎尉在身,自是不同。

    李家有覺得他是世子威脅的,不喜歡他;也有和沈梧一樣心思的,覺得扶持這麼個兄弟以後幫扶沈梧也好。

    沈梧的大表兄李顆只比沈梧大半歲,今年也是十五歲,年少頗有才名。因李侍郎必要他得個好名次,壓著他幾年不讓下場,倒趕上今年和沈栗一同應試。

    大約長子長孫將來要承繼家業,都得家族傾力精心培養,李顆一派溫文爾雅,待人和善,對沈栗也頗親熱。

    兩下里閒談起來,自然說到這屆童生試。

    李顆道:「表弟此次應試還要小心為好。貴府將那位何氏休回門去,何家可幾輩子沒這麼丟人了。如今他家女子的名聲還在受牽連,不好說親。他家根基深厚,親朋故舊又多,在文人中影響不小。聽說表弟那時當街撒休書,又下了何家老太爺的臉面,要謹防他們私下想法子為難於你!」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56 PM

第二十四章 眾怒

    沈梧聽了,不覺皺眉思量。

    古時常講罪及三族、九族,倒不僅是律法嚴不嚴酷的關係。蓋因那時家族利益聯繫較現代更緊密,共榮共辱。沈栗如今身份不同了,倘若童試有差池,沈梧也面上無光。

    何況今年沈楓也是要下場的,何家真下了手,可是能一逮一雙。這買賣,聽起來挺划算的。

    沈栗倒是毫不在意道:「意料之中。以何家那個德行要是不找事反倒奇怪,只是不知他們要如何下手罷了。」

    沈梧道:「如今明知他們要從中作梗,我們也無法可想,如是奈何!」

    沈栗笑嘻嘻道:「雖然不知他們究竟有何手段,卻可以稍稍給他們設個障礙,教他們收斂些。」

    李顆聽了趣道:「倒不知表弟有何高見?」

    沈栗道:「眾所周知我禮賢侯府與何家翻了臉,再無和解的可能。如今不如索性先放出風去,就說他何家要在童試上與我為難,這樣的事傳揚開了,何家說不定反要稍稍收斂些。」

    李顆沈梧二人皆失笑。

    李顆道:「也算個不是主意的主意。只怕何府又要氣惱了。若是要找你理論又該如何?」

    沈栗安然道:「不過是樁沒來頭的謠言罷了。所謂清者自清,何家乃是文人楷模,襟懷坦白,何需理會這些。我一個小孩,又知道些什麼呢?」

    李顆大笑:「表弟竟如此促狹!」

    待沈淳一家告辭,李顆與他父親談論道:「沈栗有些機智,待梧表弟又恭謹,如今看來倒還好。」

    李氏大兄名李臻,聞言悵然道:「你這新鮮表弟接人待物頗有章法,看來倒不虞日後沒出息,只是怕他將來坐大。」

    李顆不以為意道:「只要他不搶梧兒世子之位,萬事都好商量。」

    縣試漸漸鄰近,一則新鮮消息又開始流行起來。

    「哎,聽說了沒,今年縣試要出樂子了!」

    「什麼?」

    「聽說去年告御狀的那個沈栗,今年要與他一個堂兄下場,何家放出話來,說不許他們過呢!」

    「就是『大張休書』的那個何家?」

    「可不是嘛!聽說何家和沈家的仇大了去了,就禮賢侯去年被誣告,聽說還有何家的手段呢。」

    「哎呦,怪不得那位何氏藏著丫鬟不叫人作證,敢情還有這事兒?」

    「誰說不是呢,沒想到禮賢侯愣是昭雪了,還把何氏休回家去,何家別提多恨沈家了,這回,他們可卯著勁要給沈家來個不痛快。」

    「嘖嘖,沈栗才多大,幹嘛跟個孩子為難呢。」

    「誰叫兩家有仇呢?」

    「這何府的勢力還真是大啊,隻手遮天!」

    這些天何澤還真是想要給沈家點兒顏色看看。沒想到,他還沒動手呢,鍋先扣下來了!

    何澤:「……」

    這誰啊?這……這怎麼比我還損呢?

    什麼仇!何澤鬱悶了。

    去找沈家理論?誰知道謠言是從何而起呢?

    這麼多眼睛盯著,不好下手了。非但不好下手,沈栗沈楓二人這次縣試要是沒過,估計都得有人說是何家干的。

    這是倒逼我何家給他修橋鋪路啊!老子不干!

    怎麼辦?有難事,找……爸爸。何澤尋何密商量去了。

    何密指點道:「要是打算在閱卷時下手本就落了下乘,要想法子讓毛病出在沈栗他們自己身上,別人就沒話說了。也別兩個人都出岔子,容易落人口實,一過一不過,方不露端倪。」

    到了縣試這天,沈栗叫人從被窩裡拖出來,洗漱完畢,先到祠堂給祖先磕頭,求祖宗保佑。再給長輩們磕頭,得到鼓勵一堆。待吃完了飯,由六叔沈沃親自壓車,送沈楓與沈栗前往考場。

    沈栗在車上,親自把兩人的衣服穿戴,筆墨紙硯,籃子罐子,凡是要帶入考場裡的東西,又檢查了一遍。

    何氏在沈家收買下人可不是一天兩天,雖然沈淳已經洗刷了幾遍,誰知道有沒有藏的深的,這時節塞進個字紙什麼的,叫人說是夾帶,以後都別想進科場了,還要連累給他具保的人。

    這邊剛忙活完,咣噹一聲,車身一震,大管家沈毅在外面道:「六老爺,撞車了。」

    沈沃鑽出來一看,得,和人家小姐的車撞了個正著。跟車的丫鬟正哭呢,周圍人指指點點的。

    沈沃趕緊問道:「怎麼回事,怎麼撞上的?那面可有人受傷?」

    沈毅遲疑道:「六老爺,咱們車讓了,可是沒躲開。」

    沈沃一頓,斜身看他:「沒躲開?」

    沈毅苦笑著悄聲道:「看著是直接衝咱們撞過來的。」

    沈沃心裡一咯噔,對面趕車的已經嚷嚷起來:「沒天理了,把我們小姐的車撞壞了……」

    這裡本就是鬧市,有熱鬧可看,頓時就圍了個水洩不通。

    沈沃試探道:「不知你家是哪家府上,車上坐著來什麼人,可還無恙?」

    對方也不理他,只叫要請衙門的人來。沈沃還待勸解,街邊轉過一隊人來,正是南城兵馬指揮司指揮容置業帶隊。沈沃心知事有蹊蹺,怕耽擱了時間,可街面擁堵,南城兵馬指揮司的人又在,急切間脫身不得。

    沈栗囑咐沈楓看好了東西,萬不可叫人趁亂動了,一邊廂從車裡鑽出來,高聲道:「可是容世叔當面,小侄禮賢侯府沈栗,聽說家父此前急於為小侄兄弟延醫,曾傷及世叔顏面,不巧府中近來瑣事繁多,未及上門致歉,多有得罪,望世叔海涵。」

    沈栗倒不是為了和容置業攀關係,只是為了向眾人說明自己家與容置業有舊仇。

    容置業知道沈栗這是擔心他趁機公報私仇,似笑非笑:「叫你老子打了個烏眼青,早好了,你也別說些有的沒的,如今苦主當面,本官既然職司在此,自然要秉公處理。」

    沈栗聽他話音不像是要故意找茬,鬆了口氣。容置業是「現管」,要是死命糾纏他們,還真是麻煩。

    至於苦主,沈栗問那邊車伕道:「對面是何家的人嗎?」

    容置業板著臉接道:「沈栗,你家車與人相撞,你為何如此相詢,此事與何家有什麼關係?」

    這容置業的話接的巧妙,倒是像要幫他們似的,沈栗遞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笑嘻嘻道:「有關係的,有關係的。」

    遂向周圍抱了抱拳,道:「眾位想必不認得小子,小子乃是禮賢侯第二子沈栗是也。」

    圍觀的:「哦!聽說過,這小子現在挺有名的。」

    沈栗接著道:「眾位最近大約聽說過一則謠言,說世族何家有人放話,斷不讓小子過這童生試。」

    嗯,對,是有這事!哎呀,滿城傳的沸沸揚揚的。

    沈栗道:「小子原來是不信的。何家是什麼樣的人家?文人魁首,仁善之家!就算出了小子前三嬸娘那樣的,可誰家米袋裡沒蟲子呢。小子認為何家不至於因為一個婦德有虧之女為難我沈家之人。」

    有人隨聲附和,也有人默不作聲。

    還有人高聲喊了一句:「說不定這米袋裡還有其他蟲呢?」

    眾人都笑。

    沈栗也笑,又拱手道:「有蟲也不怕的,科舉取士乃國之重事,我朝聖上英明,臣工睿智,何家就是真有人想要圖謀不軌,又哪裡是想插手就能插手的!」

    也是,科舉是何等要事,何家就是有這個心思,也沒這手段不是?

    哪知沈栗話鋒一轉:「可誰成想,今日自我家的車從府門出來,已是碰上了要賣身為奴的,要賣身葬父的,病餓倒在路邊的,抓賊的,這不,又碰上了撞車的!」

    哈哈!圍觀的見他扳著指頭數,都笑。

    沈栗嘆道:「也不知欽天監怎麼選的日子,這一路上真是精彩!」

    哪有人一天之中碰到這麼多希奇事的!眾人心裡道。這麼說,還真是有人故意為難?是何家?何家還真敢?眾人沉默下來,開始互相竊竊私語。

    何家與沈府有齷齪,就是當街打起來,旁人也只當酒後閒談的一則笑料罷了,可何家在科考這個節骨眼上動手,就不光是「別人家的事」了。

    科舉取士,對朝廷來說,是大範圍儘量公正選取官員的方法,對皇帝來說,是平衡權利派系鞏固皇權的手段,可對於佔大多數人口的中下層百姓而言,那就是改換門庭,晉身顯貴的唯一途徑!

    你何家今天看禮賢侯府不順眼,就要在人家孩子科考中下手,那你明天看我不順眼呢,你也朝我下手?也要絕了我的晉身之路?我身後還沒有個禮賢侯府呢!

    何家這是要犯眾怒啊!

    那邊車伕見沈栗三言兩語就將眾人說的動搖,不禁急躁,怒道:「胡說!你家車一路都有我們的人跟著,何曾見什麼賣身的,抓賊的!」

    沈栗都要為這人拍手叫好了,真是豬一樣的隊友啊,還能更坑一些嗎?他先前種種詢問,其實只是為了將話題往何家引,他哪兒知道人家是什麼人?說白了,沈栗不過是在套話而已。

    這車伕一張嘴,正正好好把鍋扣到何家身上!

    都不用沈栗再開口,圍觀的就亂紛紛質問道:「敢情你們一直派人跟著人家啊,這要是說不是故意撞上的,你是把老子當棒槌耍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4:59 PM

第二十五章 防不勝防

    「揍他們!」

    要不怎麼說人一多場面就容易失控呢,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等容置業反應過來時,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

    沈栗朝容置業微笑道:「容世叔,您不管管?一會兒打死了人怎麼辦?車上不是說還有女眷?」

    容置業輕笑搖頭,揮手示意兵丁放行。轉頭對眾人喝道:「還不住手,是想到牢裡走一遭嗎?」

    牛車又緩緩而行,沈沃鬆口氣道:「還好,總算沒有耽擱太長時間,還來得及。」

    沈楓知道自己雖然大沈栗三歲,論心計卻是不如這個堂弟的,故此沈栗叮囑他看好東西,他便老老實實看著,生怕在縣試這節骨眼上真出什麼意外。好在事情意外順利,此時也不由擦汗道:「不料何家竟如此狠辣!」

    沈栗微微搖頭道:「方才之事說起來倒不像何家做事的風格?」

    沈沃也道:「何家做事向來陰毒詭譎,至於路上攔阻別家牛車,手法粗糙,又容易露行跡,叫人順藤摸瓜,的確不像何家的手筆。」

    沈楓愕然道:「不是何家?可當時七弟言之鑿鑿……」

    沈栗笑道:「當時只想快些解決問題罷了,故此託言何家套話而已。那些人也未承認到底是哪家的。反正何家才是咱們家最大的敵人,有事只管往他們身上推。」

    沈沃失笑道:「不意栗兒如此促狹。」

    沈栗道:「不知究竟是何人出手,還要打探清楚才是。」

    沈沃道:「無需擔心此事,方才我已讓沈毅並兩個家人留下跟蹤打探,你二人只管安心應試。」

    沈栗點頭道:「還是六叔思慮周全。」

    這事兒是誰做的呢?還真是何家人!只是並非何密與何澤安排的,而是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人——何氏!

    何澤這個氣!太沒腦子了,狠辣有餘,周詳不足,手段粗糙,不考慮後果,留著一地尾巴。

    何澤道:「你要找沈家的麻煩,為何不與父親和為兄商量,現下人都在容置業手中,他與沈淳是面『不和』心『和』,只怕早晚都要找到我何家頭上,到時侯要置我何家的臉面於何地!」

    何氏冷笑道:「與你們商量?我就是事事都聽你們的,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憑何家的家世,我什麼人嫁不得?你們非要我嫁給人做繼妻!他都已經有一雙兒女在前了!好,我聽你們的話,嫁了。

    我本來可以好好過日子,你們偏要我挑唆沈涵去害沈淳!我又聽你們的,結果如何?沈涵突然死了!我丈夫死了!

    我莫名其妙死了丈夫,你們都知道為什麼,偏瞞著我!是你們偷偷給了沈涵『一夢』吧?你們怕我怨你們,不肯告訴我,可你們就不想想我婆家把賬都算在我頭上!

    他們容不下我,你們偏叫我留下苦熬,我又聽了你們,結果呢?我一個寡婦竟被休了!我何氏竟因一張休書名揚四海了!千古奇談!

    商量?我和你們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何氏的事,何澤的確有些愧疚,但此時他氣急敗壞,卻也顧不得了:「你若有那個手段,自然由得你,可你看看,你自顧自出手的,無論是暗害沈梧還是沈栗,哪次不讓人抓住把柄……」

    「算了,」何密忽然從外走來,看著何氏道:「你這是怨恨家裡啊,可你兄長說的對,你做事太沒心計!

    你在沈家要害人,去害那幾個小的有何用?沈家如今就靠沈淳,你把他殺了,沈家早完了。沈淳下獄時你若狠心把那槐葉殺了也就罷了,你偏留人一命,叫她在公堂上揭出來,才叫沈家抓住把柄把你休回來。

    你又要害人,又沒有害人的能耐,叫你聽話又不肯聽,如今反倒怨起家人來!」

    何氏冷笑道:「叫父親一說,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本就是你的不是,」何密淡然道。

    他如今與何氏相看兩厭,也不與她繼續爭辯,叫上何澤向外走去。

    何澤急道:「父親,如今可如何是好?」

    何密嘆道:「這時事情多半已經傳開了,容置業又與沈淳有交情,想壓是壓不住的。只有想辦法挽救我何家的名聲。先把你妹妹送到廟裡去吧,明日我親自登門謝罪,給那小兒一些補償也就是了。只要禮數盡到了,沈家能耐我何?」

    何密頓了頓道:「考場那邊安排好了?」

    何澤道:「俱都妥當,只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要不要讓他們停手?」

    何密道:「這個時辰考場多半已經關閉,來不及了,索性讓他們繼續吧,我何家既然已經擔了這個污名,難道還半途停手嗎?」

    轉而嘆道:「家中出了這樣的不肖女,老夫也深感愧疚,若是沈家不肯原諒,老夫也只好把她逐出門去以向天下人謝罪了。

    何澤明白父親這是要何氏承擔所有罪名了。

    何氏的名聲已經臭不可聞,帶累何家聲望,何密本就不悅。她又滿懷怨氣,不肯消停,何密是不會容她在家中繼續「敗壞門風」的。

    可惜何家高高在上太長時間,何密二人還沒意識到,此事他們得罪的不僅僅是沈府。

    所謂眾怒不可犯,千夫所指,無疾而終。何家真敢插手科考,不但普通百姓容不得,皇帝也要在小本本上記一筆。

    想要驅逐一個何氏了結此事,是遠遠不能挽回何家的聲譽的。

    待沈栗幾人趕到試場之外時,已是人山人海。李顆也要下場,沈家幾人四下張望半天,愣沒找著。

    不一時,時辰便到了。門一開,學子們慢慢入場。

    雖然說萬半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此時讀書人社會地位著實優越,但讀書其實也是個辛苦活。尤其令讀書人們痛恨的,就是應試入場時讓人尊嚴掃地的的搜檢了。

    當兵的平日裡對書生們還算客氣,這時卻合理合法地任意翻檢考生們的用具,連身上穿的衣服都不放過。

    輪到沈栗時,恰有考官過來,認得的學生和兵士紛紛見禮:「許大人!」

    沈栗雖未見過他,聽別人稱呼也知道了,這是學政許墨。

    按說縣試是由各地知縣主持,待知縣閱卷後再呈報各地學政審閱。但唯獨景陽稍有不同。

    京畿重地,人口眾多,讀書的人多,官員子弟多,派系鬥爭也尤為激烈。景陽的縣試,是由順天府尹與學政共同主持,兩人的品級都不低,就是為了「鎮場」。

    沈栗一邊跟著見禮,一邊手裡緊攥著自己的考籃,待禮畢,方轉身把考籃遞與兵丁檢查。便是學政站在身邊,沈栗都沒轉眼。這搜檢的也認真,一件件仔細地看,他放下一樣,沈栗便把這一樣再檢查一遍。

    緊緊盯著兵丁檢查完了,沈栗才松了口氣。此時許學政站在沈栗身後已經好一會兒了。

    「你這學生,搜檢時如此緊張,可是有何夾帶,故此心虛氣短?」許學政問道。

    沈栗躬身,毫不猶豫道:「回學政大人問話,並非有甚夾帶,蓋因事前有傳言道有人欲在試中與學生為難,科考之事,關乎前程,雖為謠傳,不可輕信,小子也不得不處處小心,唯恐謠言成真,遭人陷害。」

    許學政:「……」

    搜檢的兵丁:「……」

    這學生還真是不知如何評價。

    事是這樣的事,理是這樣的理,但有幾個人能如此毫不遮掩的說出來?還是當著搜檢的士兵和主持考試的學政說,怕被人在考試中為難?你在暗指誰?

    臉皮這樣厚!

    許學政深吸一口氣道:「想必你就是近來傳言中的沈栗?」

    沈栗點頭道:「正是小子。」

    許學政看著沈栗一張滿是誠摯的臉,都不知說什麼好,揮了揮手:「快進去吧!」

    和他老子沈淳真不是一個風格!

    沈栗應了一聲,提著考籃,入了試場。

    俗語講「防賊的沒有做賊的精」,沈栗千小心萬小心,還是著了道!

    試卷發下來,沈栗審了題目,磨好墨,提起筆,蘸飽了墨汁,剛寫了一會兒,「啪嗒」!

    筆頭掉下來了!墨汁四濺!

    沈栗沉默。

    好在沈栗仔細,沒有直接在試卷上作答,而是先在草紙上草擬,不然,考卷被污,就算廢卷,這樣的考卷考官都不會審閱,沈栗可以直接回家了!

    沈栗帶了兩支筆。他拿起另一支,捋著筆頭,輕輕一撥,只覺得筆頭連接處稍有滯澀之感,但也沒用怎麼用力,又是「啪嗒」一聲!這個也掉下來了。

    沈栗氣極!

    他此時想起那搜檢兵丁朝他笑的蹊蹺,他先前當著人面說有人要害他,還真沒冤枉人!

    現在看來,這手段還真不是多複雜:趁著搜檢時,悄悄在筆頭處使個巧勁兒一拔,把筆頭拔松,但也不完全拔掉,手快些,沈栗當面盯著,也發現不了——沈栗又不是專門幹這個的!

    此時筆是乾的,筆頭和筆管還相連,外表一點兒看不出來。沈栗只顧檢查筆管中是否被人塞了東西,自然不會輕易發現,就是發現了,也可以推說是沈栗帶的筆有問題。

    待到試中,筆頭吸飽了墨,重量大增,又不斷書寫,可不就掉下來了!

    此時學政許默和順天府尹顧臨城也發現沈栗處似有不妥,被吸引過來。

    許墨探身撿起沈栗掉下的筆頭,與顧臨城兩下里看了看。

    沈栗抬起頭,六目相對,俱都無語。

    沈栗沒筆用了,能和考官要枝筆用嗎?

    呵呵,不能!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5:02 PM

第二十六章 削竹為筆

    如是前世,考試時借一支筆絕對沒問題。人家都提前準備好一些,生怕考生們影響了答卷。

    這時卻是不同的。科舉取士,是為了選取官員的。這時考生應試都是奔著當官去的。你考試時出了差錯,首先說明你能力不行,做事不周全!回家再修煉修煉吧。

    哦,你是被人陷害的?誰陷害的你,你當時不揪出來,過後口說無憑,你滿口胡言,置這滿場的考官、差役、兵丁於何地!嗯?縣試時出了岔子,這考場中這麼多人,回去一說,就是考官有問題了!

    其實此時沈栗要是真開口要,也未必要不到。

    先說顧臨城是個面糕,他是誰都不得罪,何家不好惹,禮賢侯那也不是白給的!沈栗只要不鬧,一支筆,給就給了。

    至於許墨,這是個有些清高的人,要不也做不了學政。許墨是文臣,按理說是親近何府的,沈栗要是個沒著落的,再缺些文采,可取可不取,說不定許墨也就順水推舟,站在何家一邊把他輟落下去。

    但今天這件事可真是讓許墨心生惡感。何家要向沈栗下手,許墨心裡是知道的,但他不同意在應試中搞這些手段。這算什麼?陰私伎倆,詭計小道!文人風骨何存,浩然之氣何在,真是豈有此理!

    再者說,沈栗的名字可是在皇帝的口中過了一次,驪珠那麼有眼色,能不跟相關之人暗示一下嗎?這相關之人可不就是顧臨城和許墨!皇帝要給開後門,不管兩人心裡贊不贊同,如今沈栗孝賢名聲在外,他若才學不夠也就罷了,現在這叫什麼事?

    去和皇帝說沈栗筆壞了,沒考成?這筆是怎麼壞的?事有蹊蹺,你這考官是怎麼當的!

    與你何家關係再好,也不值得為你家去挑釁皇帝吧?

    顧臨城兩人都暗下決定,要是沈栗開口,稍稍通融一下也未嘗不可。

    兩人等啊等,沈栗到底沒開口。

    沈栗不是個「強項」,若是稍稍圓滑一點,和顧臨城兩人說說軟話就能解決問題,沈栗沒什麼不好意思開口的。同他們又沒仇!

    可這考場上有多少人呢!考生們眼睜睜地瞅著,縣試的名額有數,扒拉下來一個說不定自己就有希望,別看現在一個個安靜如雞,沈栗但凡有一點兒不合規矩的地方,絕對是群起而攻之!

    沈栗坐著沒動,半晌,掏出一把牛耳小刀來。

    哪兒來的刀呢?

    古代人也是嚴格控制兵器的,但也不是所有帶「刀」「劍」的詞兒的都不能用。比如說「裁紙刀」,這是文人必備,材料多樣,金屬的,竹子的,甚至還有玉的,題詞的雕刻的,花樣繁多,既是實用品,也是藝術品和觀賞品。

    還有「妝刀」,這是李朝國那面傳過來的,別聽這名字像是是女子用的,其實男女皆可用,比裁紙刀還鋒利一些,既是裝飾品,又可以防身,也很為書生們喜愛。

    沈栗這把小刀尤為不同。這是沈淳給他的。沈栗被封的雲騎尉是武勳,說起來沈栗是有佩兵器的權利的。沈淳就從自己的收藏中把這把刀送給了他。

    小刀不大,只有三寸來長,裝飾華麗,不細看,就是把妝刀。但勝在堅韌,尤其鋒利,吹髮斷絲,最重要的,是刀刃有毒。這已經算真正意義上的兵器了。

    眾人就眼睜睜地看著沈栗慢慢把筆桿削尖了!又在尖端劃了一道!

    這是干什麼?

    沈栗頂著眾人奇異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蘸了蘸墨汁,在草紙上試了試,嗯,還行。

    前世沈栗旅遊時在小攤上見過這種用竹子製成的「蘸水筆」,幾十元一支,算是當地的特色紀念品。當然,真當筆用是不太順手的,但稍微寫點字還是可以的,起碼現在可以讓沈栗應付完這次考試。

    沈栗不由暗自慶幸虧得自己沒那麼「講究」,帶的是平日用的紫竹筆桿的毛筆,要是像沈楓一樣鄭重其事特意翻出兩支綠玉筆桿的毛筆,這會兒只怕要削凳子腿了。

    許墨用看奇葩的眼神看著沈栗繼續答卷。別說,沈栗稍微適應了一會兒,寫出的字還不錯。許墨暗暗點頭。

    這要是別人,換上這樣一支筆,估計就「抓瞎」了。這是軟筆和硬筆的區別,許墨試了試,他也不行。沈栗就沒問題。

    原主就沒練過幾天字!沈栗過來才一年,就算他也會寫兩筆,能和古人比嗎?把手練腫了他那筆字也沒好到哪兒去。說起來,他的硬筆書法絕對比毛筆字好了不知多少。

    何家人每次害沈栗,都會倒幫他的忙。

    何氏讓他感染疫疾,因送藥拒藥,李氏和沈梧都領他的情;何氏把槐葉藏起來,致使沈淳蒙冤,沈栗才會去敲登聞鼓,最後才會彰顯孝賢之名,得封雲騎尉;這回也是,許墨原本不怎麼看好沈栗,叫何家這麼一折騰,許墨又覺得沈栗沉穩有度,機智聰敏,兼之削竹為筆還可寫的一手過得去的字,嗯,看來在讀書上還是有些天賦的。

    皇上果然龍目如炬,這沈栗看來是個可造之材。如果卷子還過的去,不妨把他提上幾名。

    許墨都不考慮是否輟落沈栗了!

    至於顧臨城,許墨沒意見的事,他也沒意見。今天沒鬧出事,他就謝天謝地了。

    待交了考卷,沈栗居然發現許墨二人都和顏悅色地向他點頭——沈栗當然不會板著臉,認為什麼出了岔子你考官也有責任什麼的,事情沒弄清之前,沈栗一般不會先得罪人,何家除外——沈栗也笑眯眯行了個禮,方才出來。

    沈沃還在外面等著呢,此時沈楓已出來。沈楓知道沈栗在考場上出了事,奈何座位離得太遠,並不知詳情,出來告訴沈沃,兩個人正急著呢。

    沈栗搖了搖手:「無事,好歹應付過去了,回家再說。」

    外面也真不是說話的地方。

    待回了侯府,容置業正在家中。

    沈淳令沈栗見了禮,幾人坐下,又續了茶,才又說話。

    容置業笑道:「正好賢侄回來了,我如今受人所托,卻是來做說客的。」

    沈栗看向沈淳,沈淳道:「容指揮的父親曾給你祖父牽過馬,有什麼話儘管說。」

    沈栗恍然道:「原來是世交。先前聽說父親打傷過世叔,還道世叔必是與我家有過,不料卻是故交當面。世叔在上,小侄給您見禮了。」

    「哎,使不得,」容置業連聲道:「家父不過是個軍中馬伕,我父子兩代多蒙府上提拔方有今日,可不敢以叔父自居。」

    沈栗笑道:「使得的,能一起從戰場上拚殺回來都是過命的交情,您又和家父同朝為官,官位有高低,交情無品級,稱一聲世叔該當的。」

    容置業向沈淳嘆道:「不愧是侯府子弟,侯爺教子有方啊。」

    沈淳搖頭道:「你不要誇他,小心他得意忘形。」

    沈栗笑接道:「兒子不敢。還未謝世叔今日通融,方不致誤了時辰。」

    容置業道:「不過順勢說了幾句話罷了。原是賢侄機智過人,方得轉危為安。」

    沈栗道:「不過是因為對方太蠢罷了。倒不知後續如何?果真是何家作梗嗎?」

    容置業嘆道:「下官正是為此事而來。這件事卻是那被休的何氏派人所為。」

    沈栗思索道:「我原也認為事情做的粗糙,不像何家的手段,原來卻是她,何氏倒的確是這個風格。」

    沈淳冷笑道:「休回家去,竟然還不安生。」

    容置業道:「今日前腳把人押回衙門,後腳何澤就上門,說什麼都是管教疏忽,以致何氏屢錯不改,家門蒙羞。今日托我向侯爺與兩位賢侄致歉,容他準備準備,明日定登門致歉,給賢侄們一個交代。」

    沈淳怒道:「沒聽說道歉還要準備準備的,他準備什麼,道歉的話還不會說嗎!」

    沈栗淡然道:「若真心道歉,自然要立即登門方顯誠意,只是咱們兩家早已翻臉,他們怎麼會誠心致歉,無非是要做給別人看!自然要「準備」,說不定還要寫篇詩啊賦啊什麼的,聲勢浩大方好,到時候咱們家若還要追究,反倒顯得咱們小氣了。」

    容置業道:「下官以前因職務之故不巧欠了他家一個人情,如今只好來做傳話的。侯爺可不要認為下官和他們是一路貨。」

    沈淳嘆道:「知道你為難。」

    沈栗道:「何家單為這個讓世叔傳話?就沒提到考場之內的事嗎?」

    沈淳與容置業忙問何事,沈栗遂把毛筆掉頭之事講了。

    沈淳怒道:「真是跗骨之蛆,無恥之極!」

    容置業奇道:「何澤卻沒提到此事!奇哉怪也。」

    沈沃在一旁問道:「有沒有可能是別人幹的?」

    沈栗道:「若說父親得罪了一些人,我是信的,只是人家要報復也要先衝著父親來。除了何家,誰又會這麼恨我呢,我算什麼人,除了沒給何家人面子,我又得罪過誰呢。」

    沈淳嘆道:「這才是何家的手段。搜檢的人當時沒抓著,再查保準沒結果,何家當然可以死不承認。咱們家反正翻臉了,再得罪又怎樣,只要外人覺得和他們沒關係就好。」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5:04 PM

第二十七章 翻來覆去做人情

    沈栗點頭道:「就算當場抓住了,也供出何家,他們也大可往何氏身上一推,何氏已經聲名掃地,再黑一下又如何,不過感嘆一聲家門不幸出此惡婦而已。何家這道歉還真是有誠意。只是他們誆騙世叔來說合,豈不是讓世叔難做?」

    容置業怒道:「何家這是什麼意思?明知道貴府要發怒,還讓下官來討人情,下官成什麼人了!」

    沈栗笑道:「他們裝作不知毛筆這一樁,只為攔車之事請人說合,可不就找到世叔頭上,誰讓世叔是『現管』呢。世叔的面子,我們家還是要給的,對吧父親。」

    沈栗言辭從來犀利,什麼話都能捨下面子說。沈淳暗笑,點頭道:「既是容兄弟開口,這個面子本侯還是要給的。」

    容置業給激的蹦起來道:「姥姥!何澤,我跟你沒完!」

    容置業和沈府是有些瓜葛,只是人情也不是這樣用的。何家這是把人當傻子耍啊,我容置業是欠了你何家人情,可你們也太不講究了!

    何澤還真是沒想得罪容置業。雖然容置業是個「武夫」,可他是南城兵馬司指揮,管著南城一帶的治安,手中還是有些權利的,他要是見天帶著兵找何家的不是,何家產業眾多,也挺麻煩的。

    他知道容置業和沈淳有點交情,想著趁此機會挑撥兩家,等容置業話頭不對得罪沈淳了,他再去安撫容置業,說不定就把容置業拉倒何家的船上去。

    何澤就沒想想沈淳和容置業能聽他擺弄嗎?沈淳當著他暴躁易怒,當著容置業也不顧情面嗎;容置業是個武夫,可他父子兩代能從軍中馬伕爬到景陽南城兵馬司指揮,是表面上那麼莽撞的人嗎!

    兩家話一對上,就知道何澤打的什麼鬼主意!

    容置業氣道:「托老子辦事還暗藏禍心,老子還不伺候了!沈侯,今日多有得罪,兄弟記在心裡了。」

    容置業告辭離去,沈淳才細細問沈栗:「如此,可還有把握考過縣試?」

    沈栗道:「考場出了岔子,就算沒當場抓住,可誰心裡還沒譜呢。何家可以死不承認,考官絕對會被連累。我交卷時顧、許兩位大人臉色都不錯,想來只要答的還過得去,縣試還是好說的。」

    沈楓也鬆口氣道:「哪怕是為了堵栗兒的口呢,這樣的事,只要苦主不鬧,別人也無話可說。」

    沈淳點頭道:「顧臨城想必不會為難,許墨雖然一根筋,一根筋有一根筋的好處,何家在他的考場做手腳,恐怕反而會觸怒他,想來他以後不會再那麼給何家面子。」

    真像沈栗說的,翌日,何家果然在一干讀書人簇擁下,大張旗鼓地上門「道歉」,也寫了詩,也作了賦,一些書生舉人們四處傳揚,都說何家知錯能改,果然胸襟壯闊。家中出了何氏這樣的女兒,也挺倒霉的,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可嘆,可憐。

    何家果然一句沒提考場的事。

    何密在何澤的攙扶下,在何府門前顫顫巍巍,老淚縱橫地握著沈栗與沈楓的手道:「家中不幸,竟出此逆女,我何家無顏以對賢兄弟,無顏以對世人也!今日登門致歉,不求賢兄弟原諒,只求稍解貴府怒氣,我何家真是……真是愧對世人啊!」

    何密擺擺手,家僕們抬上兩個大箱子,打開一看,謔,都是銀子。圍觀的驚嘆不已。

    何密道:「歉疚之意,無以表述,這是我何家去年所得余財,盡付與二位,以供讀書花費。至於小女何氏,孰為不肖,屢教不改,我何家竟數代不見惡如此女者,家法不容,我已命人將她逐出門去,寄身荒廟,以謝世人!」

    沈栗:「……」

    你何家一年就這點銀子?騙鬼呢!當著這麼多人面給我,分明是不想讓我收,得了便宜還想賣乖。

    沈楓:「……」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見識了。

    沈淳在後面:「……」

    我兒子讀書還用你何家的花費,你何密是我什麼人!豈有此理!

    沈栗突然一步上前反握住何密的手感動道:「何老太爺嚴重了,誰家沒幾個糟心親戚呢?不過是受了親女的拖累。些許小事竟然勞何老太爺親自上門,折煞晚輩了!」

    何密驚喜道:「這麼說,賢侄原諒我何家了?」

    沈栗道:「我二府本就是通家之好,些許齷蹉,不需放在心上。只是,晚輩有感於何家浩然之家風,有兩個小小的提議,不知何老太爺可否應允?」

    何密道:「賢侄儘管說,但凡老夫做得到。」

    沈栗笑這指著兩箱銀子道:「吾等讀書人,何須此阿堵物也?早聽說貴府居菱樓藏書百萬,世所罕見,晚輩欽慕久矣,奈何無緣得見。」

    何密沉吟道:「居菱樓乃我何氏族產,非何姓不得入內,不過若是賢侄想去看一看……」

    「欸,」沈栗笑道:「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趁此機會,晚輩就代讀書人向何老太爺討個人情。自前朝戰亂時,天下古籍多有損毀,想何家經世幾百年,若論藏書之全,怕是只有翰林院書庫才能與之相比。既然有此機會,不如多放些人進去,謄抄些外面遺失的書卷,不知可否。」

    我想說不,行嗎?

    書生們激動了。

    沈栗還攥著何密的手呢,他高興的發覺何密真的開始哆嗦了,抬手示意道:「居菱樓到底是私家書樓,為防損壞藏書,不妨加個限制——每日只放兩百太學生進入,為期兩個月,只能謄抄外面少見或絕版的書籍,所謄抄的書籍不可藏私,需允許任何讀書人繼續傳抄天下。如何?」

    「好!」圍觀的書生們熱血沸騰。

    太好了,居菱樓天下聞名,惜乎何家敝帚自珍,很少讓外人進入。讀書人嚮往居菱樓都快把脖子抻成鵝頸了,得此機會,許多人嘴都合不上了。

    何密都要吐血了,我還什麼都沒答應呢,你就什麼都安排好了,究竟是誰家的藏書樓!

    沈栗指著兩箱銀子繼續道:「至於這兩箱銀子,雖是何老太爺的好意,晚輩卻是不能收的。正巧,各位每天謄抄書籍所需筆墨紙硯及中午的飯食點心茶水,一概從此處出,如何?」

    好!眾人轟然而應。

    書生們簡直熱淚盈眶:嗚呼,不意今日見此佳話!

    何家光明磊落,知錯必改。沈栗胸懷坦蕩,促成謄書盛事。

    雅!太雅了!

    吾等當作詩文以記之!

    何密就不明白了,樓是我何家的樓,銀子是我何家的銀子,怎麼到頭來拿著我何家的東西,沈栗倒做了人情了!

    豈有此理!何密本來是想挾讀書人的勢逼迫沈家,沒想到,最後被逼上梁山的是自家。

    還能說不嗎?讀書人會用口水淹死你,就算何家也頂不住。

    「至於這第二件事麼,「沈栗微笑道:「卻是關乎何氏。唉,想何氏之所為固然令人不齒,但念在她青年喪夫,又為出婦,雖然婦德有缺,然而其情可憫。」

    沈栗滿面悲憫道:「我沈家雖然逐她回去,但她畢竟是晚輩九弟生母,豈忍見她無處可依,竟失棲身之地!何氏雖對我沈家屢下毒手,念在並未造成無法挽回之事,晚輩厚顏為我那前三嬸娘向老太爺討個人情,且饒過她一遭吧!」

    哎呦,這沈七公子真是厚道!大度!善良!

    書生們很感動。

    佳話,又是一樁佳話!

    何密眼睜睜看著沈栗慈悲道:「雖然晚輩一家不讚同何氏之德行,然到底曾為親戚一場,寄身荒廟太過了。還請何老太爺將她接回何家吧,日後嚴加管教也就是了,但求她吃飽穿暖,自此無憂到老。」

    好!書生們又激動了,這個也雅!

    何密臉都要裂了。

    沈栗說的多感人,受害者都表示不追究了,他身為人父,能死咬著不把人接回來嗎?

    把何氏接回來?他都把人趕出家門了,父女之情蕩然無存,何氏滿懷怨憤,回了何家後,還能好好相處嗎?

    何氏要給他作出花樣來!

    何密看著圍觀讀書人們滿口讚譽的樣子,啞口無言。

    他把何氏接回來,沈栗樂得看他家宅不寧;他不肯接回來,沈栗保準說他不近人情;他要暗中讓何氏「羞愧而死」,何密現在都能想到那時沈栗嘴裡能蹦出什麼「謠言」來!無非是「為保面子殺害親女」!

    有些謠言不需要證據,只要說出來就夠了。

    唉!三害相較取其輕,先把人接回來吧。

    何密把湧到咽喉的血嚥下去,裝出一副滿心感激的樣:「沈七公子真賢人也,老夫……老夫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何密低頭,扯著袖子擦淚,他是真想哭了。

    事情怎麼不按劇本走呢?沈栗你個小兔崽子!

    沈淳等人暗中笑得腹痛,險些維持不住臉上光風霽月的表情。

    何家今日乘勢逼迫沈府的目的沒達到,反吃了兩個悶虧,叫沈栗翻來覆去做人情,成就了他的名聲!

    何密怏怏領著眾人告辭而去,個個臉色犯青,面上還要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嘔死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5:07 PM

第二十八章 小心眼兒

    沈淳看人倒還真是準確。他說許墨要厭了何家,許墨果真把考場看的緊了。

    縣試五場,雖說第一場是必考,其餘可考可不考,沈栗都老老實實考下來了。除了第一場讓人做了手腳,自第二場開始,沈栗沈楓的東西都是許墨親手檢查的,再沒讓過旁人的手。

    三日放榜,沈栗居然名列第十。

    沈栗自己都沒想過能考到第十名!

    若說進榜,沈栗還有些把握。方鶴的學問不是白給的,他說沈栗有些希望,考場上又有些變故,得到許墨二人好感,進榜還是可以的。但是前十就沒那麼容易了。

    縣試前十名算是一種榮譽,到府試時需提坐堂號。這是一種優待,到時候不用擠在一起排隊等候,考官也會先注意一下提坐堂號的考生。

    考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可能沒什麼分別,但縣試前十,說明這些人更有才學,換句話說,這些人將來更有希望做官,要優待。

    沈栗怎麼會是前十呢?他自己也納悶。

    考卷貼出來,沈栗去看。

    卷子上圓圈還不少。考官閱卷時看到寫的好的句子會在旁邊畫一個圈。

    「你的字還需勤加練習。」旁邊有人忽然說到。

    沈栗回頭,見竟是許墨,慌忙見禮。

    許墨點點頭道:「你的文章還過得去,有些新意,詩做得好,只是字著實丑了些。」

    沈栗的文章是「連拼加湊」自己再填兩句。他到底經過了前世填鴨式高考,知道什麼叫系統複習,又不是真正小孩,理解力不差,方鶴給他講的都能聽進去。考捲髮到手中,先把記得的有關詩句列出來,能用的用,自己填幾句,雖不華麗,勝在眼界開闊,比其他人有新意。

    作詩,題目巧了,正好記得一首,可不作得好麼。

    許墨道:「若是按第二場算起,你的字很一般。但縣試第一場為重,你削竹為筆,居然寫的不差,故此取你第十,此後要勤加練習,不可懈怠。」

    所以沈栗這個第十還是有水分的。

    沈栗的卷子其實只算中上,但許墨看好他,顧臨城也願意賣人情,加上考場出岔子,沈栗沒鬧,兩人多少有些歉意,提他到第十,又不是案首,不顯眼,只是個優待,若是以後不好,府試自然就輟落了。

    加上前兩日沈栗拿著何家做人情,名聲在外,原先是「孝賢」,如今還要加上「仁」、「義」,盛名之下,眾人都讚他,得個第十,倒也沒人有異議。

    李顆不出意料,果然是案首,沈楓第八。

    沈家這一茬連兒子帶親戚居然考得都不錯,沈淳很高興。

    皇帝也很高興。

    又宣沈淳帶著沈栗入宮。

    年少揚名的人多了,邵英對沈栗另眼相看,除了因沈栗確實有些聰慧機敏的架勢,更多是為了加恩禮賢侯府。沈栗的名聲越來越好,成績也還不錯,證明邵英很有眼光,皇帝也是很講面子的生物。

    尤其沈栗總能讓何家人不痛快。

    邵英其實不太喜歡何家,何家曾經支持湘王,若不是有沈貴妃在,湘王又一口氣生了六個女兒,在先帝駕崩前偏沒得兒子,何家差一點就成功了。只是何家根深蒂固,尤其在文人中威望很高,有的時候邵英也覺得無可奈何。

    因此邵英對能讓何家一再堵心的沈栗感觀越來越好。

    邵英果然對沈淳二人提到何家:「前日聽聞何家至侯府登門致歉,不知前因後果?」

    其實邵英手中緇衣衛是很厲害的,顧臨城與許墨大約也稟報過考場中事,但邵英有個習慣,「不聽一人語」,就是不光聽一方人的意見,而要儘量讓各個立場的人都有說話的機會,以免以偏概全。

    沈淳遂命沈栗把近來發生之事一一敘述給邵英聽,他是當事人,自然清楚許多細節。

    邵英聽了很不悅:「科舉,國之重事也,未料何家已膽大如此,置朕於何地!」

    沈淳二人沉默不語,皇帝發牢騷,外臣不宜插話。倒是驪珠勸解了兩句,無非注意龍體之類。

    邵英又向沈栗道:「朕聞聽你前日提議太學生入居菱樓謄抄古籍以傳天下,又憫何氏之情,眾人說你襟懷廣闊,光風霽月,倒也不差。」

    沈栗微笑對答道:「皇上,您太看得起草……微臣了。其實微臣只是為了讓何家不痛快罷了。」

    「哦?」邵英面色微妙。

    沈栗誠摯道:「其實微臣很小心眼的。何家心懷歹意,屢次謀害微臣家,臣再心大,也是不能輕易原諒的。「

    邵英微笑道:「所以你要讓何家吃個悶虧?」

    沈栗點頭道:「回陛下,謄抄書籍,是慷何家之慨;原諒何氏,是想看何家家宅不寧。陛下,微臣種種所為,不過是為了讓何家不痛快罷了。微臣覺得,何家不痛快了,微臣就痛快些。」

    邵英大笑道:「朕也覺得何家不痛快了,朕就痛快了!」

    笑了兩聲,稍覺得有些失態,咳了一聲道:「這話兒不許外傳。」

    沈淳幾人忍笑稱是。

    邵英對沈栗道:「別人在朕面前恨不得裝成道德君子,你是頭一個對朕自承『小心眼』的。」

    沈栗道:「皇上龍目如炬,什麼樣的人沒見過,豈是裝一裝就能矇混過去的,無非自曝其短罷了。」

    沈栗在皇帝面前坦言自己針對何家是有考量的。

    在皇帝面前道德君子其實是不吃香的,所謂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真是德行無差的,做事反而束手束腳,頂多放著做個吉祥物或是言官。

    皇帝需要的恰是能給他做事的人。

    封建王朝,家天下,做皇帝的別看都喜歡好名聲,其實私底下誰沒些「手段」?哪個也不是「君子」,想做「君子」的皇帝都死的早。

    像禮賢侯府這樣的勳貴,世襲也罷因功升爵也好,說白了都是靠皇帝的信任過日子。你看文官還有跟皇帝死強的,沒事辭個官啊跪個午門什麼的,武勳不說沒有吧,敢這麼幹的,皇帝早晚要收拾你。

    武勳武勳,就是帝國的軍事力量,要做皇帝手裡的刀。做刀不但要鋒利,最重要的,還得知道自己是效忠於誰。沈栗在家裡曾說過:咱們這樣的人家,別的還能含糊,但一定要有「忠孝」。其實就是要聽話,聽皇帝的話,博得皇帝信任。

    怎麼能讓皇帝信任有加呢?最基本的,你得和皇帝站一邊,皇帝喜歡的,你不一定要喜歡,皇帝討厭的,你絕對要厭惡致極!

    邵英不喜歡何家,好,禮賢侯府也與何家過不去,沈栗說自己小心眼,皇帝就不小心眼嗎?小心眼算什麼短處,就算是短處,有些短處的臣子皇帝更喜歡。

    在皇帝面前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首先就是想隱藏自己的真實模樣,是「不誠」。

    邵英看沈栗越來越順眼,這次也賜宴。

    邵英還宣來了太子邵威。

    這是沈栗第一次見到太子。在沈栗日後的回憶中,邵寧稱得上是個英明睿智,與他亦君亦友的太子,也是沈栗下定決心盡力輔佐的人。在沈栗的計劃中,邵寧應該是個與他君臣相得的帝王。

    可惜,邵威最終英年早逝,然而正是這個意外,推動沈栗提前登上政治巔峰,最終成為影響盛朝歷史的權臣。

    此時邵威不過十七歲,是個謙和的有些過分的少年,連太子之位都有些搖搖欲墜。

    邵英似對太子非常喜愛,有了這個兒子活躍氣氛,御宴也不像上次顯得那麼嚴肅了,令驪珠另擺了桌子,叫太子與沈栗一處說話。

    太子對這個近來鬧得景陽頗為熱鬧的沈栗頗為好奇,趁著邵英和沈淳對答,悄聲與沈栗談論。

    沈栗發覺邵威是真的很謙和。

    宴罷,父子兩個出了宮,也不乘車馬,只叫隨從遠遠跟著,順著大路慢慢走著閒聊。

    沈淳笑道:「為父原來只盼你在皇上面前不至失禮就好,不料兩次宣招,都能得皇上青眼。」

    沈栗道:「都是平日父親、母親和先生的教導。」

    沈淳哼道:「拍拍皇上的馬屁就罷了,少給你老子灌迷魂湯。為父問你,今日見到太子,如何?」

    沈栗笑道:「三言兩語,看不出什麼,何況太子也輪不到兒子來品評。不過外面都傳聖上不喜太子,今日一見,方知所言非真。」

    沈淳輕笑道:「當初皇上與湘王相爭,各有勝負,卻都沒皇嗣,最後太子的出生才使先帝下定決心。太子性格和藹,先帝和皇上都頗為寵愛太子。」

    沈淳轉頭看向沈栗,頗有深意道:「只是做兒子和做太子究竟是不同的。」

    沈栗意會道:「太子著實謙和了。」

    邵英自己就是個比較溫和的皇帝,但並不意味著他希望繼任者也是個溫和的。國朝連著幾代皇帝都好脾氣,那這帝國日後指不定誰說話好使了。

    邵英其實對朝臣掣肘之事是深惡痛絕的,只是他一時半會拿世家們沒辦法。他自己做不到,自然會希望繼任者能做到,結果太子比他還「謙和」,他能高興嗎?

    把邵威當兒子時,自然很喜愛,把邵威當太子時,一定不滿意。

    沈淳點頭,忽然轉言道:「再過一段時間,為父就要離開景陽,領兵出征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5:10 PM

第二十九章 滿頭包

    沈栗不覺吃了一驚。

    沈淳賦閒不是一年兩年了,雖然都知道皇帝早晚要用他,但誰也不知到底是何時。如今猛然間說出來,還是令人詫異。

    沈栗疑惑道:「最近未聽說狄人扣關,不知何處有戰事,竟勞父親領兵?」

    能讓沈淳出征,必然不是小打小鬧,然而進來確實沒聽說哪裡不平靜。

    沈淳道:「咱們邊關倒還安靜,只是前日李朝國派王太子為使臣來求援,道是狄人入侵,如今李朝國已經有些頂不住了,想李朝國畢竟向我朝納貢稱臣,再者若北狄真得了李朝國,未免威勢日增,不利我朝,皇上已經下決心命我出征了。」

    沈栗問:「卻不知是何時起兵?」

    沈淳道:「皇上已經命人籌備,不過李朝國大概還能支撐一段時間,待他們再消耗一些兵力,我朝才好出兵。」

    沈栗瞭然,就算李朝國是附屬國,皇帝也希望他們弱小些才好控制。

    沈淳悠悠道:「出征之前,還要給你找個媳婦方好。」

    沈慄驚得一跳:「什……什麼!」

    沈淳樂呵呵道:「就李家吧,李顆有個妹妹小他一歲,今年正好十四,生的美貌端莊,所謂『女大三,抱金磚』,與你恰是相配,表姐弟親上加親。」

    沈栗結巴道:「父親,您還好吧,兒子今年不過十一歲!就打算『女大三』,也不急吧?」

    沈淳道:「老子清醒的很,小一些怕什麼,先定了親。」

    沈栗頭髮都要豎起來:「父親!」

    沈淳沉下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這麼定了。」

    沈淳以為沈栗嫌棄人家比他大,但對沈栗來說,十四歲的未婚妻,初中畢業了嗎?

    我的未婚妻未成年!額……還能更糟心嗎!

    沈栗穿來這麼長時間了,又成了侯府子弟,也早有如古人一般盲婚啞嫁的覺悟,可他真沒想到會這麼早就得個「未婚妻」。

    沈淳道:「為父出征前把你兄弟二人的婚事都定下。」

    沈栗苦笑道:「父親,要不您先問問李家姑娘看得上我嗎?」

    看得上嗎?看不上!

    李雁璇哭道:「不過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庶子,還小女兒三歲!又不是貧民,還講什麼『女大三』,就算他十五就成婚,女兒也都十八了,若無差錯,哪有拖到十八才嫁的,女兒的臉要往哪裡放!」

    這年頭可不流行姐弟戀。男子十八九成婚都不算晚,只要願意,以後可以「一直娶」,臉皮厚些,還可以「娶到老」。可是但凡家世好的女孩子,大多十五六就出門了。

    李臻之妻楊氏安慰女兒道:「他現在記在你姑母名下,是嫡子了。再說你兄長是見過他的,說是人才不差,憑著侯府的家世,將來會有出息的。年紀小些也好,我也好多留你兩年。你親姑母做婆母,將來日子也好過不是。」

    別看楊氏安慰女兒,到了李臻面前,卻忍不住埋怨他:「難道大人眼中只有妹妹,沒有女兒不成!以前小姑回門時常說那沈栗如何不好,如今要聘雁璇時就千好萬好了。」

    李臻頗為頭疼,道:「為夫總不會害了女兒。那沈栗如今確實改好了,除了年紀小些,不差的,禮賢侯府向來得皇上青眼,沈栗聰敏周到,雁璇嫁過去,不說如何夫榮妻貴,平安富裕總是有的。再者,你把女兒嬌慣成那副脾氣,也要沈栗那樣圓滑些的好過日子。」

    事情已成定局,李雁璇再不甘也無用。

    八字一合,婚事就算進入程序了。兩個當事人都不大樂意,只有張羅婚事的人高興。

    李氏為了籠絡沈栗,到底說動沈李兩家,聘了侄女做兒媳。沈淳為沈栗找了李侍郎府做岳家,大兒子是李家外孫,小兒子是李家孫女婿,李家以後就不好針因為沈梧對沈栗,叫他們兄弟不和了,反倒真正成為沈栗的靠山。

    世子沈梧倒沒特意挑家世好的,世子身體不好,將來只承爵不做事,娶個身份高的,怕日後挑唆他們兄弟翻臉。只要求務必身體健康,性格和順,若是家中出嫁姐妹生養多的就更好了。

    挑來揀去,最後竟聘到容置業的一個侄女,緇衣衛一個千戶容立業之女容蓉。

    論身份著實低了,但難得福氣好,三代直系親屬一個沒死,這在古代了確實少見得很。模樣生的實在好,性情也好,又是世交之後,李氏遲疑了一陣,還是點了頭。

    前腳訂了親,後腳李顆就下帖子請沈栗過府「探討詩文」。沈栗知道這是要「看女婿」。李氏把沈栗好一通打扮,叮囑一番,打發他出門。

    沈栗知道事已至此,是無論如何不可更改了,只好怏怏領著僕人,帶著禮物,去「拜見岳父大人」了。

    上回登門還是便宜外孫,李侍郎都沒怎麼搭理他,這回成了孫女婿,李侍郎倒是肯給他幾分顏色。要叫沈栗說,還不如不搭理他呢。

    李侍郎的關注表現在考教學問上。人家可是實實在在狀元出身,就沈栗那點兒墨水,根本不如眼,只把沈栗考得,都要焦了。

    李侍郎暗暗發愁。

    李雁璇是李氏求去的。李氏是怕沈栗以後大了生出異心,打算用娘家侄女籠絡住這個記名兒子。別看李氏是個侯夫人,可她就剩沈梧一個病懨懨的親兒子,說不定將來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李侍郎心疼女兒,再加上考慮到侯府門第,近來沈栗的聲名又好,這才點了頭。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對沈栗就是滿意的。

    就這水平說是我李家女婿,豈不是丟我李意的人!

    「你父親誤了,方鶴學問雖然不差,但他畢竟不曾科考,他教的雖好,只是若要下場卻是稍有不足。」

    沈栗明白,這是說方鶴的教法沒有針對性。

    「府試之前,你就住在府中吧,跟著你表兄一起研習。」李侍郎表示要親自教導。

    孫女婿初登門,李家把人扣下了。

    好在沈栗學問不夠態度夠了,岳家有些看不上他,沈栗也不是那種「我還看不上你呢」的毛頭小子,下功夫吧,就他那拚命勁兒,李意和李臻也暗自點頭。

    李承復做過狀元,李臻做過探花,有「名師輔導」,李顆是眼睜睜看著沈栗的學問漲上來的。

    嚇死人了好嗎,他是怎麼學的?祖父和父親教的我都學過,他的進境怎麼就那麼快!

    天賦是很難解釋的。何況沈栗是個穿越客,站在前世的台階上,穿越本身就是個金手指。有天賦,有金手指,還有針對性指導,沈栗的學問比漲潮升的都快。

    到了府試之前,准岳祖父和准岳父看著沈栗順眼多了。

    沈栗得了這點顏色就想開染坊,鬧著李顆非要游花園。

    李府的花園有什麼好看的?沒有。可要說花園裡有個李雁璇哪?

    沈栗在李府住了這麼久,愣沒見過自己的小未婚妻,當然,按規矩,兩個人是不應該見面,但沈栗知道,李雁璇肯定偷偷看過自己。

    都是未婚夫妻了,有幾個能忍的住不去偷看?有機會,不用白不用。

    李顆已經和沈栗混熟了,知道他的意思,引他到花園中月季花叢中藏著,方去尋妹妹。

    沈淳為看媳婦也有耐心,愣是在花叢中等了一個時辰,才看見有人過來。

    打頭的一個淡掃娥眉,端莊秀美,行走間不聞環珮聲響,看年紀——這不會是丈母娘吧?

    沈栗頓覺毛骨悚然,哎呀!李顆,害死我也!

    沈栗想悄悄溜走,就聽見楊氏笑道:「雁璇,這叢一品朱衣的月季開的好,你快來看看。」

    聽見這句話,沈栗又捨不得溜了。

    順著花叢間隙向外看,只見丫鬟們散開,露出當中一位姑娘,身著如意攢花雲紋緙絲的褙子,下襯娟紗金絲繡花的羅裙,梳著飛雲斜髻,戴著金銀絲鑲翠的頭面,婀娜聘婷,款步而來。長得……戴著紗帽那!至於身段,噫,十四歲能看出什麼身段!聲音麼,呵呵,人家愣是沒說話。

    沈栗知道人家今天是打定主意不會讓他看著什麼了,心裡嘆了口氣,暗嘆丈母娘小氣,得,回去吧。

    順著花叢偷偷退出,剛要邁步,就聽那邊楊氏喝道:「哪裡來的登徒子,也敢跑到我李府撒野,丫鬟左右,還不與我狠狠地打!」

    沈栗暗叫不好,回頭一看,見丫鬟們紛紛從袖子裡抽出一尺多長的木棒,沈栗心知這是有備而來,這時解釋是沒用的,撒腿就跑。

    楊氏當然只是想嚇唬嚇唬沈栗,慫恿未來大舅哥幫著他偷看未婚妻,膽子也太肥了,打是不會真打,嚇唬一下教他規矩些。可架不住沈栗倒霉,一頭撞上個蜂窩,也不知道這些蜜蜂是怎麼想的,竟然跑到這麼低的地方做窩,藏的又好,花匠竟也沒發現,叫沈栗結結實實迎頭撞上,幸虧園子裡修了水池,沈栗撲進去,才算躲過那些不依不饒的蜜蜂。

    等楊氏叫人把他撈出來,沈栗臉都被叮腫了。

    府試時都沒消腫,驗明正身時差點被攔下來。

    官差倒知他是沈栗,只是有些詫異:「沈七公子何故如此。」

    「偷看未婚妻被岳母收拾了。」沈栗恬不知恥道。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5:15 PM

第三十章 是情敵啊

    聽他這樣說,眾人都哄笑起來。

    李顆在人群中翻了個白眼,知道沈栗是故意的。岳母收拾女婿是應有之意,但誰也沒料到沈栗竟落得滿頭包,還要頂著這一臉包下場。

    沈栗這個怨念啊,就算楊氏對他也滿懷歉意,可到底沒讓他見到李雁璇。岳母的規矩太大,怎麼辦?

    沈栗這幾個月雖然為「小未婚妻」鬧心,可一直沒放下書本,用方鶴的話說,哪怕做榜上最後一個,也得爬過府試。過了府試就是童生,過不了,縣試還要重新考!何況還有那一對岳父岳祖父。

    何家上次吃了悶虧,不但名聲受了影響,還叫沈栗咬下兩口肉來,現在還沒緩過氣來,這回盯著他們的人更多了,因此府試上安安靜靜沒來搗亂。

    待到放榜,李顆第一,沈楓第十九,沈栗……巧了,還是第十!

    沈栗畢竟是有天賦的,只是下功夫讀書的時間不長,前前後後也就一年多,但就是憑原主那半瓶水的底子,狠讀了這一年多,加上李家父子的「特訓」,叫他這回紮紮實實名列榜上,得了第十!驚掉一地眼珠子!

    有叫不公的,卷子貼出來,確實寫得好,得個第十,還是可以的。

    李家父子也咋舌,按嘆沈家的氣運,本以為這代青黃不接吧,偏沈栗開了竅。

    李意建議沈栗接下來不要繼續考了,十一歲的童生,說起來還是很長面子的。就憑沈栗那手字,院試也是不易的,就算僥倖過了,名次也不會高。不如潛心攻讀,以沈栗的資質,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幾年後再下場,必然鶴立雞群。

    沈淳後槽牙都笑出來了。

    他為什麼那麼急著給兒子定親?

    大軍都準備好了,一聲令下就得開拔。就是御駕親征還有死皇帝的呢,甭管什麼人,武藝好不好,身份高不高,但凡上戰場,就得做好死的準備。

    他要是不幸死在李朝國了呢?沈涵死後,沈凌雖然也是明白事理的,但到底是疏遠了,沈沃和他親,可那是個只顧玩的。到時候,兒子們怎麼辦?

    先找好岳家,出了事,也算多個靠山。

    他得把家安排妥當了。

    沒想到,沈栗還真長臉!

    照沈淳的打算,原是想等沈栗大些就把把兒子送到府軍前衛的,可如今李侍郎既然說沈栗從文竟還有些希望,他又有些猶豫了。

    爵位日後要留給大兒子,沈栗就算在府軍前衛中再好,皇上也不會多加封賞,為禮數也好,為權衡也罷,總會讓一家子分個上下的。從文卻不同,文武不同道,沈栗若有這個天分,叫他讀下去也好,卻又怕這科考變數太大,多的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沈淳左思右想打不定主意,皇上先替他決定了。

    邵英下旨,禮賢侯二子沈栗沉穩聰敏,孝賢仁恭,著出入東宮,擢選為為太子伴讀。

    太子邵威今年都十七了,已經開始進入朝堂領差事,這會兒卻多了一個十一歲的伴讀。

    想當初老侯爺沈勉就跟在太祖邵廉屁股後頭,沈淳打小和邵英混在一起,這一代沈淳長子沈梧小時候邵英也是抱過的——親兒子邵英說不定還沒抱過呢——這些年,沈梧身體看來越來越差,得,邵英又把沈栗送到太子身邊。

    眾位大臣心領神會,皇上對禮賢侯府真是青眼有加,除非太子倒了,不然沈家至少還能富貴一代。

    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別人不清楚,沈淳父子還不知道麼,皇上忽然加恩禮賢侯府,是因為沈淳他就要出征李朝國了,皇上這也是給沈淳吃個定心丸。

    沈淳把兩個兒子叫到書房,該叮囑的叮囑:「老子走後,你們兄弟二人一定要齊心合力,不要被人挑唆著窩裡反。梧兒淳厚的過了,有事情和你七弟商量著辦,他心眼比你多;多聽你祖母和六叔的,自打你三叔死後,老五和咱們就不親了,他們一家子都是自掃門前雪的,不找麻煩,也不盡力。不過是面子上過得去罷了。」

    沈梧一一應了,沈淳又道:「為父倒是不擔心家裡如何,只是怕外人使壞。」

    沈栗問:「父親可是擔心如那姚宏茂與何澤一般人?」

    沈淳似笑非笑道:「你可知姚宏茂主僕如今怎樣了?」

    沈栗搖頭:「自打父親出獄,兒子就再沒注意了,皇上不是令緇衣衛匯同大理寺調查麼,如今近一年過去,莫非還沒有結果不成?」

    沈淳哼道:「結果?為父出獄當夜,那兩人就在大理寺獄中暴死了。」

    沈慄驚道:「什麼?暴死?這不是擺明了事有蹊蹺嗎!」

    沈淳點頭道:「大理寺近年來犯人莫名橫死的不少,奇怪的是竟查不出絲毫蹤跡,皇上頗為震怒,只是這件事事關朝廷臉面,一日沒結果就一日不能宣揚,為父今日告訴你們只是要你們心中有數,咱們家也不是萬事無憂的,但不可向外透露。」

    沈梧二人應是。

    沈栗道:「父親不必太過擔心,您領兵在外,無論如何皇上總會護住咱們家的,就算有什麼不妥,總要等您回來再說。至於何家,先前他們動作太多,如今知道兩家不和的人多了,他們反倒不好下手。」

    沈淳點頭道:「說的也是。如此,為父也放心些。」

    沈淳這裡忙忙活活料理家務,那邊沈凌兜頭給他一個悶錘,沈凌遷大同府同知,因此提議要分家!

    沈凌年二十一,別看正五品兵部郎中做的好,想要陞遷就沒那麼容易了,太年輕,且有的熬呢。別看同知也是五品,還是地方官,說起來算平遷,可大同位置好啊,反正不用在兵部混資歷了,又有實權,說不定陞遷的更快,有了這個機會,沈凌是絕對不會放手了。

    沈凌還不知道沈淳要領兵出戰。這陣子兵部雖然忙活,但知道實情的人不多,嘴都嚴著呢,只有傳言說是皇帝要整頓軍備,如今邊境還算安定,誰能想到是要出兵呢。沈凌覺得這陣子沈家諸事穩妥得很,大房的侄子們也都定親了,沈栗又成了太子伴讀,自己在任上還不知要幾年,這時候提分家正好。

    田氏倒是贊同分家:「老五不是衝動的人,他既然說出來了,只怕早就和王氏合計好了,家裡不是還有老六在?何況有王氏在,就不能指望沈凌出力。」

    沈淳思來想去,沈凌分出去也好。他這兩年也有些提防沈凌,雖然面子上還過得去,其實自打沈涵死後,兩個人就不好做兄弟了,要不然沈淳也不至於那麼急著給兒子找岳家。他原是想自己不在家若沈凌威脅到兒子們還有親家同他抗衡。

    沈沃雖然一直玩,至今沒有官身,但勝在交遊廣闊,朋友多。侯府內有太夫人鎮宅,外有沈沃幫襯,倒也足夠。

    開宗祠分家產,選了個吉日,沈凌收拾東西就要啟程了。

    沈楓這一房都還小,王氏有心要帶走,可是沈家戶籍在景陽,以後要下場,還得回來,路上奔波也受罪,王氏知道沈淳還是不會虧待侄子的,索性教他留下,只帶著沈棗兒和沈樅。

    王氏臨走前還鬧了一場。喝的醉醺醺的,也不知是怎麼進了宗祠,對著老侯爺的排位絮絮叨叨痛哭一場,道:「侯爺眼中從未有過妾身,也未有過妾身的兒子,日後妾身死了,寧可去做孤魂野鬼,也再不要見侯爺!」

    看了一眼趕來的侯府眾人,笑道:「想我當日身為妾室,連進出這侯府都要走角門,如今要走了,反倒有幸走一走正門。」

    灑然一笑,遂唱著一支小曲兒離開了這座她生活了大半生的禮賢侯府。

    六月初一,沈淳掛帥,領軍三十萬出征李朝國。

    沈栗送別了父親,照例到東宮點卯。

    其實沈栗每天在東宮也沒什麼大事,太子待人親善,可惜,沈栗年紀小,太子本來就有伴讀,現在來了個「小不點兒」,就算太子有什麼事要商量,也輪不到他。沈栗也樂得清閒,沈淳不在景陽,低調做人總不會錯。

    每天上午,待太子從朝上回來,跟著太子聽太子太傅講書。太子別看就比沈栗大六歲,此時卻已經有了長女,所以頗有些把沈栗當小孩子的架勢。有時候看看到中午了,就拎著沈栗一起吃飯,沈栗言語風趣,也算給太子解悶了。下午就沒沈栗什麼事了,回家讀書去吧。

    沈栗想悠哉游哉的過日子,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

    奇哉怪也,除了何家,我竟還有仇人?這位仁兄,為何日日企圖用目光殺死我?

    「仁兄」姓杜名凝字宏端,國子監祭酒杜銘之子,最重要的,他是李雁璇的表兄,想娶李雁璇。

    俗語講「一表三千里,表到哪裡算哪裡」,親屬之中,表親最多,就像沈栗和李雁璇禮法上是表姐弟,但實際上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杜凝也是李雁璇七拐八拐的表親,長李雁璇三歲。

    杜凝瞄上李雁璇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個十七,一個十四,一個才子,一個佳人,一個國子監祭酒之子,一個翰林院侍讀學士之女,無論年紀,人才還是門第都合適。這邊剛準備來個親上加親,得,人家先加上了!

    看好的媳婦被狼叼走了!戶部侍郎的岳祖父和侍讀學士的岳父是別人的了——這個最重要!嗚呼,媒婆可忍,表哥不可仁忍!

    這奪妻狂徒居然也成了太子伴讀,好機會,再不下手更待何時!呵呵,杜某整死你!

    做了太子伴讀不到一個月,沈栗被杜凝杜宏端一狀告到太子太傅面前!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5:27 PM

第三十一章 知錯否

    太子太傅陳文舉打袖子裡抽出戒尺的架勢總能讓沈栗想起李家花園月季花叢對面丫鬟們從袖子裡抽出小木棒的動作,沈栗趕緊低頭作聽教狀。

    陳文舉板著臉沉聲道:「沈栗,你可知錯?」

    沈栗抬頭真誠看著陳文舉道:「學生不知,還請老大人明言。」

    陳文舉皺眉道:「杜凝言說你於太子進膳時常以井市故事傳言等諛上,你可認錯?」

    沈栗訝然回頭瞄了杜凝一眼,只見他滿臉得意竟也不知隱藏,心想這毛頭小子還真沒腦子。

    陳文舉揚了揚戒尺道:「沈栗,你在看誰,還不從實招來!」

    太子忙道:「陳太傅,此事是吾要沈栗做的。吾長居宮中,對井市民間之事頗為好奇,此事是吾疏忽了,還望太傅念沈栗年幼,網開一面吧。」

    左右伴讀及侍從見太子開口,也紛紛相勸。杜凝也擺出一副賢良的樣子,勸道:「想沈栗少不更事,不知輕重,大人姑且繞了他這次吧,以後叫他遠著些殿下也就是了。」

    陳文舉固執道:「太子乃國之儲君,一言一行豈可輕忽,身邊豈可有此小人,老臣當秉明聖上,以後不准他出入東宮。」

    杜凝差點沒笑出來,這陳太傅為人古板規矩大,今天還真是幫了他的忙。若沈栗從東宮被趕出去,以後還有什麼前程,該!叫你和我搶表妹。

    太子暗嘆,沈栗是邵英特意放在他身邊的,只憑這件事倒也不會就逐他出宮,只是沈栗卻要背上個「媚上」的名聲,自己也聽不到有趣的故事了。想到此,不禁暗暗瞪了杜凝一眼,心裡怪他多事。

    杜凝正在高興,沒發現太子不悅之意。

    沈栗嘆了口氣,拱手道:「老大人,沈栗錯不錯暫且不提,請問老大人,可知宏端兄之錯麼?」

    「什麼?」陳文舉皺眉道:「你不要轉移話題,宏端發現你行狀不妥,立即秉明,正當嘉獎,有何錯處?」

    沈栗搖頭:「太傅大人,宏端兄身為太子伴讀,若發現殿下身邊有所疏漏自當立即言明,這是他身為伴讀的本分。只是令學生疑惑的是,宏端為何直接向老大人告狀?」

    眾人聽了都有些疑惑,不知沈栗此言何意。

    沈栗接著道:「想太子殿下今年已有十七,已經上朝聽事,又不是三歲小兒。宏端兄若是認為學生為殿下講些井市故事不對,直接勸誡殿下也就是了,殿下連這點事也不能自己處理麼?若殿下不聽勸誡,宏端兄再向太傅告狀不遲。若是太傅也處置不了,哪怕一狀告到萬歲面前,也是他的職責所在!」

    沈栗轉身對杜凝厲聲道:「宏端兄為何偏偏繞過太子殿下?你是認為自己可為太子殿下的事做主了?還是根本沒把殿下放在眼中!」

    眾人悚然而驚。

    是啊,你發現不妥了,幹嘛不直接和殿下說呢?殿下向來謙和,善於納諫,你說的有理,殿下怎麼會不聽呢,你繞過殿下直接找太傅告狀是什麼意思?

    陳文舉:「……」。

    臉紅了。沈栗質問的是杜凝,可何嘗又不是質問他呢?杜凝繞過太子告狀,無論是杜凝還是他自己都沒覺出有什麼不對,這件事不管沈栗有沒有錯,杜凝和自己先有大錯!

    太子臉色微沉,他是謙和,但謙和不等於缺心眼啊。身邊的伴讀都沒把自己當回事兒,可見自己這太子做的有多失敗了!

    陳文舉雖然固執,德行和學問卻是不差的,覺出自己言行失當,立即向太子叩首請罪:「老臣行事有缺,越權處事,確是不妥,還請殿下治罪。」

    太子連忙親手扶起,微笑道:「太傅也是為了吾好,這些年多虧太傅教導,吾才有今日,些微疏漏,何須如此。?

    杜凝這才覺得不好,也跟著請罪。太子令人扶起了。雖未加譴責,但心裡仍然不悅。身為伴讀,本應事事為太子著想,誰知還有這樣拖後腿的。你向太傅告沈栗,莫非吾就能置身事外,到時候傳出吾貪圖玩樂的名聲,你當如何交代?

    陳文舉堅持道:「此乃臣的不是,晏子曰:『不掩君過,諫乎前,不華乎外』,又『不掩賢以隱長,不刻下以諛上』,臣常以仁德教殿下,如今怎可輕忽自身之過,殿下莫要阻攔,臣自當去陛下面前請罪,以儆傚尤。」

    陳文舉還真是說走就走,他都七老八十了,眾人也不敢使勁兒攔他,到底叫他出了東宮,往乾清宮去了。

    太子與幾個伴讀面面相覷,都有些無趣。

    太子尤為不悅,陳太傅去父皇面前領罪,自然會說明前因後果,自己讓沈栗講故事的事豈不是要被抖道父皇面前去了?

    父皇進來雖說待自己仍舊親善,只是仍然時有不滿意的地方。眼看兩個弟弟也漸漸大了,金貴妃和瑜妃的野心也大了起來,正在步步緊逼,自己母族又勢單力薄,此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偏鬧出這些來!

    都怪杜凝!太子瞪了杜凝一眼,一拂袖,無精打采地坐下了。

    杜凝知道今天的事恐怕無法善了,不聲不響縮在一邊。對太子也好,對太傅也罷,自己都沒扮演好角色,往後怕是要失去太子的信任了。想到這裡,狠狠看向沈栗,若不是因為沈栗,自己也不會做出如此蠢事!

    沈栗見杜凝一副委屈的樣子,頗為失笑。明明心懷惡意的是這人,現下他卻憤憤不平起來,真是莫名其妙。

    果然,不一時,邵英讓驪珠來召太子並沈栗、杜凝去乾清宮。

    太子與驪珠被侍從們簇擁在前,沈栗和杜凝不約而同緩了緩腳步,落在後邊。

    杜凝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沈栗,你也別太得意,今天我固然得不著好,你也一樣!你為了討好太子殿下天天講些井市傳聞總是真的吧,哼,看到了皇上面前你如何交代!」

    沈栗笑著拱拱手:「這個就不勞宏端兄操心了。不過,在下思來想去,似乎與仁兄並無仇怨,但自在下入東宮以來,宏端兄似乎一直看在下不大順眼,這是何故?」

    世上最憋屈的事,莫過於害人不成,人家還沒把你當回事兒!

    杜凝冷笑道:「看這回你被逐出東宮,身敗名裂時,還能得雁璇青眼否?」

    哦,沈栗恍然大悟,敢情這是個想做李家女婿的。

    沈栗笑問:「敢問閣下是李家二姑娘的——」

    「我是雁璇的表兄!」杜凝道,隨即似乎陷入回憶,語氣恍惚:「自打兩年前元月隨父親往李府上拜年,偶然驚鴻一瞥,得見雁璇風姿,夢寐不忘也。我本打算鄉試考個好名次,就央父親提親,待得中進士正好成親……」

    「哎,等等,別想了」,沈栗拍拍他肩頭道:「現在人家不巧是我沈栗的未婚妻,女子閨名不可輕易外傳,再提雁璇兩個字,小心我揍你啊。」

    杜凝大怒,還待爭辯,沈栗往前一指:「看見沒,乾清宮到了。」

    杜凝才回過神來。

    幾人整理衣冠,待驪珠去通秉了,才肅然入內。

    此時卻不止邵英在此。邵英下了早朝,常於乾清宮中宣召重臣商議政事,陳文舉來時,幾個閣老,連同翰林院的侍讀侍講都在,東宮這點事當著大臣的面都給抖落出來了。

    邵英當時就不太高興。陳文舉才華也高,德行也好,在文人中聲望也嘉,只是不會看眼色。東宮有事,你找個機會和朕單獨說不行嗎?非得在大臣面前談論嗎?你是在檢討自己,可太子的事不也讓你抖落出來了嗎?你把太子的名聲至於何地!

    六閣老之末、東閣大學士何宿出身何家,是何密的弟弟,何澤的叔叔,前年熬資歷選入內閣,平時只管裝佛爺不怎麼說話,這回忽然發言道:「既然此事已秉到皇上面前,陛下何不召那兩位伴讀來此自辯?」

    三夫人被休回何家,姑娘們的閨譽都受到影響,何宿的小女兒,大孫女的婚事也頗為波折,此時聽到沈栗參與其中,忍不住就想落井下石,也不裝佛爺了,提議讓沈栗御前自辯。當著大臣們的面,皇上再給禮賢侯府面子,也不好「徇私」不是?

    沈栗隨著幾人依次見了禮,快速瞄了一眼眾人表情。他認識的人不多,皇帝沉著臉,看起來有些生氣,未來岳父也在,有點擔憂,其餘有漠不關心的,還有神思不屬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嗯,這位好像有些幸災樂禍?

    邵英問:「哪個是杜凝?」

    杜凝顫聲道:「回皇上,學生杜凝。」

    邵英道:「杜凝,太傅說你目無太子,擅言是非,可有此事?」

    杜凝連連叩首道:「學生知錯了,只是學生見到沈栗言語失當,恐怕他影響太子殿下,心急之下,行為失當,求萬歲念在學生對太子一片忠心,從輕發落。」

    邵英不置可否,又問沈栗道:「沈栗,太傅說你以市井故事及傳聞引誘太子貪玩,可有此事?」

    沈栗恭敬道:「回陛下,講故事的事是有的,但學生並不認為這有錯。說學生是在引誘太子貪圖玩樂,純屬無稽之談!」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5:28 PM

第三十二章 告倒太傅

    「胡鬧!」何宿怒道:「太子乃國之儲君,當讀聖賢之書,當聞仁德之事,豈可以市井閒談,小民之語污殿下之耳!」

    沈栗抬眼一看,嗯,這是幸災樂禍的那位。拱拱手,問道:「不知大人是?」

    「老夫東閣學士何宿。」何宿捋了捋鬍須道:「沈栗,本官早聽說你言行狂悖,無理取鬧,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似你這般,豈可為太子伴讀?還是早些回家去吧,多讀讀聖賢書才是。」

    哦,知道了,這不是何澤的叔叔嗎,現在何家屬他官兒大。

    沈栗真誠問道:「學士聽說學生『言行狂悖,無理取鬧』之語,是聽學生那休回家去的前三嬸娘說的嗎?」

    噗!沈栗的話從來都是往對手心窩子裡捅啊!連邵英都憋不住樂。

    「你!」何宿指著沈栗。

    沈栗微笑道:「何學士,皇上正在問話呢,您這樣擅自插嘴可不符合聖賢的規矩啊。」

    噗!太子縱然心有揣揣,也忍不住扭頭偷笑。幾位閣老功力深厚,深深呼吸,臉上作神遊狀,只有微微抖動的嘴角洩露些天機。

    何宿氣得面紅耳赤,卻也不得不先向皇帝請罪。在皇上問話的時候插嘴,的確不合規矩,屬君前失儀,現下叫沈栗指出,當然要請罪。

    邵英總不至於因為臣子插了一句話就怎樣,擺擺手示意下不為例。接著問道:「沈栗,今日既然叫你來此自辯,有什麼話就說吧,也讓朕聽聽你的道理。」

    「是。」沈栗應道:「皇上,學生給太子殿下講故事,並非出於阿諛奉承,或引誘太子殿下貪圖享樂。」

    沈栗轉頭問陳文舉道:「太傅大人學通古今,想必聽過『何不食肉糜』的故事。」

    陳文舉點頭道:「此乃晉惠帝舊事,時值天下荒亂,百姓餓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因此事,貽笑大方。」

    「哦。」沈栗點頭,轉頭問太子道:「太子殿下,請問殿下可知如今景陽一戶十口普通人家生活一年要多少錢嗎?」

    太子一愣,道:「此事當問順天府尹顧臨城。」

    沈栗繼續問道:「那殿下知道宮女們年紀大了放出宮去,都有什麼去處營生麼?」

    太子遲疑道:「自然是回歸家中聽憑嫁人了。此事當問司禮監。」

    「殿下可知五穀雜糧何時下種,何時收穫,當種於何地產量大些?」

    「此事當問戶部。」

    「殿下可知民間工匠一年應交稅幾何?」

    「此事也當問戶部。」

    「殿下……」

    沈栗越問,邵英的臉色越沉,閣老門和陳文舉心下也漸漸覺得似有不妥。

    沈栗最後問:「殿下,如果您詢問的官員不向您說實話呢?」

    「自然責成有司處置。」

    「那殿下是如何得知官員欺上瞞下的呢?」

    「自然有言官。」

    沈栗微笑道:「若是言官也不說呢。」

    「還有緇衣衛。」

    沈栗道:「若緇衣衛也沆瀣一氣呢。」

    太子遲疑地看向皇帝,似乎在說:「怎麼會呢?」

    邵英閉上眼,深深吸氣道:「太子,為君者當以何治天下。」

    太子回道:「為君者當以仁德之天下。」

    「除此之外呢?」邵英追問。

    太子道:「當選賢良之臣,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君仁德,則上行下效,自然政令通達。」

    邵英疲乏地嘆了口氣。

    太子囁嚅道:「可是兒臣答錯了。」

    邵英問陳文舉道:「太傅覺得太子答的如何?」

    陳文舉不知皇帝為何面色沉重,莫名道:「臣觀太子所言句句符合聖賢之意,並無差錯。國有此儲君,臣當為陛下賀也。」

    「賀個屁!」邵英猛然掀了桌子,氣得走來走去,把屋內陳設的花瓶瓷器之類統統向地下砸碎了。屋內太子大臣內侍跪了一地。

    「沈栗,」邵英氣急敗壞道:「你接著說,給太傅聽聽。」

    沈栗道:「是,民者,國之本也,民或可不知君,君不可不知民也。民生之事,並非小事,縱然有司各有職司,太子也當心中有數。再者,人總有私心,官者亦然,而學生觀殿下常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若不慎被人矇騙,豈非晉惠帝舊事?

    學生學問不足,然一片忠心有餘,故此常向殿下提及井市之事,一則可使殿下稍知庶民所求,二者希望殿下知道,這天下還是有很多不聽教化的小人的,仁德無錯,只是若有小人作祟,殿下也應心中有數。」

    「聽聽,聽聽,陳文舉,你教的好書!」邵英氣道:「你自己侄子偷賣祖田時你自己是怎麼處置的?你怎麼不用仁德教化他了?」

    陳文舉戰戰兢兢道:「陛下,微臣家事怎能與太子殿下的學問相比,臣自蒙陛下隆恩擢為太子太傅,無一日不小心翼翼,所言必稱聖賢,所行必效聖賢……」

    「夠了!」邵英厲聲打斷道:「朕不是要你教出個狀元,也不是要你教出個道德先生,更不需你教出個聖賢!太子太傅,太子太傅,朕是要你給朕教出個太子!太子!國之儲君!」

    見陳文舉仍然有些迷糊,邵英疲乏道:「算了,想必太傅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今天就到這裡吧,朕乏了,眾卿且回去吧。今天這事不准外傳。」

    邵英轉視眾人:「別叫朕聽見什麼風言風語的!」

    眾人應是,默默告退。

    杜凝見邵英沒有特別提到他,以為逃過一劫,順著牆根溜出來,見沈栗看著他,不覺露出驚色,生怕沈栗不依不饒地壞事。

    沈栗摸著鼻子悄聲道:「你不會以為就這麼完事了吧?事情鬧得這麼大,我勸你,趕緊回家和你家人商量商量,有什麼勁兒趕緊使。」

    就憑杜凝乾的這沒頭腦的混事,沈栗都不屑理他。不過杜凝既然自稱是李雁璇的表兄,可見杜祭酒府上是和李府上有親的。

    不過別管杜凝為人如何,沈栗哪怕出於不讓李侍郎夾在中間太難過,也不會輕易和這門剛剛聽說的親戚徹底撕破臉。此時事態已定,出言提醒一下也算是順水人情了。

    出了乾清宮,眾人才緩過一口氣。

    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幾步追上陳文舉,悄聲道:「這麼多年,您老倒是怎麼教太子的,怪不得太子越來越不得聖心。」

    陳文舉仍有些想不通:「聖賢之言有錯麼?」

    「唉,」錢博彥嘆氣道:「要是個普通學生還真不能說你錯,可那是太子殿下,將來是要做皇帝的。為君者向來內王外霸,哪有只憑聖賢之言就天下無憂的?」

    陳文舉停下腳步,臉上微現遲疑之色:「莫非你們認為老夫真錯了?」

    「錯了,」文華殿大學士封棋在一邊嘆道:「連身邊的伴讀都轄制不住,太子有些軟弱了。」

    眾人還在小聲議論,驪珠在後面急匆匆趕上來:「皇上……皇上召太子殿下和沈栗回去。」

    太子與沈栗對視一眼,又跟著驪珠往回走。

    太子悄悄問驪珠道:「父皇可消氣了。」

    驪珠嘆道:「哪有那麼快呀,殿下進去可得多說幾句好話,千萬不要惹怒皇上。」

    聽說皇帝餘怒未消,太子有些鬱鬱。

    沈栗手快,若無其事地往驪珠手裡塞了一個荷包。驪珠打開一看,見是一個玉雕的元寶,下刻著萬事如意的吉祥話,驪珠瞄了一眼沈栗,沈栗笑嘻嘻道:「一會兒萬歲要是真的發怒,您可一定要勸著些啊,大怒傷身不是。」

    沈栗希望驪珠護著些太子,這本也是驪珠職司應有之意,驪珠笑眯眯朝沈栗點點頭,手腕一翻,玉元寶不見了。

    進了乾清宮,太子先一步請罪道:「都是兒子不爭氣,轄制不住屬下,叫大臣們笑話,父皇若是生氣儘管罰我,切莫氣壞了身體。」

    驪珠也勸道:「皇上有話慢慢說,太子殿下一向孝順,皇上若氣壞龍體,太子豈不內疚。」

    邵英搖手向太子道:「朕叫你回來就是擔心你胡思亂想。此事不是你的錯,是我錯了。」

    太子忙道:「父皇怎會如此想,都是兒子愚鈍。」

    邵英嘆道:「朕的兒子怎會愚鈍。自打你出生,朕就對你寄予厚望,當初為你選太傅時也費盡心力。何宿才學是有的,只是何家以前親善湘王,朕不放心。陳文舉號稱經世大儒,名揚天下,都說他德行兼備,朕才把你託付給他。

    這些年來,大臣們都說你仁慈謙和,朕就以為他教得好。現在看來,他只教你聖人之言,卻不教你御下之道,朕以前還道你性格軟弱了,哪知卻是給你選錯了師傅!」

    太子心下仍有疑惑,他被陳文舉教導多年,一時半會兒也轉不過彎來,只是低頭苦思。

    驪珠勸道:「陛下何必如此動怒,陳太傅教的不好,以後不用他,陛下為太子殿下另擇良師也就是了。」

    邵英嘆息:「陳文舉太過迂腐,朕是決計不會再用他。只是急切之間,朕也不知選誰為好。」

    為太子選太傅,可不是驪珠、沈栗可以插話的,幾人老老實實裝起了鵪鶉。邵英也不是為了向他們徵求意見,自顧自端茶思量。

    時間一長,沈栗年紀最小,腿腳不耐久站,正在暗暗叫苦,忽聽邵英沉聲道:「沈栗,你膽子倒是不小。是了,你若是個膽小的,先前也不會去敲登聞鼓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8:35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6-9-16 05:30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朕要自己教

    沈栗眨眨眼,躬身問道:「皇上,學生其實膽子很小的,不知皇上為何這樣說?」

    邵英哼道:「你膽小?今日之事牽扯了一個太子太傅,一個跟在太子身邊幾年的伴讀,你這才做了一個多月的伴讀吧?這都算你膽子小,那什麼樣兒算大膽?等你掀翻東宮的房頂嗎?」

    沈栗叫起屈來:「陛下,學生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到如此地步。起先不過是陳太傅拿著戒尺要教訓學生,學生自問無錯,當然要自辯。誰知陳太傅如此耿直,一覺得自己有錯,立時就鬧到陛下面前了。」

    沈栗覷著邵英臉色道:「只是這樣卻也恰巧讓皇上您發現太傅教導的失當之處不是?這都是太宗皇帝保佑,皇上恩澤天下,洪福齊天……」

    沈栗口中吉祥話不假思索、連綿不絕、毫不要臉地說出來,太子並驪珠不覺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來,到底把邵英逗樂了,指著他無奈搖頭。

    「慎之他向來是一板一眼的樣子,你大兄也是規規矩矩的性子,偏你養成這皮猴兒樣兒!」邵英笑道。

    沈栗涎著臉道:「皇上,這就是所謂一樣米養百樣人。不過,人的性格雖有不同,學生全家上下對國家,對皇上的忠心卻是一樣的。」

    「好了,」邵英道:「朕知道你沈家的忠心了。哼,在太子身邊,你那調皮樣子,給朕收斂著點兒。」

    「是。」沈栗恭敬應道,心下稍稍鬆了口氣,知道這章算是揭過了。

    東宮的官司當著大臣的面鬧出來,萬一影響太子名聲,皇帝肯定不高興,好在最後表明錯在太傅,不然沈栗牽涉其中,就算他本身沒錯,一樣要吃掛落,主辱臣死麼。

    邵英道:「朕真是不明白這陳文舉是怎麼想的,他自己雖然有些刻板,但平時為人處事也沒迂腐到這種程度,怎麼教導朕的太子就成了這副樣子!若不是知道他沒那個心計,朕都以為他故意教歪了朕的太子。」

    沈栗小心翼翼回道:「陛下,陳太傅自然是真的要好好輔導太子殿下的,只不過,陳太傅是經世大儒,奉行的是孔孟之道,想必陳太傅眼中理想的太子就是『所言必稱聖賢,所行必效聖賢』的。」

    「什麼?」邵英思索半晌,方才恍然大悟:「你是說,陳文舉還真是想給朕教出個『聖賢』不成?」

    沈栗小聲道:「學生在東宮跟著太子殿下聽了太傅一個多月的宣講,似乎……是的。」

    邵英大怒道:「荒謬,荒謬!豈有此理!」

    驪珠撩起眼皮瞅瞅沈栗,心說,這小孩也真是狠哪。

    陳太傅把事情鬧到皇上面前,其實也有些倚老賣老。他本來是想責罰沈栗,沒成想,倒叫沈栗挑出錯來。他要是直接在東宮認錯把事情了結也就罷了,不,人家非要鬧到皇帝面前來!

    到時候一個是名滿天下的太子太傅,一個是十一歲的太子伴讀,哪怕沈栗有理呢,也要背上一個「不恭」的名聲。別看方才沈栗當著閣老們自辯時侃侃而談,其中自有刀光劍影,稍有不慎,至少也要被逐出東宮。

    現在沈栗好容易翻了盤,得了機會,也難怪人家給你上眼藥。甭管他到底是出於公心私心,反正陳文舉這太子太傅是懸了。

    邵英背著手走來走去,喃喃自語道:「是了,陳文舉號稱大儒,一輩子鑽研孔孟之道,自然滿腦子裝的都是聖賢。朕選錯了人,朕選錯了人啊。」

    驪珠一低頭,得,看來陳文舉是要回家吃自己去了。

    「陳文舉希望太子是個聖賢,那你呢,你們」,邵英示意驪珠與沈栗:「你們希望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你們看太子應該有個什麼樣的太傅?」

    「哎呦,」驪珠嚇了一跳:「陛下,這太子殿下的事,還得陛下您做主,奴才哪懂得這些!這內臣不得干預政事,可是先帝的聖訓。」

    其實像驪珠這樣跟在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多多少少都是「事實干政」的,不過但凡有點心眼的,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表示對東宮的意見,驪珠覺得自己還沒活夠,聽到邵英問他這個,汗都要下來了。

    邵英愣了愣,搖頭嘆道:「朕氣糊塗了。那你,沈栗,你出身禮賢侯府,又是朕封的雲騎尉,剛剛不是還指出陳文舉的不當之處了嗎?你說說,太子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沈栗伸手胡擼一下腦門兒,小心道:「陛下,學生覺得,這個問題其實陛下也不需問學生。」

    「哦?」邵英反身坐下,抬抬下巴:「說說。」

    「陛下,」沈栗道:「一則儲君之事,半為國事半為陛下家事,國事家事,都非學生這樣的年紀和品級可以置喙;

    再者,立場不同,訴求自然也不同。陛下若執意要問,學生身為我盛朝子民,當然是希望太子殿下越英明睿智越好,不過,就學生個人而言,太子在英明睿智之外,要是更親近禮賢侯府,偏向學生最好。」

    邵英幾人都笑。

    「胡鬧!」邵英笑道:「不過,朕看你說的倒是實話。」

    「學生在陛下面前從來實話實說,」沈栗接著道:「這就是學生所說的『立場』了。」

    邵英點頭道:「對你而言,自然希望太子偏向你。」

    「正是,」沈栗笑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自然所求也稍有不同。文官自然是希望太子殿下好學謙和,武官就希望太子勤於征戰,貪官喜歡太子仁慈悲憫,權臣肯定希望太子輕視權柄,所以,陛下希望太子是什麼樣的,只能問陛下您自己了。」

    邵英聽了思索道:「不錯,朕把太子的學問全都託付給太子太傅的確不大妥當,太子是儲君,臣子們又怎知儲君該是什麼樣的。朕的太子,還得朕自己教!」

    邵英對太子道:「過兩天朕會為你選新太傅,孔孟之道想必你學的已經足夠了,以後要多讀讀史。這樣,每天下午到朕這裡來,你也該見識見識朕是如何處理國事了。」

    太子立時精神了,恭聲應是。

    回東宮的路上,太子心裡喜氣洋洋:本來以為這次會當著閣老們丟個大臉,說不定明天還會傳出什麼「太子貪玩懈怠」的流言,沒想到,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了。

    陳太傅雖然學識廣博,可惜總喜歡找父皇告狀,但凡東宮有一點兒小事,都要鬧到父皇面前去,久而久之,自己這個太子的風評都要壞了。

    這次叫父皇厭了他,嗯,雖然陳太傅老大歲數的挺可憐,不過,既然父皇覺得錯在太傅,那陳太傅以前告狀說的那些「壞話」就不作數了吧,嗯,應該能挽回些東宮的聲望。

    太子忍不住心中歡喜,招手示意沈栗到肩輿前。沈栗見了,趕緊快走幾步。

    太子探身問道:「沈栗,你說,父皇每日下午叫吾去,都會教吾些什麼?」

    沈栗知道太子這是高興的,倒不是真的要詢問自己看法,笑著說:「皇上的意思哪是學生能領悟的,不過皇上既然要親自教導殿下,想來總要教些太傅和侍講們不能交給殿下的。」

    臣子們不能教的而需要皇帝親自教導的,那不就是治國之道麼。太子心裡樂開了花。沒錯,答的好,吾就是想聽這句話。

    太子身邊的總管太監雅臨奉承道:「這下可好了,這個陳文舉動不動就告咱們小爺的狀,弄得外面總說小爺的不是,哼,奴才早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不順眼,這下遭報應了吧。」

    太子喝到:「胡說些什麼,陳太傅這多年輔佐東宮,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豈是你這奴才可以評說的!」

    雅臨知道失言,連忙自己掌嘴:「奴才忘形了,都是奴才不懂事,該打,該打!」

    沈栗聽到太子那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心知太子對這位陳太傅估計也是面子情,心中暗嘆。

    陳文舉作為太傅教導太子好幾年,按理說,應該和太子情分頗為深厚,尤其是當今太子性格本就淳厚,陳文舉居然硬是能把這「師徒之情」磨沒了,可見平時行為也著實「過了」。

    雅臨掌嘴還真實在,眼見幾巴掌下去臉頰就腫起來,沈栗連忙求情道:「雅臨公公也是為太子不平而已,言語有失,其情可憫,掌責幾下也就夠了。雅臨公公平日還要為殿下做事,把臉扇成這樣哪成呢。」

    太子也不是真要罰雅臨,只是當著眾人還是要做個樣子,見雅臨真下狠手扇自己,也嚇了一跳,忙道:「算了算了,臉腫成這樣像什麼話,回去叫人找藥給你敷上。吃了這回教訓,以後要謹言慎行,不許再犯,知道了嗎?」

    雅臨眼淚汪汪道:「奴才記著了,還是小爺仁慈,奴才犯了錯,還囑咐奴才找藥,奴才這心裡……奴才萬死不足報小爺的恩典!」

    太子搖手道:「你知錯就好了,也值得死啊活的。」

    雅臨使勁點點頭,抬手用袖子抹抹眼角。

    太子沉默一會兒,又自肩輿上探身,皺著眉,壓低聲音問道:「沈栗,你說,吾跟陳太傅學這『聖賢言行』真不對嗎?這天下人不都學孔孟之道嗎?吾父皇為何如此惱怒?」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8:38 PM

第三十四章 戰鬥力

    雖然不太喜歡陳太傅,但東宮這麼多講師侍讀,哪個不是儒家弟子,太子畢竟學了這麼多年的儒學,如今還有些轉不過彎來。

    沈栗微笑道:「孔孟之道本身是無錯的,不然為何歷朝歷代獨尊儒術。學生也是打小學的孔孟,將來科考不也是考的儒家學問。只是殿下畢竟是儲君,所需學的自然要和平常人稍有不同。」

    太子疑惑道:「稍有不同?所指為何?」

    沈栗微笑道:「殿下,學生年紀小,也不大清楚,但學生覺得,仁德雖好,但畢竟總有那麼些不尊教化的人不是?所以才有家法、宗法、律法去管那些不肯講理的人。」

    沈栗左右看了看,悄聲道:「便是孔聖人,當初不也只是魯國治下之臣不是。」

    孔聖人地位雖高,卻也沒有當一國之君的經驗。就是做大臣,不也不太順利嗎。

    太子聽出言下之意,頗為震動。

    時下儒學地位之高,難以言述,更有半步論語治天下之說,敢這麼說孔夫子的,太子也是頭一次見。

    不過既然皇帝對陳太傅想教出的「聖賢太子」這麼反感,莫非沈栗說的還有幾分道理?

    沈栗道:「殿下想想,這古往今來有所作為的帝王,又有哪個是單憑仁德得天下,又是單憑仁德治理國家的?」

    太子方才有些恍然,默然點頭深思道:「是吾誤了。」

    其實沈栗這番話已經有些越距了,不過他本來就是太子伴讀,不出意外,將來也是太子心腹,偶爾提醒太子一下也算是他份內之事,所以太子既然要問,沈栗便明示暗示地說些。

    此時見太子有些明白了,沈栗一欠身,退後幾步,又回到隊伍裡面裝老實人去了。

    回到東宮,東宮的屬臣也好,內侍也罷,這回看沈栗的眼神都變了。

    這沈栗的戰鬥力可真不是一般二般的,他才多大?滿打滿算十一歲多不到十二,可就這小子掀翻的人物真是不老少了。

    先頭告御狀把督察院左都御史狄嘉、刑部尚書耿雅言大理寺以及卿孫理再加上京衛指揮使司鎮撫姚宏茂一口氣都劃拉上了,現在這些人怎麼樣?

    狄嘉和耿雅言還好,讓皇上發作了幾句算是放過了,可大理寺卿孫理被沈栗罵的中風卒中,現在還在床上僵著呢,聽說連飯都嚥不下去,官也丟了。姚宏茂就更別提了,誣告反作連家都抄了,人還在大理寺獄中受罪呢——因為封鎖了消息,這時外人還不知姚宏已經死了。

    這還是眾人聽說的,今天算是親眼看見了,一個太子太傅,名滿天下的大儒,走了一趟乾清宮,雖然不知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可陳太傅出來時的失魂落魄的樣子總不會是假的吧。

    杜凝,也算東宮伴讀中的老人了,平日裡太子也很是肯給幾分顏色,如今又如何,看這架勢,以後他還能出入東宮嗎?

    這沈栗可真是……好苗子!看起來頗有些言官的風姿,口槍舌劍,文官中的戰鬥雞!甭管以後能有什麼造化,反正就現在看,督察院和御史台肯定沒問題。

    你看太子待他的樣子,說不是信任人都不信,這才在東宮混了一個多月吧?就趕的上東宮的老人了!

    沈栗今天在鋼絲繩上走了一遭,毫髮未損,從東宮出來時還捧著太子賜給自己號稱給他壓驚點心吃食,面上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

    可剛出了宮門,沈栗就有些繃不住了,陳文舉畢竟做了好幾年的太子太傅啊,就是杜凝,不還有個國子監祭酒的爹嗎?

    吩咐長隨回家報信,先去了李侍郎府上。

    侯爺爹不在家,六叔又沒有正經官身,朝廷裡的事還是要找李侍郎商量。

    李意和李臻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他們的消息怎麼那麼快?杜祭酒——就是杜凝的爹上門了。

    杜凝打乾清宮裡一出來,就六神無主了,別看他給沈栗下絆子下的順溜,輪到他自己才知道是什麼滋味。還是沈栗提醒了他一句,才知道火燒火燎地回家找人。

    杜祭酒雖然養了個糊塗兒子,自己可不糊塗。

    逼著杜凝把事情一五一十說清楚了,杜祭酒長嘆一聲,這兒子算是沒法挽救了。

    在皇上和太子面掛了號,還不是什麼好印象,起碼不尊太子的名聲是實打實的,杜凝還能好嗎?養了這麼個缺心眼兒的兒子,自己這個祭酒能不能坐穩當還在兩說呢!

    杜祭酒心裡暗暗發苦,禮賢侯府是好惹的嗎?就算沈淳不在家,沈栗也不是白給的。那可是連何家老太爺都咬牙的人物。

    別說你沒得逞,就是你僥倖得逞了,又能把沈栗怎麼樣?你還真以為能把他趕出東宮不成!

    別說禮賢侯簡在帝心,如今還帶兵在外,皇上能讓人在這個時候扇禮賢侯府的臉嗎?就是沈栗自己,也是得了皇上親自封賞的。沈栗剛做伴讀你就說沈栗的不是,豈不是說皇帝沒眼光!

    還有太子太傅陳文舉,雖然是他自己也有問題,可事情起因是你啊,等他回過味兒來能不恨你嗎?

    怎麼養了這麼個糟心兒子!

    杜祭酒心裡轉了轉,陳文舉這會兒估計正在氣頭上,自己還是不去觸霉頭了。再說,他這太子太傅怕是也做到頭了,還是先顧著沈栗這邊吧。

    杜祭酒命人趕緊準備禮物,去了李侍郎府上。

    文武不同道,杜祭酒和禮賢侯府上不太熟,他怕沈栗一個小孩脾氣上來不給面子,好歹兩家都和李侍郎府上有親,請李侍郎幫著轉圜轉圜吧。

    杜祭酒看起來是個挺和氣的小老頭,五十多歲,光看外表,屬於那種心寬體胖的人。從李臻這兒論,年高輩分小,他得管李意叫聲世叔,沈栗管他叫伯府。

    和沈栗見了禮,滿面歉意道:「這真是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唉,老夫教子不嚴,實在沒想到這個孽子竟然惹下如此禍事!老夫如今也無話可說,只望賢侄念在兩府情分上,寬容則個。」

    呦,挺講理,看起來和杜凝可真不是一個風格。

    沈栗不是真小孩,知道這世上表裡不一的人多了去了,能養出杜凝這樣的兒子,這杜祭酒是不是真講理還真是不好說。

    杜祭酒轉頭喝到:「孽畜,還不過來與你表弟賠罪!」

    孽畜杜凝……

    杜凝的臉都給他爹打腫了,乍一看,還真像某種,嗯,孽畜。

    要說杜凝這會兒真知錯了嗎,肯定沒有!他是把沈栗當情敵看的,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是熱血上頭的年紀,要不也不至於幹出跑到太子太傅面前告狀的事。

    要說他知道事情的後果竟這樣嚴重,那肯定是沒有的。但他想讓沈栗吃個大虧是認真的。

    但杜凝現下也明白自己是闖下大禍了。不單是自己不好交代,搞不好還要連累老爹和兄弟們——杜凝行二,他大哥杜涼正在備考,現在出了個要被東宮厭棄的弟弟,還考什麼!名聲先壞了。還有個五歲的弟弟,出門讓人一指,這就是那個目無太子的杜凝的弟弟,這得多糟心!

    所以杜祭酒要他給沈栗賠罪,他也沒遲疑,立馬過來施禮認錯。這會兒子可不是倔強的時候。要是論他自己,現在抽刀子和沈栗拚命的心都有,可還有一大家子人那,他不顧自己,也不能不顧父親和兄弟。

    沈栗抬眼去看李意,見李意點頭,知道這是讓他先應下的意思,馬上手一抬,扶住杜凝,對杜祭酒笑道:「世伯太見外了,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發生的地點不對罷了,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小侄再不放在心上的。」

    你不放在心上我放在心上啊!杜祭酒真是覺得火燒眉毛了。但他也沒別的辦法,他是能轉變皇帝的看法還是能化解太子的不滿?得罪了最高掌權人,他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沒轍。

    現在能做的,就是儘量能化解一個仇家算一個。

    沈栗見杜祭酒愁眉苦臉的樣子,心下合計:杜祭酒家也不是沒根底的,既然不能和他家翻臉,不如索性做人情,這披著仇人皮的親戚總比披著親戚皮的仇人好。

    杜凝是肯定沒法交好了,可杜府也是一大家子,這回要受他牽連的肯定不少,要是自己出把力減小一下杜凝這事的影響,受牽連的人少了,但凡講理點的,總要記人個好。

    想到這裡,沈栗對杜祭酒道:「世伯不必顧著小侄這邊,看在兩府交情面上,小侄這裡有什麼不好說的!要小侄說,如今竟是東宮那裡事情緊急些。世兄畢竟觸怒太子,這件事總要想想法子。」

    杜祭酒嘆道:「畢竟是太子面前,有什麼辦法,老夫小小一個祭酒。哪裡有什麼臉面叫太子饒恕這孽子不成。」

    沈栗道:「世伯去求自然是不成的,這件事畢竟是世兄有錯,若是要世伯賣臉面,豈不成了太子還要忍讓大臣之子不成,世上哪有這樣的規矩,怕是反而要觸怒太子。

    照小侄看,何不讓世兄再往東宮一趟,太子畢竟脾性好,世兄好歹跟在太子身邊做了幾年的伴讀,好好求一求,太子總會念些舊情。」

    杜祭酒眼睛一亮,不錯,俗話說養條狗時間長了也有情分,太子一向謙和,叫杜凝去苦求,未必不是個辦法,總比這樣聽天由命強。

    杜祭酒拎著兒子一陣風去了。

    李意背著手嘆道:「這下杜凝怕是又要有苦頭吃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8:40 PM

第三十五章 心思

    沈栗偷笑。為了不連累杜家,杜凝哪怕是跪死在東宮也要想法子求得太子原諒,嗯,起碼得來個「負荊請罪」什麼的,頭皮要先磕出血。

    哪怕杜凝自己不願意,杜祭酒也會逼著他願意的。

    偏這個主意說不定有些用,杜凝再遭罪,杜家還要領沈栗的情。

    「杜凝既然做了初一,就別怨外孫做了十五。」沈栗道。

    李意問他:「你就不怕杜凝懷恨在心,日後報復你。」

    沈栗搖頭道:「事情到這個份兒上,不遺禍家族已屬不易。他公然捲了太子殿下的面子,哪怕殿下可憐他,饒了他不敬之罪,也不會再要他做伴讀了。日後見不見的到還在兩說,怕他做什麼。」

    李臻在一邊搖頭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小小年紀,戾氣重了。」

    沈栗叫冤道:「舅舅太沒道理,雖然外甥確實得罪了幾個人,可哪一次不是不得不為之。但凡稍稍軟和些,這會兒骨頭都不剩了。」

    還真是,先頭孫理,姚宏茂,何氏,何澤,何密都是要害他父子,沈栗才奮起反擊,便是這回,事情都鬧到乾清宮去了,沈栗與杜凝肯定要有一個要擔罪名的。

    不說本來錯在杜凝,便是論親疏遠近,沈栗既是李家外甥外孫,將來也是李家女婿,這麼一想,還是讓杜凝倒霉去吧。

    李意疑惑道:「只是不知他為何起意害你?」

    沈栗撇嘴道:「別提了,這小子惦記給您老做孫女婿呢。」

    「什麼?」李臻奇道:「杜凝有十七了吧,家中並無適齡女子。」

    沈栗一攤手:「舅舅還沒想明白,他既然對我這麼大敵意,當然是為了二表姐啊。」

    「豈有此理!」李臻簌地站起來:「你二表姐已與你訂婚,莫非是你搞錯了?」

    沈栗嘆道:「杜凝自己親口說的,他管二表姐叫雁璇呢。」

    李臻大怒。杜凝,你大膽!

    女子閨名向來不外傳,便是沈栗,已經是未婚夫了,平時提到也多稱一聲二表姐,杜凝把雁璇兩個字掛在口中像什麼話!何況還要明火執仗地去害人家的未婚夫!

    這要是傳出去,李雁璇得是什麼名聲!李臻白毛汗都嚇出來了。

    李意也皺眉,問李臻道:「雖然也掛著親,到底是外男,閨中女子的名字怎麼傳出去的?」

    李臻茫然搖頭:「想來必是內院的丫鬟僕婦有不妥當的。」

    李意不悅道:「讓你媳婦好好管管,這都是主母治家不嚴,像什麼話!咱們家女孩還要不要閨譽?」

    李臻應道:「兒子這就跟她說。」

    向外走了兩步,又回身向沈栗肅容道:「栗兒,你放心,你表姐的規矩是請了宮裡出來的嬤嬤教的,再好也沒有的,再者,舅舅可以和你保證,你表姐絕對沒有和杜凝見過面,必是他不知在哪聽過你表姐的名字,特意與你為難!」

    李臻這是怕沈栗猜疑李雁璇。

    這世上對女子嚴苛。沈栗要是真疑心了,李雁璇以後的日子還能過嗎。

    被未婚妻莫名其妙的愛慕者找麻煩,是人都不能忍。李臻這會兒也不覺得沈栗狠治杜凝過分了,杜凝現下要是在他面前,李臻殺人的心都有了。

    沈栗倒沒覺得關李雁璇什麼事。聽杜凝的話音,這是個居心不良的暗戀者。叫蜜蜂叮了總不能怨花香吧。

    李臻看沈栗真沒介意的顏色,方才放心出去了。

    沈栗向李意道:「外孫此來是想外祖父求教,不知杜祭酒和陳太傅會有何反應。」

    李意點頭道:「你既知道考慮後果,老夫也不擔心你恣意闖禍了。剛剛杜凝也未說的太明白,這件事的細節,你再仔細講來。」

    沈栗遂又細細講了一遍。

    李意沉思道:「陳、杜二府上倒是不需擔心,陳大人有些迂,他自己有錯,不至於找你一個小孩的麻煩,至於杜家,又要記你的人情。倒是那位何學士,今日吃了你的擠兌,怕是要記在心裡。」

    沈栗笑道:「反正都是何家的,多他一個也不愁。」

    禮賢侯府與何家徹底翻了臉,本就是仇家,再得罪又如何。

    正事說完,沈栗試探道:「今日二表姐可逛花園?」

    李意失笑,沈栗上次偷看未婚妻被嚇得撞蜂窩,看來竟還「賊心未死」。

    沈栗見李意面色和緩,剛覺得有門兒,不料李意端起茶杯道:「天色將晚,老夫就不留你用飯了,早些回家去吧。」

    沈栗忍不住怏怏嘆息。

    李臻怒氣衝衝奔了後宅,楊氏正指點李雁璇繡花,見他面上顏色不好,疑惑道:「老爺可是動了氣?不知為何事如此惱怒?」

    「還不是……」,李臻好歹沒氣昏了頭,揮手把丫鬟婆子都攆出去,方壓低聲音問李雁璇:「二女,我問你,你可認得杜凝?」

    「杜凝?」李雁璇疑道:「好似聽說過,對了,可是國子監杜祭酒家的公子?聽說咱們兩府上連著老親,只是遠了些,女兒應稱一聲表兄的?」

    李臻追問她:「你二人可見過?」

    李雁璇失笑道:「父親玩笑了,這表兄已是遠親,算是外男了,女兒怎麼會見他。」

    李臻仍問:「果真不認得?」

    李雁璇惱道:「父親問得真是奇怪,女兒為何要認得這人。」

    楊氏斥道:「老爺問的蹊蹺,雁璇養在深閨,怎麼會認得什麼杜寧杜安的,自她定親,連出門做客都很少帶她去了。這杜凝怎麼了,為何雁璇要認得他?」

    李臻跺腳道:「你們不知,這個杜凝不知怎麼竟得了二女的閨名,還在沈栗面前說些亂七八糟的。」

    什麼!楊氏與李雁璇大驚失色。

    李雁璇顫聲問:「他說些什麼?」

    李臻氣道:「他是瞄上雁璇了,想著做我李臻的女婿呢!」

    李雁璇眼前一黑,扯著李臻袖子問:「父親,這人,這人是當著沈栗面前說的?」

    李臻苦笑道:「何止是說說而已!他還謀算把沈栗趕出東宮,去太子太傅面前告了叼狀,最後都鬧到乾清宮去了!」

    李雁璇頓覺天旋地轉,悶頭暈過去了。

    李臻與楊氏趕緊扶她躺下,掐人中,灌茶水,好算把人喚醒了。

    李雁璇大哭道:「真是禍從天降,我以後可怎麼做人啊!」

    沒哭兩聲,一口氣哽住,看看又要暈過去。

    倒不怪李雁璇沉不住氣,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又是關乎名節的大事。

    雖則她先前看不上沈栗,只是如今親都定了,算是半個沈家的人,這時候鬧出外男為他爭風吃醋到未婚夫面前去,她還有什麼將來!

    楊氏連忙扶著她的後背順氣,一邊哭問:「那沈栗現在如何了?」

    李臻搖頭道:「他是個有心計的,在皇上面前自辯,好歹脫了困。」

    楊氏急道:「他可惱了雁璇?」

    這才是母女二人最想知道的,兩人止住哭聲,眼也不眨地盯著李臻。

    李臻道:「倒是沒覺得他有何不滿。」

    楊氏方鬆了口氣,又不放心道:「小姑可知道了?」

    李臻道:「八成是不知的。」

    楊氏又憂道:「只怕小姑聽了不悅。」

    李臻搖頭道:「畢竟是親姑姑,此事雁璇也是無辜受累,不會挑這個的。」

    楊氏嗔道:「老爺不明白這個,這做姑母與做婆婆是不一樣的。」

    李臻沉聲道:「你們婦人家的心思為夫確實不清楚,只是這家裡的規矩確實該整治了,雁璇的乳名如何就傳出去了,父親也頗為不滿。」

    楊氏發狠道:「這兩年日子過的越發悠閒了,妾身給她們幾分顏面,倒叫她們越發上臉,來害我女兒!」

    且不說楊氏這邊下狠手整治內宅,沈栗打李家出來,見天色已晚,怕趕上宵禁,又急急回府。

    剛進了門,門子就催促道:「七少爺可算回來了,老夫人已是催了好幾遍。」

    沈栗知道田氏憂心東宮之事,也不耽擱,直奔何云堂。

    李氏也在,見沈栗進來,揮手止住他見禮,先問他:「只聞說是在東宮出了事,如今到底如何了?」

    沈栗笑道:「祖母與母親不需擔心,已經無事了。」

    遂將事件前後細細講了一遍,沈栗心細,瞞下杜凝覬覦李雁璇之事,只說是因嫉妒太子待自己親善云云。

    田氏嘆道:「這可真是禍從天降,幸而祖宗保佑。記得明兒去祠堂上柱香。」

    沈栗恭聲應了。

    李氏把心放在肚子裡,方才想起來:「我的兒,都這般時辰了,可用過了飯?」

    沈栗笑道:「還是母親心疼兒子,兒子在外祖父家混了一下午,都沒混到飯吃,天色晚了也不留飯,叫兒子空著肚子回來。」

    沈沃也在,聽了失笑道:「這孩子,倒挑起你外家的理來,難道偏差你這一口。」

    沈栗笑道:「說笑罷了,想是外祖父知道咱們府中惦念,叫我早些回來。」

    沈沃點頭道:「是這麼個理。」

    李氏就要吩咐廚房上飯,沈栗止道:「這個時辰,怕是膛火都壓下去了,就為我一個,何必又勞動大廚房。今天叫我再到大兄院子裡混飯吃吧。」

    沈梧院子裡單有小廚房,現開火容易。

    李氏點頭道:「這樣也好,你兄弟二人也親近。」

    眾人見無事了,都告辭出來,讓田氏休息。沈沃自去了,李氏與沈栗便向沈梧的延齡院去。

    剛行到大房這邊東院,就聽見嘰嘰喳喳,鬧鬧哄哄一片爭執聲。

    李氏身邊葉嬤嬤見她的臉色已經沉下來,緊走幾步揚聲怒喝道:「前面是怎麼回事?是哪個在鬧事,你們的規矩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8:48 PM

第三十六章 下臉面
               
    聽見是葉嬤嬤的聲音呵斥,那些人才稍稍收斂,隨即一個聲音拖著長腔哭號道:「我的天啊,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是林氏的聲音。

    幾步路,眾人走到近前,方才看清楚,是林氏與二姑娘沈鸞並她們的隨身丫鬟。幾個大丫鬟頭髮都扯亂了,衣服也不甚齊整,看來不但動了手,戰況還挺激烈。

    李氏氣得手抖:「一個個像什麼話,不成體統!」

    林氏撲過來磕頭哭道:「請太太給賤妾做主啊,嗚嗚!」

    沈栗見有人影隱隱約約探頭探腦,知道是聽見哭聲尋過來的,插言道:「母親先請姨娘止了聲吧,再過會,怕是祖母那邊都聽到了。」

    李氏得了提醒,立即喝到:「林氏,丟人都丟到外邊了,再不住口,先掌嘴。」

    林氏吃她一喝,方才住口。扯了帕子擦眼淚,偏用右手扶著後腰。

    林氏懷孕也有九個月了,眼看進了產期,李氏見她挺著肚子,倒不好說什麼了,放緩了語氣道:「葉嬤嬤,還不把她先摻起來。」

    葉嬤嬤趕緊上前,和丫鬟一左一右把林氏扶起。林氏裝模作樣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只是這會兒她臉上妝容都哭花了,再擺出這扭捏樣兒反倒有些滑稽。

    李氏不耐煩道:「怎麼回事?鬧什麼?」

    林氏委屈道:「賤妾飯後散散步,恰巧碰見了二姑娘,也不知怎麼惹了姐兒不快,跟著姐兒的丫頭青杏要打賤妾呢,哎呦,賤妾這肚子痛。」

    二小姐沈鸞在大房是個尷尬的人物。

    她落草時和沈桐是一對龍鳳胎,本是吉兆,李氏也喜歡了幾天。可惜沈桐胎裡弱,沒養活,李氏生他們傷了身體,再不能有孕,偏男孩又死了,大兒子的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就怪道沈鸞身上,覺得她克兄弟。

    連親娘都不喜歡,可想沈鸞的日子有多麼難過了。自己也覺得命不好,平時都縮在自己院子裡,兄弟面前很少見。沈栗對這嫡姐的印象,就是活脫脫一個「賈迎春」。

    本來李氏要處理後院的事沈栗這年紀也該迴避了,只是林氏指責的是沈鸞,李氏倒不好為親女說話,沈栗想想又留了下來。

    依著沈鸞與林姨娘的性子,錯在誰還真不一定。到底沈栗已經記在李氏名下,既然碰上了,便該為沈鸞說句話。

    見林氏只叫肚子痛,沈鸞還被嚇得臉色發白,唯恐真傷了她的肚子,沈栗卻聽她叫的中氣十足,知道她胡攪蠻纏,先對葉嬤嬤說:「姨娘怕是要生了,不如先扶到產房去,叫產婆過來。」

    林氏氣勢頓時落了下去。她本是想賴一賴,根本什麼事都沒有。若是進了產房,有事無事一號脈便知,到時候裝不下去,又折騰了那麼多人,就不好收場了。

    李氏見林姨娘不鬧了,方知她是裝的,氣道:「一個個都不省心,蹬鼻子上臉的,當我是死的嗎?」

    青杏跪下垂淚道:「夫人,我們姑娘沒招誰沒惹誰,是林姨娘非讓姑娘給她見禮,紅棉還說姑娘命硬,克著了姨娘腹內的小少爺,說什麼要我們姑娘唸佛抄經的。

    奴婢氣不過,才和紅棉她們打起來,可奴婢們半點也沒碰著林姨娘!」

    「打得好!」李氏還未出言,沈栗先道:「哪個是紅棉?」

    青杏見沈栗肯出頭說話,頓時大喜,指著一個穿著水綠小襖的丫鬟道:「就是她!」

    沈栗道:「你過來。」

    紅棉剛才打的起勁兒,這會兒子方知道怕了,畏畏縮縮過來見禮。

    沈栗問她:「是你剛剛說姑娘命硬?」

    紅棉跪下不敢應聲。

    沈栗問沈鸞道:「二姐,剛才是這丫鬟說你?」

    沈鸞含淚點點頭。

    沈栗向李氏笑道:「母親,把葉嬤嬤借給兒子一會兒吧。」

    隨即命葉嬤嬤道:「葉嬤嬤,勞煩你了,替我掌這丫頭的嘴。」

    葉嬤嬤看了李氏一眼,上前卯足了勁兒,劈裡啪啦打起來。

    紅棉被扇的東倒西歪,嘴角都見血了。

    院子裡靜了下來,瞧熱鬧的人影也不見了,只聽見紅棉挨打的聲音。

    沈栗揚聲道:「我本不是心狠的人,你們也知道凡是我身邊的,平日裡連句重話也少見,只是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今天由不得我不下狠手。

    這流言殺人的後果,你們有人可能不懂得,沒關係,你們只要記得,二姑娘是這超品禮賢侯府的嫡出姑娘,身份貴重,還有兩個肯為她出頭的兄弟!

    她不是什麼貓貓狗狗可以放在口中閒談的,再叫我聽見什麼命硬命薄的,我就叫你嘗嘗什麼叫做薄命!」

    這是沈栗第一次在侯府裡面發狠處置人,眾人原只聽說沈栗在外面如何不給人面子,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各自在心裡暗驚。

    林姨娘到底是田氏的外甥女,平日李氏也不好太下她的面子,紅棉又是林氏面前的紅人,所謂打狗看主人,沒想到沈栗連林氏的臉面也照踩不誤。

    沈栗本不愛和林氏牽扯,只是他今早剛巧也在乾清宮鬧了一出,偏偏也是因為有人亂言是非,胡亂告狀,雖然最後算是贏了一場,可要是沒贏呢,如今該是什麼下場?不過幾句話,就可影響人的前途命運,沈栗也是知道後怕的。

    何況這世界本來對女子嚴厲,沈鸞眼看漸漸大了,再過兩年也該說人家,林氏身邊人偏拿著什麼命硬做筏子,是打的什麼鬼主意?傳出去沈鸞一輩子都毀了!

    這女子對女子狠起來,也真是讓沈栗見識到了。

    紅棉原還硬撐著,可惜葉嬤嬤手勁兒太大,到底撐不住了,哭著求饒。

    林姨娘見沈栗狠下她面子,撲上來護著紅棉道:「七少爺這是擺明了衝著我,到底我也是也是你的庶母……」

    見林姨娘擺出長輩的譜,沈栗卻不願意多出個這麼不著四六的「庶母」,冷笑道:「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庶母?」

    沈栗故作茫然問李氏道:「兒子沒聽說林姨娘抬了身份啊?」

    李氏不好回答,給了葉嬤嬤一個眼色,示意葉嬤嬤幫腔。

    葉嬤嬤躬身道:「回七少爺,這有了文書的庶妻才可被夫家子女成為庶母,好比顏姨娘,因生了少爺有功,去年才抬為庶妻,二姑娘和七少爺見了確實該見禮。

    至於林姨娘,老奴記得好似當年連聘禮也沒要的,認真算起來,該是侍妾,二姑娘和七少爺都是主子,沒聽說見了侍妾還得見禮一說。」

    這是在說林氏非要沈鸞給她見禮之事。

    都是妾,顏氏雖是莊戶女,卻是當初田氏挑好,特意著人去家裡聘來的;林氏則不同,她原本在侯府好好做著表姑娘,非要賴上沈淳,連聘禮都沒有,不過是收拾行李,從這個院子搬到那個院子,就算姨娘了。

    沈栗記在李氏名下時,因算生育有功,顏姨娘得了一紙文書,以後算庶妻了,死後好歹可以在沈家祖墳裡找個角落,至於林氏,連她現下肚子裡懷的那個,都是她的主子。

    李氏想起當年林氏一副小白花樣兒說不求名分地位,只要跟著表兄,心裡就忍不住犯噁心。

    見沈栗堵住了林氏,也不愛磨蹭,只道:「葉嬤嬤,這紅棉犯口舌,取了她的身契發賣出去,青杏……」

    沈鸞見李氏要處置青杏,頓時有些著急,只是她自小怕李氏,又不敢求情。

    沈栗見她急的要哭,插言道:「母親,叫兒子看,青杏有錯,也有可取之處,至少知道給自己主子出頭不是?」

    沈栗如今在李氏面前也算有些顏面,見他求情,李氏道:「罷了,罰她三個月的月錢吧。」

    沈栗見林氏還盯著沈鸞不肯罷休的樣子,皺皺眉道:「眼看著掌燈了,林姨娘怎麼想著挑著這個時間散步,天色暗了,萬一蹦出個貓狗之類的豈不是要驚著。」

    李氏點頭道:「栗兒說得有理,你的日子也近了,好生養著吧。」

    林氏和沈鸞耍賴未成,倒丟了一個大丫頭,還叫沈栗大大下了臉面,心裡恨的要死,撫著肚子暗暗發狠道:等我生下小少爺,有你們好瞧的!

    沈栗到延齡院時真到掌燈時分了,沈梧見他來,笑道:「正說著你呢,可巧就來了。」

    沈栗打趣道:「提我做什麼,大兄天天見我,我還擔心大兄煩了呢。」

    沈梧道:「聽說你今天在東宮又有故事了?」

    沈梧因久病,平時不出門,倒悶出個八卦的癖好來,沈栗白天在東宮給太子講古,回了侯府便給沈梧講一遍。李氏自然樂得他們兄弟親近。

    沈栗笑道:「大兄要我的故事,須得先招呼一頓晚飯才好。」

    沈梧道:「正好,我因吃藥的緣故,飯比常人晚些,你正好趕上。」

    沈栗喜道:「好極!」

    飯罷了,故事也講完了。

    沈梧嘆道:「可惜陳太傅了,惹了聖上大怒,怕是不好收場。」

    沈栗道:「咱們這位陛下是講人情的,想必會給他留些臉面。」

    沈梧思道:「左右是不能留在東宮了,也好,陳太傅向來看不上咱們武勳人家,叫他走人總勝過留著他擠兌你,只是不知要換誰上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8:51 PM

第三十七章 原來我也未成年

    皇帝與太子果然都是講人情的,第二日,陳太傅與杜凝都是以告病之由離開東宮的。好歹算是留了些臉面。

    新任太子太傅沈栗是見過的——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

    錢博彥是見識過沈栗的戰鬥力的,再者,能入了閣的都是搞政治的高手,心下怎麼想不知道,面子上對沈栗還是過得去的,起碼不像陳文舉那樣見是武勳子弟就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樣。

    氣氛融洽的上了一堂課,錢博彥和沈栗心裡都有數了:太子如今是個傻白甜,伴讀們是些白甜傻,唯獨錢博彥(沈栗),是個老狐狸(小狐狸)。

    中午太子仍拎著沈栗一起用膳,不過今天多了一個人。杜凝回家玩去了,太子又補上個新伴讀——郁辰。

    皇帝曾提到太祖對他說:若武事有憂,郁,沈可信之也。「沈」就是禮賢侯沈淳,這「郁」指的就是玳國公郁良業。而郁辰是郁良業的孫子。

    郁辰號稱伴讀,其實人家不從文,論文學,堪堪能讀兵書,論武藝,十五歲的孩子,長得跟個墩子似的,推平一二十個宮廷侍衛很輕鬆。

    太子和沈栗邊吃邊談,郁辰在一旁邊吃邊……吃。

    太子瞧得有趣,問他道:「今日第一天進學,可有不適?」

    郁辰吃得豪放,規矩卻不差的,站起來躬身回道:「回殿下,沒什麼不適,只是聽不懂罷了。」

    太子失笑,安慰他道:「以後慢慢就好了,若有不懂的,不妨多問。」

    郁辰點頭道:「屬下祖父說了,叫我聽太子殿下的,殿下叫幹什麼就干什麼,不懂得就問沈栗,祖父說他精著呢。」

    沈栗無語。

    太子:「哈哈哈哈。」

    玳國公府和禮賢侯府是邵英在軍事上的依仗,邵英如今把兩府看著有出息的子弟都安排到太子身邊,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是以太子心情特別好。

    尤其是從今日開始,每天下午邵英要親自給兒子「吃小灶」。

    人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親父子也一樣。太子自從到了東宮,見皇帝都要依著禮儀,平時見邵英的時候都沒有大臣見得多,自然不如二皇子、三皇子與邵英親近。太子也正是因此怕邵英疏遠他,漸漸偏愛起兩個異母弟弟。

    如今可以天天見到父皇,太子心里美。

    太子美了沒幾天,又發愁了。

    沈栗見了奇怪,太子道:「父皇時以政事問吾,只是吾總答的不好。」

    沈栗聽了,轉轉眼珠問:「殿下是答錯了,還是答的有所疏漏?」

    太子道:「錯時也有,不過大多是疏漏的多。」

    沈栗笑道:「這樣正好。殿下無需憂慮。」

    太子疑惑道:「正好?」

    「正好。」沈栗道。

    百思不得其解。

    「這是為何?」太子問。

    沈栗裝糊塗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太子疑惑道:「對吾也只可意會?」

    沈栗用力點頭道:「此事無法見於口述。學生身為殿下伴讀,總不會害殿下的。殿下若實在要問,不如請教皇后娘娘為好。」

    太子自當是有所疏漏為好,若是太子事事周全,那還要皇帝幹什麼?一個好的太子,起碼不能讓皇帝感到威脅。只是這話說出來有離間天家父子之情的嫌疑,所以沈栗不肯說出口,反叫太子去問皇后。

    至於沈栗怕不怕皇后把他的話遞給皇帝?呵呵。

    皇帝一大堆小老婆,自己兒子的繼承權還有競爭者——二皇子和三皇子,還指望皇后一心一意對待皇帝嗎?

    當然是兒子比皇帝重要,好容易沈栗表示靠向太子,皇后自然只有高興的份兒。沈栗身後可是禮賢侯府。

    沈栗和郁辰從東宮出來,見郁辰使勁兒瞧他,沈栗笑道:「莫非郁兄有事問我?」

    「聽起來像是『愚兄』,在下還未有字,叫在下辰兄吧。」郁辰強調道。

    「辰兄。」沈栗自然從善如流。

    郁辰問他:「你膽子倒是大,什麼話都敢說。」

    沈栗笑道:「怎麼,辰兄不藏拙了?」

    郁辰斜眼看他道:「我將來一個武將,能打仗就行了,要那麼多心眼做什麼?」

    沈栗微笑:「辰兄家裡人丁興旺,傑才頗多,愚弟家這一輩卻只得我兄弟兩個,大兄體質又不好,愚弟自然要努力些。」

    禮賢侯府和玳國公府是不同的。

    玳國公兒子孫子一大堆,單憑人頭,將來在朝中勢力也不會小,不想讓皇帝忌諱,自然要藏拙為好。

    禮賢侯府子嗣稀少,想維持侯府地位,沈栗自然是有多大勁使多大勁兒。反正沈栗擺明了要從文,真正繼承爵位的沈梧連出門都費勁,沈栗即使表現的再有心機,太子也不會忌諱他。

    郁辰點頭道:「今日天氣不錯,愚兄和幾個兄弟相約在十里杏花喝酒,賢弟何不同來?」

    這就是要引見朋友了,沈栗自然無有不應。

    同是太子伴讀,互相也是劃圈子的。沈栗和郁辰都是武勳子弟,和其他人有天然屏障,目前還都不太熟,他們兩個自然算一頭兒。這些天互相觀察下來,都覺得對方起碼不算棒槌,可以一交。

    十里杏花是個酒樓,不過周圍當真是有十里杏花的,可惜如今花期已過。杏花看不到,人面桃花也不差,勳貴子弟湊一塊兒自然少不了美酒與美女的。

    別看沈栗如今像個大人一樣出面應酬,其實他如今不過十一歲,在眾人之中是最小的,酒桌之上不分老幼,酒未過三巡,他先醉了。

    其實這也是沈栗失算了,他只記得自己前世酒量不差,如今飲的不過是未經蒸餾的水酒,應該不在話下。可惜他忘了,如今的殼子還小,實在是不當一醉。

    在座玉琉公主之孫霍霜見沈栗醉的兩頰泛紅,憨態可掬,指著他的臉逗他道:「如今栗賢弟春風滿面,意得志滿耶?」

    座中都笑,郁辰笑道:「他才多大,休拿他打趣。」

    沈栗半醉半醒道:「哪來意得志滿,滿腹憂愁也。」

    霍霜挑眉,親持了壺為他續杯道:「賢弟年紀輕輕,已得聖上嘉獎,又為伴讀,出入東宮,有何憂愁?」

    沈栗苦著臉道:「唉,家父為愚弟說了一門親。」

    霍霜奇道:「聞聽賢弟說的是戶部李侍郎之孫女,賢弟可有不滿?」

    李侍郎家也算門好親,在座也有適齡子弟,有的家中也曾瞄上過李雁璇,只是沈淳動作快些。故此有人知道沈栗的未婚妻子大他三歲,都以為沈栗是對此耿耿於懷。

    沈栗搖手道:「愚弟自來不成器,承蒙外祖父厚愛,許以孫女,這是愚弟的福氣,無有不滿。」

    霍霜疑惑道:「既無不滿,何來憂愁?」

    沈栗嘆道:「唉,愚弟的未婚妻還未成年,難道不值一憂?」

    未成年……這詞兒有點新鮮,眾人琢磨了一下,倒也明白了意思。

    霍霜笑道:「聽聞李家二姑娘正當十四歲,是小了些,不過勉強也算適齡了。」

    古代女子十四歲成婚的也有,這些人當然不理解沈栗所謂未成年的尷尬。

    沈栗拍著桌子痛不欲生道:「我本以為這就夠悲催的,後來才想到,他麼我也未成年啊!」

    哈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起來。沈栗十一歲出頭,確實在古代也不算成人。

    郁辰忍笑道:「賢……賢弟何必耿耿於懷,婚事已定,再過四五年就可成婚了。時間過得很快的。」

    沈栗搖頭怏怏道:「更要命的是,定親已有幾月,愚弟還不知道二表姐長什麼樣兒呢。」

    郁辰又笑,見霍霜疑惑,遂又對他講起沈栗要去偷看未婚妻結果撞上蜂窩,最後頂著一頭包參加府試的故事。

    霍霜聽了又是大笑。

    「這麼說,賢弟還未見過未來弟妹的容貌?」霍霜問。

    沈栗嘆道:「外祖父和舅舅的規矩真大,愚弟已求了幾次,還是不允。」

    郁辰失笑道:「這未婚夫妻不得相見是正經規矩,李侍郎府上向來嚴謹,你當面去求,當然求不得。」

    霍霜拍手道:「這好辦,其實未婚夫妻都是要偷偷去瞧的。眼見就到七夕節了,閨中女兒們都要去廟裡拜拜,你打聽好了地方,偷偷看一眼也就是了。」

    沈栗頓時精神了,轉目看向郁辰。

    郁辰點頭附和道:「的確,愚兄當初也是這樣看到的。」

    沈栗鬆了口氣道:「愚弟還當真得成婚後才見,那時不過兩個陌生人,多尷尬。」

    沈栗自覺解決了一件懸心事,又結交了新朋友,收穫不小,待散了宴,心滿意足出來。

    長隨竹衣見沈栗微醉,苦著臉埋怨道:「我的爺,您這年紀還小哪,怎麼就飲起酒來?傷身體不說,回家夫人見了,也要責罰奴才伺候的不周到。」

    沈栗笑道:「今日相聚的都是有幾分身份的人,實在不好推脫,若母親見責,自有我呢。」

    雖然這樣說,沈栗倒也自知有些不妥,先回觀崎院換洗了,才又去給李氏問安,不意恰逢舅母楊氏也在。

    因東宮事,楊氏到底放心不下,親來見李氏。兩廂寒暄一回,才知沈栗竟在府中瞞下杜凝誣告的真正原因,半個字也沒提李雁璇,只推說是杜凝嫉妒太子善待沈栗。

    見沈栗進來,楊氏歡喜感念道:「好孩子,難為你肯為你表姐周全!」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8:53 PM

第三十八章 香爐傳書

    沈栗愣了愣,方才拍拍額頭道:「事多忘了,原該派人去給舅母遞個話,不易竟叫舅母說漏了。」

    李氏笑道:「敢情是要連我這當娘的也瞞著!」

    沈栗沒在田氏與沈沃面前提起杜凝告狀事起因原是其覬覦李雁璇,不單是給李雁璇留了臉面,李氏何嘗又不是李家之女。若是因著此事叫田氏質疑李雁璇的教養,李氏也要丟臉。故此沈栗此舉李氏也歡喜。

    沈栗不以為意道:「原就與二表姐不相干,不過是這世上對女子尤為苛刻罷了。將來日子是自家過的,外甥自己心中有數。表姐既然許配了外甥,不給表姐做臉,難道反倒要別人作踐她名聲?」

    李氏向楊氏笑道:「如何?如此女婿,嫂子滿意否?我這做姑母的對侄女總不差吧?」

    楊氏連聲道:「難為小姑肯將栗兒留給我家,再不能找出更貼心的了。」

    沈栗見楊氏高興,心下一轉,涎著臉道:「舅母,這眼看七夕節就要到了吧?」

    楊氏一愣,扳指算了算:「可不是?再有三天,正逢七夕。」

    沈栗眨眨眼道:「那個,舅母,過節的事項可都準備好了?」

    楊氏笑道:「這是女兒家過得節,我們這些半老徐娘只管撒銀子罷了。」

    又奇道:「栗兒你關心這個做什麼?」

    沈栗咳了一聲,扭捏道:「這個,舅母,外甥聽說女孩家這天都要去廟裡祈福,不知舅母可為表姐準備好了?選了哪家寺院,香火盛不盛,菩薩靈不靈?」

    兩位主母才反應過來沈栗所指,李氏噴笑,上前點著沈栗額頭道:「賊心不死!」

    楊氏也笑,沈栗為了看李雁璇真是鍥而不捨了。好在都是漏了口風先叫長輩知道,不曾自作主張,也算得識禮數。

    楊氏自覺女兒人才不差,何況且禮法之外有人情,沈栗言行又貼心,便是教他瞧上一眼又如何?

    她也不理沈栗,偏向李氏道:「我那女兒確實要去福榕寺進香的,鸞兒何不同去?也教她們姐妹親近親近!」

    沈栗大喜,眼巴巴望向李氏。

    李氏忍笑作思量狀,沈栗急得央求道:「母親,母親!」

    李氏唬著臉道:「她們姐妹相聚,與你有什麼相干?」

    沈栗賠笑道:「母親,想她們姑娘家一年也出不了幾回門,既然有此機會,何苦錯過。再者,她們姑娘出門,總要有兄弟陪伴方好不是?關兒子的事地,關兒子的事地。」

    見他猴急樣兒,李、楊二人都笑。

    見李氏默認了,沈栗大喜,深深長揖,方才興沖沖告退出去了。

    李雁璇得知沈栗肯為她遮掩,心下也歡喜不盡。她如今最怕名聲有損,婆家不滿。沒想到沈栗年紀雖小,為人處事倒是明理周全。

    待七夕這日,李雁璇細細妝扮了,上下收拾體當,方才在楊氏催促下含羞帶怯登了車,在兄長李顆的看護下前往福榮寺。

    沈栗這邊卻頗不順當。

    今日主要是為了他相看媳婦,沈鸞與李雁璇年紀相仿,帶她去其實不過是順帶的,只為替沈栗遮掩遮掩而已。

    林姨娘所出的六姑娘沈丹舒聽說了要出門遊玩卻鬧著要同去。一大早就與林姨娘來求。

    李氏不好說今日沈栗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陪著姐妹玩耍,只好哄她道:「眼看著林姨娘隨時就要生了,你不在家守著自己姨娘,倒想著出去玩?」

    林姨娘現在是存心給人添堵,在一旁插言道:「姑娘家平日裡出門的機會就少,今日既然趕上了,也讓六姑娘鬆快鬆快。賤妾在府中有夫人照料,不妨事的。」

    李氏聽了在心裡冷笑一聲,也不多言,點頭應了。林姨娘彷彿旗開得勝般昂著頭,帶著姑娘回去準備了。

    葉嬤嬤冷笑道:「越發小家子氣了,若是真趕上林氏今日發動,親生姑娘卻在外面玩,難道六姑娘就有好名聲不成?」

    李氏對著鏡子抿了抿鬢角嘆道:「六姐兒攤上這樣的親媽,是禍非福。可惜畢竟不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待要管她,倒覺得是要害她呢!」

    葉嬤嬤道:「也是夫人仁慈,叫老奴說,管她做什麼!由得林姨娘自己教去,看她將來有什麼造化。」

    李氏嘆道:「到底也是侯府的姑娘,她出了醜,難道我這嫡母就有面子?」

    沈栗得了信倒是不以為意,一隻羊也是趕,一群羊也是放,不過是添個人罷了。

    沈栗道:「既然如此,索性叫姐妹們都去吧,聽說今日街上熱鬧,既然是女兒節,也讓她們湊湊熱鬧。」

    顏氏推辭道:「八娘與十娘都還小,天天只知道混玩,去了倒要給七少爺添亂。」

    李氏聽了心裡慰貼,笑道:「罷了,偏落下她們不好,一起去吧。多帶些丫頭護院也就是了。」

    沈栗也道:「日後大了反倒不好隨意出門,趁著年幼,叫她們多走動走動。」

    是以出門時前呼後擁兩輛牛車,沈栗騎了馬——這是剛學的,到底是武勳家,沈栗自己也喜歡,倒是沒怎麼費勁就學會了。

    只是平日在城中不好縱馬,要出門都是乘車,這回是要出城,沈栗就把他六叔沈沃的馬騎了出來。

    福榕寺山腳下有座名叫祈年的茶樓,是專門為進香的善男信女服務的。兩家約好在此匯合。

    沈栗一行到的晚些,與李顆見過禮,沈栗笑道:「勞煩表哥表姐久候,表兄不妨安排姐妹門先去雅間品茗閒談,待愚弟先入寺打點一下方好。」

    李顆點頭笑道:「如此勞煩表弟了。」

    官家小姐要進香自是不與普通人家男女相混的,須得打點寺中,另開了佛堂,或是先驅除了閒雜人等,打掃乾淨,方才成行。

    這本是小廝長隨的活計,然而沈栗「居心不良」,自然要親自先去打點探路。

    前世美女見得多,可是都不是他的。今生訂婚非出本意,但沈栗心中明白,在這時代要講究自由戀愛那就叫私相授受,是違反禮教,不合時宜的。

    沈、李兩家是門當戶對的聯姻,既有權謀的連橫,又有人情的考量,不管沈栗與李雁璇本人情願與否,婚是不可能退的。

    無論如何,這小未婚妻李雁璇都是要和自己過一輩子的。沈栗不是毛頭小子,知道用心經營,未必不可得到一樁夫唱婦隨的美滿姻緣。因此對李雁璇著實是上了幾分心思的。

    待佛堂之中俱都妥當了,沈栗環視一圈,方才滿意點點頭。正待離開,又停住腳步,思索一下,叫竹衣去寺中解籤的和尚處借了紙筆,精心寫了一頁紙,細細折了,壓在供桌之上小香爐下。

    諸事妥當,沈栗方才吩咐竹衣去給山下李顆等人送信。見竹衣領命走遠了,沈栗提著袍腳,輕手輕腳往佛像後藏了。

    不一時,沈鸞等人就到了。幾個小的只管新鮮,拜了菩薩又鬧著抽籤解籤,玩得不亦樂乎。

    李雁璇卻是知道今日沈栗是要見她的,故此行動間小心翼翼,羞澀非常。沈鸞得了李氏囑咐也是知道的,見了李雁璇形態,饒是她性格怯弱木訥,也忍不住覺得有趣。

    李雁璇拜了菩薩,待進香時方發現香爐之下壓著什麼東西。

    沈鸞眼尖,也見了。

    兩人對視一眼,輕輕動手取出來。

    丫鬟嬤嬤們也圍上來看,見是一頁紙,疊作方勝形狀,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一首小詞,詞牌是長命女: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這本是沈栗前世讀到南唐馮延巳所作,只是這世界歷史在兩晉末年拐了彎,連唐朝都不見,更不關後來五代十國什麼事,相應的各代詩人名篇也多有不見蹤跡的,故此叫沈栗拿出來討好未婚妻。

    這詞可謂情深繾綣,李雁璇家學淵源,越是品評,越覺得情真意切,喜愛異常。

    她身邊貼身大丫鬟伺候她唸書,也是識的幾個字的,讀了道:「不知是哪家姑娘寫的,遺落在此處。奴婢這樣沒學問的,也覺得好呢,比平日裡那些聽不懂的好——只是這姑娘著實大膽,用詞這樣直白,奴婢讀著也害羞呢。」

    李雁璇聽了啐她道:「你才識得幾個字?也敢隨意品評,這詞頗有樂府詞之意境,就勝在坦白無邪。」

    越說,李雁璇聲音越低,忽然抬眼與教養嬤嬤胡氏對視一眼,見胡氏眼中趣意,方才恍然。

    這佛堂明明是提前打掃過,又哪來所謂遺落的字紙!

    李雁璇把那詞又展開來看,只見字跡筆鋒非常,平正有力,又哪是什麼女子的字跡!分明是個男子假托女子語氣所作!

    定是那個沈栗!

    李雁璇羞得滿臉通紅,心裡思量這沈栗不知正躲在那個角落裡偷看她,便覺得手腳都沒地方放,只催促道:「如今時候不早,不如早些回去吧。」

    轉念又覺得這詞乃是沈栗特意為她所作,寫的又好,心下又有幾分甜蜜,到底捨不得丟,把來攏在袖子裡藏了,故作鎮定,向外走去。

    胡嬤嬤跟在後面卻另有思量,頗覺滿意。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8:56 PM

第三十九章 賊心不死奈若何

    胡嬤嬤是得宮裡恩典放出來的女官,後被李家聘來做了李雁璇的教養嬤嬤。

    她在宮裡見識的多了,知道這日子想要過得好,不是單憑著什麼身份門第、學問相貌、規矩禮儀就成的。

    夫妻之間相敬如賓倒是說的好聽,可真要一輩子把應該最親近的人當客人相待,個中滋味,怕是冷暖自知。

    雖然胡嬤嬤私下裡也曾覺得二人不甚相配,侍郎府嫡出的姑娘怎麼也該配得個承襲家業的長子,再不濟,也不該許個小三歲的。可難得沈栗知道用心經營!

    先是在田氏面前有為李雁璇遮掩的心意,如今為了討好未婚妻,寫首小詞,也知道託了女子語氣,如此便是眾目睽睽之下被人看見,也不虞有什麼閒話傳出。

    無論是這份細緻周詳的心機還是詞章裡現出的才氣,這沈栗將來想必是要有些出息的。姑娘也算是找到了良人。

    姑娘家這邊感官不錯,沈栗這廂也暗暗心喜。

    人畢竟是視覺動物,互相還沒情誼的狀況下,相貌自然是第一要被注意到的。

    李雁璇長得真是好!眉目嫻靜,舉止溫柔。眼含秋水,顧盼間如閒花拂柳;唇色如丹,輕笑時似晨曦初透。除了身段還沒長開還看不出來,論相貌真是一等一。

    這種官家府第嬌生慣養,宮庭女官精心教養出來的優質資源,要是在前世沈栗只能放在電腦上做屏保。

    不意今生得此良緣!哎呀,這歲月可真慢,不知何時才得成婚吶。

    沈栗是惦記上了。

    正美著呢,沈栗就聽見外面有驚呼聲。

    這一路都讓人清理了,除了沈、李兩家的姑娘也沒別人,是以沈栗頭一個反應就是出事了,兩三步就竄出佛堂來。

    果然出了事!

    沈栗一打眼就見胡嬤嬤手中拽著一個人,定睛一看,認識!杜凝杜宏端!

    杜凝怎麼在這裡?

    沈栗先顧著女眷這邊:「這是出了什麼事?可有人受傷?」

    沈丹舒嘴快,見沈栗來問,詫異道:「咦,七弟是何時在這裡的?對了,就是這個人,忽然從樹叢中跑出來,撞倒雁璇表姐。」

    胡嬤嬤待要阻止,卻是來不及了。

    場面靜了下來。

    沈栗面色忽然黑了。

    良久,沈栗輕輕笑道:「肌膚之親啊,毀人清譽?杜凝,你打著這個歪主意,你爹知道嗎?」

    杜凝用力掙脫胡嬤嬤,整了整衣襟,歪著頭看向沈栗:「沈七公子,你在說什麼?在下聽不懂。」

    沈栗暗嘆,真是打蛇不死反遭咬。

    沈栗一擺手,示意女眷們回佛堂中暫避,隨即向胡嬤嬤喝道:「胡嬤嬤,揍他!」

    胡嬤嬤滿懷怨氣,正等著這句話呢。

    杜凝雖是男子,不過一文弱書生罷了,還真支吾不過這宮裡出來久經風雨的老嬤嬤。

    他被揍的嗷嗷直叫:「沈栗,你敢叫人打我,就不怕我把才纔的事說出去嗎?」

    沈栗氣笑了,姑娘們前來進香,都是提前讓人清掃避讓的,杜凝怎麼就能從草叢中鑽出來,還好巧不巧迎面撞上李雁璇?

    這廝分明心存不良,故意壞人名聲,居然還把來威脅受害者。

    李顆得了信,急匆匆趕來,正聽見這句話,氣得倒仰:「杜凝!你……無恥之尤!」

    杜凝滿臉憤恨:「都是你們自找的。我哪點兒不如沈栗,你們偏把雁璇許給他!我前腳被太子惡了,後腳你們連門都不肯讓我進了,分明是嫌貧愛富,勢利之極!」

    李顆氣道:「分明是你對家妹覬覦已久,還為此在東宮告叼狀陷害表弟,哪個還敢要你登門!」

    杜凝爭執道:「雁璇便該是我的!我為她丟了太子伴讀的差事,前程也壞了,難道還要看她嫁別人!

    沈栗!你未婚妻和我撞做一堆,這可算是肌膚之親了,傳出去,名聲也壞了,我勸你還是早早退親,成全我們倆吧!」

    李顆直氣得兩眼泛紅,緊張地看向沈栗。

    說不得,這種事說不介意時,只不過是兩人撞了一下,貧民女子日常操勞時與人有接觸的多了,也沒見哪個不好嫁;說介意時,也有落水被救或丟了方手帕就許配出去的。

    杜凝冷笑道:「你若不肯,我自宣揚的滿景陽都知道你沈栗被我戴了綠帽子,李雁璇名聲壞了,看你怎麼娶!反正我是不嫌棄的。」

    李顆氣結。

    李雁璇在佛堂內淚流滿面,又聽到此言,真是五雷轟頂!暗自覺得眾女瞧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心裡暗想就是一頭碰死也不叫杜凝遂意。

    杜凝兀自得意笑著,忽聽沈栗陰測測道:「你死了,就沒人宣揚了。」

    杜凝的笑聲戛然而止,驚疑不定地瞅著沈栗。

    李顆後頸一股涼意上來。

    不錯,此地沒旁的人,杜凝若死了,剩下的都是沈、李二府的女眷,丫鬟婆子有身契在,也不虞她們會出去亂說……

    沈栗這個年紀,動輒將殺人滅口說出口,李顆原該是不喜的。只是如今為了親妹妹,李顆倒暗暗盤算起事情的可行性和掃尾工作了。

    沈栗到底是從前世法制社會過來的,觀念和本土人士還是稍有不同的。

    他說要殺杜凝只是為震懾他,倒沒想著真要杜凝死,心裡還在琢磨怎樣解決此事,卻不知身邊一向文質彬彬的表兄已經計劃著要把杜凝的屍體埋在哪兒了。

    杜凝見沈栗與李顆二人看著他目露凶光,方才覺得害怕,色厲內荏嚷道:「沈栗,你敢!我是陪著二殿下一起來的,你殺了我,就不怕二殿下問你的罪嗎?」

    沈栗一挑眉,二殿下?二皇子?這是怎麼回事?

    卻聽院牆那邊有人嘆道:「小王真是慚愧啊。」

    隨著聲音,見一行人順著院牆中的小門轉出來。

    打頭的一位十五六歲的年紀,一派雍容樣子,看面相倒是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後面跟著的幾個都稍稍欠身低頭,有佩劍的,似乎是侍衛。

    李顆已扯著沈栗跪了下來:「學生李顆(沈栗)參見二殿下,給殿下請安。」

    二皇子邵襄連忙親手扶起二人,心裡暗暗苦笑。

    偷雞不成蝕把米,不過如此。

    杜凝被東宮掃地出門,二皇子就把人籠絡了去。

    好歹是在太子身邊晃悠了幾年的人,起碼對東宮的情況熟悉些,二皇子又有爭雄之心,當然不會錯過。

    杜凝正在失意時,見到二皇子遞來的橄欖枝,頓時當做了救命稻草。

    其實杜凝能被選在太子身邊,本身才學是不差的,邵襄倒也滿意。

    誰知道這小子是個大坑啊!

    古人心智成熟的早,邵襄今年十四歲,算是半個大人,也到了惦記皇子妃的年紀了。

    杜凝早幾天就攛掇邵襄七夕時到福榕寺遊玩,邵襄覺得沒事去瞄瞄各家祈願的姑娘也成,要是有中意的回去央母妃選在身邊也算一樁風流佳話。

    哪知道杜凝是存心瞄著李侍郎府的女孩!

    先是請求偷偷看看就好,邵襄思索之下,左右就是瞧一眼,又不會有人發現,圓一次這新跟班的心願,也算收攏人心。

    皇子身邊的侍衛是什麼身手?偷偷把杜凝藏在樹叢裡,沈家的僕人還真是沒發現!

    杜凝可能原本是真想看一眼就好,等李雁璇幾個一出現,頓時就熱血上頭了。

    他要是個有城府能忍得住的,先前也不會在東宮鬧那麼一出!

    不但驚了人家女眷,還一不做二不休,拿著人家姑娘的名聲耍起無賴來。

    你耍你的賴,把我扯出來做什麼!

    果然撿漏難淘真金!我就不該惦記東宮剩下的!

    邵襄雖然心裡叫苦,可人是他帶來的,也是他下令叫侍衛藏起來的,如今出了事,總不好自己打臉吧?總要做出個護短的樣子。

    「咳,這個,」邵襄也不好意思開口:「諸位是否有些誤會,小王似乎聽到什麼『殺人』?這個,有誤會解開就是,殺人總是違反律法的。」

    李顆二人對視一眼,得,對方的靠山來了,怎麼辦?

    怎麼辦?面前可是皇子,你肯聽時是跟你講理,你不肯聽時就不講理了!

    沈栗拱手道:「殿下說是誤會,學生也只好當做誤會了,只是不知杜兄打算如何?」

    「不如何!」邵襄都沒讓杜凝開口:「小王可以向你們保證,今日發生的事半句都不會傳出去,若是外面有人說起李家姑娘的閒話,二位只管找小王來!」

    又向杜凝喝到:「杜宏端,此事錯在你,還不道歉來!」

    杜凝此時熱血下去,才漸漸覺得事情不好收場了,見邵襄面色不善,痛快認錯道:「在下失禮了,此事乃是在下舉止失當,驚了兩家女眷,得罪了,抱歉抱歉。」

    李顆氣得要死,可皇子當面,還真是沒法說道!

    沈栗沉默半晌,嘆道:「杜兄從來認錯痛快,只是不是什麼事都是認錯就可揭過的,還望下不為例。」

    杜凝見沈栗等人走了,方放下一顆心來,奉承邵襄道:「有殿下威儀震懾,這些小人自然退卻,此番多謝殿下。」

    邵襄恨道:「誰是小人!你自己說,做的這是是什麼勾當!我是叫你來給我做事的,不是給我惹禍的!」

    二皇子心下氣憤已極。禮賢侯府與李侍郎府一文一武,其實勢力不小。自己一個光頭皇子,今日為了做出個護短的樣子給手下人瞧,咬牙得罪了人,還真說不上是賺是賠!

    想到此處,邵襄狠狠一拂袖:「杜凝,你還是回家自己玩去吧!我這裡容不下你尊這大佛!」

    一行人鬱鬱回程,李顆年長些,見沈栗面色漠然,嘆息道:「不意天降此禍,表弟放心,待回稟祖父與父親,再做道理!」

    沈栗搖頭道:「不必,此事不能這樣解決!」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8:59 PM

第四十章 新娘者杜凝也

    這樣的事若是由李侍郎出面興師問罪,只會越鬧越大,偏沈、李兩家要顧及李雁璇的名聲,又要顧及二皇子的面子。

    李顆恨道:「只嘆二殿下捲入此事,竟然要吾等就此放過杜凝!」

    沈栗無奈道:「有什麼辦法呢,沾了一個『皇』字,就算惹得起他,也惹不起他爹不是?」

    李顆長嘆:「無妄之災,如是奈何?」

    沈栗卻想的清楚:「二皇子頗有城府,像杜凝這樣道德敗壞的,不會得他死力維護,方才多半是為了臉面罷了。事情只要不在面前,他是不會多管的。」

    李雁璇眼都哭紅了,一邊擔心聲名有損,一邊擔心沈栗介意嫌棄她,一廂又埋怨兄長和沈栗輕易罷手。

    可她心裡又知在皇子面前確實無法爭執。除了一哭,又能如何!胡嬤嬤心疼地跟在一旁勸慰。

    沈丹舒不屑地撇了眼,忽作天真道:「七哥,那個杜凝說什麼與二表姐有『肌膚之親』,你將來還要娶二表姐嗎?」

    沈鸞雖然木訥怯弱,聽了也忍不住皺眉道:「六姐兒胡說什麼!你還小,不懂事。」

    沈丹舒向來不把沈鸞放在眼裡,爭辯道:「我怎麼不懂了,女則也都讀過的……」

    沈栗沉聲道:「你既讀過女訓,想必什麼叫婦德婦言總該知道的,這不敬長姐,不聽訓教該怎麼處置?」

    沈丹舒還有些不服,貼身丫鬟卻在後面輕輕扯了扯她衣襟,沈丹舒才想起沈栗在府中戰績赫赫,惹火了半點臉面也不給。她生母林姨娘前兩天剛剛踢到鐵板,連大丫頭紅棉都攆出去了。

    抿了抿嘴,沈丹舒到底不敢與沈栗狠強,又把舌尖的話嚥下去了。

    沈栗乾脆朝李雁璇道:「此事不需放在心上,何苦為了不相干的人委屈自己呢?萬事有我!」

    隨即催促眾人上車:「佛也拜了,香也上了,這裡還有什麼好玩的!趁著天色還早,索性帶著你們找個胭脂店逛去,可巧前兩日領了身上雲騎尉的俸祿,今日散財了。」

    沈怡舒和沈麗舒到底年幼,雖然方才有些驚到,聽了去玩,只有高興的。

    李顆搖頭道:「愚兄哪還有心思去玩,還要先護送妹妹回家才是。」

    沈栗執意道:「事情既已過去何必鬱鬱,同去同去。」

    到底拉著李顆兄妹同往。

    沈丹舒上了車,沈栗不在眼前,又不依不饒起來,嘴上嘟囔道:「還不准人家說了,若是自己檢點的,怎麼那個杜凝非盯著她呀?」

    沈鸞嘆道:「八娘和十娘還小呢,別在她們面前說這些!」

    丫鬟也在她耳邊小聲勸道:「我的姑娘,快得了吧,李家二姑娘可是夫人的親侄女,她不好了難道您有什麼好處?您將來的大事還要攥在夫人手裡呢!」

    沈丹舒方才罷了。

    到了胭脂店,眾女下了車,才發現沈栗竟不在。

    李顆笑道:「他與你們買點心去了,先進去吧,難得表弟請客。」

    沈栗卻不是忙著買點心。他掂了掂手裡的東西,心中苦笑,沒想到這俸祿倒先要花在杜凝身上。

    忽聽有人叫他:「沈賢弟這是要往哪裡去?」

    沈栗看時,卻是幾天前在十里杏花一起喝酒的霍霜。

    這霍霜也有趣,上次還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打扮,今日卻頗有些青皮的架勢,連走路都是故意橫著膀子的樣兒。

    霍霜笑嘻嘻道:「今日七夕,賢弟可得償所願了?」

    沈栗道:「霍兄說笑了。」

    霍霜指著沈栗身後道:「你這幾個夥計看起來都是有些身手的,大過節的,領著這麼幾個人,可不像只為玩的。」

    沈栗暗嘆霍霜眼力,禮賢侯府的護院都是沈淳從軍中帶出的好手,雖則大都是因傷退役,彪悍之氣卻不減。原是跟在車隊中護衛不顯,此番特意挑出來,就叫霍霜看破。

    沈栗倒也不遮掩,笑道:「愚弟與杜凝有些說不得的過節,今日要與他做個了斷。」

    既然已露了行跡,索性坦然告知,至少也算磊落。

    「杜凝?」霍霜兩眼放光道:「就是前一陣告病的那個伴讀?聽說是觸怒了太子殿下,你要收拾他?」

    沈栗斜眼看他:「霍兄不會通風報信吧?」

    霍霜興奮道:「老子……愚兄在國子監裡混,沒少被他爹收拾,今日趕巧了,為兄給你幫個忙?」

    沈栗聽了心下一動,道:「霍兄,愚弟今日確實是為私事動手,與東宮卻是不相干的。」

    霍霜執意道:「愚兄也是為私事。」

    沈栗愕然:「霍兄也與他有過節?」

    霍霜道:「看他不順眼算不算?」

    沈栗試探道:「愚弟明面上曾被二殿下阻止過一次,如今只好私下裡解決,霍兄還是考量一下方好。」

    霍霜梗著脖子道:「怕他?論輩分,他還要叫我聲表兄呢。」

    沈栗失笑道:「罷了,現成的幫手,難道還要推辭不成,記下霍兄的人情了。」

    沈栗知道,這是皇帝把自己和郁辰兩個武勳子弟放在太子身邊的效果出來了。

    霍霜今天這麼熱心,表明一向中立的玉琉公主府終於決定靠向太子。

    龍子鳳孫都是人精,沒好處的事絕對不沾,可要是有好處的,非「鑽營」二字不足以形容。

    對公主之孫而言,沈栗身上如今能有什麼好處?不過是「太子伴讀」這個身份而已。

    幫沈栗算計杜凝,就算一個小小的投名狀。不管怎麼說,杜凝是東宮驅逐的,二殿下是太子的潛在對手,和他們作對,就是和太子站一邊。

    杜凝一個月內連續見罪於太子和二皇子,也算戰績斐然。

    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敢回家,找了個小酒館喝悶酒。

    酒入愁腸,沒一會兒,倒了。

    待他清醒過來時,只覺頭上頂著什麼東西,待要伸手扯下,卻聽有老婦聲言道:「瞧,新娘子這是心急了,新郎君快來挑蓋頭!」

    隨即有哄笑聲。

    發生了什麼事!

    杜凝將頭上頂著的東西一把扯下!

    果然是個紅蓋頭!

    杜凝愕然發現自己居然穿著一身嫁衣,不知正靠坐在誰家新房床上,屋中亂鬨哄七姑八婆,果然是鬧新房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杜凝尖叫道。

    一個五大三粗的醜漢醉醺醺走過來,看穿戴,正是婚禮的另一個主角,新郎。

    見杜凝自己扯下了蓋頭,這醜漢不悅道:「苟三丫,你怎麼自己掀蓋頭?多不吉利!」

    杜凝大叫:「誰是什麼苟三丫!我是杜凝!你們……」

    新郎怒道:「苟三丫,我告訴你,你家收了老子三十兩銀子的聘禮錢,如今是頭也磕了,堂也拜了,你是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以後就老老實實跟我過日子吧!!

    杜凝:「我不是……」

    新郎不待他再說,把人一綁,嘴一堵,自顧自招呼客人去了。

    旁邊還有老婦道:「閨女,老身知道你不願意,可人就得認命。日子都是過出來的,老身這兒子雖然醜了些,難得會心疼人兒,你日後就知道了。」

    我不想知道!杜凝淚流滿面。

    你們倒是讓我把話說完啊!

    老子不是什麼苟三丫,老子他麼是男的,男的啊啊啊!

    鄭賴子又窮又醜又無賴,蹉跎到三十歲上,還沒娶到老婆。

    好容易碰到投親不遇的,要給女兒找個人家換些聘禮錢,鄭賴子母子是求爺爺告奶奶湊了二十兩銀子,當天就成婚!

    老子也是有媳婦的人了!

    美!

    半夜三更,鄭賴子的院子裡傳來一聲嚎叫:「天殺的苟三丫!」

    四鄰驚起,順著疏漏的柵欄望去,只見鄭賴子瘋狂地在院中走來走去。

    「怎麼了,怎麼了?」鄰居們紛紛湧來詢問。

    只聽新房裡傳來鄭母哭天搶地聲:「我的天啊!沒法活了啊,欺負人啊……」

    鄭賴子發一聲喊,又轉身衝進新房。

    眾人莫名其妙跟進去看,只見鄭賴子正抓著新娘子狠打!

    眾人嚇了一跳,紛紛阻攔:「哪有剛成婚就打老婆的!都是見你老大孤單可憐,才湊錢讓你娶媳婦,可要好好過日子!」

    鄭賴子指著新娘撕心裂肺地喊:「什麼新娘子,他是男的!是男的!男的!」

    眾人大驚,仔細看去,只見那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新娘還綁著哪,衣衫不整——

    果然是男的!

    有年輕媳婦子驚叫一聲捂臉躲了。

    眾人面面相覷。

    有人輕聲道:「仔細看來,他似乎不是白日裡相看時的那個苟三丫。」

    鄭母哭嚎道:「成婚時都濃妝豔抹的,又蒙著蓋頭,誰能發現啊,這斷子絕孫的殺材!連我們貧苦人的錢都騙啊,嗚嗚嗚!」

    有個老翁嘆道:「怪不得,相看時我還說那閨女長的壯實些,嗓子也粗,原還說有力氣好幹活呢。原來竟是比著這個人的身材,蓋頭一蒙,身形又相似,誰知道竟換了人!」

    眾人都議論紛紛,這男子騙婚,還真是稀奇事。

    有那討厭的起鬨道:「反正是個活人,鄭老哥,你索性認了吧,聽說富貴人家還有專挑貌美男子的,這小哥細皮嫩肉的,也叫你趕趁趕趁,過過癮?」

    眾人都哄笑起來。

    鄭賴子悲憤道:「這事兒不算完,我的二十兩銀子啊!我……老子要告到順天府去!」

    杜凝更加悲憤,你們倒是把我嘴裡的破布掏出來,讓我說句話啊!

    我家有的是錢,我給你銀子!我不要去順天府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00 PM

第四十一章 絳紅衣衫

    「聽說了嗎?」

    「什麼?」

    「哎呦,你還不知道啊?杜祭酒,就是國子監祭酒啊,他們家老二,叫杜凝的,做過太子伴讀的那個——」

    「這個人啊,聽說過,聽說後來因病把這好差事辭了,怪可惜的,怎麼了?」

    「嘿,他啊,嫁人了!哈哈。」

    「什……什麼!嫁人!」

    「哈哈哈哈,沒想到吧?」

    「不是,咱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吧?我說的杜凝是個男的!」

    「哈哈,我說的這個也不是女的呀,就是杜凝,杜宏端!」

    「哎呦,他一男的可怎麼嫁人呢?莫非是倒插門?憑他們家的門第,不能吧?」

    「什麼倒插門,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嫁人!聽說對方還是個平民!還是個每日在街上閒逛的賴子!」

    「嘿,這可有意思——小二,給這位兄弟上壺好茶——兄弟,接著講。」

    「多謝了。咳,也不知這杜凝是怎麼想的,就看上這麼個賴子了!是一往情深啊,非要嫁給人家,連太子伴讀都不肯做了!」

    「什麼,哎呦,我就奇怪怎麼那麼有前程的差事怎麼還給退了,敢情是因為這個?」

    「可不是,可惜,神女有意,襄王無情,人家鄭賴子不願意!」

    「嘿,這斷袖之癖自然少見,又不能傳宗接代。」

    「可人家杜凝不罷手啊,為了和鄭賴子雙宿雙飛,杜凝把自己辦作女妝,假托是賣女兒的,把自己賣給鄭賴子了!」

    「什麼?」

    「聽說,還詐了人家二十兩銀子!兩個人真拜堂成親了!」

    「呦,這紙裡可包不住火啊。」

    「可不是,鄭賴子當晚就發現了,新娘子變成了男的,是老婆也沒了,銀子也沒了,一紙訴狀,把杜凝告到順天府了!」

    「強扭的瓜不田嘛!哈哈哈,話說回來,這祭酒家的公子可……可真會玩!」

    我一點兒也不會玩!

    杜凝淚流滿面,讓他老爹揍得滿院子跑!

    事情鬧到順天府,頓時飛速傳揚開來,滿景陽都知道了!

    這男新娘事件被人編排出了好幾個版本,哪個都能叫杜凝出名了。

    可惜不是好名聲!

    杜祭酒扯下一張臉找到鄭賴子,賠了人家銀子,才算把人贖出來。回家就要打死他!

    「爹啊,我是被陷害的,是沈栗,肯定是沈栗這小兔崽子!他……他太陰損了!」

    杜祭酒舉著一大棍子,累的氣喘吁吁,氣得火冒三丈:「孽畜,你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李侍郎就在咱們家前院正堂裡坐著哪,你說,你讓我怎麼和人家交代!」

    杜凝哭道:「交代?您給他們交代,誰給我交代啊,我以後還怎麼見人啊!都是那個沈栗!」

    杜祭酒怒道:「老夫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孽障!你還想咬出沈栗,你知道嗎?沈栗當天從福榕寺出來,還陪著他姐妹們逛了胭脂店,買了點心,一大堆人證物證,你說是他下手陷害你,也得有人信啊!

    你倒是說說,他為什麼要陷害你?這前因後果,你敢說出口嗎?敢嗎?棒槌!白痴!蠢驢!」

    罵自己兒子是蠢驢,杜祭酒已經思緒混亂了。

    沈栗得了霍霜相助,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憑杜祭酒家和順天府顧臨城那個和稀泥的,是半點蛛絲馬跡也沒查出來。

    杜祭酒長子杜涼皺眉道:「父親還是先想法子安撫一下李大人家為好。」

    戶部侍郎也不是白給的,人就在家裡坐著,沒個交代是不行的。

    杜凝急道:「事關李雁璇的名聲,他們不敢鬧大。」

    杜祭酒一腔血沖上頭:「不鬧大還不記仇嗎?那是戶部侍郎!你這敗家子!禍及家人,禍及家人啊!我杜家的名聲都要臭大街了!你兄長今年還怎麼應試!」

    杜涼也埋怨道:「兒子晚兩年應試也就罷了,可父親的國子監祭酒可怎麼辦?」

    國子監可是講究名聲的地方,出了杜凝這樣的兒子,怕是要被人攻擊家風不正。杜祭酒的位子怕是要不穩。

    杜祭酒把棍子一摔:「老夫,老夫,來人啊,把這孽障綁了,送回老家去,老夫要與他斷絕關係!」

    杜祭酒家裡雞飛狗跳,沈栗暗地偷笑。

    禮賢侯第二子,沈栗沈七公子這個名頭在某些人嘴上心頭又轉了一圈。

    男新娘事件傳的沸沸揚揚,說什麼的都有,普通人只覺得稀奇,可事情的前因後果在一些上層人家並不是什麼秘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真想知道的,還是能找出些端倪。

    猜也猜出來了,這分明就是沈栗在報復杜凝!

    前腳杜凝想壞人名聲,後腳沈栗就壞了杜凝的名聲。

    什麼,你說李家二姑娘和那個杜凝撞了一下,男女授受不親。

    撞了就撞了唄,那杜凝都把自己嫁出去了,這個「男」女授受不親怕是算不得吧?

    呵呵,真狠哪!

    更難得是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就算大家都知道是他下的手,偏就抓不住尾巴,反正杜祭酒家是拿他沒轍。

    反倒是太子,藉著杜凝的事悄悄在邵英面前告了邵襄一狀。

    我趕出去的人你偏要招攬去,什麼意思?你這分明是有野心啊。

    邵英不高興了,皇帝們登基前都和自己的兄弟們爭得腥風血雨,偏偏坐上皇位後哪個皇帝也不喜歡看到兒子們掐架!

    老二,你要老實些,別想著欺負你大兄!

    皇帝申斥了二皇子。

    二皇子這個氣,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償失,杜凝你個災星,誰碰誰倒霉。

    杜凝被家裡打發走,終於在景陽消失了。

    禮賢侯府卻迎來新問題。

    七夕節那天,林姨娘果然生產了。

    當天早上沈丹舒鬧著要出門時,葉嬤嬤還說若趕上林姨娘發動,親生姑娘不在家守著怕是要有礙名聲,偏偏一語成讖。

    沈栗他們回來時林姨娘都生完了。

    沈丹舒本來還興致勃勃地嘲笑李雁璇,沒想到這回輪到她自己了。

    李雁璇是無辜受累,她呢?她出門前可是有人提醒過的,是她自己堅持要出去玩的!

    不孝這個名聲怕是要擔上了。沈丹舒有些傻眼。

    沈丹舒面上擺出一副慚愧的樣子,卻在心裡暗暗埋怨眾人早上不盡力勸說攔阻她,又埋怨沈栗非要去什麼胭脂店,又要買點心,耽誤了時間,若是早回來些,說不定就趕上了呢。

    回到閨房,沈丹舒把買到的胭脂水粉,點心玩具摔了一地:「都在看我笑話呢!」

    林姨娘卻顧不上女兒的小心思了。

    終於生了個男孩!

    林姨娘抖起來了!

    洗三那天,林姨娘聽說只是府中擺了酒,沒請客人,頓時就鬧起來:「再怎麼說也是侯爺家的公子,我也是老太太的外甥女,論血統,這個才更親呢!夫人偏偏不給做臉!」

    鬧得實在不像話,院子裡丫頭勸不動,葉嬤嬤趕來勸道:「侯爺領兵出去了,家裡沒有男主人在,可怎麼請客人呢?再說,孩子小,怕福氣大壓不住,才想著悄悄地辦呢。」

    好說歹說,方才罷了。

    李氏氣道:「還想怎麼著,就是梧兒這個世子當初,侯爺不在家,也不過是兩家吃頓酒罷了,一個姨娘生的,還想上天去嗎?什麼叫論血統更親,生了個哥兒,連嫡庶禮教都不懂了?」

    葉嬤嬤道:「如今她在月子裡,侯爺又不在家,實在不好教訓,夫人且忍忍吧。再說,誰叫她和老太太掛著親吶。」

    李氏發愁道:「怕的就是這個,萬一老太太犯糊塗可怎麼好呢?」

    田氏一向對大房子嗣少耿耿於懷,左盼右盼終於得了個孫子,心裡也高興,吩咐下人:「賞林氏些料子首飾,藥材也給些。」

    林姨娘得了賞賜頓時大喜:「我說什麼來著?老太太是看重十二少爺的。」

    孩子滿月那天,聽說滿月酒辦的也簡單,卻也不氣。叫丫頭:「把我的大衣裳找出來,還有首飾胭脂,給我梳洗打扮。」

    待收拾停當,親手抱了嬰兒,往太夫人的何云堂去了。

    田氏正與沈栗等人說的高興,聽丫頭報林姨娘到了,不覺皺眉道:「她才出月子,不好好養著,出來湊什麼熱鬧?」

    李氏見婆婆並未表示對林氏另眼相看,心下高興,面上倒為林姨娘求情道:「好歹是小哥兒的姨娘,看在哥兒的面上,叫她進來吧。」

    田氏點頭:「把小十二抱來我瞧瞧。」

    林氏得意洋洋進來,李氏打眼一瞧就不覺皺眉——林氏今天竟穿了一件絳紅衣衫,光線暗處,不仔細看,竟和大紅色差不多!

    這是什麼意思!李氏心裡又氣又惱,險些維持不住臉上雍容的表情。

    六夫人宮氏也覺察到了,心裡驚異林氏的大膽。大紅色在女子中只有正室才能用,哪怕是宮裡的娘娘,不是皇后,也不能上身,這絳紅和大紅顏色相近……

    宮氏在心裡不屑,林氏難道還想以妾凌妻!

    宮氏身為正妻,是決不能容忍林姨娘爬上來的,難道自己以後還要和一個姨娘妯娌相稱不成!

    李氏和宮氏都去看田氏的臉色——

    田氏專心想著去看孩子,到沒注意:「哎呦,我的乖孫,來笑笑,哎呦看看,長得多好!」

    林姨娘見田氏稀罕十二郎的樣子,心下高興,捏著嗓子嬌滴滴道:「姨媽,外甥女今日為了我們十二少爺,有個不情之請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02 PM

第四十二章 後悔

    田氏這才抬頭看她,見林姨娘這一身絳紅,先皺了眉,想到畢竟是十二哥兒的好日子,方沉聲問她:「你想求什麼?」

    林姨娘笑道:「老太太,七少爺如今已經記在夫人名下,大房的哥單我們十二少爺是庶子呢。」

    言下之意,是想給兒子爭個嫡子名義。

    田氏聽了,先去看沈栗,見他笑眯眯臉色也未變,心下暗中點頭。

    田氏故意問沈栗道:「栗兒,你怎生想?」

    沈栗恭敬道:「這是有關家族承繼的大事,需得長輩們做主。」回頭見顏姨娘面上焦急,只偷偷搖頭,示意放心。

    田氏又去看眾人表情。李氏已氣得手抖,宮氏一臉的不讚同,沈沃若有所思,世子沈梧也是坐直身體,一副關注的樣子。

    田氏嘆了口氣道:「如今你們侯爺不在,這事兒待他回來再說吧。」

    林氏急道:「老太太,侯爺雖不在家,咱們府的事該您做主呢。難得今天是吉日……」

    李氏忍不住打斷她道:「母親,這事兒媳婦不能同意!」

    田氏還未答話,林姨娘已大哭起來:「賤妾就知道夫人不會同意,才來求老太太的,都是侯爺的兒子……」

    李氏道:「都是侯爺的兒子,也要講禮法嫡庶,母親,不是媳婦不慈,偏不肯給十二哥兒臉面,只是家法規矩在上!若是個個以庶作嫡,成什麼體統!

    栗兒向來孝順恭敬,又有告狀救父之舉,拒藥救兄之行,得了皇上的嘉獎,侯爺才把他記為嫡子,妾身和梧兒也只有歡喜的。

    如今十二哥兒不過才滿月,能看出什麼?妾身又不是無所出,今日就是侯爺在此,妾身也不能同意!」

    林氏哭得越發厲害:「妾身知道夫人是看我不順眼,嗚嗚!」

    嬰兒因屋內吵鬧,也哭起來,只是眾人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都看林姨娘大鬧,也無人哄他。還是沈栗見他哭得可憐,去田氏身邊抱他出來,交給奶娘。

    田氏頭疼道:「今日是十二滿月,你非要鬧得天翻地覆,你自己都不給親兒子做臉,還指望別人疼他!」

    林氏央求道:「老太太,求您了,您看在我娘面上,我是您外甥女啊,您就看在我娘面上……」

    田氏一股火上來:「你倒是給你娘長臉!當初好好的正妻不去做,非要賴著慎之做姨娘!如今卻要爭什麼?今天遂了你的意,明天你就惦記排擠梧兒和栗兒了!我還沒糊塗呢!」

    林氏大哭:「姨母啊——」

    田氏怒道:「我沒有偏要給人做小妾的外甥女!」

    林氏絕望哭道:「我後悔了,我後悔了啊,姨母,誰都看不起我啊,沒人正眼看我一眼!姨母,我生兒子了,你抬我做個庶妻吧,我有兒子了啊,我真的後悔了!」

    田氏道:「你就是個不知足的,有你這麼個媽,十二哥兒也得不了好!來人,還不與我把她轟出去!」

    左右的嬤嬤趕緊把林姨娘架出去,屋內一片寂靜,只聞林姨娘哭「我後悔了,後悔了——」聲漸漸遠去。

    田氏皺眉道:「罷了,好好的日子非要鬧,老身乏了,都散了吧。」

    眾人都悄聲退下了。

    沈栗見顏姨娘面上焦急之色,偷偷蹭過去安慰道:「姨娘不需著急,這事兒多半成不了,再者,人要有出息從來不是別人壓下去就成的,而是要比人做得好,姨娘也該對兒子有點信心。」

    顏姨娘嘆道:「我只盼你好好的,倒不求你將來多有出息。林氏要想害你,我是決不讓的!」

    林氏給人架回院子,幻想破滅,伏地痛哭。

    葉嬤嬤諷刺道:「真是小家子氣,上不得牌面!林氏,我勸你還是老實點兒吧!你既做了妾,就別想著擺表小姐的譜!呦,還敢穿紅色,來人,林姨娘穿錯了衣服,還不給她退下來!」

    林姨娘尖叫道:「葉家的,你敢!」

    葉嬤嬤笑道:「我敢!」竟然真上前親手把林姨娘的外衣扒下來。

    林姨娘哪裡掙的過她,到底給扒的只剩裡衣,蹲在院子裡瑟瑟發抖。

    葉嬤嬤冷笑道:「叫你還惦記給我們夫人沒臉!」

    丫頭們在葉嬤嬤一行人走後才敢出來,安慰她道:「姨娘不要難過,不過是個仗勢欺人的奴才罷了,等候爺回來給姨娘做主。」

    林姨娘直著眼問:「剛才都躲到哪兒去了,現在出來做什麼?」

    丫頭們尷尬低頭。

    林姨娘茫然道:「侯爺也不喜歡我,怎麼會給我做主?都說我不尊重,都看不起我,可我當初是真喜歡表兄的,他怎麼就不喜歡我呢?

    我以為生了兒子就好了,顏氏那個莊戶女都做得庶妻,偏我做不得!

    你聽聽他們說什麼?有我這樣的親娘,十二哥兒也好不了!你們說,等十二哥兒長大了,會不會也看不起我?」

    林姨娘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向屋子裡走去,口中只說:「我真後悔了,當初怎麼就喜歡上表哥呢,我後悔了啊。」

    田氏倚在塌上,兀自氣得心口疼:「真是個沒顏色的。」

    身邊的大丫頭吉吉勸道:「老太太消消氣吧。」

    田氏嘆道:「再看不起她,也是我那妹妹唯一的血脈了,哪怕她消停些,老身也給她幾分臉色。偏偏野心不小!偏偏非要當面鬧出來!」

    吉吉只低頭給她捶腿。

    田氏思索道:「往日慎之只道栗兒看著有出息,我還不信,只道是少年意氣,憑著勇氣運道罷了,今日方知他果然城府頗深。」

    吉吉聽了好奇問道:「今日七少爺並未說什麼啊?」

    田氏道:「林氏到底是我的外甥女,若是把十二記作嫡子,地位先受到威脅的就是同樣是記名嫡子的栗兒。他今日面皮連顏色也未變,還有空安慰顏姨娘,抱十二哥兒給奶娘,我那大媳婦和世子都沒有他沉得住氣。」

    吉吉聽了笑道:「那奴婢可要恭喜老太太了,咱們侯府子弟畢竟不凡。」

    田氏嘆道:「就怕將來梧兒母子壓不住他……」

    外面忽然撞進來一個丫鬟:「老太太,不好了,林姨娘她,她死了!」

    林姨娘拔了頭上釵子把自己刺死了。

    她身邊丫鬟哭道:「姨娘說,不想活著給六姐和十二哥兒丟人了,求老太太讓她埋在沈家的墳地裡。」

    沈丹舒發狠撕扯葉嬤嬤道:「就是這個老奴,是她把姨娘的衣服都扒了,姨娘才受辱而死的。你說,是不是夫人讓你幹的!」

    沈栗見李氏臉色發青,忙勸道:「六姐傷心過了,快扶她下去歇息一會兒。」

    沈丹舒貼身丫鬟知道六姑娘將來都在李氏手裡,聽她攀扯夫人也嚇了一跳,忙拽她下去。

    田氏嘆道:「就沒聰明過,今天可是十二哥兒的滿月,偏叫他死了親娘!在墳地邊上給她找個地兒吧。至於十二哥兒——」

    沈丹舒又沖進來尖聲道:「不能把我弟弟交給夫人!」

    田氏怒道:「鬧什麼!把她拖下去!」

    沈丹舒一頭撞在案几上,碰得頭破血流,尖叫道:「你們若把我弟弟交給夫人,我就一頭碰死!」

    李氏眼角狠狠一抽。

    田氏頓了頓道:「罷了,出了這樣的事,就交給顏氏吧。」

    沈栗忙道:「顏姨娘身邊還有八妹和十妹,怕是顧不過來。」

    田氏怒道:「那交給誰?你說!」

    沈栗道:「不如就抱到祖母屋裡去,林姨娘這樣去了,怕十二哥長大抱怨,還要祖母親自教養為好,母親說呢?」

    十二哥兒交給顏氏,顏氏身邊就有兩個兒子了。相比之下,抱到老太太屋裡去雖然是給了十二哥臉面,只要不抬他做嫡子,李氏也願意些。

    李氏道:「都是兒媳的不是,勞煩母親了。」

    田氏也不過是試探沈栗心意,見他替顏氏推了,滿意道:「罷了,老身養吧。不過葉家的,聽說是你欺辱了林氏,她才氣死的,你有什麼話說?」

    葉嬤嬤知道林姨娘畢竟是田氏的外甥女,雖然林姨娘是野心破滅絕望而死,但田氏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葉嬤嬤磕頭道:「都是老奴的錯,老奴只是心中不憤姨娘冒犯夫人,才私下裡不敬姨娘,老奴原該給姨娘個交代!」

    說著,起身一頭撞死了。

    沈丹舒雖然以死相逼,卻沒想到真有人碰死的,尖叫一聲暈過去了。

    李氏偏頭不忍看,暗恨林姨娘臨死還要害人。葉嬤嬤陪了她大半輩子,竟然不得善終。

    沈栗連續幾天神色鬱鬱,太子好奇問他:「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沈栗對太子向來不掩飾,怏怏道:「是家事耳。」

    沈丹舒這幾天怨氣四溢,彷彿林姨娘第二,偏林姨娘死的可嘆,眾人都不好和她計較,沈栗也深受其苦。

    太子好奇打趣道:「聽沈栗你小小年紀已經戰果非凡,難道家事還能難得倒你嗎?」

    沈栗嘆道:「就是家事才不好說,你和她講道理,她和你說親情,你和她說親情,她偏又和你講道理!」

    太子和郁辰聽了都道:「有理!」

    彼此都是家裡人口複雜的,感同身受。

    太子道:「好在宮裡規矩大,平時鬧到吾面前的倒不多。」

    這話說了沒有兩三天,太子黑著臉下朝來,自顧自生悶氣。

    眾人都不敢詢問。

    沈栗看向東宮總管太監雅臨,雅臨以前在太子面前失言時還是沈栗給求過情,沈栗待人又一向平和尊重,是以雅臨很買沈栗的帳。

    雅臨悄聲道:「是承恩侯,他……他居然耍賴到殿下面前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04 PM

第四十三章 逗逼國舅

    承恩侯周米。

    皇后唯一活著的兄弟,太子的舅舅,盛朝勳貴中出名的混不吝。

    沈栗等人奇道:「聽說這位主兒雖然行事有些荒唐,但平日裡也算安生,他怎麼想著和太子殿下『耍賴』?」

    郁辰問:「承恩侯是怎生耍……耍賴的?」

    雅臨道:「侯爺下了朝就堵著太子哭鬧,還,還滿地打滾!」

    眾人面面相覷。

    沈栗遲疑道:「這位承恩侯少說也有三十了吧?」

    太子忽然咆哮道:「吾看他只有三歲!」

    眾人嚇了一跳,安撫道:「殿下息怒。」

    太子咬牙切齒道:「你們都沒見眾位大臣們的表情,還能更丟人嗎!平時不著四六也就罷了,如今竟一點兒臉面也不要了!就他那樣,還承恩侯,吾的親舅舅!」

    雅臨忙道:「哎呦,我的小爺,好歹是承恩侯呢。」

    殿下您這樣說自己的舅舅,傳出去可不好。

    太子氣道:「吾給他留臉面,誰給吾留臉面!你們見過這樣的太子外舅嗎?自己不爭氣,把吾的面子也放在地上踩!」

    沈栗聽得糊塗,忙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總要有個前因後果,殿下說出來,學生們也幫著想想辦法。」

    眾人都應和:「殿下何苦生悶氣,有事吾等商量著辦,必要殿下如意。」

    東宮屬臣不就是干這個的嘛。

    太子道:「雅臨,你給他們說。」

    今日早朝,禮部左侍郎馬司耀上本,言禁商人與狄族通商事。

    北狄進攻李朝國,皇帝應李朝國主的請求,派了禮賢侯沈淳領兵相助,如今已經開戰了,但邊境商人多與狄族通商,什麼茶、鹽、絲綢、瓷器源源不斷交易給狄族。

    當然最重要的,是有些商人暗中走私兵器!

    馬司耀一干人因此上本要求禁止邊境商人與狄族的交易。

    雅臨道:「其實誰不知道呢,那個馬大人就是衝著我們小爺來的。」

    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盛朝最大的邊境商人就是承恩侯家!

    以前講過,太祖邵廉扯旗前乃是前朝邊關大將,承恩侯周家那時就是邊境豪商了,邵廉東征西戰的軍費很大部分都是由周家供給的,可以說,邵廉最初起兵時,要沒有周家的支持,得先把自己餓死。

    後來邵英就娶了周家的姑娘,承恩侯家雖然出身是商人,又無人在朝為官,到底也混了個爵位。

    雅臨道:「馬大人一個禮部左侍郎,還管到商人的事了,哼,他是瑜妃的父親,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為三殿下給我們小爺難堪呢。」

    三皇子乃是瑜妃所出。

    郁辰皺眉道:「若北境禁商,承恩侯府的損失就大了。」

    雅臨道:「可不是,承恩侯爺一聽就不干了,當時就和馬大人吵起來了。」

    沈栗問道:「陛下的意思呢?」

    雅臨搖頭道:「萬歲爺說等過兩天大朝時再議。」

    沈栗皺眉思索。

    雅臨繼續道:「就為這個,周侯爺下了朝就堵著我們小爺鬧,非要小爺在皇上面前給承恩侯府求求情,哎呦,有話好好說也就是了,誰知道後來就打滾耍賴了呢。」

    眾人面面相覷。

    郁辰遲疑道:「這承恩侯府做邊境生意可不是一代兩代了,突然要禁止生意,倒也難免著急上火。嗨,可這打滾耍賴就過了,到底是殿下外家呢,總要顧及些體面不是?」

    霍霜自打和沈栗一起算計了杜凝,就以東宮屬臣自居,這些天時常以太子表兄的名義跑到東宮混。此時插言道:「不管怎麼說,馬司耀這是想打擊太子表弟,我看,說什麼也不能要他得逞。」

    太子問:「依你的意思該怎麼辦?」

    霍霜道:「周侯行止雖然不成體統,可該維護也得維護,殿下索性試試皇上的意思,看能不能求求情。大不了此時不做生意,等戰後再通商唄。」

    沈栗搖頭道:「恐怕不行。」

    太子問他:「為何不行?馬司耀明明衝著吾來,父皇心裡一定有數。」

    沈栗道:「這點殿下想得到,想必馬大人自己也想得到,他為什麼還敢明目張膽的上本呢?」

    太子挑眉道:「你是說他有得逞的把握?父皇不會支持吾?」

    沈栗道:「皇上自來是支持殿下的。可國朝大事,皇上一定是要從有利於國家的角度考慮。不管怎麼說,如今邊境通商確實對我盛朝弊大於利。恐怕馬大人就是因為這個才敢動作的。」

    郁辰急道:「難道還會被馬司耀得逞不成?打擊承恩侯府就是打擊殿下,皇上總要考慮一下吧?」

    沈栗道:「皇上當然會為殿下著想,不過,這件事若陛下心裡無甚遲疑,當時就會駁了馬大人,何必要放到大朝上去討論。」

    太子嘆道:「這麼說,此次吾真要吃這一虧了。」

    沈栗正色道:「殿下既為儲君,不單承恩侯府的利益要您維護,將來這國朝上下萬民,那個又不是您的子民。他們的利益同樣是要您維護的。」

    太子聽了恍然道:「不錯,是吾狹隘了。」

    郁辰發愁道:「只是難道要殿下『大義滅親』不成。」

    太子雖然氣舅舅不像話,可到底也是甥舅,周米素來對皇后與太子不差,想到此番要讓舅舅失望,太子也心下不忍。

    沈栗搖頭笑道:「哪裡就要大義滅親了。邊境通商能存在這麼久,自然有存在的道理。再者,這也不是我朝單方面說禁就能禁的,乍然一刀切下去,說不定要適得其反。」

    霍霜贊同道:「那些北狄人可不是老實人,你不賣他了,說不定他索性就動手搶了!」

    沈栗道:「邊境通商還要不要,說到底不過是對我們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的問題。如今距大朝還有兩天,殿下不如和周侯商量一下,看有沒有好辦法使通商有利於我朝。說不定趁此機會反而讓殿下取得先機。」

    郁辰道:「這樣好,這樣在陛下眼中好歹殿下遇事是想著解決問題的,總比依著周侯賣面子強!」

    太子一揮手,道:「都跟吾去承恩侯府。」

    承恩侯一聽太子此來不是要為他求情的,都沒讓太子繼續說下去,立時往地下一躺,打滾道:「殿下真是狠心,都不管舅舅的死活了,嗚嗚嗚,我不活了,沒法活了……」

    眾人驚奇地看著周米。

    眼睛都要掉出來了。

    沈栗也是頭一次見到這麼不要臉的侯爺,還是個國舅!

    這個國舅可真是……你是逗逼嗎!簡直是在用生命來搞笑!

    就是打街上隨便拽個潑婦、地痞來,給他個承恩侯的尊貴體面,他也再做不出滿地打滾撒潑的舉動啊!

    當著東宮一干屬臣,十幾歲的孩子們面前!

    太子的威信何在!

    太子看著眾人苦笑無言。

    郁辰怒道:「周侯,你自己不要……體面!好歹給替太子殿下想想!」

    周米彷彿沒聽到一般,兀自哭鬧自己的:「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還體面!」

    雅臨勸道:「國舅爺,殿下這不是親自過來和您想辦法呢嗎?」

    周米耍賴道:「白對外甥好了,殿下這個太子做的有什麼意思,連你親舅舅的事也管不了,還不如不做了!」

    眾人大驚,這話可不是一般的踩太子的臉面了,周米怎麼說得口!

    霍霜驚問雅臨道:「他平時也是這麼對殿下說話的?」

    眾人眼都直了。

    太子滿臉通紅,待要發怒,面前又是親舅舅,此時忽然想到沈栗前兩日說起的:你和他講道理,他和你說親情,你和他說親情,他偏又和你講道理!

    太子都沒轍,眾人更是傻眼,一時竟是由得周米撒潑不止。

    忽聽沈栗冷聲道:「來人啊,承恩侯瘋了,快把侯爺關起來吧,別叫他傷了殿下。」

    眾人愕然。

    周米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沈栗繼續微笑嘆道:「唉,可憐啊,承恩侯精神失常,故此才時常行止失當,給殿下抹黑,如今既然發現了,還不快快著人醫治。」

    眾人都在心裡吶喊:「他怎麼敢!」

    這可是承恩侯啊,沈栗是有多大膽,趕把一個侯爺「瘋」掉?

    太子也頗為驚奇的看著沈栗。

    沈栗道:「侯爺既然已經瘋了,這侯府一應事物應該也是管不得了,殿下指個人代管吧。」

    周米哆哆嗦嗦指著沈栗怒道:「你敢!」

    沈栗道:「我敢!」

    周米氣道:「你……你……我姐姐是皇后!」

    沈栗道:「殿下的父親是皇帝!」

    周米眨巴眨巴眼睛。

    沈栗接著道:「學生的父親是禮賢侯,辰兄出自玳國公府,霍兄乃玉琉公主之孫,至於其他人,學生就不一一述說了,侯爺想必自己認得。」

    周米道:「你想說什麼?」

    沈栗微笑道:「只是想讓侯爺知道,太子殿下身後站著的是多大一股力量罷了。如若侯爺再對太子不敬……」

    周米看向太子道:「大外甥,你就看著他們這些小兒欺負舅舅不成?」

    沈栗道:「侯爺不需問太子殿下!」

    上前幾步,俯身對周米輕聲道:「別人怎麼樣學生不知道,可皇上既然把學生放在太子身邊,學生和禮賢侯府就已經沒有退路了,太子將來必須登上皇位!」

    沈栗盯著周米道:「任何阻礙太子殿下的人,都是我沈栗、是禮賢侯府的敵人!學生想,凡是站在太子殿下身邊的人都是一樣的想法!

    哪怕是二皇子,三皇子這樣殿下的親兄弟,只要是有半點兒不利於殿下的意思,學生也是不能容忍的,至於侯爺這個殿下的舅舅麼……」

    言下之意,太子的親兄弟都不在話下,何況是外舅!

    周米下意識地摸摸頷下鬍子,遲疑道:「你還真敢威脅我?」

    沈栗盯著周米笑而不語。

    周米咳了一聲,一躍站起,拍打著身上灰塵委屈道:「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06 PM

第四十四章 辦法

    眾人氣結。

    究竟誰不好好說話!太子的話沒說完你就鬧,你讓人開口了嗎?

    不過好容易承恩侯肯商量了,大家心裡都鬆了口氣,也沒人再想和他計較這個。

    周米正了臉色,將眾人讓至正堂,上過了茶,方道:「殿下也不要怪下臣胡鬧,下臣也實在是沒辦法了。」

    周米苦著臉道:「外人只道我周家這商人出身竟然得以封侯,想必得意極了。可各家苦各家知。

    當初家父決心追隨太祖,除了掏空了銀子,周家在各地的產業也立時被前朝清剿,周家幾輩子攢的家底都搭進去了,所謂守業容易創業難,立國之後也沒能恢復。周家現在也只剩下邊境貿易這個大頭兒了。

    殿下,下官的幾個兄長都在戰時折了,唯獨剩下我這個不爭氣的做了個空頭爵爺,您這外家在朝中實在沒什麼勢力,唯一剩下的就是幾個錢了,如今再禁商……」

    太子也嘆氣,兄弟的外家不是世家就是重臣,唯獨自己的外家不甚得力。

    沈栗搖頭道:「殿下與侯爺想岔了。殿下的位置穩不穩,得看皇上的意思。若是由著皇子外家的權勢決定帝位更替,那叫外戚弄權,此乃皇家大忌,皇上英明,萬不至此。」

    霍霜也道:「可不是,外戚弄權乃亡國之兆,皇上看著脾氣好,可得分什麼事,其實照在下看,侯爺不在朝中任職也有不任職的好處。」

    臨雅等人都應聲附和。

    周米拍了拍腦瓜:「這麼說,這與狄人通商之事我周家還是放手為好?」

    郁辰奇道:「侯爺剛剛還鬧得天翻地覆,如今怎麼好說話起來。」

    周米嘆道:「本侯的親人差不多都死絕了,兒女也沒甚出息,賺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呢,唯獨放不下姐姐和太子殿下罷了。本侯要鬧,也不過是想給太子攢點體己罷了。」

    搞政治也需要錢啊。

    太子感動道:「吾就知道舅舅心中是記掛母后與吾的。」

    周米擦淚道:「下臣也沒什麼本事,有必要時,不要臉些的事也做得,殿下不要怪下臣給您丟人。」

    沈栗感嘆道:「外人都道國舅荒唐,今見侯爺為太子打算的心意,才知傳言不可輕信。」

    周米斜著眼道:「本侯這個混不吝遇到你這個膽大不講情面的,不也是無法嗎?」

    沈栗笑道:「學生只是想到侯爺雖有個混不吝的名聲,可卻從來沒做過真正有損東宮的事,所以學生猜測侯爺必定是心裡顧著著殿下的,因此就算學生稍稍得罪了侯爺,只要學生是為了殿下考慮的,侯爺也不會與學生計較的。」

    周米哼道:「要是本侯偏偏小肚雞腸呢?」

    沈栗眨眼道:「侯爺,學生才十二歲。」

    周米氣道:「這會兒你又裝小孩了,剛剛威脅本侯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就不怕本侯打上禮賢侯府去?」

    沈栗真誠道:「侯爺,家父身手好,您打不過的。」

    眾人都笑。

    周米道:「罷了,看在殿下面上,你也算是為殿下盡心。」

    沈栗站起身正色施禮,謝過周米。

    沈栗自己心中有數,他如今說到底手中並沒什麼砝碼,論出身不過是庶子上位,論身份不過是個空頭雲騎尉,論功名才是個童生,就算在太子身邊做了伴讀,偏偏年紀又是短板,說起來,對家族也罷,對東宮也罷,自己都是隨時可以被取代的。

    所以沈栗想保護自己,只有讓自己更有用,加重自己的話語權。

    如今維護太子利益就是維護禮賢侯府,維護禮賢侯府就是維護自己,太子越看重他,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才會越高。為此,如果周米真要做有損太子的事,沈栗還真敢威脅他。

    如今周米既然表示和解,沈栗心裡也鬆了口氣,到底也是太子的舅舅,就算是個空頭爵爺,能不結仇自然是好的。

    太子果然心下暗暗滿意。

    沈栗雖說看著還小,平時也不怎麼冒頭。偏偏一旦真有為難時卻英勇任事,從不退縮,一則通權機變,二則鐵面無私,自己身邊就缺少這樣的人。父皇的眼光果然不錯。

    各人心下打算不提,如今擺在案頭的是禁商的問題。

    周米道:「既然要放手不妨做得痛快些,趕在大朝有結果前就主動上奏,也賺些好名聲。」

    沈栗搖頭道:「侯爺莫急,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霍霜附和道:「他們一攪事我們就退縮,倒顯著怕他們似的。豈不有損東宮威嚴。」

    周米焦躁道:「放手也不是,不放手又不是,可教本侯怎麼辦呢?」

    沈栗道:「其實通商還是有好處的,一刀切下去反而不好。照學生看,與其禁商,倒不如整飭一翻對我盛朝更有利。」

    周米聽說通商還有門,不禁大喜,那麼大的生意要撒手,到底也是心痛的,催道:「快說來聽聽。」

    沈栗掰著手指數到:「一則,霍兄說過,邊境通商不是一國之事,鹽茶對狄人尤為重要,咱們這邊不賣了,說不定索性就過來搶了!到時狄人犯邊,我們打不打呢?皇上雖然派兵相助李朝國,但我朝現在卻未必做好了與狄人正面開戰的準備。」

    郁辰點頭道:「有理,前朝敗家的著實厲害些,如今年景雖好了,可惜國庫還不算豐滿。」

    沈栗繼續道:「第二,馬大人是衝著承恩侯府來的不假,可做邊境生意的卻不只是國舅爺一家。侯爺家大業大,禁了邊境生意損失雖大,到底還有其他營生可以維持。可有些商家恐怕就要丟飯碗了。」

    周米贊同道:「確實如此,我就知道不少。如今真要禁商,只怕不少人要跳腳。」

    沈栗道:「天大地大飯碗最大,敢與狄人做生意,起碼不能說是膽氣小的人,如今飯碗要沒,恐怕這些人也不好安撫。」

    太子點頭:「可見治國之事需謹慎行之。」

    沈栗道:「第三,既然通商,必然有稅款,其實這本應是一項不小的收入。」

    太子奇道:「咦,戶部這個進項似乎並不多。」

    沈栗微笑不語,周米尷尬道:「小小年紀,這些你也知道。」

    遂向眾人解釋道:「邊境草原那麼大,差役上哪兒收稅去?大多是逃了。」

    太子苦笑道:「看來每年能收些稅款,倒是真不易了。」

    沈栗道:「既然有上述幾點,這禁商一事未必不可轉圜。」

    周米猴急道:「快說快說,若果然有用,本侯一定重謝。」

    眾人都笑。

    沈栗道:「其實如今邊境通商的問題歸根到底是過於混亂,以致偷稅的多,還有走私兵器的,朝廷不但得不到好處,反而受其拖累。要想扭轉這個局面,首先就要加強對邊境商人的控制。」

    周米攤手道:「人一到草原上連影子都沒了,可怎麼控制呢。」

    沈栗笑道:「到草原上再找就晚了。要在國內就理清了。如今邊境生意就屬周家最大,國舅何不牽頭做個商會?」

    周米奇道:「商會?」

    沈栗道:「由周家牽頭,把各家聚到一起,一則聚則勢大,生意一起做,本錢大,得利也大,最重要的是,這樣對朝廷的好處大。

    朝廷只要派人看著商會的賬本就好了,該收多少稅,一目瞭然,朝廷的進項多了,自然反對的人就少了。」

    霍霜點頭道:「其實邊境生意利大,若稅款收繳順利,也是個大頭。」

    沈栗道:「再者,既然是由商會運作,自然就可杜絕交易兵器之患,嗯,商會每年再牽頭給邊軍送些物資,想來軍中對邊商的看法也會好些。」

    周米讚道:「有理!」

    郁辰補充道:「不可直接****,否則有收買人心之嫌,不如先獻給兵部,再由兵部下發。」

    太子嘆道:「可惜這樣就不知到了邊軍手裡還剩多少了。」

    沈栗心道看來太子經皇帝教導,終於開竅些了。

    周米也奇道:「自打陳文舉那老傢伙做了太子太傅,殿下就越來越……那個正經了,如今倒多了些人氣。」

    太子苦笑道:「吾以前是天真了些。」

    沈栗接著道:「其實這樣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由商會牽頭,將交易地點固定下來,這樣各家再交易時也不怕有強盜殺人越貨了。」

    周米哼道:「什麼強盜,草原上的強盜都是狄人裝的,嘿,每年『消失』的商隊可不老少呢!」

    沈栗道:「那就索性讓邊軍出人保護,軍中也可酌情收些費用。」

    郁辰皺眉道:「軍卒豈可擅自在邊境活動?」

    沈栗道:「換身衣服,誰知道是邊軍。」

    霍霜倒是贊同:「好,加幾個斥候進去,順便刺探些消息。」

    商量來商量去,都覺得即使是在大朝上討論,成立商會也比直接禁商希望大,倒是有幾分把握。

    雅臨喜道:「這麼說,這次馬大人要白忙活了,奴才就說,我們小爺吉人天相,還怕幾個小人為難不成!」

    太子笑道:「什麼吉人天相,肚子裡沒點墨水。這都是各位伴讀集思廣益,吾在這裡謝過了。」

    眾人紛紛謙遜謝過。

    太子心下愉悅,如果能在大朝上有理有據駁回馬司耀的奏本,東宮的威望反倒會趁此機會加強。這沈栗倒是個福將,自他來東宮參與的幾件事,自己都得益匪淺。如今看來,倒是可以多加信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09 PM

第四十五章 主將不見了

    馬司耀半夜就爬起來了。

    把寫好的奏摺看了又看,逐字逐句地又揣摩了一遍。

    潔面,束髮,蹬靴,穿上朝服,整理停當,向鏡中看去,自覺精神奕奕,暗自點頭陶醉道:「威風不見當年!」

    自打女兒生下三皇子,馬司耀就覺得這是上天預示著馬家要飛黃騰達了,不,或許更早,是從自家那同樣雄心勃勃的女兒進宮時就開始了。

    馬司耀從未把皇后與東宮放在眼裡,不過是商家女和她的幼稚小兒罷了。現在叫他們站著位置,就是為了給我馬家人留著呢。

    要說有什麼讓馬大人覺得不安的,就是前陣子禮賢侯府,玳國公府與玉琉公主府在皇帝的暗示下紛紛倒向東宮了。

    定是邵威那個無能太子迷惑了皇上!

    皇上,微臣這就讓您看看邵威與周家的失當之處!

    馬司耀覺得自己找到承恩侯府這個漏洞是十拿九穩的,因此才要親自上陣。

    本官要讓諸位大臣看看,什麼樣的人才配做這皇子的外家,什麼樣的人才可稱為精明能幹!

    周米,此番就要勞煩你和你那糊塗外甥給我馬家做一會踏腳石了。

    馬司耀春風滿面地與眾位同僚打著招呼,就是周米那張臭臉也沒擾亂他的好興致。馬司耀寬容地看著他,彷彿周米已經是手下敗將,而自己當然要有勝利者的風度。

    見到太子也要雍容地行禮,本官總有一天要有理有據地撬動你的位置,如今正是向大家展示自己恭謹謙虛的時機。

    靜鞭三響,大朝會開始了。

    馬司耀胸有成竹,並不急,待議過了兩三事後,才從容出班,將奏摺呈上:「臣有本奏!」

    馬司耀侃侃而談,從各方面闡述邊境通商對朝廷的害處,雖未指名道姓,但也試圖讓皇帝與大臣們明白,以承恩侯為首的邊境商人就是國家的蛀蟲,要取締,要遏止,要禁商,要從根源上打擊他們的氣焰,嗯,這個根源肯定就是承恩侯了。

    馬司耀痛心疾首地道:「如今禮賢侯正領兵在外,竟然還有商人私下向狄人售賣兵器,此誠不可忍也!長此以往,國將不國矣!皇上,禁商之事,刻不容緩啊!」

    馬大人有感於邊境商人對國朝的危害,說道激動處,眼角緩緩流下淚水。

    不少大臣都被馬大人表現出的情懷感動,紛紛附議。當然,禮部的官員尤其的多。

    馬司耀偷偷去看周米的臉色,黑的向像鍋底一樣。太子倒還維持著東宮的氣度,不愧是皇帝之子,可惜,外家實在不像樣。

    唉,將來三皇子登基,老夫會記得替你求情,叫你去守皇陵,安安穩穩度日去吧。

    馬司耀的思緒都飛到八千里外去了。

    邵英嘴角緩緩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驪珠,」邵英道:「昨日太子也給朕遞了個摺子,你給眾位臣工念念。」

    馬司耀心下一沉。

    太子的摺子不太長,主要就是前兩天沈栗在承恩侯府分析的那些,邊境通商驀然停了不好,不如成立個商會,加強朝廷的監管,不但可以杜絕走私,還可以有更多稅收等等等等,總之,商會的好處多多,比禁商的好處多。

    邵英哼道:「議議吧。」

    戶部侍郎李意率先出班道:「臣贊同太子的意見,皇上,戶部的壓力太大了,既然有稅,為什麼非得禁商呢?」

    邵英心裡也點頭。

    盛朝是真沒錢啊!

    前朝接連幾個昏君,成天花錢玩,滅國時還放了一把火,皇宮都沒燒,就燒了國庫,氣得邵廉跳腳。

    如今才經了兩代人,說實話,國庫勉強能應付開支,戶部是天天哭窮,稍微有點大的天災,朝廷都得發愁。

    李朝國這回承諾出軍費,邵英才咬著牙讓沈淳出兵,說白了,這是打著相助的名義干的僱傭軍的買賣。

    能有錢,提議在皇帝和戶部這裡就先過了一半。

    文華殿大學士封棋也贊同:「皇上,兩國通商已有數代,於邊境居民已成傳統,如今我朝要貿然停止交易,恐怕兩國居民都不適應,再者,商人驟然失業,只怕不要怨言載道。

    依臣只見,還是太子殿下的辦法更得宜,不如先試行之。如有不妥,再做其他考量。」

    閣老的政治主張都是求穩,辦商會比驟然禁商引起的反彈小,自然是傾向於太子。

    封棋如今是內閣首輔,有他說話,又有戶部的支持,事情已成定局。

    馬司耀白忙活了。

    眾人心裡暗暗咋舌,馬司耀這兩天上躥下跳,折騰的動靜可不小,都以為這回承恩侯府算是要栽了。

    周米撒潑打滾,太子也沒去找皇上求情。周米這兩天不鬧了,還以為他是放挺了呢。

    沒想到啊,太子平時看著不顯山不漏水,到了節骨眼上,一封摺子就解決了。有城府,有手段,嗯,這風向還得再看看。

    馬司耀上朝時雄糾糾氣昂昂,還沒熬到下朝就變成了落湯雞。

    讓周米牽頭搞商會,把邊境商人都聚起來,聚則勢大,別管是官勢財勢,總之,太子手下可是真要有力量了。

    雖然太子外家照舊無人在朝為官,可商人們的力量也不小啊。有錢!與各地又都有盤根錯節的利益牽扯……

    合著本官這是推了太子一把?

    馬大人心裡委屈,賠了夫人又折兵,這買賣不合算!

    邵英心裡喜怒參半,朕還沒老呢,你們就惦記鼓動朕的兒子們掐架,馬司耀,朕記住你了,今年陞官的名單上沒你了!

    好在朕的太子有長進了,嗯,沈栗那個人精也不差,維持了東宮的體面,沒讓你們得逞。

    邵英手裡握著緇衣衛,別人不說,自己兒子身邊發生的事還是有數的。

    皇帝心裡正琢麼著呢,驪珠忽然示意:「皇上,邊關急報。是羽檄!」

    邵英心裡一激靈。

    自打邵英登基,一則國庫空虛,二則湘王一直不安生,主要精力就在放在國內了。

    沈淳此次出征,還是邵英登基後的第一場「國際」戰爭。

    邵英自是重視的。又擔心沈淳出兵不利,又擔心狄人兩線作戰,一邊打著李朝國,一邊在盛朝邊境騷擾。

    聽說是急報,邵英連忙宣上來。

    兵卒這會兒累的都不會走了,只知道舉著羽檄。

    驪珠趕緊呈遞上來。

    邵英拆開仔細看,雙目一瞪,眼睛都要掉出來了。

    禮賢侯沈淳,領兵三十萬的大將,丟了!

    不見了!失蹤了!找不著了!

    兩國軍隊剛剛試水接戰,還沒正面開打呢,統領千軍萬馬的主將沒影了!

    千古奇聞!

    這是要作死的節奏啊!

    副將趕緊收縮兵力,主將莫寧奇妙沒了,還打什麼啊!

    皇上,屬下一個人堅持不來,你快想想辦法!

    羽檄呈上了大朝會,朝上頓時轟動了。

    太子下了朝趕忙往回趕,沈栗這會兒還在東宮,不知道消息呢。

    沈栗一聽沈淳失蹤了,頓時嚇了一跳。

    和太子請告了假,急急忙忙回府。

    沈栗這回也真有點急了。

    作為穿越客,沈栗總覺得自己和這個時代有點格格不入,有些觀念和前世是真不一樣。

    可說起來沈淳這個便宜老子對沈栗也真不差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沈栗借了人家兒子的殼子,不說有替人盡孝的義務,單這一年來沈淳對待他的好處也讓對這便宜老子有幾分感情。

    此時禮賢侯府已經鬧翻天了。

    李意先派人知會了禮賢侯府。

    田氏和李氏相繼暈倒,好在這回沈沃還在府中,總算還有個做主的,先請了府醫來。

    沈栗到何云堂時,只見顏氏六神無主地領著一干姐妹站在外面,一片焦急之色,大的眼睛都是紅的,小的還都懵懵懂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見沈栗回來,都圍上來七嘴八舌地打聽消息。

    沈沃在屋子裡叫:「可是栗兒回來了,快進來。」

    沈栗一廂走一廂對顏氏道:「姨娘不要著急,先放寬心,照顧好姐妹。」

    屋內田氏、李氏、沈沃和他妻子宮氏都在,世子沈梧也撐著身子半倚在榻上。

    沈沃劈頭問:「你在東宮來,可有什麼消息?」

    沈栗搖頭道:「詳情還不知,說是中了埋伏,打散了,人大約還在的,只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

    田氏聽說沈淳還活著,頓時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祖宗保佑。」

    沈淳是大兒子,禮賢侯府的頂樑柱,真出了事,田氏要心痛死。

    李氏急道:「可說什麼時候能找到?」

    沈栗搖頭苦笑道:「尋人哪有定期。兩軍交戰,誰敢大張旗鼓的找人,叫敵人知道了,說不定比我們先找到,那時才要出事呢。」

    李氏哭道:「這可怎麼辦?陣前險地,侯爺的性命如何保障?」

    沈栗道:「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找到人。父親若無事,自己就找回軍營去了。現在既無消息,定是被困在哪裡不得脫身。」

    沈沃嘆道:「千里之外,又是在軍前,如今有何辦法可想?」

    沈梧急道:「那我們只能等著不成?若是那邊的人不肯盡力,豈不誤了父親的性命?」

    沈栗道:「主將失蹤,皇上還是要調查清楚的。何況軍中現在無人統領,副將威望又不夠,皇上定會再派大將前去。我準備向陛下與太子陳情,跟隨前去軍前!」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11 PM

第四十六章 抽你沒商量

    聽說沈栗要去軍前,田氏李氏反對道:「怎麼動了這個念頭,這可不成,那兵戈相爭之地可不是玩的。」

    沈栗搖頭道:「父親出了事,身為人子,孫兒是必去的。再者,外人或可盡力尋找父親,但真到了緊要時,未必肯為父親搏命,還是咱們自家人參與營救穩妥些。」

    沈沃點頭道:「兄長遇險,咱們家去尋找乃是應有之意,只是你才多大,要去也該我去。」

    沈梧聽了也有些意動。

    沈栗忙道:「如今家中只有六叔一個成年男子支應,離不得六叔。再說刀劍無眼,六叔萬一有個閃失,豈不叫六嬸娘與十一妹妹心痛。」

    轉眼見沈梧躍躍欲試,搖手道:「大兄且住了吧,你這體質熬不熬的到那邊還在兩說,又是承爵子,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赴險!」

    沈梧怏怏嘆道:「身為長子,這本該是我的責任!」

    田氏思來想去,如今沈淳生死不知,沈梧與沈沃一個是大孫子,一個是小兒子,田氏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手的。

    如今家裡人口中數來數去,只有沈楓與沈栗二人了,只是沈楓雖年長些,卻還不得用,他父親又是因謀害沈淳死的,這樣看來,竟也只有沈栗能去了。

    田氏上前握住沈栗的手含淚嘆息道:「好孩子,難為你小小年紀,家中事由不斷,竟把你當個大人用了!祖母實在是委屈你了。」

    沈栗早知事情最後還是要落在自己頭上,再者,沈淳失蹤之事著實蹊蹺,沈栗確實想去一探究竟。

    即使撇去這一年來的親情,沈淳對禮賢侯府與沈栗的未來也是相當重要,叫沈栗縮在後方等消息,他也不安心。

    聽田氏同意了,沈栗笑道:「祖母放心,孫兒此去定要尋父親回來!」

    李氏也愧疚道:「幸虧還有你,栗兒,叫你一個小孩兒前去,母親心裡真是過意不去。母親這就持齋,直到你父子平安回來!」

    事到臨頭,李氏當然更疼他親生的沈梧,沈栗心下也不以為意,安慰道:「母親不需擔心,兒子此去不過去尋父親罷了,又不是真到陣前,不會有事的。」

    正說著,門口丫鬟道:「二少爺回來了。」

    方鶴跟隨沈淳去了軍前,沈楓沒了先生,這些天正為院試忙活,時不時出門「以文會友」,是以才被人自外面尋回。

    門簾一掀開,露出沈楓有些驚慌的臉:「祖母!」

    沈楓衝到近前:「街上都傳說伯父陣前失蹤了!」

    田氏點頭道:「正是為此事尋你回來。」

    沈栗聽了心中一動,問道:「街上傳說?坊間議論此事的人很多麼?」

    沈楓驚魂未定地點頭:「可不是,咱們盛國可有些年沒對外面動刀兵,伯父此次領兵出征,鄉野注目,如今傳出伯父失蹤的消息,坊間立時沸沸揚揚的。」

    沈栗皺眉問道:「可知都說些什麼?」

    沈楓期期艾艾道:「說……說……好些人都說伯父不是失蹤,是偷偷投敵了!」

    「什麼!」沈沃霎時站起:「豈有此理!」

    沈楓嘆道:「侄兒就是為這個才會驚慌失措呢!」

    聽說有猜測說沈淳投敵,田氏與李氏都驚慌起來,沈梧也臉上變色。

    陣前投敵是誅九族的大罪,若是皇上見疑,禮賢侯府傾覆只在剎那之間。

    跟前伺候的丫鬟們也嚇得花容失色,有立時嚇哭的,還有驚叫出聲的。

    「放肆!」沈沃喝到:「還有沒有規矩了!」

    連喝了幾聲,方才止住混亂。

    田氏氣道:「上不得檯面的東西!風還沒吹呢,灰先揚起來。都去領十板子,再有敢隨意議論此事的,都拿去打!」

    李氏含淚道:「這是怎麼回事?母親快拿個主意。」

    田氏嘆道:「都在皇上一念之間罷了。」

    沈沃向沈栗問道:「你方才偏偏著意詢問,可是心中有些考量?」

    聽到這句話,眾人都看向沈栗。

    沈栗點頭道:「父親出事的消息是在大朝上傳開的,太子下了朝就回東宮告訴了侄兒,侄兒再從東宮回來,算來也不過一個時辰的事。不過一個時辰,街上就能傳的沸沸揚揚,還眾口一聲直指父親投敵,這事透著詭異。」

    沈沃疑惑道:「你是說這是有人特意做的?」

    沈栗點頭道:「再吸引人的消息,口口相傳也沒這麼快的。」

    田氏怒道:「這是哪個喪良心的要與我們家為難?教老身知道必不與他們幹休!」

    李氏急道:「母親,如今可顧不上這個,就怕謠言傳到皇上耳朵裡,萬一皇上真疑心侯爺可怎麼是好啊!」

    田氏也滿面憂色。

    沈栗安慰道:「祖母與母親不需擔心,這事兒做的太明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田氏猶豫道:「有道是積毀銷骨,就怕說的人多了,動搖了皇上。」

    沈栗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方輕聲道:「若是父親真有投敵的嫌疑,羽檄上怎麼可能不說?事發的軍前沒消息,偏景陽傳的有鼻子有眼,分明是看著咱們家不順眼的趁機落井下石。

    此次出兵是皇上拍板的,父親這個領兵大將也是皇上親自選的,說父親投敵,固然是與我們禮賢侯府為難,再往深處想,何嘗又不是意指皇上有眼無珠看錯了人?

    與之相比,我們禮賢侯府是小,損害皇上的威信是大,皇上絕不會容忍這樣的事!無論是誰下手,這回肯定要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沈沃聽了贊同道:「栗兒說的有理,皇上素來英明,絕不會中了這些小人的計。」

    田氏聞言稍稍鎮定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沈栗道:「如今事情緊急,只怕皇上很快就會擬定去李朝國的人選,勞煩母親著人給兒子收拾行裝,兒子現在就去東宮托太子請命跟隨。」

    李氏點頭囑咐道:「如今形勢不好,你言行要小心。」

    顏氏站在外面聽說沈栗要去軍前,忍不住心中擔心,見沈栗出來,兩眼含淚望向他。沈淳生死不知,唯一的兒子又要遠行千里,顏氏心中亂麻一片。

    人前實在不好說體己話,沈栗只好道:「姨娘只管放心,不會有事的。」

    李氏跟著出來,見顏氏憂心,也不由嘆氣,到底有些愧疚。上前牽著顏氏的手道:「妹妹跟我來吧,與我一同給栗兒打點行裝。」

    沈栗心急,也不像往日乘車,只領著長隨騎了馬,雖然城中不許縱馬,到底也比慢吞吞的牛車快些。

    正往東宮去,就聽路邊一個酒肆門前有人大聲道:「禮賢侯陣前投敵,有負皇恩,罪在不赦,當書於史冊,背萬世罵名,吾等羞與此等小人為伍。」

    周圍一片叫好聲。

    沈栗聽了大怒。

    放眼望去,只見一群書生正在酒肆中聚會,為首的一個二十多歲的樣子,一身青緞儒服,正站在門口處一張小椅上,擺了個慷慨激昂的架勢。

    這人正盯著沈栗,見沈栗看他,傲然一笑,繼續道:「這禮賢侯素日為人狂傲,欺壓百姓,民怨已久,教子不嚴,如今又鬧出陣前投敵的醜事,我等當為民請願,方是讀書人應有的作為!」

    眾人又紛紛應和叫好,隨著叱罵沈淳。

    呦呵,這是故意找茬的了。

    沈栗盯著這人,嘴角緩緩扯出一個冷漠笑容。

    扯了扯韁繩,騎馬到了酒肆門口,正好,與這站在椅子上的書生平視。

    見沈栗過來,這書生眼神閃了閃,心下有些慌張。

    在他預想中,沈栗聽了眾人斥責沈淳,應該羞愧不已,掩面而走才對。他怎麼居然還敢過來?不過想到如今「正理」在自己手中,就是沈栗想來理論,自己也不必心慌。

    看著沈栗,書生刻意昂了昂頭:哼,也好,看我在眾人面前揭穿你這禮賢侯的孽障,你爹做出醜事,你們禮賢侯府要臭名遠颺了,看眾人是如何鄙視你的。

    沈栗緩緩到近前,書生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說話,眼前一花,都沒明白怎麼回事呢,人就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在地上滾了幾滾,書生才覺出身上疼痛,耳邊響起眾人嘩然聲,書生蒙頭轉向地望向沈栗,只見沈栗在馬上仍然一臉微笑,淡然看著他,手中搖著馬鞭,鞭子上有些猩紅血跡。

    呆了半晌,書生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叫沈栗一鞭子從椅子上抽了下來!

    「沈栗,你敢打我!」書生尖叫道。

    又是一鞭子,尖叫變成了慘叫。

    沈栗道:「左右,與我堵了這酒肆的門,不許放人出去!」

    禮賢侯府的家人們多多少少都會兩下子,沈淳挑給兒子的人身手更不一般,沈栗說堵門,別說門口,就連窗戶都跑不出去了。

    酒肆裡面的書生們見沈栗打人,原還想斥責這小孩子,等沈栗悍然下令封門,才開始害怕,漸漸安靜下來。

    街上看熱鬧的紛紛住口,酒肆裡外只聽著地上書生的呻吟聲。

    固然是這書生不禁打,沈栗下手也著實重,兩鞭子,就叫人不敢再與他爭論。

    沈栗見長隨們控制了局面,才晃了晃馬鞭,指著地下書生道:「方才就覺得你眼熟,我想了又想,才想到,你長得像杜凝啊,看歲數,你該是杜凝的哥哥杜涼,是吧?」

    杜涼忍痛道:「正是在下!沈栗,你爹陣前投敵了,你如今不夾著尾巴做人,竟然還敢隨意打人……」

    沒等他說完,沈栗又是一鞭子下去,杜涼的話又成了慘叫。

    聽說騎馬打人的是禮賢侯的兒子,書生們又蠢蠢欲動,只是還沒等他們鼓足勇氣叱罵,本來就不多的勇氣又被沈栗這氣勢十足的一鞭子給嚇沒了。

    太嚇人了,這唇紅齒白,面帶微笑的小孩怎麼眼也不眨地一鞭子一鞭子抽人?這武勳家的孩子是怎麼養的?聽說沈栗也是讀書的,還是太子伴讀呢,怎麼這麼凶?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14 PM

第四十七章 你也去趟順天府

    沈栗搖了搖馬鞭,冷笑道:「若是別人議論家父之事,在下還可當他心憂國民,只是你麼——杜涼,說你出自好心,你自己信嗎?」

    沈栗盯著杜涼厲聲道:「杜涼,你弟弟杜凝在太子太傅面前誣告在下不成,見棄於東宮,後來神經錯亂把自己給嫁了,拐帶壞了你的風評,致使你不得不放棄本次科考,是也不是?」

    杜凝原是託詞因病告退離開東宮的,知道實情的人並不多。此時被沈栗揭出來,眾人都議論起來。

    杜涼紅著眼睛道:「我……啊!」

    又一鞭子!

    沈栗道:「你把這樁事都賴在我禮賢侯府、我沈栗頭上,暗思報復,是也不是?」

    杜涼仰頭見剛剛還附和他的同窗們果然露出懷疑,急道:「不是這樣的!哎呦!」

    沈栗又是一鞭子:「不是?今日大朝上才見了羽檄,你自己算算到現在有多長時間?消息滯後些的官吏此時都未必知道消息。若非早有準備,你能這麼快就糾集起集會來敗壞家父的名聲?你說,你是不是早知道家父有難的消息,還是說……」

    沈栗懷疑地看著杜涼:「你本身與家父失蹤之事有關!」

    杜涼嚇了一跳,忙不迭搖手道:「不,不不,怎麼可能?此事與我無關,我怎麼可能與沈侯失蹤之事有關?」

    「無關?」沈栗獰笑道:「如是無關,你一個身無官職的的小小書生,消息怎麼會這麼靈通,還他娘如此興致勃勃,斬釘截鐵地肯定家父失蹤乃是投敵,嗯?」

    旁邊的人聽了不覺都懷疑起來,算算時間,這沈侯失蹤的消息在大朝會上爆開到此時不過才一個多時辰,這杜涼的動作怎麼這麼快?還真是挺可疑的。

    沈栗厲聲問:「杜涼,你肯定與家父失蹤一事有關,你說,這其中有何陰謀?或者,是你本身做了北狄的奸細?」

    眾人嘩然。

    「不不,」杜涼驚道:「我是在家父那裡聽說沈侯失蹤一事的。其他事情我一概不知啊!」

    沈栗眯著眼看他:「一概不知?那你憑什麼說家父是投敵?嗯?剛剛你可是言之鑿鑿啊,你是蓄意散播謠言報復我禮賢侯府,還是企圖動搖我盛國軍民之心,給北狄人幫個忙?」

    杜涼欲哭無淚,這二選一的題目可不好做,可不可以不選啊。

    沈栗喝道:「左右,與我將這個奸細揪到順天府去!」

    「別!」杜涼心中氣苦,承認自己散播謠言吧,怕是以後不好做人!可要不承認,沈栗非得扣他個私通敵國的奸細帽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搞不好要掉腦袋!

    思來想去,杜涼只好結結巴巴承認:「我……我……我是聽說沈侯失蹤的消息,我……我猜的,猜的!」

    猜的!呸!

    眾人嘩然,酒肆內的書生們也氣得面色發白。

    杜涼出自國子監祭酒家,平日也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在這些書生之中很是吃得開,因此此次杜涼說沈淳投敵了,眾人都相信。他們自覺一片愛國之心,在此集會,群情激奮,還籌募上書,沒想到倒是做了小人!

    禮賢侯也是個超品侯爺,眾人原還覺得自己是不畏強權,如今成什麼了!

    有人耐不住氣憤,越眾而出道:「杜涼,你……無恥!真是枉讀聖賢之書!我等真是瞎了眼,竟然相信你這滿嘴謊言的卑劣之徒!」

    這人向沈栗深深作揖道:「這位……沈七公子,慚愧慚愧,得罪了,吾等輕信小人,為虎作倀,敗壞貴府名聲,如今真是無地自容。在下定要登門致歉!」

    沈栗哼道:「登門致歉?不必了!」

    揚起馬鞭環指一圈,沈栗悲憤道:「家父領兵在外,府中只剩一門婦孺,你們登門,可要誰招待你們呢?是我那為兒子、為丈夫擔心的祖母、母親?還是我那病弱在床的兄長?」

    見沈栗如此說,眾人心有惻惻,都面紅低頭。

    沈栗長吸一口氣,厲聲道:「我知道自古文武相輕,讀書的多看不起當兵的,卻沒想到竟有人是非不分到如此地步!

    將士出兵在外,一為忠君報國,二為保境安民!別人不顧生死為我盛朝在戰場上拚殺,不求你們多讚揚他們,難道連對我朝將士基本的尊重也沒有嗎?

    想到家父如今生死不知,你們也是讀過聖賢書的,怎麼能夠如此落井下石!做出這種令我盛國人痛,北狄人快的糊塗事?」

    沈栗哽咽道:「若是你們的言行傳到軍前,要讓那些不顧生死的將士們怎麼想?動搖軍心,不過如此!」

    圍觀的原見沈栗悍然下手打人,還覺得他驕橫,如今見他痛心疾首的樣子,不禁都心生同情之意,紛紛指責起酒肆內書生。

    書生們也都慚愧不已,垂頭喪氣。

    沈栗喝道:「竹衣,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把杜涼押到順天府去!」

    杜涼驚道:「我已承認是妄言了!」

    沈栗冷笑道:「你說自己是妄言,我就得信?你前後言行遮遮掩掩,誰知道真假,家父失蹤之事蹊蹺非常,如今任何可疑的線索都不能放過,是妄言還是奸細,一審便知!」

    杜涼沒料到承認說謊還是要進順天府,驚恐大叫道:「我確實什麼也不知道啊,我冤枉……」

    叫竹衣把嘴堵起來,緊緊綁住。

    方才出言的書生拱手道:「沈七公子,我等如今也幫不上什麼忙,且讓我等一起去順天府做個證吧。」

    「對!」這些書生紛紛道:「杜涼說了什麼話,我等都記著呢,一起去。」

    「也好。」沈栗對眾人鄭重拱手道:「諸位都比在下年長,方才情急之下,有失禮之處,還望眾位不要計較。」

    眾人紛紛道不敢:「我等竟然被人輕易挑唆,真是慚愧。」

    沈栗正色道:「諸位,讀書人都是國家儲士,說不得,將來諸位當中肯定有在朝為官的,須知國事從來不可輕忽,兵事更是重中之重,豈是街頭巷尾小道消息可以言之!」

    見桌上有紙筆,示意竹衣取來,蘸了墨,就在馬上向酒肆粉牆上書寫:「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

    頓了頓,此詩第三句原為「灑淚祭雄傑」,只是沈淳如今失蹤,總不能叫沈栗現下祭他老子,遂為:「何日斬熊羆,揚眉劍出鞘。」

    頓了頓,意猶未盡,又寫了一首,長嘆一聲,擲筆而去。

    眾人圍上去細讀。

    「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何日斬熊羆,揚眉劍出鞘。」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書生們先道:「好詩!第一首悲憤感嘆,第二首忠君報國!兩首詩壯懷激烈,歌以詠志,不意這沈栗小小年紀,有此文采胸懷!」

    又嘆道:「怪道選為太子伴讀。禮賢侯府子弟,果然名不虛傳!」

    旋又憤怒道:「都是杜涼這個殺才挑唆,使吾等枉為小人也!」

    一擁而上,都去打杜涼。

    那留下押送杜涼去順天府的長隨也樂呵呵由著眾人去打,只看著不叫人打死便是。

    沈栗轉過街角,看見容置業領著幾個兵士,站在巷子裡悠悠然「聽」熱鬧,隔了幾步還有幾個衙役湊做一堆兒也笑嘻嘻悄聲議論,頓時笑道:「侄兒還道這回當街抽那杜涼打了那麼長時間,怎麼不見有人來。原來是世叔在這裡。」

    容置業笑道:「幾個四體不勤的書生也敢滿嘴胡言,妄論國事,該抽!老子才不願意管這閒事呢!且讓他們吃個教訓吧。」

    那幾個衙役也道:「待那邊安靜下來,小的們再去帶杜涼到順天府不遲。」

    沈栗挑眉:容置業和他通人情不提,這幾個順天府的衙役怎麼也這麼熱情了?禮賢侯府不好惹,那杜涼不也有個當著祭酒的爹嗎?

    容置業笑道:「今天也不知吹了哪股邪風,沈侯失蹤之事一忽兒就傳的滿城,這杜涼蹦的尤其歡快,就是賢侄不找他麻煩,他也要去順天府走一遭。」

    沈栗恍然,看來謠言一事已驚動官中。隨即失笑搖了搖頭,杜祭酒還真是倒霉,兩個兒子相繼進了順天府,這國子監祭酒的位子看來是真保不住了。

    沈栗示意竹衣拿出兩張銀票,分別遞與兵士與衙役,對容置業笑道:「世叔與我通融是與我家的人情,可還要請諸位大人喝杯茶不是?」

    容置業笑道:「也怪了,也不知你父親是怎麼教你的,小小年紀想的倒是周詳。」

    沈栗道:「世叔說笑了,這是應有之意。」

    如今沈栗當街駁倒杜涼,又特意留了詩詞,待此事傳開,沈淳的清名好歹可以挽救,再加上官府也開始注意,自覺還是先去請命隨軍為好,隨即告辭道:「侄兒如今正急著去東宮,不叨擾世叔了。」

    容置業應道:「既有急事,自忙去。」

    太子此時已用過了午膳,正要往邵英那裡去,見沈栗來,問道:「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府中可還安然?」

    沈栗搖頭道:「長輩們都很擔心,只是鞭長莫及耳。學生如今來正是想向殿下求情,學生想去軍前。」

    太子奇道:「什麼?」

    沈栗拜道:「家父失蹤,身為人子,理當前去尋找。還望殿下通融。」

    太子頭痛道:「你才多大?就要去軍前,罷了,你打算怎麼去?」

    沈栗道:「如今軍中無主將,萬歲一定會派人前去,學生想跟著。」

    太子剛想說不妥,見沈栗眼巴巴看著他,到底不忍。

    沈栗到東宮後,但凡有事,皆不退縮,更難得事事辦得妥當,如今他父親不見了,想去尋找,也是人之常情。

    太子嘆口氣道:「這事也不是吾說了算,正好吾要去父皇那裡,你自己去求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18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9-14 09:34 PM 編輯

第四十八章 疾行

    沈淳出事,沈栗要去探尋倒也無可厚非。邵英只嘆:「果然孝悌。」倒也未加阻攔。

    此時趕赴李朝國的名單已經擬定:玳國公郁良業——邵英重視此戰,先後派去的都是心腹重臣。

    此外,因沈淳失蹤,邵英擔心軍中情形,又加派了幾個緇衣衛,為首的沈栗也認得,是沈梧未來的岳丈,容置業的兄弟,緇衣衛千戶容立業。

    事情緊急,郁良業的意思今晚關城門前就要出發,沈栗又急急忙忙回了趟禮賢侯府。

    李氏為丈夫打點行裝是做慣了的,只是從無這樣急切的時候。此番要求急行,倒是為難。最後也只好撿了幾件衣物,足足的帶上銀票罷了。

    沈栗取了包裹,只帶了一個長隨竹衣,沈毅原也要跟著,沈栗推辭道:「大管家上了年紀,怕是受不得奔波之苦,況府內諸事繁雜,也離不得您老幫襯。」

    一家人匆匆送沈栗出府,田氏囑咐道:「如遇危險,只管躲著,你年紀小,又不是兵士,不要逞能。」

    沈栗應了,又遲疑道:「刀劍無眼,孫兒此去若有不虞,顏姨娘她……」

    田氏與李氏都應承道:「儘管放心。」

    諸事停當,沈栗也不拖延,叫上竹衣直奔城門外。

    玳國公瞄了眼沈栗騎馬的架勢,點頭道:「倒是有個樣子。只是此去乃是急行,若是跟不上,卻是不能等你的。」

    沈栗點頭沉聲道:「國公爺放心,學生跟得上。」

    郁良業笑道:「老夫與你祖父兄弟相稱,你稱我一聲叔祖便好。」

    沈栗笑道:「此番勞叔祖父費神了。」

    郁良業道:「不需擔心,就是看你祖父與父親面上,老夫也定把你平安送回來。到了軍中,只管跟著郁辰便是。」

    沈栗這才發現郁辰也在隊中,見沈栗看他,郁辰揉了揉鼻子,憨笑道:「跟著祖父去漲漲見識。」

    沈栗恍然,郁辰這個年紀,倒真是去軍中的時候了。想必此番要跟著玳國公拼些軍功。

    說著話,幾個緇衣衛也到了。彼此抱拳見禮過後,紛紛策馬揚鞭,直奔李朝國。

    沈栗雖然口中說的輕巧,只是全力趕路畢竟與平時騎馬緩行不同。眾人急著趕路,換馬不換人,旁人還好,沈栗皮膚都磨破了。

    偶爾下馬休息時,沈栗都擺著扎馬步的姿勢,一時半會兒直不起來。

    只是沈栗知道無論如何不能被落下,跟著眾人,起碼一路暢通無阻,叫他自己在後面走,光是出城入城的搜檢就夠了,再者他此去又是為了找沈淳的,哪有落後的道理。因此就算渾身痠痛,沈栗也咬牙堅持。

    眾人見他小小年紀,難得不叫苦,倒也有幾分佩服,漸漸也與他熟識起來。沈栗又向來會做人,但凡與他搭話的,他總有法子叫人喜歡他。還沒出了國界,眾人大多已與他彼此兄弟相稱了。

    郁良業得空抽了孫子一巴掌:「你也和栗小子學學,看看人家的人緣!成天就知道吃吃吃,老子怎麼養了你這個呆貨。」

    郁辰嘆道:「得了吧祖父,沈栗的心眼跟蜂窩似的,披身狐狸皮都能成精,就孫兒的資質,再學百八十年也學不來。」

    郁良業鬱悶道:「沈淳是怎麼教養兒子的?老子生了一窩,也沒得著個這樣的。單憑這小家賊,沈家只要不內訌,怕是還有一兩代的大富貴。」

    非只一日,到了李朝國。

    沈栗前世在電影裡也見過戰爭情景,到了軍前,才知道假的畢竟不可亂真。

    山巒崔巍,城關險峻,旌旗招展,刀戟林立,鷹擊長空,萬馬嘶鳴,其中豪情,無可名狀。單是置身其中,便覺胸中熱血沸騰。

    沈栗還在默默感嘆軍中人馬彪悍,卻聽玳國公嘆道:「畢竟不是開國那批人了,打眼一看就知道大多是新兵,不得用!」

    容立業應道:「國公說的是,如今老兵不是退役了就是不在了,如今的兵也只看著雄壯罷了,見沒見過血還在兩說。」

    大營中副將古學奕早迎出來,見了玳國公方才松了口氣:「阿彌陀佛,國公爺可算到了。」

    郁良業打趣道:「咦,你這夯才怎麼學會唸佛了?」

    古學奕苦笑道:「國公爺再不來,末將何止要唸佛,抹脖子的心都有了。」

    至帳中眾人見過禮。郁良業知道沈栗急於打探他父親的消息,先問:「慎之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先細細說來。」

    古學奕恨道:「還不是李朝國那個韓兆吉,哼,侯爺本來是要整頓人馬,探明情況再籌謀開戰。他非說自己熟悉形勢,天天叫事態緊急拖不得了,侯爺被他催不過,原也打算試探攻擊一次,便也應了。

    哪想到這小子嘴上說的好聽,到了戰場上屁也頂不上一個,見人就跑,一戰就打散了。把侯爺丟在狄人後方,嘿!」

    沈栗追問道:「這麼說,家父如今其實是在狄人的地盤裡?」

    古學奕點頭嘆道:「侯爺若還無恙,必是被隔在狄人後方沖不回來。」

    沈栗轉了轉眼珠,問道:「家父身邊可有人跟著?狄人可知道父親的消息。」

    古學奕讚道:「栗小哥果然都問到點子上。侯爺失蹤時身邊應是有一隊人馬,只是不知還剩下幾人。因怕影響了士氣,末將下令封鎖了侯爺失蹤的消息,如今只有幾個將官知道,普通士兵還不清楚,想來狄人那邊還不知道。」

    沈栗鬆了口氣道:「還好,要是狄人知道了消息,搜索起來,父親的情況怕是要越發危急了。」

    容立業問道:「大人,如今那韓兆吉是如何處理的?」

    古學奕無奈道:「這混賬是李朝國國主的大舅子,還能拿他怎麼著?」

    沈栗皺眉道:「他也是知道父親失蹤的,如今不會走漏消息吧?」

    古學奕撇嘴道:「侯爺是因他之過遇險的,他巴不得瞞得緊緊的!」

    郁良業問:「如今戰況如何了?」

    古學奕赧然道:「國公爺知道末將的水平,做個副手還成,叫我領兵佈陣是不成的,故此自打侯爺失蹤,末將就收縮兵力,只管防守。前一仗侯爺畢竟是給狄人造成了很大損失,如今他們正在舔傷口,因此兩邊還僵持著。」

    眾人正說著,忽帳篷外面有人喧鬧起來。

    郁良業大怒道:「這是怎麼回事?軍中還有如此沒規矩的?你是怎麼領兵的!」

    軍中規矩森嚴,條條軍規之下,不是打軍棍就是斬殺,如今有人喧嘩,郁良業先要問古學奕治軍不嚴。

    古學奕苦笑道:「若是末將手下的人,早打殺了。這只怕是那個韓兆吉。」

    校尉入帳稟報,果然是李朝國大將韓兆吉。

    待帳簾掀開,沈栗仔細打量。進來一人長得倒是雄壯,絡腮鬍子,看起來到有些器宇軒昂的架勢,只是一個高高凸起的肥肚皮有些煞風景。

    這人說起盛國話口音頗有些奇怪:「在下聽說貴國又派出的大將到了,古將軍為何不與在下引見引見?」

    古學奕無奈看了一眼郁良業,起身道:「韓將軍,這是我國的玳國公,郁良業老國公。」

    韓兆吉拱手見禮道:「久聞老國公大名。」

    郁良業一向對他國的軍士不假顏色,草草拱手道:「韓將軍客氣了。」

    韓兆吉:「不客氣,老國公既然到了,不知打算何時起兵?」

    眾人奇異都奇異地看他,這人還真是著急哈。

    如今郁良業等人前腳趕到軍營,情況還沒瞭解呢,你就急著出兵,話說你真是領兵的嗎?兵書讀過沒?你以為是街上賴子打架呢,擼袖子群毆就行?

    郁良業冷笑道:「韓大將不要心急,若是我國禮賢侯沒丟,這場戰爭怕是早結束了,既然已經拖了這麼長時間,索性容老夫探看探看情形再說!」

    韓兆吉嘟囔道:「貴國的沈將軍原先也說是要探看情形不肯出兵。貴國為何總是拖延,不爽利。」

    郁良業勃然大怒道:「憑沈侯帶兵的手段,你讓他放手施為,這仗早他娘打贏了。不是你催催催,先前怎會失利?」

    郁良業貴為國公,可不是好性子,李朝國又是盛國的屬國,韓兆吉敢和他頂撞,郁良業就敢和他翻臉。

    沈淳失蹤之事韓兆吉是有很大責任的,聽郁良業提起沈淳,韓兆吉到底氣短。

    抹了抹鬍子,韓兆吉軟言道:「郁老國公,我李朝國小國寡民,如今實在是拖不得了,這幾十萬大軍日日拖著,光是糧草就要好些。如今我們國主都要精簡飲食了。」

    說著,眼中竟滴下淚來。

    眾人都目瞪口呆地看他。

    這年月有的大臣是愛哭,表忠心要哭一哭,遇國難要哭一哭,有時喝杯小酒做首小詩也要做個淚灑青衫的樣子,可你得分什麼樣的人啊。

    弱冠少年,風度卓然,長歌一哭,那叫風雅;嶙峋老者,白髮矍鑠,伏地一哭,那叫愴然。你一個八尺大漢,滿臉鬍子,偏偏腆著肚子嚎啕大哭,能看嗎?

    你一個軍中大將,話沒說幾句就迎風流淚,考慮過士卒的小心臟能承受得住嗎?

    什麼鬼?

    韓兆吉哭了半晌,愣沒人搭理他。

    丟了沈淳,盛國這邊將士對他都有怨氣,指望哭幾聲就讓人買他的賬,沒門!愛哭哭去!

    韓兆吉尷尬了。捂著臉偷看眾人。

    嗯?韓兆吉忽然看見沈栗,頓時指著他問:「這是怎麼回事?這裡怎麼還有小孩?」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23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9-14 09:35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何人可疑

    古學弈道:「這是沈侯之子沈栗,此番隨軍前來是尋找沈侯行蹤的。」

    郁良辰在旁大聲冷笑了一聲。

    苦主當面,韓兆吉又尷尬了。

    咳了兩聲,韓兆吉故作嚴肅道:「這個,軍中是不准小兒進入的,念你救父心切,此番便罷了,只是要記得不可隨意亂走,談論軍情,知道嗎?」

    我盛國的營內有什麼人,做什麼事還要你來教訓?

    沈栗微笑上前拱手道:「多謝將軍通融,學生聽說家父是與將軍一同征戰時失蹤的,不知將軍可否敘述詳情?」

    眾人心裡暗笑,沈淳擺明了是因韓兆吉陣前退縮才陷落敵後的,沈栗向韓兆吉要詳情,可叫對方怎麼回答呢?

    韓兆吉暗嘆今日真是諸事不順,連個小孩也有意無意戳他面子,只是如今還要仰仗盛國兵馬,唉,為了我李朝國,且忍了吧。

    韓兆吉倒覺得此時自己頗有些忍辱負重的意味了,悲壯道:「諸位來自上國,還望體諒我小國艱難,若是對在下有什麼意見,不妨放到戰後再講,如今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起兵攻打狄人才是。」

    郁良業懶洋洋道:「老夫還要熟悉軍情,韓將軍若無事,還是請回吧。沈栗,你且跟著郁辰行動。其餘人都來商議一下。」

    韓兆吉怒道:「本將問攻狄之事,老國公為何顧左右而言他?」

    一指沈栗道:「莫非我李朝國的大將還不比一個小兒值老國公一顧?」

    沈栗陰測測道:「學生也在問家父失蹤詳情,將軍又為何顧左右而言他?」

    ……小兔崽子,和你爹一樣不討人喜歡!

    韓兆國拂袖而去。

    古學弈鬆口氣道:「啊也,終於走了,這夯貨日日來催,末將著實頭痛。」

    郁良也不屑道:「不過是個臨陣退縮的小人,理他做甚?你這處處做好人的毛病要改改。」

    古學弈應道:「老國公說的是。諸位奔波疲憊,不妨先去休息。」

    郁良業搖手道:「兩眼一抹黑,老夫可不安心。且把軍情詳細稟來。」

    沈栗知道下面要商議的就是軍機了,不是自己該聽的,忙與郁辰告退出來。

    出了營帳,郁辰嘆道:「這韓大將看著可著實不像樣,怪不得李朝國節節敗退。」

    沈栗笑道:「大軍在外,每日糧草所耗甚巨,也難怪他跳腳。此戰罷後,怕是彼國國庫要空了。」

    郁辰深意道:「屬國而已,國力弱些方好。」

    沈栗點頭應是,繼而發愁道:「如今戰況僵持,倒不知家父安危。自家父失蹤到學生前來也有小半個月了,再找不到人,怕是要出事。」

    郁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沈侯久經沙場,想必性命無憂。」

    沈栗道:「卻不知當初家父身邊的隨從可有在營中的,愚弟想去打聽一下。」

    郁辰道:「這個簡單。」

    隨手招過一名小校,問道:「沈侯身邊隨從侍衛都在哪裡?」

    郁辰雖然身無官職,單憑出身也可在這軍中刷臉了。

    那小校熱情道:「當日大多隨將軍一同出戰未歸,單有一人因自馬上跌落摔斷了腿,未曾上場,如今還在醫帳內養著。」

    沈栗喜道:「有勞這位大哥帶在下前去。」

    這受傷的隨從叫馮二瓜,名字雖蠢,人卻一副精明樣兒。此時正與軍醫吵架,帶路的小校招呼了一聲,方轉頭不耐道:「誰啊,沒看老子正忙著呢?」

    小校呸一聲道:「吳郎中,快放他出去吧,這人閒不得,你圈的他日日在此吵嘴,也不嫌煩?」

    郎中道:「他吵出天來也要把腿養好才能走,如今放他走了,日後瘸了怎麼辦?」

    馮二瓜急道:「反正不來尋你就是了。我家侯爺丟了,老子要去尋他。」

    郎中還要說話,小校打斷道:「先別忙著吵,馮二瓜,你家公子尋來了。」

    馮二瓜早見小校身後跟了兩人,還在思量看著面生,聽小校言語,方知是沈家人來了,連忙起身拱手。

    「坐下!」郎中厲聲道:「不要你的腿了?」

    沈栗忙示意道:「身體要緊,馮大哥不要多禮。」

    馮二瓜遲疑道:「卻不知是哪位公子當面?」

    沈栗道:「學生是沈栗,乃是家父二子,行七。這位是玳國公之孫郁辰。」

    馮二瓜恍然道:「原來是七公子和郁小將軍,屬下失禮了。」

    沈栗笑道:「馮大哥客氣了。學生此來專為打聽家父消息。聽聞大哥一直跟隨左右,不知可有何發現?」

    馮二瓜懊惱道:「都是屬下倒霉,偏偏先前跌斷了腿,當日不曾上戰場。」

    左右瞧了瞧,壓低聲音道:「七公子,屬下知道的不多,但侯爺上陣前日曾與韓兆吉大吵過一場,屬下這心底總懷疑是韓兆吉使了壞。」

    沈栗問:「此事古將軍可知?」

    馮二瓜道:「屬下稟告過古將軍,只是因韓兆吉總是催促開戰,也與侯爺言語過兩次,是以古將軍不以為意。但屬下覺得那次侯爺與韓兆吉吵得尤為厲害。」

    沈栗嘆道:「如今是誰下手還在其次,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人。」

    馮二瓜愁道:「狄軍後方大了去了,軍陣隔在前面,不知道侯爺在哪兒,可怎麼救人呢?」

    沈栗沉思道:「當日跟著家父的人中可有會北狄語或李朝語的?」

    馮二瓜搖頭道:「這營中士兵都是出自京畿或南方,沒有會的。」

    沈栗道:「言語不通,家父等人就不能進城鎮,只能在野外藏身,食物飲水都是問題。為了早回大營,必定是選擇靠近狄軍的地方。附近可有野貨充足又易於躲藏的去處?」

    馮二瓜茫然道:「這地形和軍陣佈置都算機密,卻不是屬下可知的。」

    郁辰道:「不妨,一會兒去向古將軍打聽便是。」

    沈栗點頭,安慰馮二瓜道:「馮大哥不要心急,且安心養病。」

    二人又往回走,郁辰疑道:「聽這馮侍衛言語,似乎沈侯之難真有韓兆吉的手腳?」

    沈栗道:「也有可能。這合兵攻狄,兩國將官總要有個掌權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韓兆吉急於發兵,家父又不允,沒準他以為沒了家父就可命令我軍了。」

    郁辰怒道:「若真如此,此人該殺。待秉明各位大人,定要他好看!」

    沈栗搖頭道:「此事想必古將軍心中是有數的。只是如今剛剛開戰,追究此事怕是要影響士氣。攻狄重要,還不是算賬的時候。」

    郁辰餘怒未止,沉默一會,嘆道:「還是賢弟撐得住,愚兄剛剛熱血上頭了。」

    沈栗苦笑道:「愚弟不是撐得住,而是不得不撐。軍情緊急與否,韓兆吉有沒有陰謀也罷,都不是愚弟能置喙的。愚弟如今能做的,不過是盡力尋找家父罷了。」

    至大帳中,眾將還未散去。古學奕奇道:「你二人怎生又回來?」

    郁辰遂上前將二人所得上稟。

    古學奕著意打量沈栗兩眼,點頭道:「難得。不錯,韓兆吉確實可疑,本將先前故意避戰,無論他有無奪權之心,也叫他落空了。

    只是沈侯下落確實不好探尋,隨意撒人下去一則怕引起狄人注意,反而不利沈侯,二則怕遺失主將的消息打擊軍心。還請賢侄不要怪在下方好。」

    沈栗客氣道:「將軍言重了。先前形勢窘迫,多虧將軍籌謀,方得保存我軍兵力。只是如今不知家父可能藏身的地點,因此學生來請將軍推測。」

    郁良業插話道:「沈栗方才分析的對,沈侯若無恙,必定藏身於水草豐茂又靠近軍陣的地方以待時機。」

    古學奕苦笑道:「此處乃是李朝國國土,若想知道詳細地貌,還是要問韓兆吉那邊。」

    沈栗搖頭道:「只怕他們未必想家父回來。」轉頭去看容立業。

    容立業愕然道:「看我做什麼?」

    沈栗賴皮道:「世叔好歹是緇衣衛,要知道這點事想必不在話下。」

    容立業嘆道:「緇衣衛也不是百寶囊。罷了,我等想法子試試。」

    沈栗又向玳國公道:「家父如今想必手中兵力不足,才不能直接衝破狄軍阻隔回營。侄孫料想若下次兩軍開戰,家父必然尋機沖營,還望世叔祖著人相助一臂之力。」

    郁良業點頭道:「如今戰陣拖的時間是長了,待老夫準備準備,也該開戰了。」

    沈栗得了應諾,與郁辰歡喜告退。

    古學奕皺眉道:「看他分析,都是假設沈侯無恙佈置。如若沈侯已……」

    郁良業搖手道:「盡人事,聽天命。」

    古學奕遲疑道:「只是這樣卻要特意分兵了,到時候若兵力不足……」

    郁良業奇道:「三十萬大軍,再加上李朝國的兵卒,還不夠用嗎?」

    古學奕立時道:「末將僭越了。末將只是擔心戰況,還望老國公恕罪!」

    郁良業不以為然道:「軍情要顧,袍澤之情也拋不得。罷了,再把狄軍佈置說給老夫聽聽。」

    帳內眾人繼續討論,卻不知沈栗並未走遠,正駐足在帳簾外。

    當值的校尉見他聽到古學奕質疑沈淳生死,臉色已變了。沈栗朝他笑笑,接著聽下去,直聽到眾人重新考量軍情時,方才施施然走開。

    與郁辰又走了幾步,沈栗突然回頭望向大帳。

    郁辰安慰道:「沈侯定然無恙的,古將軍失言了。」

    沈栗搖搖頭,若有所思道:「奇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9-14 09:35 PM 編輯

第五十章 背後箭來

    郁辰見沈栗猶豫不決,奇道:「怎麼?」

    沈栗回神,眨眨眼:「無事。」

    面上不顯,心底卻疑惑起來:一提到營救沈淳,古學奕似乎並不熱衷?

    韓兆吉日日催戰固有奪權之嫌,可大營畢竟丟了主將,古學奕只管收縮兵力避戰,也忒氣定神閒了些?

    帶著一腔納罕,沈栗隨著郁辰找地方休息。

    竹衣手腳利落,此時已將帳篷拾掇好了。見沈栗回來,忙道:「奴才已將水打好了,少爺快洗了吧,奴才過會兒給少爺上藥。」

    因一路上騎馬,沈栗將腿都磨壞了,這兩天雖適應過來,傷卻沒好。

    沈栗搖頭:「將藥給我,你去辦件事?」

    竹衣問:「少爺有何吩咐?」

    沈栗道:「我要做些東西,擬個單子,你想法子替我尋來。」

    竹衣應道:「儘管交給奴才。」

    哪怕沈栗身上有個雲騎尉的武勳,軍營中也不許隨意出入。沈栗急得冒火,也只能按耐心性,等!

    兩日一晃兒就過,玳國公佈置妥當,就要開戰。

    沈栗無論如何都要跟著,玳國公磨他不過,怕他使性子暗中偷跑反倒不好——玳國公世子小時候幹過這事——索性連郁辰都甩給容立業。

    容立業囑咐道:「你人小,到時候別往前湊,只管跟著看看就是。」

    竹衣平日做個長隨,其實幹的是侍衛的活,此時也披掛了,騎馬護衛在側。

    沈栗把自己包的像個麵糰似的,手中提個短弩,眾將都笑,他倒也也不以為意。

    真打起來,沈栗才知自己想的差了。

    他以為自己在重重護衛之下,只管躲在後面看熱鬧就是。哪知滾滾人海奔過來,想分個東南西北都困難。

    四處打的熱鬧,躲都沒地方躲,只管跟著容立業,人家往哪裡沖,他就往哪裡走。正紛亂時,忽聽容立業道:「沈侯!看那邊,果然是沈侯要趁機衝回來。」

    沈栗大喜,抬眼去看,果見遠處有一隊人馬從狄軍後面殺過來。其中有人在馬上舉了一面大旗,上書「沈」字。

    容立業叫到:「那麼點人可沖不回來,左右,隨我去援助沈侯。」

    容立業領的這隊騎兵是玳國公特意留出來專為接應沈淳準備的。此時一聲令下,忽地一聲都衝過去,沈栗也夾在其中。

    沈淳的大旗被接應的人看到,狄人也看到了,接應的人不少,過來阻隔的狄人更多。一時間真是打亂了。

    沈栗只管跟著容立業往前衝,竹衣和郁辰怕他出事,一左一右夾著他。

    郁辰一邊打,一邊罵:「你跟上來做什麼?嫌死的不夠快嗎?」

    沈栗苦笑道:「想回去時,由不得我了。救命啊!」

    眼看著兩隊人就要接上頭,沈栗都望見沈淳了,正在欣喜,忽見沈淳面現急色,頻頻揮手比劃,口中大叫什麼卻聽不見。

    沈栗還在疑惑,耳邊嗖一聲響,前面容立業頓時悶頭摔落馬下。

    沈栗心思轉得快:這是背後箭!

    哎呀!沈栗厲聲大叫:「趴下!趴在馬上!」

    郁辰和竹衣雖不明所以,倒是聽了他叫嚷。

    三人剛俯身,後面一陣箭雨聲,接應的騎兵紛紛慘叫落馬。

    沈栗急道:「往前衝,衝過去,攻擊從後面來,是誠心不叫我們回去,先衝過去再說!」

    前方沈淳也調轉馬頭,又殺回去了。

    沈栗邊跑邊回頭看,見後面又過來一隊人,穿的乃是李朝國的軍服,此時正在砍殺接應的兵馬。

    郁辰恨道:「果然是韓兆吉搞的鬼,若是平安回去,老子剮了他!」

    沈栗忽地冷笑道:「未必!」

    「什麼?」郁辰還要再問,身下坐騎忽然人立起來,噅呀呀慘鳴一聲,落地後撒蹄子瘋跑起來。

    沈栗眼睜睜看見郁辰馬屁股上訂著一隻羽箭,罵了一聲,駕馬緊緊跟上。

    郁辰騎的是玳國公給的好馬,沈栗與竹衣二人好懸沒跟上。待那馬終於平靜時,三人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四處空曠,一點喊殺聲也聽不見了。

    郁辰自馬上翻下來,攤在地上長吁了一聲:「還以為要被這畜生拖死,幸好老子沒掉下來!」

    竹衣下了馬,上前看來,搖搖頭道:「這馬怕是救不得了,箭上喂了毒。」

    郁辰恨道:「好狠的手段。」

    沈栗急道:「如今當務之急是快些藏起來,現在是狄軍後方,萬一豈不冤枉。」

    郁辰不覺道苦:「啊也,原是為救人,如今連自己也陷進來了。」

    站起來,四處打量道:「卻不知藏到哪裡為好。」

    三人都有些沮喪,眼看見沈淳了,沒想到人沒迎回來,自己也落到狄人的地盤裡了。

    沈栗下了馬,與竹衣一起挖了個坑,將身上顯眼的兵器,甲冑,凡是能表明與盛國有關的東西都要埋掉。

    郁辰奇道:「這是為何,連兵器都不要了?」

    沈栗翻白眼道:「就憑咱們三個,叫狄人發現了,有沒有兵器都一樣。」

    竹衣也道:「郁小將軍也將甲冑解了吧,一會兒那邊打完了,說不定就有狄人搜過來了。」

    郁辰咧咧嘴,不捨地摸摸自己戰馬,長嘆一聲,抽劍殺了,動手解甲。

    三人正忙活著,忽聽馬蹄聲響,頓時嚇了一跳。

    竹衣慌道:「這可怎麼辦?要向哪裡躲才好?」

    沈栗苦笑道:「躲不及了。」

    郁辰道:「衣服兵器是埋了,馬可明晃晃擺在這裡,馬屁股上還有我軍的烙印哪!」

    正說著,那廂人便近了。沈栗三人一打量,反倒鬆了口氣。

    打頭的是兩個狄人,後面跟著個牛車,不知拉的什麼。

    望見沈栗三人,狄人們揚鞭驅馬近前。

    因沈栗三人都年未及弱冠,長得白淨,手中又無兵器,那兩個狄人根本沒將他們放入眼中,只顧去看馬。

    沈栗朝二人使個眼色,自己去牽狄人的韁繩。

    前頭狄人見小孩笑眯眯來牽馬韁繩,頓時順手揚起鞭子欲打,稍後的只管咧嘴笑,卻不妨郁辰和竹衣從後邊上來。

    他二人一個是玳國公親傳,一個是沈淳特意挑給兒子的,身手都不一般。對付這兩個狄人還是有把握的。

    先把人撲下馬來,沈栗見狄人欲反身去拔兵器,叫道:「閉眼!」

    郁辰兩個都閉眼,那兩個狄人卻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不防沈栗一左一右兩把沙土,把眼迷了。

    狄人大多是馬上的功夫,下了馬,又撈不到兵器,乾淨利落地被郁辰二人解決了。

    竹衣停也未停,抽了狄人的刀直奔後面的牛車。

    那牛車上立時滾下個人來,跪下大叫:「老爺不要殺我,我有用,我有用!」

    沈栗聽他說的是盛朝語言,不禁有些好奇,叫住竹衣。

    那人看起來倒不像是狄人,四十來歲上下,穿的破破爛爛,看打扮,倒像是個李朝國人。

    沈栗奇道:「你這人怎生會盛朝話?」

    那人忙不迭回話道:「老爺,我是盛朝人!我是盛朝人!」

    沈栗與竹衣對視一眼,仔細端詳道:「不對,你這臉盤身材可不像盛朝人。想要誆騙於我?竹衣!」

    竹衣應聲舉刀。

    那人大叫:「老爺饒命,我老婆是盛朝人!我……我將來也是盛朝人!」

    沈栗嘴角抽了抽:「什麼叫將來也是盛朝人?」

    郁辰不耐道:「和他費什麼話,一刀殺了便是,趕緊找地藏起來,一會兒再有人來怎生是好。」

    那人舉手道:「老爺,殺不得,小人真的有用!」

    沈栗搖手道:「且讓他說。」

    那人諂媚道:「老爺,小人一看您幾位的穿著打扮,還有這兩匹軍馬,就知道您幾位肯定是盛國那邊的將軍。這是打仗迷路了吧?」

    沈栗似笑非笑道:「我數十個數。」

    那人立時道:「老爺欲尋藏身之處,去小人家正好。」

    郁辰道:「去了人家反而容易露行跡,說不定這老小子打的就是告發領賞的主意。」

    那人道:「不會的不會的。老爺,您幾位不知道,此地狼多,要在野外藏身,須得人多方好,不然半夜遇到狼群,神仙也跑不脫。只您三位是不成的,一定要尋個人口聚居之地方好。」

    沈栗三人面面相覷。

    郁辰揮揮手:「你繼續說!」

    那人賠笑道:「小人家在村莊邊上,平時不見外人,住幾個生人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發現,若是遇到搜查,小人家裡還有地窖可以藏身。」

    沈栗幾個合計:「他說狼群之事是真是假?」

    竹衣道:「怕是真的,在營裡時也曾聞聽有人說營外常見狼群。」

    郁辰遲疑道:「這麼說咱們還真得尋個地方?」

    真遇上狼群,三個人還不夠給狼塞牙縫的,武藝再好也沒用。

    沈栗拍拍腦門,問那人道:「你這個年紀,又是李朝國人,我卻不會相信你有那麼好心為了幾個盛國人輕易惹事。此地已被狄人佔據,私藏盛國人,可是要掉腦袋的。你必是有所求,說說,你欲求什麼?」

    那人磕頭道:「小人是誠心想為老爺盡力的!」

    「嗯?」竹衣揚了揚刀。

    那人諂笑道:「當然,若是老爺們回去時能帶上小的一家就更好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32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9-14 09:35 P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想移民的多昌澤

    「什麼?」沈栗奇道:「你想去盛國?」

    那人忙不迭應道:「是的是的,小人……那個鄙人乃小國之民,心……嗯心慕大邦風……風……」

    「行了行了!」郁辰不耐道:「這是打哪兒聽來的,背的磕磕絆絆。」

    沈栗道:「先離開這裡,有話路上說。」

    竹衣的刀始終沒離開那人,有了牛車掩飾,沈栗和郁辰又把兵器甲冑自坑裡挖出來,藏在牛車上。這牛車拉了一車乾草,倒是好藏東西。

    那人見沈栗幾人上車欲走,忙可惜道:「老爺,這馬不要了?光這幾匹匹馬可值銀子了,哎呀,怎麼已經死了一匹?」

    沈栗瞄了他一眼,道:「這都是軍馬,看這裡,打著烙印哪,你有地方處置嗎?」

    那人笑道:「這有什麼?小人有辦法,絕對沒問題!」

    竹衣嚇唬他:「若是走漏了風聲,先拿你開刀!」

    那人搖手道:「不會的,老爺不知道,因為狄人們佔了城,如今鄉里鬧饑荒了,我們這些鄉人也有膽大的見著無主的戰馬偷偷牽回來的。」

    牽回去?怕是偷回去吃了吧?

    將士對戰馬都是有感情的,竹衣有些不忍坐騎落個骨肉無存的下場,沈栗則暗忖若要往回走還是需要腳力的,思索道:「若是你有法子藏下這兩匹,狄人的馬隨便你,地下死的那匹也歸你,如何?」

    那人喜道:「老爺英明,小人多謝老爺賞賜。」忙去牽馬,又費力去搬死馬,哪裡搬得動?郁辰哼了一聲,和竹衣上前搭了把手,方把死馬抬上車。

    幾人加一匹死馬上了車,苦了拉車的老牛,累的哞哞直叫。

    慢慢離遠了殺人之地,沈栗三人鬆了口氣,若是和狄人的屍體一起給人堵個正著,佛都沒轍。

    沈栗這才有心情與那人細細攀談:「你這人姓甚名誰?此處又是何地?」

    「哎呀老爺,」那人賠笑道:「小人叫個多昌澤,這裡是呂島城附近,再往前三十里,就靠近狄人的大營了,小人住的村子就在呂島城外呢。」

    沈栗與郁辰對視一眼,呂島城是李朝國被狄人佔據的小城,鄰近戰場,看來他們跑的不算太遠。

    沈栗繼續問:「你方才為何與狄人混在一起?」

    多昌澤叫苦道:「老爺不知道,小人原是出來尋麼些野菜回去充飢。遇著了這兩個狄人,他們要吃小人的牛啊,做損的,還要小人把牛趕過去!小人家裡除了房子,只有這頭牛了。」

    說著,蹦出一串快速的李朝語,按沈栗的理解,應該是罵人的話。

    罵了半晌,多昌澤又得意道:「這兩個殺才牛沒吃成,自己反送了命,馬也歸了我,這是天……天,那個幫我也。」

    沈栗失笑道:「你這盛國語說的倒還有幾分意思。」

    多昌澤諂笑道:「回老爺的話,小人的婆娘是盛國來的。」

    沈栗挑眉。

    原來多昌澤的老婆還真是盛國人,後來被人拐到李朝國,多昌澤年青時也曾去國都長過見識,恰巧遇到落魄不得歸國的姑娘。

    多昌澤笑道:「別看小人現在其貌不揚,其實年青的時候也是一表……」

    郁辰不耐道:「一表人才!」

    「對!這位老爺學問真好!」

    「少廢話,繼續說!」

    多昌澤一縮脖子,接著道:「小人自打娶了我家婆娘,常聽她說起家鄉的日子,繁華啊,真好!」

    多昌澤嚮往道:「小人聽說貴國不禁庶民吃肉。」

    李朝國的確有庶民不能打獵,禁食獸類的風俗,但魚是不禁的。

    沈栗疑道:「到了盛國想吃肉也要有錢買,單為饞肉就要遠離故土?」

    多昌澤苦笑道:「小人留在這裡,如今連野菜都要吃不上了。糧食雖在地里長著,如今卻不許小民自家收用。自打開戰以來,呂島一時歸李朝人,一時歸北狄人。狄人不來,國主要糧,狄人來了,狄人要糧。再不走,都要餓死了。」

    竹衣問:「你就想去盛國?」

    多昌澤狠狠點頭道:「反正也要離開老家,索性到盛國去,俺們李朝國總打仗,什麼時候能有安生日子?小人打算好了,小人願為老爺們效命,只求幾位老爺回去時帶上小人一家,俺婆娘老家在大同,到時候投親去,再讓俺兒子娶個盛國的婆娘,也過上幾天好日子。」

    沈栗似笑非笑試探道:「你現下去向狄人告密,說不定也可遷去北狄,也有肉吃。」

    多昌澤不可思議道:「啊也,北狄哪裡是人待的地方,他們不種田的,還……」壓低聲音神秘道:「聽說做阿爸的死了,連老婆都歸兒子。」

    多昌澤嘴裡一陣嘖嘖聲。

    農耕民族與遊牧民族都覺得彼此都有些不可理喻。

    郁辰嗤笑道:「他們倒是不娶親媽。你要是沒小妾,倒是不用擔心。」

    多昌澤搖手道:「哎呀老爺,不要戲弄小人了,小人絕不會心向狄人的。他們不講理的,像野人,喝……拔毛喝血的。」

    「拔」毛喝血……

    沈栗問他:「你就那麼肯定我們會帶你們回盛國?」

    多昌澤點頭道:「看老爺們的穿戴,就不是一般人,這絲綢衣衫可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老爺們肯定有法子回去。」

    天色見晚,多米還在田裡忙活。

    多米阿媽踩著田埂道:」你還忙活什麼?吃飽了撐的!」

    多米猶豫道:「眼看著就要長成了。」

    多米阿媽揚了揚手裡的穗子,冷笑道:「反正最後也落不到自己手裡,你且歇了吧。」

    多米道:「聽說國主請了盛國人幫忙,說不定就要打回來了。」

    多米阿媽厲聲道:「住嘴!」

    多米忙捂了嘴,私下看看無人,方鬆了口氣。

    多米阿媽冷笑道:「打不回來就歸北狄人,打的回來就歸李朝國,反正是要充軍糧,留不到自家。」

    多米嘆道:「活不得也。」

    母子正在彼此感嘆,多米忽見阿爸多昌澤趕車回來,歡呼一聲迎了上去。

    多米阿媽喜道:「可得來吃的?再沒有,都喝風去吧!」

    多昌澤抹了把汗道:「吃的倒有,就看你敢不敢要了。」

    多米阿媽抬頭看他,見他使了個眼色,放下臉來對多米道:「去,給你阿爸打碗水來。」

    多米應聲去了。

    多昌澤與多米阿媽湊到一起悄悄道:「你猜,我今日見著什麼了?」

    多米阿媽急道:「見到鬼神也不當吃的,你打什麼機鋒!」

    「欸。」多昌澤往車上一指。

    多米阿媽正在疑惑,忽見車上乾草下鑽出三個人來,還沒驚叫出聲,被人一把摀住嘴,刀就架在脖子上了。又有一人奔著多米方向去了。

    多昌澤慌道:「老爺,這是小人的婆娘,老爺莫急,小人正要與婆娘說呢。」

    沈栗坐在車上笑道:「不要害怕,我等輕易不殺人。」

    說著話,郁辰押著多米過來了。

    多昌澤流汗道:「老爺,小人一家都是心向盛國的,絕不會出賣老爺們的,那個,阿米,你快些給老爺們說幾句盛國話。」

    多米早嚇軟了。

    多米阿媽嘴裡嗚嗚叫喚,沈栗給竹衣使個眼色,竹衣方警告道:「不許大叫!」

    多米阿媽連連點頭,待竹衣放了手,急問:「你們是盛國人?」

    沈栗點頭道:「大娘安好。我等要在你家借住幾天,得罪了。」

    多昌澤安慰道:「婆娘,你不是想回鄉嗎,我今日見到這幾位軍爺,他們答應回盛國時帶上咱們。」

    多米阿媽遲疑道:「真的?」

    沈栗道:「你既是盛國人,當知禮賢侯府?」

    多米阿媽道:「這個我知道,禮賢侯沈家,我離鄉時皇太妃沒了,聽說皇上把沈家封了侯。」

    沈栗點頭道:「我姓沈。你們若真想去盛國,我可以保你衣食無憂。」

    沈栗的保證,倒真是讓多米阿媽心動了。侯府子弟手中漏一點,不說求多富貴,貧民小戶混個溫飽倒也不成問題。

    多昌澤軟言哄道:「老爺們還給了咱們馬,一匹死的,兩匹活的,有吃的,有肉吃。」

    多米阿媽立時笑道:「還請老爺們進屋休息,我……賤妾給老爺們找些衣服先把這身盛國的裝束換了。」

    沈栗笑道:「如此多謝大娘了。」

    竹衣放了多米阿媽,郁辰卻一直押著多米。

    多昌澤陪著笑想說些什麼,郁辰虎著臉道:「他跟著我們。」

    多米阿媽拍了多昌澤一下:「馬在哪裡,快把活的藏好,死的剝了,老娘等吃的下鍋。」轉頭囑咐多米道:「阿米,老實聽老爺們吩咐,知道嗎?」

    幾人進了屋,多米阿媽給他們打了水,自去翻箱倒櫃。

    郁辰小聲與沈栗議論:「這女子倒是比多昌澤爽利些,還是我盛朝的風水好。」

    沈栗無力吐槽郁辰關於風水的莫名優越感,只囑咐竹衣道:「看緊了他們兒子,多昌澤先前怕我們殺他,所言未必句句屬實。沒回到自己地方,千萬小心。」

    竹衣恭聲應了,提刀在手,時時提防。

    多米聽著他們議論,轉著眼珠,哆哆嗦嗦問道:「老爺們真的會帶我家去盛國麼?老爺們怕我家去告密,我們也怕老爺將來走時嫌我們跟著費事,殺人滅口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32 PM

第五十二章 跗骨之蛆

    郁辰不屑道:「騙你做什麼,如能平安返回,我等自會承你家收留之情。」

    不一時,多米阿媽抱著一堆衣服回來,赧然道:「鄉野小民都是粗布麻衣,委屈幾位老爺了。」

    沈栗道:「正是不起眼才好。」

    三人換了衣服,多米阿媽手腳利落,少傾飯食便端上來,沈栗三人邊吃邊商量。

    沈栗道:「我等不通李朝語,早晚要露餡,此地不宜久留。」

    郁辰遲疑道:「單憑咱們三個再帶上他們一家可衝不過狄軍大營。」

    竹衣低聲道:「當時我等背後受敵,彷彿看見侯爺他們好像又殺回這邊了,不如索性先去尋侯爺。」

    沈栗思索道:「也好,本來就是為尋家父來的,好歹做成一樣。」

    郁辰恨道:「待我回營,定要砍了那個韓兆吉。」

    沈栗搖頭道:「只怕辰兄恨錯了人。」

    郁辰奇道:「怎麼?」

    沈栗道:「那些人倒是做著李朝國兵卒的打扮,只是不知辰兄可曾注意到他們手中握的弓?」

    若不是沈栗反應快喊了一聲趴下,三人早就被射成刺蝟了,郁辰想起仍心有餘悸。

    竹衣忽然道:「奴才想起來了,他們拿的是三曲弓。」

    「什麼?」郁辰大驚失色。

    三曲弓指的是弓身有三個彎曲,類似沈栗前世所見的反曲弓。這種弓拉弦省力,射程遠,射出的箭矢速度快,殺傷力大。三曲弓的製造工藝被盛國朝廷牢牢控制,因為生產成本高昂,製造費時,只為本國少量軍隊配備。

    至於李朝國,用的都是直拉弓,弓身只呈一個弧度。兩種弓外形差異大,一眼便可分別。

    郁辰疑道:「或者是他們特意換了弓?」

    沈栗失笑道:「都把李朝國的軍服明明白白穿出來了,生怕別人不知道,為什麼還要特意換弓呢?」

    竹衣附和道:「衣服好換,用慣了三曲弓再換直拉弓卻不趁手了。」

    郁辰不可置信道:「難不成是我盛朝人自己下的手?」

    沈栗點頭道:「辰兄坐騎所中之箭上刻的是李朝國軍中記號,衣服和箭矢都換了,只有弓不好換而已。」

    郁辰氣憤道:「卻不知是誰下手,可恨。有這等人在營中,豈非遺禍無窮!」

    沈栗苦笑道:「這些人怕是蓄謀已久,一則要暗中害我朝將士,二則要挑撥離間,家父失落之事想必也與之有關。」

    郁辰道:「這麼說我等想要回去也是不易的。」

    沈栗點頭嘆道:「必然會有人暗中埋伏,阻止我等回營。」

    三人議論半晌,一籌莫展。

    郁辰叫道:「娘的,拚殺一天,累殺了,且睡一覺再說。」

    多米阿娘笑道:「老爺們可是要休息了,且等等,待我們當家的喂牛回來,好叫他提些水,賤妾燒的熱熱的給老爺們洗漱。」

    郁辰笑道:「也好,一身血腥氣,洗洗才好。」

    卻聽沈栗忽叫道:「不好!」

    幾人都疑惑看他,沈栗急道:「提到這牛方才想起,那牛車上原就拉著乾草,回來時坐了四個人,又加上一匹死馬,那牛拉的吃力!」

    郁辰奇道:「這是自然,卻有何不妥?」

    沈栗跳腳道:「車上沉重,想必會留下轍印,咱們當時又沒把那兩個狄人的屍體隱藏掩埋,若有人發現,豈不是順著車轍印就尋來!」

    幾人聽了大驚失色。

    多米阿媽急道:「這可如何是好?賤妾這就去尋我們當家的,叫他去掃轍印。」

    郁辰道:「竹衣,和你家少爺留在這裡,我跟著去看看。」

    兩人剛要出門,就聽見遠遠有吵嚷聲,郁辰分辨出其中一個聲音正是多昌澤。因說的不是盛朝語,郁辰還在疑惑是怎麼回事,多米阿媽已拉著他跑回屋內。

    多米阿媽慌亂道:「是我們當家的,聽起來是在與狄人對話呢。」

    沈栗幾人頓時反應過來,必是多昌澤喂牛回來碰上順著痕跡尋來的狄人。

    多米阿媽團團轉了兩圈,忽然奔到廚房,將大鍋揭起,幾人正奇怪,卻見多米阿媽在灶底下又掀起一層蓋子。

    沈栗近前細看,方知原來這灶底下是個暗門,下面是個地洞。

    多米阿媽催著沈栗與多米四人進了地道,含淚道:「我家多米就拜託幾位大人了!」

    郁辰深嘆一聲允諾道:「放心!」

    多米抓著阿媽的手道:「阿媽也進來。」

    多米阿媽笑道:「傻孩子,活下去呀,等老爺們帶你去盛國好好過日子。」

    咬牙掙脫了多米的手,放下暗門,填上爐灰,將鍋按回去,又在灶裡上燒火,剛剛做完,已有狄人踹門進來了。

    多米阿媽裝作驚起轉身,狄人已到近前,領頭的說著一口奇腔怪調的李朝語:「兀那婦人,你可見盛國人不?」

    多米阿媽驚慌道:「不曾不曾,俺們上哪兒去見盛國人去,大人敢是弄錯了。」

    一個狄人忽然指著鍋裡叫起來。

    那頭領探頭一看,忽然笑起來,自鍋裡撈出一塊肉吃了,道:「這鍋裡煮的什麼?」

    因狄人佔領後數次徵糧,此時呂島附近的都鬧饑荒,多昌澤家這樣的平民家鍋裡怎麼會煮著肉?

    多米阿媽支支吾吾回答不上。

    多昌澤此時也被揪進屋來,立時接口道:「是馬肉,軍爺,因家裡拉車的馬死了,小人家如今缺糧,顧不得庶民不可食肉的禁令,索性自家吃了。」

    頭領輕笑:「這倒奇了,我手下人死在野外,他們的馬也不見了,偏偏那裡發現了車轍印,偏偏這轍印到了你家,偏偏你家鍋裡煮了馬肉。」

    多昌澤叫苦道:「啊也,軍爺,小人今日的確駕車出門,卻不曾見到死人?」

    「哦,」頭領甩了甩手中鞭子,冷眼道:「這麼說你路過時我的手下還沒死,是後來才發生的,是嗎?」

    多昌澤賠笑道:「雖然不知軍爺說的是哪裡,但是多半就如軍爺推測,小人駕車路過時那命案還未發生。」

    頭領冷笑道:「你倒是會順桿爬!不過你能給本將解釋一下,為何你那車轍印原本淺的近乎於無,從我那兩個手下陳屍處卻陡然加深了呢,嗯?你車上拉了什麼?」

    多昌澤不覺語滯,其實鍋裡煮的是郁辰的馬,狄人的馬早叫多昌澤藏起來了,可偏偏無法解釋這馬肉與狄人無關。

    遲疑半晌,多昌澤忽然撲到地上磕頭哭道:「軍爺饒命啊,小人的確見了那兩位軍爺的屍體,當時地下還有匹死馬,因小人家實在揭不開鍋了,小人一時貪心,就把馬屍拉回來了。軍爺恕罪啊!」

    頭領笑道:「不過一匹馬而已,本將還不看在眼裡,你想要活命也容易,只要你說說,殺人的是哪個?」

    多昌澤哭道:「哎呀軍爺,小人真是不知道啊,您想,要是小人真見到了殺人兇手,豈不早就被人滅口了?」

    頭領思索道:「我那兩個屬下伸手不差,憑你是不能殺的。」

    多昌澤忙不迭附和道:「正是,小人哪敢殺人哪,就是敢殺,也沒那手段不是?」

    頭領皺眉道:「你可曾見到一個叫沈淳的盛國人?」

    多昌澤搖頭道:「不曾見過。」

    頭領嘆氣道:「失望啊,我本來以為這回能捉到沈淳呢,哎,明明知道人就在這邊,偏偏抓不到,今天接戰時還險些被他逃回去。」

    不屑地撇了眼多昌澤夫婦,揮手道:「殺了吧。」

    狄人不但殺了多昌澤夫婦二人,還放了一把火。

    沈栗幾個藏身在地洞裡,聽不見上面發生了什麼,只是悶悶發呆。

    時間越久,沈栗幾個心裡越沉。

    多米終於耐不住要掀開暗門,沈栗阻攔道:「不要掀了。」

    見多米惱怒地看著他,沈栗嘆道:「若是無事,你阿媽早就喚我等出去了。」

    言下之意,此時還沒動靜,怕是已經凶多吉少。

    多米聽了此說愈加著急,執意去掀暗門。竹衣忽地上前朝他後頸狠狠一劈,多米頓時暈了。

    沈栗幾人面面相覷。

    郁辰恨的向牆壁捶道:「此番豈非是殃及無辜?氣殺人也。」

    沈栗嘆道:「此事著實窩囊。」

    殺出去,明擺著是送菜,躲著,心底確實窩火。

    竹衣嘆道:「日後多多善待多米吧。」

    多昌澤夫婦盡力掩護沈栗三人,一半是為了怕沈栗三人疑他們告密殺人滅口,一半是想去盛國過幾天安穩日子。

    郁辰道:「寧為太平犬,不為亂離人。狄人連年挑起征戰,為禍不小。」

    三人沉默半晌,沈栗道:「恐怕上面有人看守,輕易不可出去。這地洞似有別的出口,卻不知通向何處?」

    本來等多米醒來便可問他,只是竹衣耐不住,便道:「奴才先去看看。」

    過了一會兒,竹衣回來道:「這地洞竟通向附近一個山洞,難為他們家竟挖出這麼遠。奴才探頭看了,四下無人。」

    郁辰道:「待著難過,索性過去看看。」

    竹衣背著多米,幾人向外爬去。

    眼見到了洞口,多米忽然醒來,從竹衣背上掙下來,大怒哭道:「都是你們,若不是碰上你們這些災星,我們家本來好好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36 PM

第五十三章 馬失前蹄

    無論如何,多昌澤夫婦之死與沈栗三人到底是有關的,見多米失控發怒,三人卻也不以為忤,反而心下惻然。

    沈栗嘆息道:「世事難測,阿米兄節哀吧。令親所求不過安穩生活,如今斯人已逝,只餘尊下一點骨血,還望阿米兄保重自己,將來隨我等回歸盛國,遠離戰亂,娶妻生子,延續血脈,也算替令親得償所願吧。」

    郁辰附和道:「多米,你放心,我等一定會把你平安帶回去的,以後若有難處,都在我等身上!」

    多米一朝之間父母皆喪,家園破碎,欲恨沈栗三人,也知其實事出有因,欲恨狄人,又不夠人一刀砍的。他本是僻壤間憨厚少年,早被鄉民的卑微貧寒生活教導的習慣於逆來順受,此時只覺棲棲遑遑,懵懵懂懂,除了憤怒哭泣,別無他法。

    沈栗三人正勸解間,忽聽頭上一人有氣無力招呼道:「是哪個在說盛國話?聽著像是我家七公子?」

    幾人嚇了一跳,竹衣只覺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爬上來。他方才過來探路時明明見此地荒涼無人,因此才引著幾人過來。怎麼這麼一會兒就有人來?若是因他疏忽以致沈栗露了行跡,被人發現而遇險,他可怎麼向侯爺交代呢?

    沈栗也驚了一下,然而忽然反應過來這人聲聽得著實耳熟,這像是……像是方鶴?

    沈栗心下陡然一喜,向地道出口處一竄,攀著出口探頭一看,果然是方鶴!

    沈栗叫一聲:「先生,你怎麼在這裡?」縱身跳出來。

    方鶴此時渾身狼狽不堪,靠坐在山洞壁上。見到沈栗,眼中也忽現驚喜之色。

    「在下今日欲隨侯爺殺回大營,怎奈因有人陰謀阻止失利了,只好又殺回來,途中被沖散了。」方鶴嘆道:「你也知道,在下做個文書寫寫算算出個主意還成,如今形單影隻,卻不敢輕易行動了。偶然發現這裡有個山洞可以藏身,打算進來暫避,倒是不知這裡還有個暗道?」

    沈栗笑道:「先生不知道,今日接應父親的騎兵裡就有我們,因有人背後放冷箭,一樣沖散到此處。能碰見先生,可見天意如是。」

    方鶴搖頭笑道:「這裡是狄軍營後第一座村莊,大路上到處有狄人搜檢,躲來躲去,便是遇到也不稀奇。」

    此時郁辰等人也自地道出來,與方鶴見禮。

    沈栗引見道:「這是我家先生,這位是玳國公之孫郁辰,與我同在東宮為伴讀。還有這位,乃是此地人,他父母因掩護我等無辜身死,方才我等藏身的地道也是他家的。」

    至於竹衣原是熟識,不需引見。

    郁辰拱手笑道:「久聞晴羽先生大名,今日才得相見。」

    方鶴謙虛道:「小將軍客氣了,余不過一鄉野書生耳,蒙我家侯爺不棄,以為幕僚,慚愧。」

    沈栗問道:「先生,你可知家父消息?」

    方鶴道:「侯爺原是領著我等在山中藏身,如今既然沖營失敗,多半還是回了原處,以待如在下這般失散人等聚集。」

    沈栗喜道:「這下可好,總算得到父親消息,不枉一路坎坷。」遲疑了一下,又問:「先生方才說大路上有許多狄人?」

    方鶴點頭道:「自從我等失陷在這邊,就有狄人到處尋找。」

    沈栗與郁辰對視一眼,郁辰恨道:「這麼說狄人早就知道沈侯在此地!」

    方鶴聽得蹊蹺,看向沈栗。

    沈栗苦笑道:「先生,如今我軍營內還在封鎖父親失蹤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沒想到狄人卻一清二楚。」

    方鶴嘆道:「如此說來營中必然是有內奸向狄人傳遞消息的。難怪當初一戰侯爺明明安排妥當,卻處處失利。」

    竹衣疑惑道:「卻不知到底是誰?原以為是韓兆吉,可今日背後殺人的兵卒拿的確是我軍的弓,這麼說還是我盛朝的人下的手。」

    沈栗抬頭看向方鶴,彼此對視一眼,又默契地撇開。兩人心下都有推測,這人能知道沈淳用兵部署,又能調動人馬為他殺人,可見身份不低,軍營裡符合條件的人就那麼幾個,若無切實證據,卻不能輕易將懷疑說出口。

    方鶴搖搖手道:「此時說這個沒用,還是快些去尋侯爺要緊。」

    方鶴身手稀鬆,自己是不能在狄人搜檢下趕路的,只好到處藏匿。如今遇到沈栗幾人,自是急於與沈淳匯合。

    沈栗幾人雖然疲乏,但此時已經入夜,正是趁黑趕路的好時機,紛紛點頭應是。

    多米忽道:「幾位老爺的馬定是被我阿爸藏起來了,要趕路,何不去尋來。」

    郁辰搖頭道:「你可是想趁機回家看看?不妥,你家此時必有狄人看守埋伏。再說,那些馬說不定已被狄人發現了。」

    多米道:「不會,阿爸怕狄人搶我家牛吃,在這山裡修了個牛棚,老爺們的馬必是一同藏在山裡,不會被發現的。」

    騎馬總比步行來得快,聽多米一說,沈栗幾人也有些動心。

    沈栗道:「如此去尋來也好,只是要小心,千萬不要驚動狄人。」

    那牛棚果然修的隱蔽,沈栗與竹衣騎了自己原先的馬,郁辰和多米則騎了那兩匹死去狄人的馬,方鶴自己也有坐騎。多米將家中牛放開,不捨地拍了怕牛頭,由它自去。

    行到山巔時,果然遠遠望見多米家火光明明暗暗,還沒有燒完,多米此時心下終於確認父母應該不在了,心中悲痛不已,一時間睚呲欲裂,就欲奔回家去。

    竹衣早防他失控,急忙拉住他。多米哪掙得過竹衣,到底被他架上馬背,抽泣著離開了。

    沈淳右肩上中了一刀,所幸刀口不深,草草包紮了一下,除了時不時疼痛,倒也不太影響活動。

    此時他正躺在林間,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默默數著士兵的人數。

    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二十八……

    沈淳又數了一遍,還是二十八個。

    暗自長嘆一聲,沈淳真如心頭滴血。

    當初一戰,活著殺出來跟著他流落狄人後方的不足百人。今日一戰,如今只剩這寥寥二十八人找回來了。

    其中心腹侍衛死傷殆盡,饒是沈淳久經沙場,見慣了生離死別,也不由心中愴然。

    一個隨從走過來遞過水囊,沈淳默默喝了兩口。隨從道:「侯爺,此地不可久留了,再等下去,怕是會有狄人找過來了。」

    沈淳不語。

    隨從道:「侯爺,方先生和兄弟們若是無恙,早晚有相見的一天,為了侯爺安危著想,還是快些離開吧。」

    沈淳抬頭看看他,望瞭望天色,此時天上已有幾顆星辰閃爍,心中暗嘆,尋不回來的多半已是凶多吉少,便是僥倖活著,在這狄人後方,又怎能長時間隱匿行蹤?說是日後相見,不過是句空話。

    那隨從又道:「便是觸怒侯爺,屬下也要再催促一聲。侯爺想想死去的弟兄們,若是侯爺真有個三長兩短,兄弟們豈不是白死!」

    沈淳深吸口氣道:「本侯知道了,招呼兄弟們起身吧。」

    眾人紛紛起身上馬,沈淳最後環視一眼,還是沒人回來,嘆口氣,正欲下令開拔,忽聽馬蹄聲急響,山間轉出一隊人馬。

    沈淳瞳孔一縮,來的是狄人!

    當先一騎首領打扮,手裡提著大刀,哈哈笑道:「終於找到了,沈淳,你還真是能藏啊,可惜任你藏得再深,還不是被老子找到了!」

    沈淳認得此人,他是狄人的二王子忽明,人有些缺心眼,武藝卻是一等一,此番是奔著到軍前掙軍功的。沈淳與他交過手,卻不是個好對付的。

    沈淳不覺手心出汗,如今他身邊只有二十八人,怕是凶多吉少。

    忽明舉著大刀,呼嘯道:「這回抓了沈淳,不知父汗賞我什麼?總說我缺心眼,到陣前還不是我立功?此番要多多的財寶和女人!」

    這邊一個將士抽出兵刃喊道:「鄭三一,你護著侯爺快走!」

    眾人發一聲喊,紛紛迎了上去。

    沈淳還欲撥轉馬頭與眾人一同迎戰,鄭三一狠狠一鞭子抽在沈淳坐騎屁股上:「侯爺快走啊!」

    馬蹄飛奔,沈淳紅著眼與鄭三一穿梭在林間。迎面而來的樹枝飛速在臉上留下劃痕,沈淳卻不曾感到疼痛。

    忽明急於立功,撇下扈從,緊緊跟在沈淳二人後面,嬉笑著喊道:「沈淳,你別跑了,你要是投降歸順,我父汗必定重重的賞你。聽說盛國皇帝收了你的兵權,閒置你多年不用,這樣的頭人有什麼好的?

    你來我們北狄吧,只要你歸順,你要什麼我父汗都舍得給你,錢財?美女?羊群?只要你肯提我們打仗,再多的兵我父汗也給你!」

    沈淳不言,只管策馬急奔。

    彼此騎的都是好馬,可惜沈淳已在野外流落的時間過長,不但人疲,馬也倦了,漸漸就要被追上。

    鄭三一暗暗一咬牙,道聲:「侯爺保重!」撥馬去攔。

    他哪裡是忽明的對手,拼盡全力也不過是阻了一阻,兩三下便被忽明劈於馬下。忽明笑了一聲,催馬繼續趕,漸漸又被他趕上。

    沈淳暗忖兩人已奔出好遠,忽明的隨從一時半會兒該是跟不上來,若是盡力一搏,殺了忽明,說不定還有機會逃脫追捕。

    主意已定,沈淳暗暗做好準備,正要回身迎敵,不妨胯下馬蹄一軟,連人帶馬摔了出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38 PM

第五十四章 是我

    沈淳的馬是好馬,這好馬都是精心喂養的,平日裡吃的都是好料,時不時還要喂個雞蛋什麼的。

    自從跟著沈淳流落到野外,天天啃草皮,早就虛弱不堪了。今日先是被沈淳騎著沖營,殺進殺出,後又跑了這麼遠,已經支持不住。

    沈淳驟然被摔出去,多虧身手矯捷才沒被馬壓到,滾了幾滾,方才頭昏腦漲地站起來。右肩上的傷口掙裂,鮮血緩緩殷出。

    忽明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他,露出個猙獰笑容。

    「沈淳,你可真是讓人好找。若不是發現有盛軍悄悄向這邊聚集,還真是發現不了。既然被我找到,用你們盛國人的話說,乃是天意如此,我勸你還是降了吧。」忽明仍不放棄勸降。

    沈淳乃是威名在外的大將,武力謀略皆不凡,他又在壯年,少說還可在戰場上拚殺一二十年,若是肯為北狄效力,北狄無異如虎添翼。再者,若能說動沈淳投降,對盛****心打擊頗重,比直接殺了他更好。

    忽明雖然心粗,卻知道活的沈淳比死的更能讓父汗高興。

    沈淳嘆了一聲,長笑道:「本侯縱橫沙場,惜天不假年,難遂人意,只恨不曾多殺幾個狄人!若今命喪於此,也是命運不濟,想本侯投降卻是不能的!」

    忽明佔盡優勢,卻是不急,戲道:「沈淳,不如你我打個賭,若是被我贏了,沈侯不妨投降。」

    沈淳拚殺一天,只進了兩口水,疲餓已極,方才又狠狠摔了一下,右肩傷口也不斷失血,如今能勉強站著,已是心志堅定了。

    然而就算心知如今勝算渺茫,沈淳卻怕拖得時間長了忽明的扈從趕上來,就更加無法逃脫了,也不答話,提氣上前勉力一戰。

    忽明氣定神閒,只管慢慢與沈淳周旋。然而沈淳畢竟非同一般,病虎猶威,抓住破綻就將他自馬上掀下來。

    忽明吃了這個虧,氣憤不已,終於打出真火來,也不求活捉沈淳了,招招全力出手。

    兩人你來我往,互有損傷。沈淳終究已到極限,漸漸脫力,忽明也不急著殺他,左劃一下,右砍一刀,給沈淳添了許多新傷。

    沈淳見忽明眼中戲謔之意,暗嘆虎落平陽,猛揮一劍,逼退忽明,向後靠在樹上,喘息不已。

    忽明也覺體力有些不支,但自忖如今生擒沈淳不在話下,喘息道:「沈淳,再給你一次機會,想活想死,說句話來?「

    沈淳也不理他,自顧自提起手中劍,扯著戰袍擦了一擦。

    如今末路窮途,心腹隨從俱已遇難,自己也插翅難飛,投降是絕對不可的,若是被狄人抓住,還不知要被怎生折辱,不如自己了斷!

    眼角瞥見忽明持刀漸漸逼近,沈淳橫劍於喉,忽明嚇了一跳道:「沈淳,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降了便是,何苦想不開?」

    沈淳抬眼望天,星辰閃爍,明月高懸,北斗輕轉,光影回溯:鄭三一大喊「侯爺快走」,皇帝道「此戰要勝」,沈栗的狐狸臉,沈梧端起藥碗,早夭的沈桐和怯弱的沈鸞,紅蓋頭下李氏嬌羞的樣子,父親誇讚自己的笑臉,母親懷抱的溫暖……

    沈淳手中一緊,劍鋒已壓破皮膚,猛聽得忽明大叫了一聲,胸口透出一點寒光,向前撲了兩步,轟然倒下。

    沈淳轉眼看去,只見竟是沈栗在後面持著短弩,眼中透著驚慌,渾身顫慄!

    見忽明倒下,沈栗呆了一呆,喊了一聲,棄了短弩,一邊奔過來,一邊自腰間抽出小劍,向忽明亂砍。砍了兩下,因小劍實在太小,砍不動忽明的甲冑,索性狠狠向忽明頸側一割——血雨噴灑,揚了沈栗一身,沈栗又呆了一下。

    此時沈淳力洩,緩緩坐下,竭力眨了眨眼,果然是沈栗!是自己的兒子沈栗!

    沈淳嘴角扯出一個微笑,只覺兩耳漸漸轟鳴。恍惚間沈栗已奔至身前,抖著手欲扶他,因沈淳渾身是傷,又不敢使力。

    沈淳只覺眼前漸漸發黑,仍撐著微笑看沈栗叫他:「父親,別睡,是我啊,是沈栗,我來了,父親!兒子來了!」

    真是一場好睡!沈淳醒來時,只覺連日來的疲乏終於得到緩解,耳邊傳來木柴燃燒的劈啵聲,食物的香氣,少傾,才漸漸感受到身上的傷口的痛意。

    沈淳深深吸氣,緩緩睜開眼,見自己似是躺在一個山洞中,透過跳躍的火光,自己的兒子沈栗正坐靠在洞壁打盹兒,腦袋一點一點。看到沈栗,沈淳目光柔和下來。

    再轉頭,見一個陌生的少年蜷縮在一角,挨著他的是竹衣,玳國公的孫子郁辰竟也在此,還有先前失散的幕僚方鶴!

    方鶴此時還沒有睡,忽見沈淳睜眼看他,驚喜道:「侯爺,您醒了?」

    沈淳怕他吵醒他人,正要示意他小聲些,沈栗已跳起來搶到近前喜道:「父親,你終於醒了!傷口可還疼痛?餓不餓?渴不渴?」

    沈淳微笑道:「還好,若是有水,給我一些。」

    沈栗答應一聲,立時轉身奔向火堆上吊著的鍋去。

    沈淳看向郁辰,郁辰笑道:「真是上天保佑,終於叫栗賢弟趕上世叔之難,世叔才得轉危為安。」

    沈淳笑道:「在下領人欲衝回大營時曾遠遠望見你與栗兒,後來見你們不知為何跑出去不見蹤影,還曾擔心你們,不想最後還是得你們相救。」

    郁辰忙搖手道:「世叔言重了,救你的是栗賢弟,我等後來到時,那王子已死了,只是搭把手將您扶上馬帶回來而已。」

    沈栗此時過來,手中端了一碗湯。方鶴扶著沈淳靠坐起來,沈栗慢慢喂他。

    沈栗笑道:「辰兄運氣不好,被人射了一箭在馬屁股上。那馬竄的比風都快,兒子怕他萬一掉下來叫瘋馬拖死,只好與竹衣去追他。」

    郁辰也算是與沈栗一起打過仗的交情了,得了沈栗調侃也不以為意,笑道:「那馬肉你不曾吃?」

    沈栗慢慢向沈淳講述:「父親失蹤的消息傳來,閤府驚悸不已。皇上決定派郁老國公暫代父親統領大軍,兒子便跟來了……」

    直到「隨方先生去尋父親,遠遠聽見喊殺聲,我等怕被人一鍋端了,方分散而走,天可見憐,叫我遇見父親!」

    說罷,沈栗伸手輕輕碰觸沈淳頸項。

    沈淳當時欲引劍自盡,脖子上已被隔了個口子,萬幸還沒有割破氣管和動脈,如今已被包紮好,大約布條層層纏得太多,沈淳只覺脖子僵硬。

    方鶴皺眉道:「侯爺糊塗!您若死了,叫家中太夫人,夫人和少爺們怎麼辦?」

    便是不提親情,沈淳死去有多少人為他傷心,單說沈栗兄弟還未長成,沈淳一死,對禮賢侯府打擊也過大。

    沈淳苦笑道:「事到臨頭,由不得在下遲疑。馬革裹屍總好過落到狄人手中。」

    沈栗撇嘴道:「父親死在狄人面前,還想馬革裹屍呢!只怕叫人把頭顱割下去領賞,不得全屍。」

    這話說的重了,沈淳知道多半因自己求死驚到沈栗,歉意道:「是為父對不住你們!」

    沈栗也知其實沈淳也沒有其他選擇,若是被狄人俘虜,不論沈淳到底投降與否,狄人都會硬說是沈淳降了。叛國乃是罪無可恕的大辟,到時禮賢侯府上上下下大約要落個滿門斬首,株連九族!

    沈淳要死,固然是忠君,何嘗又不是為了保存家族!

    郁辰等人也是心有慼慼焉。

    沈栗嘆了口氣,轉移話題道:「這裡還是多米家的山洞,地道的入口就在那邊,因父親昏迷了,狄人又漫山搜檢,實在不好在林中藏身,我等就又回來此地。這山洞裡邊寬敞,洞口卻又小又隱蔽,一時半會兒不會被人發現,父親只管安心養傷。」

    沈栗的口才好,事事說的條理分明。沈淳聽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如今也別無他法,索性不急了。」

    轉眼看向多米道:「令親掩護栗兒三人,無辜身死,本侯記下這個人情了。不需擔心,且看日後。」

    在多米的世界裡,所謂侯爺,原是傳說故事中的遙遠人物。如今一個真正的侯爺就在面前,還與他說話,多米只知道點頭應是。

    沈栗見碗空了,又轉身去舀湯。

    沈淳問方鶴道:「此時是什麼時候了?在下睡了多久?」

    方鶴回道:「侯爺已是睡了一個晝夜了,再隔一會兒,天便要亮了。」

    沈栗端著湯回來,這回湯裡加了些肉塊,道:「父親且吃些東西,這裡煮的是馬肉,味道不好,父親對付吃些才好養傷。」

    沈淳笑道:「我已啃了很多日野菜山果,如今有湯有肉,真是妙哉!」

    沈淳真是餓的狠了——他原本就腹內空空,又昏睡了一晝夜,期間眾人只能喂進少量湯水——如今得著食物,越發覺得飢餓,只管大口吃起來。

    食物入腹,沈淳漸覺身上暖意上來。沈栗見他吃的香甜,復又盛來一碗,這回只管撈干的,滿滿一碗肉塊。沈淳還在壯年,沈栗倒也不怕他消化不了。

    幾人見沈淳無事,又散開睡了,竹衣欲過來伺候,也被沈栗趕去睡覺:「這些人中,只剩你與辰兄身手不錯,還不好好休息。」自己留在沈淳身邊親自服侍他。

    沈淳一邊慢慢吃,一邊看著沈栗心裡歡喜,忽想到沈栗應該是第一次下手殺人,還是割破忽明頸項上的血脈,被人血揚了一身,遂壓低聲音問他:「栗兒,你殺了那狄人,可曾害怕,做了惡夢不曾?」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40 PM

第五十五章 肋生雙翼

    見沈淳問他,沈栗垂眼道:「怕倒是不怕的,這人要不死,父親就危險了,兒子沒有什麼下不了手的。不過,哪怕是個狄人呢,這人命在手中消逝的滋味,確是好生複雜。」

    跑到戰場上,沈栗早做好殺人的心理建設。但這畢竟是沈栗兩輩子第一次見血,說無動於衷是不可能的。

    沈淳輕笑道:「你這個年紀,要你對人下殺手確實過早,便是為父當初,也曾心慌幾日。為父還擔心你驚悸過度,移了性情。不過,你既知那敵存我亡,敵亡我存的道理,為父便放心了。」

    沈栗道:「父親過慮了,兒子只是心裡稍有不適罷了,想來過兩日便好。」

    沈淳點頭。此時他已飯罷,沈栗扶他躺下。

    沈淳道:「靠近洞口恐怕受涼,且睡我旁邊吧。」

    沈栗笑道:「只怕夜裡壓了父親的傷口。」

    沈淳不以為意:「皮肉之傷而已,不需理會。」

    到底招呼沈栗躺在身側。

    沈淳伸手撫著沈栗頭頂道:「不意今日得我兒救命。」

    沈栗側頭看他:「父有難,為人子敢不盡力!父親不要放在心上。」

    沈淳心裡愈加熨帖。大丈夫行走人世,所求一則自身功業,二則子女出息,如今自己執掌侯府,兒子孝順慧敏,沈淳只覺連日來頻頻受挫的郁氣一朝散盡。

    沈栗見沈淳似無睡意,便問他:「此次父親出征,連日受挫,我等都覺是有細作在營中,洩露機密,暗害父親,不知父親心中可有成算?」

    沈淳反問道:「你覺得是誰?」

    沈栗沉思道:「兒子在營中見過的人不多,先時只覺李朝國大將韓兆吉急於開戰,又聽說他與父親曾激烈爭執。」

    沈淳應道:「戰事膠著已久,所費前兩愈來愈多,如今李朝國的國庫怕是要空了,韓兆吉自然是火上眉頭,只求開戰。」

    沈栗道:「兒子原來猜測或許是韓兆吉想取得聯軍的控制權,故而有意暗害父親,只是後來聽聞這位大將似乎並無赫赫戰績,便是在李朝軍中威望也不甚高,就算他害了父親,只怕也不會輪到他奪權。」

    沈淳笑道:「先時李朝國連吃敗仗,這韓兆國是被推出來接爛攤子的。別看他長得魁梧,其實膽小的很,也無什帶兵的手段,好在他有幾分自知之明,除了因促戰之事,與我並無其他齷蹉。」

    沈栗輕輕點頭,看著沈淳,欲言又止。

    沈淳道:「只管說便是。」

    沈栗遲疑著試探道:「兒子只覺那位古學奕古世叔似乎並不熱衷尋找父親?」

    古學奕乃是大軍副將,並不是可以輕易質疑的人物。

    沈淳輕笑:「說說理由?」

    沈栗見沈淳並無驚色,暗忖想必沈淳心中也早有推測,點頭接道:「第一,父親初戰失利,頗為蹊蹺,戰場之上無虛名,父親威名赫赫,狄軍也未聞有何厲害人物,父親怎會一戰便敗?人多傳說是韓兆吉畏戰之故,兒子卻是不信的。父親既知韓兆吉不中用,想來不會安排他在重要的位置上。」

    沈淳點頭道:「依著當日部署,有沒有韓兆吉都一樣。」

    沈栗道:「不該敗的戰陣敗了,若非天意,便是有人洩露機密給狄人!能知道當日父親部署的人並不多,韓兆吉即使知道一些也不會很詳細,反而是咱們大營之中的將官更可疑。」

    沈栗簡直擺明了說是有高級將官做了細作!沈淳焉能不氣!

    沈淳冷哼道:「有機會知道的官職都不低!倒是包括古副將!」

    沈栗道:「二則,誰得利,誰可疑。兒子想過,父親若不幸遇難,韓兆吉只會愈加得人猜忌,倒是古世叔,若非皇上另派來玳國公,作為大軍副將,想來會理所當然上位。」

    沈淳點頭道:「所言不錯。」

    沈栗立著手指道:「第三,當日接應父親沖營時有人背後殺人,用的是三曲弓,這些人必定是我軍營中,能驅使他人為之殺人的,身份必定不低。」

    大營中除了沈淳,就屬玳國公和古學奕地位高。

    憑這三點,古學奕身上疑點最多。

    沈栗問道:「父親並不驚異,想必早有所覺?」

    沈淳嘆道:「只恨覺察的晚了,讓他得了手!如今知道也無可奈何。」

    想要揭穿古學奕,須得先回大營。

    如今沈淳傷的不輕,一時半會兒起不了身,沈栗、方鶴、多米都非武人,只剩郁辰與竹衣兩個戰力。沈淳前日領著百來人沖營都沒成功,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況且古學奕是絕不會讓沈淳等人活著回到大營的,沈淳要想回去,那人必定再次截殺。

    既有狄軍阻隔,又有細作截殺,沈淳兩人左思右想,素手無策。

    沈淳長嘆道:「惜肋下不生雙翼也。」

    這只不過是句感嘆,沈栗原也不以為意,只是不知為何腦中似有一念閃過,未曾抓住。

    睏意上來,沈栗索性先放下,漸漸睡去。

    肋生雙翼?因處境凶險,沈栗到底睡不踏實,半夢半醒間,只覺耳旁迴響:肋生雙翼,肋生雙翼……

    就是肋生雙翼!沈栗忽然坐起來大叫到:「我想到了!」

    沈淳等人立時驚醒,郁辰抓住兵器一躍而起:「出了什麼事,可是狄人來了?在哪呢?」

    沈栗也不理他,只急匆匆搖著沈淳的手說:「我想到了!蒙戈爾菲耶兄弟!用紙糊的亞麻布!最早的熱氣球!」

    「什麼?」沈淳莫名其妙道:「栗兒,你可是夢魘著了?」

    沈淳第一個反應還是沈栗頭次殺人做惡夢了。

    沈栗眨眨眼,冷靜下來,囁嚅道:「啊,那個,父親!我以前看過一本小傳,說的是兩個人做了一個大號孔明燈,可以帶人飛起來。」

    「什麼!」方鶴驚奇道:「竟有此事?那書叫什麼名字?你……你是想越過狄軍飛回大營!」

    這可真是匪夷所思!

    沈栗前世剛畢業時曾在一個熱氣球愛好者俱樂部打過幾天工,那個俱樂部的成員們其實上天的機會不多,但個個都是買嘴皮子的理論家,也曾幾個人一起造過「土製」熱氣球,倒是飛得起來,可惜這東西不能隨便上天,不過是一堆宅男的「傑作」罷了。

    沈栗哪裡說得出什麼書名,只好託言不過是消磨時間的雜書,早不知哪去了。只道:「反正如今無法可想,倒不如索性試試,如能成功,總比東躲西藏的好,難不成一直藏到戰罷?」

    等到戰罷?大營中還躲著細作,再戰還是輸!出兵不利,禮賢侯府與玳國公府都要受到朝中大臣們的質疑,難免吃掛落。依著沈淳的性子,但凡有一點希望,都要儘早回營。

    沈栗在腰間掏出一塊玉珮,正是何澤當初送禮的那塊阿蓋瓷鯉魚佩,遞與多米道:「可能想法子換錢買些東西?」

    玳國公這些天一個頭兩個大,狄人沒打退,沈淳沒救回來,親孫子和沈栗也不見了!

    戰後他領著隨從左翻右翻,還好,沒找到兩人的屍體。可容立業的屍身上是背後中箭!這是怎麼回事?

    韓兆吉與古學奕只差沒有擼袖子動手了。一個咬定是李朝國人暗下黑手,一個堅持是有人栽贓陷害。兩國軍士在他們挑動下蠢蠢欲動,狄人還沒打退,聯軍倒先要自己掐起來了!

    玳國公私下裡也覺得不對頭,可事事錯綜複雜,急切之間半點頭緒也無。

    狄人這幾戰吃了些甜頭,膽子越發大了,盯著盛軍大營躍躍欲試。

    玳國公無奈,再次領兵出戰!

    說來也奇了,這些狄人處處料敵先機,玳國公的部署頻頻被打亂,漸漸落於下風。難道說狄人裡出了什麼領兵奇才?還是老夫年事已高,能力漸退,帶不得兵了?

    看著盛軍漸漸潰退,玳國公心裡發涼:「退不得!擊鼓!敢有逃跑者,斬!」

    一旦潰敗,勢如山倒,白起復生也挽救不得。到時軍心衰落,再想重整旗鼓卻難如上天。

    狄人見聯軍敗相已現,歡呼雀躍,砍殺的越發兇狠了。

    正急切間,狄軍後翼忽然漸漸散亂了,時有驚呼聲響起。

    這驚呼聲慢慢向前傳播,狄人的衝殺之勢也徐徐停止。玳國公放目去看,咦,狄人仰頭看的什麼?

    遠處漸漸飄過來一青一紅兩個物事。看起來,這兩東西上面是個圓球,底下像是掛了個大筐,這是什麼玩意?

    沈栗趴在熱氣球裡,暗暗祈禱老天幫忙,這東西說是熱氣球,其實更像個粗製濫造的孔明燈,飛也飛不高,離地二十來米,還上下顛簸的很。

    沈栗費盡心機,為此還偷偷混進了呂島城,又是委託匠人,又是偷買材料,造了這兩個不怎麼靠譜的「土氣球」。

    可幾人被這能飛天的東西鼓舞了,加上回營心切,頭腦一熱,三人一乘,就不管不顧動身了。

    到了天上,沈栗才終於冷靜下來,啊也,若是這東西半路掉下來落到狄軍營裡,豈不是要白白送命!

    沈淳如今還行動不得,半靠在裡面,見沈栗憂慮,笑道:「不妨事,就算真的掉進狄軍裡,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人敢殺你的。」

    這是什麼意思,怎生還有「不敢殺」的道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41 PM

第五十六章 來看神仙

    沈栗心裡正在納悶,卻見下面有些狄人扔了兵器,向這裡叩拜起來!

    沈栗怪道:「他們這是做什麼?」

    沈淳微微笑道:「唔,大約是在叩拜神仙吧。」

    什麼!叩拜神仙!

    沈栗愣了半晌,方才轉過彎來:這年月除了鳥雀,還有什麼能在天上飛呢?乍見這奇形怪狀的物事,籃子裡有裝著人,可不是會讓人聯想到「神仙」麼?

    沈淳道:「這東西雖然不成樣子,看起來有些古怪,卻著實奪人眼目,就算不幸掉落下去,他們沒弄清楚之前,也不會輕易讓你死的。」

    沈栗訕笑道:「還是父親思慮周詳,我先還道您也,嗯,熱血上頭了呢。」

    沈淳嘆道:「到底有些莽撞了,只是如今為父心裡著急,只好勉勵一試罷了。」

    有人怕這古怪東西,也有人好奇不已。沈栗遠遠看見也有狄人引弓射箭,欲將熱氣球射下去,忙不迭從懷中掏出幾個竹節來。

    沈淳奇道:「我見你時時帶著這幾個竹筒,先前你說要儘量減輕重量,旁的東西都扔了,唯獨留下它們不肯離身,難道還有什麼稀奇之處嗎?」

    沈栗邊忙活邊笑道:「這是我在營中時讓竹衣收集材料特意做的,其實沒什麼大用,只是有些出其不意罷了。折騰了這些時候也未遺失,索性此時用了吧。」

    沈淳笑嘆道:「你出其不意的主意也真是多。」

    這幾個竹筒都密封的嚴實,在一端留了些引線,沈栗持了火摺子引燃了,拋將下去,落在狄人中,只聽「轟」的一聲,竟然炸開了,將周圍的狄人掃倒幾個。

    沈栗得意道:「原是預備戰陣上用的,用在這裡也不錯。」

    沈淳奇道:「這是什麼東西?瞧著像爆竹?」

    沈栗道:「裡面是黑火藥,比爆竹威力大多了。」

    又遺憾道:「可惜條件太差,火藥炒的不好,殺傷力小了。」

    沈淳眼神一閃,無論是這熱氣球也好,黑火藥也罷,都是以前不曾見過的東西,沈栗在短短半個月內,東拼西湊做出來的,當然十分簡陋,能對付著用已是僥倖。

    饒是這樣,沈淳也可看出這兩樣東西在軍事上的用途,若是回去後精心研究,用心做出來……

    這火藥的威力並不算大,其實也沒傷了幾個人,只是偏巧有只竹筒落在一個朝著熱氣球射箭的人頭上,登時炸的頭破血流,悶頭栽倒。

    那些狄人本就心裡畏懼,見天上不知落下個什麼,轟隆一聲那人立時便滿頭鮮血,只道神仙發怒了,一聲喊,拔腳便跑。

    戰場上恐懼的情緒最易傳染,一撥人跑了,一群人都跟著跑,頭領們喊都喊不住,欲殺人立威,反倒被嚇壞了的兵丁砍倒。

    自己若在戰場上死了倒不怕,轉世為人又是一條好漢,要是觸怒了神仙,這都是有大神通的,到時候詛咒自己不許投胎怎麼辦?與神仙相比首領算什麼!你攔著我逃跑,先砍了你再說!

    狄人慌亂了,盛國兵將們卻興高采烈:天譴!這是天譴啊!神仙降雷懲罰那些狄人了!多行不義必自斃!總想著劫掠別人,連神仙都看不過去了!神仙爺爺,多降些雷,劈死這些殺才!

    玳國公目瞪口呆地看著兩邊形勢神奇的逆轉:方才盛國兵將已現潰敗之勢,如今換了狄人拚命逃跑,盛國兵將不依不饒地追在後面!

    天助我也!雖然還不清楚到底是何緣由,這大好時機卻不容錯過,玳國公一聲令下:「將士們,隨我殺敵!」拍馬衝出。

    沈栗在天上正看得高興,竹衣叫道:「少爺,這氣……氣球要落下去了!」

    沈栗不以為意道:「早知道它飛不遠,無妨,看這勢頭,我們會落在我盛軍的地盤。」

    沈淳囑咐道:「落地後小心有人暗下殺手。」

    沈栗知道這是讓他提防古學奕,忙鄭重應了。

    這熱氣球畢竟造的粗糙,落地時顛簸的很,沈栗暈頭轉向地爬出來,一抬頭,驚奇地看見周圍跪了一地。眾人只管低頭磕頭道:「叩見神仙爺爺!」

    沈栗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回身去扶沈淳出來,悄聲道:「父親,他們把我們當成神仙了。」

    沈淳出來笑道:「多日不見,弟兄們別來無恙?」

    眾人抬頭看見沈淳,有人大喜叫道:「侯爺,原來是你回來了!」

    這時方鶴三人所乘的熱氣球也落在不遠處。那人又道:「咦,方先生!你也成仙了嗎?」

    敢情他還以為沈淳他們做了神仙回來。

    沈淳笑著搖手,眾人一擁而上,護著幾人往大營走:「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侯爺先回營再說。」

    玳國公終於殺了個痛快,連日郁氣一驅而散,只覺心胸暢快。正欲收兵,手下一個侍衛趕來,氣喘吁吁道:「老國公,神仙,神仙落在咱們營中了!」

    玳國公:「……什麼?」

    那侍衛激動道:「是沈侯!沈侯!」

    玳國公又驚又喜道:「沈淳回來了!莫非是神仙救了他?真有神仙?」

    侍衛搖頭急道:「是沈侯啊,神仙!」

    玳國公:「什麼亂七八糟的!到底是神仙還是沈侯?」

    侍衛跺腳道:「哎呀,是沈侯,沈侯做了神仙!」

    玳國公:「……收兵!」

    玳國公急匆匆奔回營中,此時沈淳正被軍醫診治:「萬幸侯爺都是皮肉之傷,只是失血過多,到底傷了底子,須得好生將養才是。」

    沈栗扶沈淳躺下,躬身謝道:「多謝先生費心。」

    玳國公扒拉開營帳門口探頭探腦的校尉,一頭衝進來:「慎之!真是你回來了!好!栗兒,你也回來了?萬幸!咦,可見我那不成器的孫子?」

    郁辰連忙湊過來道:「祖父,孫兒在這裡!」

    玳國公一把抓住,上下打量一番,並未見郁辰身上有傷,方長長舒了一口氣道:「蒼天保佑!啊也,險些叫我這白髮人來送黑髮人!」

    諸人心下惻然。

    郁辰見短短半月玳國公已是兩鬢雪白,不覺眼眶發紅:「孫兒讓祖父擔心了。」

    玳國公擺手不語。

    沈栗勸道:「如今好容易祖孫團圓,正該高興時,國公爺何須難過?」

    「不錯,」玳國公開顏道:「今日得了一個大勝,慎之也回來了,看來天爺還是站在我盛國這邊。慎之,聽聞你得了神仙相助,還有說你做了神仙的,且說說,這是怎麼回事?方才天上飄的又是什麼?」

    沈淳笑道:「不過是犬子的主意罷了。」遂將熱氣球、黑火藥講與玳國公。

    玳國公須臾便領悟這兩樣東西於軍事大有益處,撫鬚嘆道:「不愧是沈家子弟,慎之後繼有人矣。」

    沈淳道:「奇巧小道,不足掛齒,國公謬讚了。此事不急,不過有一件事須得速速處理!」

    玳國公問:「慎之所言何事?」

    沈淳道:「軍中彷彿有狄人的細作!」遂將與沈栗等人分析的疑點一一道來。

    玳國公恨道:「怪不得今日狄人處處佔儘先機,若不是慎之意外出場,驚退了狄軍,豈非要誤軍誤國!」

    回身叫:「來人,將古偏將請來,老夫有話問他!」

    隔了好半晌,也未見古學奕來,玳國公正不耐催促,剛剛領命的校尉回來道:「國公爺,屬下沒找見古大人。」

    奇了,古學奕哪去了?玳國公著人又去找:「多帶些人,一定要找到,要是他不肯領命,綁也要綁來!」

    又過了許久,有人慌慌張張跑來稟報:「不好了,國公爺!聽說古大人領了三百餘騎投了狄人!」

    「什麼!」玳國公霎時站起,怒道:「可是屬實?」

    那人道:「怕是真的!屬下方才讓營中清點名冊,連人帶馬少了兩隊余,領頭的都是古大人的心腹!」

    玳國公氣得鬍鬚亂顫,沈淳幾人面面相覷。

    沈淳懷疑古學奕,終究只是懷疑,並無確切證據,古學奕死不承認,也無人能奈何他。他怎麼如此沉不住氣,這就領人跑了?他這一跑,細作的罪名都不需再審,等於自己默認。這心智,可不像是個面無異色暗下殺手的細作。

    古學奕為什麼這麼幹脆地逃跑?因為沈淳等人成了神仙啊。

    古學奕在戰場上是親眼見過神仙降下雷霆的,神仙都出手幫著盛國,古學奕心懷鬼胎,自然會心驚膽顫。等到他聽說沈淳得了神仙相助,竟平安回來了,還有說是沈淳本身成了神仙的!

    古人絕大多數都是有神論者,古學奕與狄人安通款曲,加害沈淳眼也不眨,也不敢說在神仙面前不露餡,遲疑片刻,得,老子跑了吧!

    這有關「神仙」的影響在其後幾日漸漸發酵。

    盛國大營中有沈淳解釋,知道所謂神仙和雷霆是怎麼回事。狄人卻是不知的。

    古人敬鬼神,古代的草原民族生活顛簸,更加敬畏鬼神。

    兩軍戰場之上,眾目睽睽之下,不敬神仙的人被「天譴」了,想要以殺人滅口的方式禁止謠言都做不了。漸漸的,二十萬生龍活虎的狄人都變成了畏畏縮縮的膽小鬼,稍有風吹草動就炸營。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這仗還怎麼打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43 PM

第五十七章 思量

    這場相持已久的戰爭以一種神奇的方式迅速發展。

    狄軍迎風而退,盛軍迅速推進,李朝國失去的國土依次光復。

    沈栗終於看見老爹在戰場上的英姿,劍鋒指處,無可匹敵!

    此時狄人頹勢已定,戰局漸漸明朗,沈栗也準備動身回景陽了。

    他此來本是因沈淳失蹤之事,如今沈淳找到了,初衷已償。他又不能去戰場上拚殺,滯留軍中毫無必要,沈淳也怕他不慎傷了,催著他回去。

    何況沈栗還有一個任務:沈梧的未來岳父容立業那日為相助沈淳沖營,被人射落馬下,不幸歿了。他死在軍中,要他家小來迎他遺體回去,不合規矩,等到戰事結束再隨軍回去,又耽擱太久。沈淳索性要沈栗順便扶棺,到底兩家已經結了親,作為沈梧的弟弟,此事交給他也不算越禮。

    臨行之前,沈栗與郁辰帶著多米又回了趟呂島城,此時呂島已經光復,再無狄人肆虐,然而多米家只餘殘垣斷瓦,更別提多昌澤夫婦的屍身了。

    多米只好在這餘燼前擺上貢品水酒,祭奠爺娘。

    沈栗見多米神情鬱鬱,嘆了口氣,問他:「你父母囑咐我們帶你回盛國,此事不難,只是你到了盛國可有什麼投奔的去處?我好派人送你。」

    多米道:「我不知道,我阿媽說她老家在大同,我該有個舅舅在那裡。只是不知現在還在不在。」

    沈栗問他:「怎麼?你兩家難道沒有聯繫?」

    多米搖頭道:「窮人家相隔兩國,哪裡通得音訊。自我阿媽離鄉,就再無消息了。」

    沈栗愕然:「隔了這麼多年,你可怎麼去投奔呢?他們家若遷走了呢?」

    多米低頭道:「不然怎麼辦?我又無別的去處。」

    沈栗沉默半晌,道:「這樣不行,別說你舅舅家是否還在老家,就是還在,你阿媽少小離家,久無音訊,如今還剩下多少情誼?你舅舅只怕都不知道有你這麼個外甥。你一個外姓人,又有他國的血統,貿然登門,怕是要叫你舅舅頭痛。」

    多米茫然看著他道:「我也知道多半是不成的,可是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沈栗道:「罷了,你索性先不要去了,跟我走吧,從文也好,學武也罷,實在不成做個小買賣也好。至於你那舅舅家,慢慢打聽便是,你先立了業再登門,豈不是比如今落魄樣子好。」

    沈栗到底要承多昌澤夫婦的情,多米如今無處可去,沈栗自然要替他打算。

    郁辰也道:「栗賢弟說的是,貿然去投奔久無音訊的親戚,也太不靠譜了些。若不是我還要留在這裡,也要帶你回玳國公府。你放心,跟著我們做事,總不會虧待了你。」

    跟在這些公侯子弟身邊做事,自然好過去找沒影的舅舅。多米再單純也知道這個道理,忙點頭應了。

    沈栗別了父親,帶著竹衣與多米,在幾個侍衛的護衛下啟程,扶容立業棺木回景陽。

    歸程自然不似來時那麼急,又帶著棺木,眾人緩緩而行。沈栗途中無趣,索性要多米教他李朝語,等回到景陽時,已能似模似樣說幾句了。

    禮賢侯府與容立業府早得了消息,一大早在城郊迎他。大管家沈毅迎上來還未說話,容立業家眷已嚎啕大哭。

    容立業此去本是為調查沈淳失蹤之事,沒想到沈淳找到了,容立業卻死了。

    沈栗對沈毅道:「大管家且回去通報家裡,就說我一切都好,父親也無恙。如今我送了容世叔棺木回來,理應跟去祭拜,稍晚些再回府,替我向長輩們致歉。」

    容置業也在,推辭道:「賢侄送家弟屍骨回來,連日奔波,在下感激不盡,還是先回府歇息歇息。再說,哪有遠行歸來先至靈堂再回家門的道理,忒不吉利。」

    沈栗搖頭道:「有什麼吉利不吉利的,立業世叔是因家父事故才去了的,侄兒理當前去祭拜方是。」

    容立業家屬肝腸寸斷,其妻黃氏早哭昏過去幾次。

    容立業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女兒容蓉剛剛許配給世子沈梧,兒子只有十四歲,還不能頂門立戶。容立業一死,家中要守孝三年,本來沈容兩家打算沈淳領兵回來後就給世子和容蓉辦喜事,如今喜事遙遙無期,卻要先辦喪事了。

    黃氏一廂哭丈夫,一廂心底暗暗為女兒發愁。三年孝期呢,沈梧今年都十六了,可等得了嗎?

    沈栗祭拜了容立業,方才施施然回府。

    太夫人田氏親自帶著眾人迎到了門口。

    沈栗嚇了一跳,這是沈淳才能享受的待遇。

    沈栗連忙上前見禮道:「怎麼好勞動長輩們來迎,折煞孫兒了!」

    田氏滿面笑容,招呼下人給沈栗端火盆,沈栗抬腳賣了,這是去晦氣,又撒了鹽,田氏上前親拉了沈栗往府內走:「這是我的好孫該得的!」

    李氏也道:「我兒為你父親赴湯蹈火,迎一迎你,也是我等心意。」

    沈沃也誇他道:「大兄的書信到得早,府裡知道你要回來,都盼著你呢。

    沈栗赧然道謝。

    這是沈栗第二次救了便宜老爹沈淳了。前次為了給沈淳翻案,沈栗去敲登聞鼓,一百大板打去了半條小命,到底把沈淳撈出來;這次去尋沈淳又深陷狄人後方,殺了狄人的二王子忽明,避免了沈淳抹脖子,又帶著老爹「飛回」大營。

    為人子的做到如此地步,田氏能不把他當成心頭寶嗎?

    回了何云堂,丫鬟取來墊子,沈栗正正經經給長輩們見禮磕頭:「孫兒不肖,讓諸位長輩擔心了。托長輩們的福,父親如今無恙,孫兒回來了。」

    田氏笑呵呵摟著他道:「好,好,回來就好。你父親在信中講了你父子二人在軍中遭遇,真是凶險萬分,祖宗保佑,如今你父子都平平安安,老身總算放心了。」

    沈沃道:「書信總歸不詳盡,栗兒快講講。」

    李氏道:「如今宴席已備好,咱們邊吃邊說。」

    沈栗來去奔波,飲食不濟,在軍中吃的大鍋飯又何止一個滋味寡淡可以形容,如今終於得了頓像樣的,吃的十分香甜。

    田氏見了心疼道:「苦了我的孫兒。」

    沈栗道:「出門在外,自是不如家裡舒坦,別人也都一樣的,哪裡就算苦了。祖母若是心疼,不嫌孫兒吃相不雅也就是了。」

    沈沃道:「咱們家又不像那些酸儒講究那麼多,喜歡什麼,儘管吃便是。」

    沈栗被沈沃灌了幾杯酒,宴罷時已有幾分微醺之意。

    田氏道:「你們別鬧他,他連日奔波,且叫他回去休息。」

    沈栗卻沒直接回自己的觀崎院,而是先去了顏氏處。

    顏氏見兒子回來,又是欣喜又是心疼。只是她身份低,如今沈栗又不在她名下了,便是有滿腹的話也不好在人前說。

    見沈栗過來,顏氏大喜,拉他到近前細細詢問。

    沈栗安撫道:「姨娘不需擔心,此去雖然有些凶險,兒子卻沒受什麼傷。休息幾日便好了。」

    顏氏嘆道:「以前你淘氣時盼你出息,如今才知還不如以前省心呢。」

    又偷偷囑咐他道:「如今你在老太太那裡得了臉,也留些心眼,免得夫人忌諱你。」

    「姨娘放心,兒子心裡有數。」沈栗道:「兒子在席間未見大兄,可是大兄又病了?」

    「可不是,」顏氏道:「病了好一陣了,如今只在床上養著。」

    沈栗離了顏氏處,想了想,又去了延齡院。

    顏氏說怕李氏忌諱沈栗,李氏心裡果然有些不虞。

    丈夫沒事自然好,可沈栗如今漸漸出頭,看著就要壓過了世子的風頭。雖然沈栗與顏氏母子一向恭謹,李氏心裡也是有些不放心的。

    除了這個,世子如今也和她執拗起來。

    沈栗到了延齡院,見李氏也在。沈梧見他雖親熱,偏與李氏氣氛不對。

    沈栗便笑道:「莫非母親與大兄有什麼煩心事?」

    「還不是你大兄犯了強脾氣!」李氏氣道:「為娘什麼時候不是為了你們打算,如今倒被人當成了壞人!」

    沈栗疑惑道:「到底是為何事?大兄為人一向寬厚孝順,怎麼回不聽母親的吩咐?」

    李氏雖然自己嘴上說沈梧不好,見沈栗道沈梧寬厚孝順,心裡反倒受用。緩了語氣道:「是為你大兄的婚事。」

    沈梧嘆道:「七弟,母親不知怎生想的,非要退了榮家的婚事,你說,這怎麼能成!」

    什麼!

    沈栗愕然道:「母親怎生想到要退親?可是那家姑娘有何不妥?」

    旋而會意道:「莫非是因為容家的喪事?」

    李氏點頭道:「正是!」

    沈梧的未婚妻容蓉的出身本就不高,李氏當初能點頭,看重的是容蓉三代直系親屬都健在,是個「有福人」,可如今這姑娘的父親死了,有福變成了沒福,李氏自然不喜歡。

    再則,容蓉如今又要有三年孝期!

    沈梧今年十六,容蓉十五,兩家本來已準備讓二人在今年成婚。再等三年,沈梧都十九了!因沈梧身體不好,李氏自然想讓他早些成婚,早生子嗣,若是以後有個萬一,也好有人繼承香火不是?

    李氏的想頭,沈栗倒也理解,然而他仍然搖頭反對道:「母親,這回兒子要說還是大兄的意思對,容家的婚事,不能退!」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44 PM

第五十八章 說有便有

    親生兒子不聽話,記名兒子也不支持,李氏怒道:「一個個翅膀都硬了,好好,日後諸事放手便是,何苦我來做惡人!」

    沈栗見李氏滿面憤怒,上前親手給李氏續了茶,軟言道:「母親息怒,誰不知道您一心為了大兄好呢,便是對兒子,整日裡又何嘗不是掏心挖肺的,怎麼就成了惡人?」

    李氏傷心道:「我也知貿然退親有些對不住那姑娘,可她年少喪父,命格不好,你大兄身體這般弱,將來娶進門克著了可怎生是好?再說,她還要守孝三年不是?」

    沈梧道:「當時兩家合八字時都道好,現在怎麼又不合適了?這理由哪裡說得出口!」

    李氏道:「只說怕耽誤了婚期就好,於那姑娘的名聲無礙的。」

    沈梧嘆道:「正是因為她不幸喪父,才不可退親,這不符道義。無論如何,女孩子被人退親總是不好的。」

    李氏斥道:「若為了我兒,道義算什麼!便是稍有不妥,日後多多補償她也就是了。」

    沈栗道:「母親,難道父親在信中沒有提到容世叔的死因麼?」

    容立業可是在配合沈淳沖營時死的,單憑這個,也不能和人家女兒退親啊。

    李氏一頓,轉頭看向別處:「容大人之死與侯爺稍有牽連,可他本就是皇上派去軍前的,不幸戰死,也是因公殉職。這和你大兄的婚事並不相干。」

    沈栗皺眉道:「外人可不會如母親這樣想,不妥當。再者,父親也不會同意的。」

    李氏強言道:「這婚嫁之事本就是內婦主持,再說侯爺還在軍前……難道為娘的還做不得親兒子的主嗎?」

    原來李氏是想趁著沈淳不在先斬後奏。

    沈栗搖頭道:「母親,父親不在家,祖母也不會同意的。」

    李氏道:「你祖母心疼你兄弟倆,梧兒,你聽為娘的話,親自去和你祖母說,你祖母會應的。」

    沈梧沉默不語,別的事盡可應承母親,唯獨此事不可。無故退婚不單會害了容姑娘的名聲,沈府又何嘗不會讓人覺得忘恩負義!再者,他與容蓉悄悄見過,容蓉顏色好,性情又溫柔,他自己也很中意的。

    李氏見他不應心裡愈氣。

    沈栗嘆道:「母親,兒子知道若是阻攔母親退親的決定只怕要被人說是不安好心,偏要耽擱大兄的婚事。」

    李氏心底本也如此懷疑,偏沈栗堂堂正正說出來,李氏反倒覺得不好意思,掩飾道:「哪個敢亂嚼舌頭,叫我聽了都攆出去!栗兒,有什麼話儘管說,這母子間有什麼不能合計的。」

    沈栗笑道:「母親說的是。母親,您要退親,可想過容家的反應嗎?「

    李氏沉默半晌,道:「想必他們是不願意的,可為娘的總是要先為自家兒子考慮。」

    沈栗搖頭道:「怕不只是不願意,這件事處理不妥,恐怕對大兄,對我侯府都是禍患。」

    什麼?李氏遲疑道:「這是為何?」

    沈栗苦笑道:「這女子被人退親,不論是何緣由,都會壞了名聲,叫人質疑婦德。聞聽這位容姑娘性情和順,只怕並不是個心志堅韌的人。她剛剛喪父,本就是晴天霹靂,再被咱們退了親,以後就不好找人家了,萬一她一時想不開……」

    李氏心裡一沉,喪期退親本就讓人詬病,不過用怕耽誤了婚期的理由還勉強說的過去。可萬一容蓉真的一死了之,豈不成了沈家逼死人命了?

    沈栗接道:「再者說,容姑娘家雖然地位低了,家中兄弟也還小,可還有個在南城兵馬指揮司任指揮的大伯容置業不是,容家的老太爺不是也還在世?聽父親說這位還給祖父牽過馬?咱們兩家也算世交,親事一退,非但情義斷絕,只怕還要結仇。」

    李氏嘆了口氣,容家老爺子眼看要入土了,真要顫巍巍打上門來,自己還真是招架不住,容置業的品級雖不高,可位置不錯,輕易也不好招惹。

    李氏為難道:「難道真的無法可想?這可是整整三年,再說,容家老爺子也是高壽了,這萬一……」

    容家老太爺這個歲數了,隨時可能斷氣。容蓉說不定還要趕上給容老爺子服喪。

    沈栗知道李氏急於讓沈梧成親,不解決這個,李氏怕是不能善罷甘休。

    「倒是有個法子。」沈栗道。

    沈梧以為沈栗要出主意和容家退親,頓時有些著急,沈栗使個眼色叫他稍安勿躁。

    「如今容家正在熱孝,」沈栗道:「兒子聽說也有熱孝成婚的習俗,謂之『借吉』。」

    李氏頓時眼前一亮,不錯,馬上把容蓉娶進門不就成了。

    沈梧遲疑道:「這是民間婚俗,也有人以為有違孝道,怕是不成吧?」

    「沒什麼不成的!」李氏道:「昔日玉琉公主就是尊父遺命在熱孝裡成婚的。皇家都不在乎,咱們怎麼就不成了。」

    沈梧為難道:「母親也說是『尊父遺命』。」

    容立業死在亂軍之中,哪留下什麼「遺命」。

    「有的。」沈栗平靜道:「容世叔是在我眼前歿了的,我可以作證,容世叔擔心去後耽誤了女兒,留有遺言。容家也會願意的。」

    「正是!」李氏喜道:「這就好了!」

    沈栗見沈梧寺仍有話問,擺手止道:「大兄,你是想現在就娶容家姑娘進門,還是要拖三年?」

    拖三年?李氏能讓嗎?要麼立刻成婚,要麼退親,沈梧是有些古板有餘,機變不足,可也不缺心眼,頓時把話嚥下去。

    沈栗道:「事不宜遲,母親速與祖母商議一下,趁著還未宵禁,兒子這就往容府一趟。」

    孫子要盡快成婚,田氏沒有什麼不願意的,這就命人準備婚禮,又讓人把沈沃叫來:「你和栗兒一起去,務必說服親家母。」

    此時容立業的靈堂已經佈置好了,得了消息的都上門祭奠。黃氏領著兒女在裡面哭靈,容置業站在門口支應。

    見沈栗隨沈沃來,容置業對他道:「你連日顛簸,不在家休息,怎麼又急著來?少小時不注意,小心熬壞了身子骨。」

    沈栗正色道:「今日來除了祭拜亡人,也有事要與世叔家商議。」

    容置業心裡也惦記侄女要服大喪,婚事怕有坎坷。沈栗一說有事商議,頓時意會。

    待沈沃並沈栗給容立業上了香,容置業便將他們讓到後堂。

    除了容蓉之母黃氏,容家老太爺也在。一個喪夫,一個喪子,兩人都憔悴的很。

    眾人見過禮,沈栗開門見山道:「此來是為了家兄與貴府姑娘的婚事。」

    容老太爺老年喪子,頭髮雪白,滿臉哀色,聞言嘆氣道:「能與侯府結親,這是我那孫女的福氣。可惜偏偏立業不幸去了,三年服喪也是沒辦法的事。世子如今正是該成婚的年紀,我那孫女也不好耽擱了世子,與貴府的婚事不妨作罷了吧。」

    黃氏聽聞女兒的婚事要不成了,頓時急道:「父親!」

    容老太爺搖了搖手。容蓉能與沈梧結親,本就是高攀,世子今年十六歲,再等三年,都十九了,便是世子等得,一直表現的急於讓兒子成婚的李氏只怕等不得。

    便是勉強抓著婚事不放,惡了李氏這個婆婆,容蓉嫁過去也過不了好日子。不如趁沈家還未出言退親,自家主動退一步,也算好合好散,做個人情。

    沈沃搖頭道:「親家翁誤會了,此來並非要與貴府退親。」

    「哦?」容老太爺不由注目。

    沈栗道:「老太爺,容世叔去世時曾留下遺言,怕喪期耽擱了女兒婚事,想要女兒趕在熱孝裡成婚。」

    沈沃點頭道:「正是如此,我等此來就是為了與貴府商議盡快讓他二人拜堂成親。」

    遺言?

    容老太爺和容置業都是見過血的人,容立業的屍體回來兩人都看過,雖然時間長了屍體有些腐化,但仍能看得出屍體上的痕跡。

    容立業乃是背後中箭,箭矢穿心而過,然後容立業掉下了馬,又不幸摔斷了頸項,哪樣傷都夠讓容立業立時死的!至於其他傷口應該是後來亂軍踩踏所致,那時容立業已經是個死人了,他能有什麼遺言留下來!

    但沈栗說有,容家會否認嗎?

    「不錯!」黃氏立時道:「老爺當初離家時就說過,要是萬一不幸,就讓閨女立時成婚,不要耽擱了孩子!」

    這話怕是也沒有的,但為了女兒,黃氏也是說的振振有詞,理直氣壯。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家孩子婚事隨順?若是丈夫在天有靈,想必也會支持的。

    容老太爺與容置業對視一眼,都望見彼此眼裡的決心。

    既然沈栗說有遺言,那就是有的!

    容老太爺立時拍板道:「既然如此,黃氏,你立刻為我那孫女準備嫁妝,好叫她成婚。」

    黃氏激動道:「媳婦這就去!」

    容置業送了沈栗叔侄二人回來,特意吩咐管家:「看好了你家老爺的棺木,不許旁人去看!」

    他是怕有人湊巧見了容立業的遺體,質疑容立業是否有機會留下遺言的事。

    既然與容家說定,沈府立時忙碌起來,好在原本就打算今年讓世子成婚,東西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倒也不甚慌亂。

    沈栗雖然疲乏,然而第二日還是早早起來,雖然世子的婚禮還有幾天,沈栗眼前仍有事要忙活。

    他是東宮伴讀,如今既已自軍前回來,自然要先去拜見太子。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47 PM

第五十九章 誣告

    儘管沈栗離開了東宮一段時間,太子對他仍然親切有加,不曾有半點生疏之意。

    太子很當然很欣賞沈栗。

    此前,因杜涼誣告沈栗之故,陰差陽錯倒讓東宮換了太傅,新任太傅錢博彥比之前那位刻板的陳文舉不知有眼色了多少,在人前提起太子時多讚譽有加,東宮的風評漸漸得到扭轉。

    這回沈栗戰場救父,不但再次彰顯孝賢之舉,而且還殺死了狄人的二王子!這可是實實在在的軍功!待此戰結束,必然會有封賞。沈栗的地位提高,自然對東宮有好處。

    這沈栗年紀雖小,在東宮輔臣中的份量已然不輕。

    沈栗發現幾個以前並不相熟的伴讀也神奇的變得非常熱情,東宮的總管太監雅臨解了他的疑惑。

    「哎約,您可是『提攜玉龍為君死』的沈七公子,滿景陽誰人不知,他們就算想怠慢您,也得有那個資格不是?」雅臨不屑道。

    沈栗方才恍然大悟:此前因出身不同,這些文官家庭選入東宮的伴讀們多少有些瞧不起沈栗和郁辰這樣的公侯子弟——地位高又如何,不過是些粗魯武夫罷了,胸無點墨,吾等不屑與之為伍!

    只是沈栗前往李朝國之前曾怒鞭杜涼,並於酒肆牆上提了兩首詩,這兩首詩本來就是不可多得的名篇,何況又加上怒斥國子監學生的「趣事」,經過這段時間的發酵,己經漸漸使沈粟在景陽有了些才名,自然就被這些清高的同仁接納了。

    沈栗心中暗笑,這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他當時拿出這兩首詩來本是為了駁斥杜涼散播的沈淳投敵的謠言,表明沈家忠君之意,沒想到如今倒為自己揚名了。

    太子正與沈栗說話,大太監驪珠到了:「沈公子原來到了東宮,可真讓奴才好找,皇上宣您那。」

    邵英正饒有興味地看著一份摺子。

    見沈栗過來,邵英免禮賜坐,沈栗多少有些受寵若驚。

    這是沈栗覲見皇帝頭一次得到賜坐的待遇。按照他的等級年紀,這是皇帝十分看重的表現了。

    「朕聽說你父子成了神仙?」邵英笑呵呵地問。

    沈栗心裡咯噔一下。

    皇帝乃天之子,君權神授,別看也有夢想長生的帝王被些裝神弄鬼的神棍忽悠,供奉這個活神仙,那個高人的,可再糊塗的皇帝也不會容忍對他的權利有威脅的苗頭。

    手握軍權、領兵在外的禮賢侯忽然傳出了得道成仙的消息:你是神仙?那把皇帝放哪兒呢!

    沈栗立即叩首道:「皇上,這是無稽之談,萬萬沒有此事!」

    邵英微笑道:「可朕聽說你父子真的可在天上乘風而行,還可降下雷霆?」

    沈栗苦笑道:「皇上,這都是不知其中詳情的人以訛傳訛罷了,所謂乘風而行,乃是借助了一種叫做『熱氣球』的東西,至於雷霆,則是黑火藥,這都是學生幼時偶爾所看雜書中提到的物事。

    因為此二物頗為稀奇,常人都沒見過,在戰場上拿出來時驚了一些人,陰差陽錯,被傳成神仙手段。當時因這個傳言有利於我軍,故此玳國公和家父索性將錯就錯,未加制止。然而實際情形家父和玳國公應該都有戰報,望皇上明察!」

    邵英不置可否,沈栗這會兒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汗如雨注。

    過了好一會,邵英揚了揚手裡的摺子:「嗯,你父親和玳國公的摺子朕已看過了。」

    沈栗驀然抬頭,見邵英笑呵呵地看著他,眼中透著嬉笑之意。

    「皇上!您故意的!」沈栗方才反應過了邵英乃是嚇唬他。

    邵英哈哈大笑:「你這小子,連狄人的二王子都砍了,不意竟還知道害怕!」

    沈栗委屈道:「皇上!狄人的王子在學生眼中也只是個狄人,殺了便殺了。您可是我盛國之主,動動眉頭則天下震動,您來嚇唬學生,學生可是會當真的!」

    邵英拿過幾個摺子讓驪珠遞給他道:「你來看看這幾分摺子。」

    沈栗遲疑道:「這些是奏摺,學生……學生可以看?」

    邵英道:「朕要你看你就看!」

    沈栗這才伸手接過來。

    第一份就是御史何澤的,沈栗匆匆閱覽,見其大意是參沈淳戰場失利,裝神弄鬼,愚弄天下之類,「此誠不可縱之,恐積久則釀巫蠱之禍也,望皇上早做決斷!」

    做決斷?做什麼決斷?抄了禮賢侯府嗎?這何澤還真是孜孜不倦的詆毀沈家!

    沈栗又往下翻了翻,剩下的幾份摺子也都有此意。

    「沈栗。」邵英道:「這幾天參你家的人可著實不少,此前又有古學奕叛逃北狄之事,如今朝上議論紛紛,這幾份摺子朕不能視而不見。」

    沈栗沉默不語。

    「怎麼樣?」邵英問道:「你可有何為慎之辯解之詞?」

    沈栗見邵英神色雖然嚴肅,卻也並無太多惱怒之意,心下稍稍安定。

    「皇上,」沈栗大禮叩拜道:「學生逾禮了。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皇上若還不疑我父,學生自然要盡力證明我家清白,皇上若已疑心,學生再如何辯解也無甚意義,因此學生要代家父請問萬歲一句,皇上可還信任禮賢侯府?」

    「信的。」邵英沉聲道:「朕相信慎之。慎之與朕亦臣亦友,朕不相信慎之會做不臣之事。但是沈栗,只朕相信慎之是不行的,你要讓朝中大臣也相信慎之,不然朕只能召回你父。」

    沈栗長舒一口氣,無論如何,只要皇帝的立場穩得住,沈家就穩得住。

    「如此,」沈栗道:「請皇上準許學生代父參加庭辯!」

    這一天,禮賢侯府人心惶惶。

    「這可如何是好?」李氏愁道:「怎麼就見不得咱們家好呢。」

    李氏有些埋怨沈栗,若非他搗鼓出那兩樣稀奇古怪的東西,沈淳哪裡會被人參呢!

    「糊塗!」田氏怒道:「你以為在狄人日日大肆搜索之下能躲得幾時?不是栗兒的主意,慎之如今早死在狄人後方了!」

    沈栗勸道:「母親也是擔心咱們家,祖母且息怒吧。」

    田氏拍拍沈栗的手,緩了語氣對李氏道:「這為官的哪有不被人參的,老身這輩子見得多了。外人的陷害並不是最可怕的,怕的就是自家人窩裡反!

    栗兒為他父親東奔西走,又為他大兄的婚事盡心竭力,今早出門時你還看他千好萬好,只只這麼一會兒就哪哪都錯了?這要是梧兒呢?你也這樣說?

    李氏!你別忘了,栗兒如今已記在你的名下,他也是你的兒子,你是怎麼做母親的?我禮賢侯府的當家主母,就是這個氣度?」

    沈栗忙扯著田氏袖口道:「祖母,這話太過了!您可不能這麼說母親!母親這些年來如何待我,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大兄有的,哪個我沒得?讀書教養,什麼時候落下過孫兒?母親擔心父親,不過幾句言語罷了,祖母不要動怒。」

    田氏方才住了口。

    自打林姨娘死了,田氏對李氏就暗暗不滿。林姨娘活著時,田氏嫌棄她自甘下賤,看不起她;林姨娘死了,田氏又想起她是自己唯一的娘家親人了,時常回憶起林姨娘幼時可愛模樣。

    六姑娘沈丹舒以前大吵大鬧沒有效果,反而因為不尊嫡母被罰,後來偶爾發現田氏這個情緒,時常以看望十二哥兒的名義過來,與田氏一起回憶她姨娘,一來二去,田氏對李氏愈來愈不滿。

    此時沈淳被人誣告,閤府恐慌之時,田氏本來就滿心郁氣,恰逢李氏埋怨沈栗,田氏便覺她心胸狹窄,不能容人,連著往日不滿一起發洩出來,給了李氏好大一個沒臉。

    這是李氏嫁過來後頭一次吃了這麼大一個排頭,還是當著小叔子,妯娌和沈栗的面,頓時滿面蒼白。

    沈栗心底暗嘆不已:明日朝堂的庭辯就夠讓人鬧心的,如今田氏怒斥李氏,只怕這嫡母更加要把恨意記在他頭上。

    田氏道:「如今急也無用,且看明日吧。」

    又提高聲音道:「都精神起來,世子的婚禮在即,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這天塌不了!」

    沈栗打何云堂出來先奔了延齡院,將田氏呵斥李氏的話學給沈梧:「這事雖是因著弟弟而起,但我覺得這一陣自子祖母對母親總有有不滿之意,大兄可知緣由?」

    沈梧皺眉搖頭:「我日常只在自己院子裡養病,這些事卻不知道。」

    沈栗道:「便是為了母親,大兄也該調查一翻。」

    沈栗這樣說其實只是為了暫時轉移李氏的怨氣,他卻不知田氏還真是因為有人挑唆才對李氏印象漸壞。

    沈栗的未雨綢繆果然有些效果。

    李氏回了自己院子裡痛哭一場,待收了淚,到底意難平,找到親兒子訴苦。沈梧遂將沈栗猜測田氏遭人挑唆之事學給李氏。

    李氏疑道:「莫非果有此事?是了,這麼多年了,老太太怎麼突然就看我不順眼了?定是有小人作祟。」

    李氏下意識地不相信田氏是真的討厭起她這個媳婦,與之相比,她更願意相信有人暗地裡挑唆田氏。

    李氏的心思沈栗這會兒已經無暇去管,當務之急,還是如何在庭辯中為沈淳辯白。

    饒是走到大殿上代表沈淳辯白的只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小雲騎尉,眾位大臣也忍不住側目而視!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49 PM

第六十章 又倒了一個

    蓋因沈栗往日的戰績實在不同凡響。

    膽大手黑心狠。

    但凡對上沈栗,或者說對上了禮賢侯府,就沒有討到便宜的。

    自打禮賢侯府正式向外界放出了沈栗這個殺才,短短不到兩年時間,這半大娃娃真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前京衛指揮使司姚宏茂、出自世族何家的三夫人、前大理寺卿孫理、前東宮太子太傅陳文舉、前東宮伴讀杜凝及其兄長杜涼,還有狄人人的二王子忽明!

    這會兒多數人還不知道古學奕的叛逃也是沈栗「嚇」的。

    不管官職大小,地位高低,遇上了沈栗,輕則要在官銜上加一個「前」字,重則要挨鞭子,掉腦袋!

    無論對內還是對外,沈栗都是個狠人!

    官場小殺手,朝中鬼見愁!

    沈淳那個悶聲不響的,怎麼教出個這樣的兒子?

    大殿之上,沈栗謹言慎行,規規矩矩行禮叩拜。

    邵英板著臉道:「近日來不少人紛紛給朕上摺子,說禮賢侯有不臣之心,釀巫蠱之禍,要求朕嚴懲禮賢侯。可禮賢侯遠在李朝國,千里之外的事,朕也不知詳情,沒有因為幾個摺子就召回大將的道理。正好,禮賢侯之子沈栗剛剛自軍前回來,誰對誰錯,辯來聽聽。」

    何澤恨禮賢侯府恨的牙癢癢,得此機會,當然不會放過,邵英話音剛落,何澤就出班啟奏:「皇上,臣聽說沈淳父子在軍中自稱神仙,裝神弄鬼,欲效漢末黃巾之禍,此誠不可輕忽,臣請陛下立刻捉拿沈淳,下獄治罪,以儆傚尤!」

    邵英:「沈栗,你說呢?」

    沈栗遲疑了一下,沒有急於向眾臣解釋熱氣球和黑火藥這兩樣東西,只道:「回萬歲,何御史也說他是『聽說』,御史之職的確有風聞言事的權利,但朝廷卻沒有根據風聞處置大臣的規矩。

    何大人所言之事沒有經過有司調查,也沒有切實的證據,這就要求召回在軍前拚殺的大將,處置朝廷的重臣,不單要影響軍心,若是日後以為常例,豈不是人人都可捏造罪名誣告政敵了?」

    不錯,朝廷總不能因為你們一個「聽說」,就處置大臣,好歹人家還是個侯爺呢。按照正規程序,是御史風聞言事,然後得責成有司調查,有個證據才能處置人。可如今仗還沒打完呢,總不能把帶兵的大將抓回來審問吧?

    何澤微滯,通政司左通政白蒙立刻出班道:「皇上,臣等並非空口無憑,臣等有證據!」

    說罷,瞄了一眼沈栗,故作義憤填膺不能自已的樣子,從袖子裡掏出幾封信來:「這是臣收集的有軍中士卒簽字畫押的供詞,還有與我國通商的狄人的證詞,軍中確實有禮賢侯成仙的傳言!」

    沈栗有些愕然,眨了眨眼道:「這位大人,不知學生可有幸一觀?」

    白蒙冷笑道:「讓你一看也可,好叫你心服口服!不過,我勸你不要打著銷毀證據的主意,大殿之上,你就是把信吃了耍賴,也不過證明你做賊心虛罷了。」

    沈栗笑嘻嘻道:「大人放心,學生年紀還小,擔心傷了腸胃,不敢隨意亂吃東西的。」

    伸手接過了信,沈栗卻不急於看,反而抬頭道:「其實大人既然把這幾封信拿到大殿之上,多半是不會有假的。」

    眾人聽了這話都有些疑惑,莫非沈栗已經辯無可辯,打算放棄了。

    白蒙心下得意洋洋,不過是個黃毛小兒,傳出些浮名而已,本官證據一出,不就立時讓他原型立現了?這下告倒了沈淳,本官自可揚名天下。

    白蒙似乎已經看到自己官運亨通,青史留名的那天了。

    「不過學生心裡有個疑問。」沈栗揚了揚書信道:「這幾位上摺子狀告家父的大人,消息可真靈通呢。」

    何澤聽了這句話才反應過來,心裡暗叫「不好」。

    然而他卻無法阻止沈栗說下去:「戰場遠在李朝國,皇上是因為軍中傳遞的戰報,而學生是因為剛從那邊回來,才知道戰場上的詳細情況。至於這幾位大人,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邵英的臉色沉了下去。

    邵英手裡握著緇衣衛,又有沈淳和郁良業時不時傳遞迴來戰報,才能對軍中發生的事情瞭如指掌,白蒙與何澤這些人又是怎麼得到消息的?

    邵英示意沈栗將那幾封書信傳上來,細細翻閱。

    沈栗繼續道:「若是學生沒看錯的話,這位大人是文官吧。」

    邵英冷笑道:「你不認識,這是通政司左通政白蒙。」

    沈栗點頭,又笑道:「白大人,剛剛您可親口說的,這幾封信出自軍中的兵卒,居然還有狄人的,不得了啊!白大人,請問您一個四品文官,是怎麼拿到軍中士卒的口供的?您隔了這麼遠,都能參和進軍中之事了?和狄人的交情看起來也不淺?」

    白蒙有些傻眼了。

    邵英怒道:「朕也很奇怪,白愛卿,你給朕說說!」

    沈栗架火道:「還有幾位一同上摺子參我們家的大人,請問,幾位是否也參與其中啊。」

    何澤一個激靈,寒意上頭,立時叩首道:「皇上,臣並不知白大人所謂證據的事!臣身為御史,只是按規矩風聞言事而已,其他一概不知啊皇上!」

    凡是有份子參人的幾個大臣都跪下了,紛紛都道不知情。

    沈栗冷笑道:「諸位大人剛剛還眾志成城一心誣告家父,這會兒怎麼就不知情了?能令遠在千里之外我軍大營中的兵卒拿出供詞來,似乎有人在軍中的影響不小啊。」

    邵英的臉陰的都要滴水了。有人敢插手朕的軍隊,誰不想活了?告訴朕!

    何澤恨不得把沈栗的嘴堵起來。

    沈栗又柔聲道:「連狄人都肯為幾位大人出證明呢,這可不是一般的交情啊,不知哪位大人的面子這麼大?還真是……嗯,海內存知己?」

    他還拽了句詩!

    「來人!」邵英咆哮道:「罷通政司左通政白蒙,把他押下大理寺,給朕細細的查!」

    白蒙都木了,給人拖出好遠,才反應過來,大呼:「皇上,饒命啊,臣冤枉啊,皇上,饒命!」

    「冤枉個……呸!」邵英餘怒未消,氣得呼哧直喘:「還有這幾個!」

    邵英指著何澤幾個:「給朕圈起來,什麼時候查明白了,什麼時候放出來!」

    「證據」畢竟是白蒙拿出來的,邵英也不能打擊面太廣,一下摟幾個大臣到大理寺去,只好先下令他們禁足。

    何澤:「……」本官這是和沈栗這小兒犯克!有他就沒好事!

    何澤幾個消停了,沈栗又「謹言慎行,規規矩矩」了。

    殿中大臣都驚奇的看著他,這位沈七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庭辯剛剛開始,還沒怎麼進入正題呢,一個通政司左通政就變成了「前」了!

    底下眾人面面相覷,誰還想上?你上?反正我不上。

    邵英失笑,小小一個沈栗,單憑著刁鑽的口舌和敏銳的洞察力,竟然還營造出「威懾眾臣」的效果了。

    「沈栗,」邵英笑道:「把那『熱氣球』和『黑火藥』給眾位愛卿說說。」

    沈栗老老實實應是,遂慢慢講解起來。

    「所以,並非真有神仙之事,」沈栗道:「只不過玳國公和家父發現這個謠傳可以威嚇狄人,似乎對戰局有不錯的有利影響,故此暫時沒有解釋罷了。在傳遞給皇上的戰報中已經詳細解釋過了。只是眾位大人不知道,故而有所誤會。」

    「縱然如此,沈侯成仙的謠言可還是傳出來了。」東閣大學士何宿道。

    侄子何澤被圈起來,何宿很不高興:「無論初衷如何,引起的後果不還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沈栗道:「這件事的重點不是家父到底有沒有成仙,而是家父到底忠不忠於皇上!現在眾位大人既然已經瞭解家父並無不臣之心,家父到底是沈侯還是沈神仙有何差別?

    待此戰結束,玳國公與家父自會出面解釋。再者,熱氣球和黑火藥的製造方法都是要交給皇上的,到時候東西造出來,人們見到了,所謂神仙之言自然不驅自散,眾位大人何必如此在意。」

    何宿道:「戰場遠在李朝國,誰知道沈侯到底如何想的,要是他真想圖謀不軌呢?聽聞他前陣子失落在狄人的地盤內,說不定他已經投靠狄人了呢?那個古學奕不也叛逃了嗎?」

    沈栗冷笑道:「何大人,古學奕的初衷是為了暗害家父,所以才與狄人暗通款曲,他就沒想到家父竟然能活著回來,直到後來收不了場,才不得不逃往北狄。

    家父已經是侯爺了,他一家子都在景陽,他兒子剛剛殺死了狄人的二王子,皇上對禮賢侯府一向恩賞有加,家父好好的,為什麼要投靠狄人?總得圖點兒什麼吧?

    狄人能給他什麼?更高的爵位?狄人窮的要死,就是把大汗讓給家父作,都沒有在景陽做個侯爺享受的多。更多的美女?您老見過狄人的女子嗎?個個長得跟個母老虎似的,能跟我盛朝的小娘比嗎?更多的信重,別開玩笑了,人家大汗也有自己的手下,幹嘛非得信任一個盛國人呢?

    半點好處也沒有,反而會使家族蒙難,家父得多想不開,才會想要投靠狄人?」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52 PM

第六十一章 坦然心機

    沈栗說的風趣,眾人都笑。

    其實大多數人都不大相信沈淳會有不臣之心。無他,禮賢侯府一向立場明晰,路線正確,那就是跟著皇帝不動搖,扶植太子不動搖,堅持立場不動搖。說沈淳會叛逃,呵呵!

    古學奕會投奔狄人,那時害人不成,看著要露餡了,不得不逃,沈淳憑什麼逃?就憑他曾失落在狄人地盤上幾天?說得過去嗎?

    這事之所以會鬧到金殿之上,一則是何澤、白蒙等人死咬著不松口,一則是因為神仙只說太過稀奇,激起了眾臣的好奇心。別以為大臣就不八卦了。

    沈栗又道:「就假設家父要做不臣,當時學生還在軍前,家父為什麼還要學生回來?」

    沒錯,投敵這種事可是要禍及家族的大罪,遠在景陽的家人鞭長莫及,就在身邊的兒子為什麼還送要回來?眾人紛紛點頭。

    沈栗忽然看著何宿嬉笑道:「何大人,這參人問罪可是政事,不能兒戲,你可不能因為和我們家有過節,就緊追不捨啊。」

    何宿氣結,他的確是因為看沈家不順眼插了幾句話,沒想到,就算自己是閣老,也沒讓沈栗稍稍收斂言辭,轉瞬之間,就給他扣上個公報私仇的帽子。

    沈栗才不在乎呢,閣老又如何?何、沈兩家就差沒赤膊互毆了,就行你家誣陷我家,還不准我說了?

    「好了,」邵英道:「既然前因後果都已清楚,就不要再糾結此事了,沈栗,熱氣球和黑火藥的製作的製作的製作的製作方法你可準備好了?」

    「回陛下,學生已經寫好。」沈栗倒不遲疑。

    這些有關軍事的東西攥在手裡是禍非福,自然早交出去早好。

    驪珠接過呈上。

    邵英道:「著工部加緊研製,以觀其效。」

    因為戰事還未結束,邵英沒提如何封賞沈栗,但沈栗砍了一個二王子,又有獻物之功,眾人都明白,戰後論功行賞,此子最少也要提一提勳位。

    出了宮門,沈栗長舒一口氣。大殿上寥寥幾句話,就能決定禮賢侯府一大家子的生死榮辱,沈栗表面看似淡定,實則心底著實捏了一把汗。

    沈沃帶著人等在宮門之外,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看見沈栗出來,忽地一聲圍上來。

    沈沃見沈栗面色輕鬆,心裡登時安穩:「栗兒,可是為兄長辯白清楚了?」

    沈栗點頭道:「萬幸,他們自家就有漏洞,何況皇上也相信父親。」

    沈沃大喜:「竹衣,快,你先回府報喜。」

    竹衣喜氣洋洋應了。

    沈沃道:「好侄兒,上車上車,給六叔講講。」

    行至午門,竟被人群擋住了。只見人頭攢動,喧喧嚷嚷,沈栗奇道:「發生了什麼事?」

    沈沃亦覺納罕,著沈毅去打聽,不一會沈毅回來道:「六老爺,七少爺,前面是叛逃北狄的古學奕的家眷被壓在午門問斬呢!」

    沈栗吃了一驚:「這麼快?怎麼在午門?」

    叛逃是遇赦不赦的大罪,禍及家人是一定的,不過一般判處死罪都是要經過有司勘驗的,走程序也要一段時間,古家人怎麼這麼快就要問斬了?

    沈沃接道:「聽說皇上龍顏震怒,直接下了旨意。還特意要求把人押至午門斬首。」

    其實午門並不是真正處決犯人的地方。一般砍頭時要去柴市或菜市口,那才是正經的刑場。

    午門之外一般只與兩件事有關:打大臣的庭杖、戰爭勝利時舉行凱旋獻俘儀式。

    邵英特意決定把人弄到午門行刑,估計是因為古學奕在戰場上叛逃,所以邵英要在午門這個獻俘的地方用他家眷的命來震懾宵小。

    沈栗嘆氣。當時古學奕不跑,陰謀敗露,他自己問罪,家人多少會受到牽連,但應該能剩下幾個;他要是跑,自己倒是能活,家眷肯定要被誅族。結果他選擇自己跑了。

    古學奕本來官職不低,也頗得皇帝信任,要不然也不會派他到軍中給沈淳做副將,結果為了害人落到如此地步,何苦呢?

    「夷三族還是……」沈栗輕聲問。

    沈毅搖搖頭,唏噓道:「九族啊!可憐,還有懵懂小兒在其中!」

    一時眾人沉默,良久,沈沃道:「不需可憐他家,若不是蒼天保佑,叫栗兒尋回了兄長,說不定可憐的就是我們家了!」

    沈沃的孩子今年也才兩歲多,要是古學奕的陰謀沒有露餡,亦或是今日沈栗庭辯失利,沈家立時就要敗落,想到這個,沈沃就不覺得古家可憐了。

    沈毅湊過來低聲道:「聽說,古家有位少爺抄家時正在外面,還沒抓到。」

    沈沃立時問道:「消息可屬實?」

    沈毅道:「衙門裡已經下發了海捕文書。」

    沈沃皺眉道:「近來應為兄長的事無暇他顧,竟然忽略了。」隨即囑咐沈栗道:「古家和咱們家是血仇了,如今既然還有漏網之魚,只怕他狗急跳牆尋我沈家報復。你要記在心裡,時時提防才是。」

    沈栗鄭重應了,古家滿門抄斬固然可憐可嘆,該提防的還是要提防。

    回了府中,田氏又把沈栗叫去細細問了庭辯情形,聽說沈栗駁倒白蒙,令他丟官下了大理寺,解氣道:「栗兒做的好,這些蠅營狗苟無事生非的,就該去官下獄才是!」

    回頭向李氏道:「如何?看你昨日慌張樣子,胡亂埋怨栗兒,如今還不是栗兒替他父親辯白?」

    李氏不意田氏又在小輩面前下她面子,心中委屈,還要赧然賠不是道:「母親說的是,兒媳知錯了。」又向沈栗道:「栗兒,昨日母親一時心急……」

    「這話是怎麼說的!」沈栗也沒想到田氏又提起這個茬,立時嚇了一身冷汗道:「折煞兒子了!別說母親只是擔心父親稍提幾句,就是真的罵上幾聲,誰家當娘的教訓兒子不是應當應分的!母親肯數落我,才是真正親近呢。」

    「可不是?」六夫人宮氏幫腔道:「栗兒這話說得好,這親的才肯費心說你的,若是不數落的,豈不是生疏了?」

    田氏方才轉顏道:「老身不過提了幾句,你們就一堆話兒來對付,可見老身的人緣不好了。」

    「誰能比得上祖母?」沈栗嬉皮笑臉道:「知道祖母心疼我們這些小的,孫兒才敢放肆不是?」

    「瞧瞧這張嘴,」田氏笑道:「就給老身說好聽的。」

    眾人笑了一翻,沈栗怕田氏再說李氏,先轉移話題道:「大兄的好事眼看就到了,家裡可準備停當了,可還卻什麼?」

    宮氏笑道:「哎呦,看看咱們小七哥兒,還為他兄長擔心呢,這迎來嫁去是女人們的事兒,你一個哥兒倒問起來。」

    沈栗淘氣道:「侄兒親兄長的事,怎麼就不能問問了?這可是兄長的大事,再精心也不為過。」

    沈沃取笑他道:「我猜,栗兒這是惦記他自己成婚的時候,索性現在先打聽打聽!」

    一屋子人哄笑起來。如今陰霾盡去,自然笑得舒暢。

    沈栗赧然道:「快別笑了,我去看看大兄。」一溜煙跑了。

    到了延齡院,正碰見丫鬟伺候沈梧吃藥。

    見沈栗過來,沈梧笑道:「才剛聽說七弟在庭辯上發威,我看看,還是個挺和煦的人啊?」

    沈栗笑道:「大兄有精神取笑我,可見是好了。可是準備好做新郎了?」

    沈梧無奈道:「你這個潑皮,倒來尋我的笑話。」

    「娶妻乃是人生大事,大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笑著應了一句,見丫鬟端了藥碗出去,沈栗正色道:「昨兒和大兄說到有人挑唆祖母之事,大兄可有頭緒了?」

    「短短一天,哪有什麼頭緒。怎麼了?」見沈栗沉默,沈梧問道。

    「今日不知怎麼,祖母偏又當著大家數落母親。好歹是掌家的主母,只怕母親下不來台。」沈栗道。

    「什麼?」沈梧皺眉道:「這可有些過了。婆婆教訓兒媳也是規矩,但祖母好歹該給母親留些面子,日後母親還怎麼管家呢?」

    沈栗道:「我長這麼大,頭一回看見祖母這樣不給母親臉面,母親進來行事並無大錯,祖母怎麼忽然就不滿了?大兄,你可別不當回事。」

    沈梧雖然總是病怏怏的,到底是侯府世子,沈淳留下的人手多在沈梧手中,他要調查什麼事,總比沈栗方便。

    「難為你肯為母親盡心。」沈梧道。

    這話別有意味。

    沈栗灑然一笑:「顏姨娘生我養我,弟弟若說是如今記在母親名下就更親近母親了,要麼兄長不信,要麼兄長會認為我薄情寡義。可我也是真心想母親好的。母親叫祖母這麼下臉面,於我有什麼好處?難道我不是母親名下的?再者,祖母是拿母親說了我幾句這個由頭訓斥母親的,我也怕母親遷怒呢。」

    沈栗對沈梧向來坦白,遮遮掩掩的反倒叫人猜疑。沈栗又不惦記沈梧的世子之位,何苦把自己包裝成什麼赤誠之人?

    我是有些小心思,可這「小心思」不是人之常情麼?我又不搶你的,與其費盡心思提防我,不如咱們合作,先把事情解決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54 PM

第六十二章 打發出去

    沈栗在府中的地位其實很尷尬。別看侯府的兩大巨頭田氏與沈淳愈加倚重他,但他卻有個不是短處的短處——他並不是李氏所出,不是說沈淳把他記在李氏名下,李氏和沈諄就真能把他當親兒子親弟弟看了。

    特別是沈栗在府中地位越來越高的情況下。

    作為禮賢侯府世子的沈梧身體不好,不能出面辦差做事。為了維持沈梧這一代的榮華富貴,他們需要有人代替他為侯府撐起門戶,然而卻又不希望沈栗太有出息,以免他滋生野心,危脅到沈梧的世子之位。

    簡而言之,就是又想馬兒跑,還希望馬兒不吃草。

    沈栗還真設惦記這兩口草料。

    站在前世見識的高台之上,足以讓沈栗摒棄一般庶子對嫡子羨慕嫉妒恨的情緒。

    我不去搶,照樣可以榮華富貴。

    這種態度恰是李氏母子需要的,卻並不能完全消除他們的擔心。

    好在沈栗一向坦然,我有所求,然而我所求的並不會踩到你們的底線,何苦忌憚我。

    沈栗的野心還不見蹤影,田氏對李氏的態度才是如今讓沈梧更加注意的。

    古代家庭中婆婆對兒媳的態度是對媳婦的家庭地位有決定性作用的。比如《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哪怕人人都道她是好婦,照樣被從焦家趕出來,最後「舉身赴清池」。

    田氏看不上李氏,下人們就敢動心思架空她,哪怕她是有品級的侯府誥命夫人。

    回了觀崎院,沈栗一身疲憊。這段時間一樁樁事情紛至沓來,樁樁棘手,到如今侯府能安然無恙的正常運行,半是運數,半是人力。哪怕殼子裡裝的是一個成熟的靈魂,沈栗仍覺精疲力盡。

    房裡的大丫鬟楊桃如今比當初有眼色的多了,端茶倒水十分慇勤:「這是新得的吉春茶,最是提神,少爺試試?」

    沈栗嘗了一口,果然頓覺清爽。

    楊桃見沈栗露出愜意的神色,方笑道:「就知道少爺會喜歡這個。」

    沈栗笑道:「你有心了。」

    「這是奴婢們該做的。」楊桃遲疑了一下,向門口看看,見無人,方壓低聲音道:「少爺,聽說老夫人訓斥了夫人?」

    傳的這麼快!沈栗皺眉道:「你打聽這個做什麼!這也是你可議論的?倒叫別人以為我這院子裡沒規矩!」

    楊桃眼淚汪汪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奴婢失禮了,奴婢……奴婢是有消息要稟告少爺?」

    沈栗挑眉。

    楊桃不敢再討巧,急急說道:「少爺,六姑娘如今常常到老夫人院子裡去,說是看望十二少爺。」

    巧了,瞌睡遇到枕頭,沈栗正一籌莫展,就有人給遞消息了。

    如今的楊桃可不是剛來沈栗跟前那時「身在曹營心在漢」了,沈栗當時不過是個整日裡淘氣的庶子,如今卻出息了。後宅中的僕人們慣會逢高踩低,如今沈栗得了家族倚重,觀崎院的僕人們也吃香起來。

    楊桃最後悔的就是自己給沈栗留下的印象不好,幾乎擺明了自己是李氏放在沈栗身邊的眼睛,心裡還曾想以此來拿捏沈栗,哪成想沈栗根本沒把她當成一回事,反而是楊桃下不來台。

    沈栗後來提拔的大丫鬟青藕如今越做越好,楊桃當然心裡忐忑。近日裡楊桃為這個常常思來想去,猶豫不決,直到傳來田氏訓斥李氏的消息,楊桃終於下定決心,要向沈栗「投誠」。

    沈栗想了想,道:「她是親姐姐,放心不下弟弟,常去看望是應該的。」

    「可六姑娘並不怎麼親近十二少爺,倒是總愛在老夫人身邊打轉。」楊桃神秘道:「聽說,六姑娘常和老夫人說起林姨娘呢。」

    沈栗疑惑道:「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下人們是不准隨意走動打聽的,楊桃能知道沈丹舒常往田氏那裡去還勉強算正常,可她怎麼連何云堂院裡說什麼都知道?

    楊桃低頭道:「奴婢和老夫人身邊的吉吉要好。」

    這才是楊桃想對沈栗說的,她和田氏身邊的丫鬟交好,能知道老夫人院裡的事。

    沈栗沉默半晌,楊桃有些心驚膽顫時方道:「知道了。你既得了這個消息,索性去告訴大兄一聲。」

    楊桃有些奇怪:「少爺既然知道是六姑娘做的,何不親自替夫人出了這口氣?也叫夫人記少爺個好。」

    「這該是大兄的事。」沈栗似笑非笑道:「叫青藕和你一起去。」

    楊桃疑惑的去了。

    沈栗心裡清楚,為了不和家裡掐起來,就得讓李氏和沈梧安心,沈栗做事萬萬不能越過沈梧。親自替李氏出氣,李氏未必會記他的好,反而會覺得庶子在彰顯自己的手段,又有欺壓姐妹之嫌。

    過了一會,青藕一溜煙跑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哭道:「少爺,不好了,楊桃姐姐不知為什麼惹怒了世子爺,叫世子爺打了板子,還說要發賣了。」

    「哦,」沈栗面無表情道:「知道了。」

    青藕疑惑道:「少爺,您不給楊桃姐姐求求情?再說,楊桃姐姐畢竟是少爺身邊的人。」

    沈栗身邊的人說打就打,也太不給沈栗面子了。

    「她媽媽還是母親的陪嫁呢,且輪不到我著急。」沈栗笑道:「不是犯了大錯,大兄怎麼會輕易處置她?」

    青藕被沈栗笑愣了。

    「你和楊桃去後,楊桃和大兄說了什麼?」沈栗問道。

    青藕遲疑道:「楊桃姐姐說有事要單獨稟報世子爺,世子爺讓奴婢們都出來了,奴婢也不知楊桃姐姐說了什麼。」

    沈栗莫名笑道:「果然如此。」

    青藕雖不明緣由,心裡卻預感楊桃怕是真的不好了,手心裡冒出了一點冷汗。

    沈栗又道:「嚇著了?」

    青藕連忙點頭。

    沈栗道:「楊桃做事不守本分,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以後做事記得不要學她。「

    青藕連連應是。

    沈栗又道:「你如今差事做的可還順手?」

    青藕道:「奴婢做得來,姐妹們相處也好。」

    沈栗道:「以後我的箱籠鑰匙都交給你管吧。」這本是楊桃的差事。

    能做頭領丫鬟是好,但青藕仍然遲疑道:「少爺,楊桃姐姐的媽媽已經去找夫人求情了。」

    沈栗笑道:「楊桃怕是不會回來了。」

    楊桃果然沒有回來。

    楊桃見了世子,若是不提自己和吉吉的事,自然不會暴露自己已經試圖向沈栗賣好的事,若是說了,她又是沈栗特意吩咐過來的,世子當然會猜出其中蹊蹺。

    她先是給李氏做眼線,後又投靠沈栗,眼高手低,游移不定,無論是沈栗還是沈梧,都不會覺得把這樣的人留著會是好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叛變了。沈梧也不想讓沈栗身邊有一個輕易能得知田氏消息的人,因為這會增加沈栗的籌碼。

    李氏把楊桃的媽媽一起發賣了。

    藉著李氏和沈梧的手打發了兩面三刀的楊桃,又震懾了繼任的頭領丫鬟青藕,沈栗的院子裡終於有些規矩樣子。

    李氏一時半會兒卻沒找出對付沈丹舒的法子。

    自打林姨娘去後,沈丹舒就不好管了,或者說,李氏根本管不了沈丹舒。

    這女孩認定葉嬤嬤是得了李氏的暗示才狠狠折辱了林姨娘,導致林姨娘自盡。

    但凡李氏開口說她,她就跑到田氏院子裡撒潑打滾,叫著李氏要害她,要斬草除根,嚷的滿府都知道。

    就在這熙熙攘攘中,沈梧的婚禮便到了。

    熱孝裡成婚,當然不能大辦,兩家草草過了禮,請了一些重要的親朋好友觀禮吃飯,就算辦了婚事。

    好在這些天世子終於好轉些,勉強撐下了婚禮。

    容老太爺看見沈梧喜袍薄粉也掩蓋不住的病色,不由悄悄對容置業後悔道:「當初覺著實在是門好親才毫不猶豫應下,如今看,世子的體質也太差了些。」

    不像個長壽的人。

    容置業趕忙摀住父親的口道:「如今堂都拜了,還說這個做什麼!」

    娘家的人不滿意,婆家人也不高興。

    瞧著婚禮冷清的場面,李氏心底暗暗不滿。到底是侯府世子的婚禮,如今辦得倒像是個小鄉紳人家似的,尤其侯爺沈淳還在李朝國,婚禮上缺了新郎的父親。

    田氏皺眉道:「你又在計較什麼!先是因著不能盡快成婚鬧著要退親,如今想方設法讓梧兒成婚了,你偏又不滿意。怎麼越來越……」田氏嘆了口氣,怎麼兒媳婦變得這樣小肚雞腸了?

    李氏心裡氣苦,近來事事不順意,難道是新媳婦真的剋夫家?

    李氏因世子久治不癒,漸漸搗鼓些偏門來,先是些百納被之類,後來漸漸發展到佛經啊祈福符咒之類,浸淫的久了,難免越加信奉起命理運數來。

    李氏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理,自打沈梧和容蓉說親,禮賢侯府就沒安生過,林姨娘一氣死了,沈淳失蹤,世子擔心父親纏綿病榻,白蒙、何澤誣告沈淳,婆婆對自己漸漸不滿……

    這媳婦果然不是個好的!

    當初拼著得罪人,也該退了這門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55 PM

第六十三章 亂哄哄的新婚之夜

    李氏帶著滿腹牢騷對付完兒子的婚禮,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琢磨著怎麼才能避免容蓉克著了兒子。

    到了後半夜,李氏剛剛有些睡意,一聲尖叫又將她驚醒。

    李氏頓時坐起,厲聲問道:「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

    外面丫鬟道:「夫人,還不知道,可看起來是延齡院裡。」

    李氏一驚,不待丫頭伺候,自己匆匆穿上衣服,稍稍攏攏頭髮,直奔延齡院。

    此時延齡院裡已經亂做一團,世子昏迷了!

    「你做了什麼!」李氏厲聲質問容蓉。

    李氏前半夜一直想著容蓉命硬的事,如今沈梧出了意外,李氏第一個反應就是質問容蓉。

    容蓉滿臉淚痕,此時又被李氏嚇了一跳,越發說不出話來。她陪嫁丫鬟中有膽大的,維護了一句:「夫人,是世子爺發現床下爬出了蛇來,一時驚暈了,不關我們姑娘的事。」

    李氏大怒道:「主人家說話也是你能插嘴的?還有,什麼你家姑娘我家姑娘的,已經嫁到我沈家,還姑娘來姑娘去的?這是什麼規矩?給我拉下去打!」

    容蓉見李氏要打她的陪嫁丫鬟,心裡又氣又急。她又是新婦,也不知怎樣和婆婆求情。

    沈栗正好進院子,聽到屋裡李氏的言語,皺了皺眉。他不好進去,站在院子裡大聲問道:「母親,可是大兄又病了?兒子將李府醫請過來了,是不是先給大兄診治診治?」

    田氏和沈栗前後腳到的,李氏發怒大嚷,聲音傳出挺遠,田氏也聽見了,急匆匆邁步進屋道:「你是怎麼了?為什麼要打人?你見過哪家新婚頭天就打新媳婦陪嫁的?你當初進門是老身是這樣對你的?」

    李氏又氣又委屈道:「母親,梧兒新婚之夜床下居然爬出了蛇來,將梧兒驚得暈過去了……」

    田氏怒道:「梧兒暈過去了,你不想著給他請郎中,倒發作起新媳婦來!」

    沈栗站在院子裡聽了又氣又笑,李氏發作兒媳婦,田氏也發作兒媳婦,一時倒撇下沈梧沒人問。

    沈栗又催了一聲,田氏方反應過來,令容蓉迴避了,叫沈栗帶著李府醫進來給沈淳診治。

    沈梧其實並無什麼事。他是久病體虛,再加上今天新婚程序繁多,累著了,乍見床下爬出蛇來,一驚暈了。李府醫一針下去人就醒了。李府醫又開了個靜氣凝神的方子,囑咐道:「忌葷食,喝上三帖,不要再受驚就好。」

    此時沈沃夫婦才趕過來,他們住的遠,方才來遲了些。過來見沈梧無事,又讓田氏催回去了。

    田氏道:「咱們也走,他們小夫妻新婚之夜,咱們不要堵在新房。」

    又特意囑咐容蓉道:「和梧兒好好相處,今晚嚇著你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出了延齡院,李氏朝身邊嬤嬤使了個眼色。那嬤嬤姓彭,也是李氏的陪嫁,葉嬤嬤在時,把她排擠的遠遠的,自打葉嬤嬤去後,李氏又把她提到身邊伺候。

    得了李氏暗示,彭嬤嬤笑著開口道:「今天多虧七少爺呢,若非七少爺帶著府醫過來,世子爺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得到醫治。」

    頓了頓,彭嬤嬤又故作感嘆道:「還真是趕巧了,按說李府醫住在外院,七少爺竟然這麼快就把他帶來了,竟和夫人差不了幾步。」

    田氏驀然站住,冷笑道:「陰陽怪氣的說什麼!你家世子出了事,栗兒竟像提前準備好了似的帶來了李郎中,太可疑了是吧?你想說的該是這個!」

    彭嬤嬤嚇了一跳,下意識去看李氏。

    李氏暗罵一聲蠢貨!暗暗後悔把她又放在身邊。

    李氏自然是想要彭嬤嬤敲邊鼓的,可她沒想到這蠢貨就這麼直愣愣地問出口,挨了田氏訓斥,還轉過頭來看她。

    李氏出嫁時帶了四個丫頭,十幾年過去,身邊倒只剩了這一個最蠢的。忠心倒是有,只是常常給主子挖坑。

    田氏向李氏怒道:「連身邊的人都管不好了?」

    李氏低頭道:「都是媳婦管教不嚴。彭家的,還不給栗兒賠不是?」

    田氏不屑道:「罷了,奴才還不是看著主子的臉色行事。」

    李氏慌道:「母親誤會媳婦了。」

    「好了,」田氏截住話頭道:「栗兒夜裡病了,因你白日裡操勞,栗兒不叫人打擾你休息,才沒告訴你。還是老身叫人請了李郎中去給栗兒診治,梧兒院子裡鬧起來,栗兒不顧自己病著,帶著李郎中又去看他大兄,所以你才覺得他們來得快。」

    李氏聽說沈栗病了,赧然道:「都是母親粗心沒有留意,栗兒如今可還好?」

    沈栗笑道:「兒子無事,多睡幾覺就會好,母親不必擔心。」

    田氏怒道:「你也不想想栗兒近來為了府裡東奔西走,先是刀林劍雨的去軍前尋他父親,又要替容家扶棺回來,腳不沾地又上朝裡為慎之辯白,還要為梧兒的婚事奔波!他才多大,能不累病嗎?

    你何止是粗心,你是壓根沒放心思在栗兒身上!若不是老身見他晚上臉色不對,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知道他病了!

    李氏,你私心過了!好歹是侯府的當家夫人,倒拿出點做母親的氣度來!」

    這話說的極重了,連沈栗都嚇了一跳。

    沈栗眼尖,見李氏膝蓋往前傾,似要跪下來,趕忙開口道:「哎呀,剛剛忘了,大兄房裡既然見了蛇,不知還有沒有其他東西隱藏起來,該好生檢查一遍才是!」

    田氏和李氏一怔,不約而同回身急匆匆趕回延齡院。

    其實沈梧院裡已經被慇勤的僕人翻了一遍,只是田、李二人不放心,又指揮人細細搜檢了一番,待忙活完了,天色都要微微放亮。

    李氏回了房裡,半倚在軟塌上,只覺頭痛欲裂。

    彭嬤嬤訕訕道:「都是奴才不會說話。」

    李氏趕蚊子似的搖了搖手,都不想和這蠢貨說話。

    彭嬤嬤知道辦錯了事,怕李氏又遠了她,心中忐忑,又殷切地沒話找話道:「也是七少爺,病了怎麼不和夫人說!」

    李氏苦笑:「罷了,問候子女本是我的責任。母親都看出栗兒臉色不對,偏我沒注意。」

    彭嬤嬤眨了眨眼,不明白李氏為什麼又要替沈栗說話。

    田氏訓斥李氏時,李氏窘迫過度一時蒙了,又迫於田氏威勢,當時確實是想跪下請罪的。這時冷靜下來,李氏才想到不能跪。

    她是執掌侯府將近二十年的主母啊,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這一跪,她以後還有何面目再教育子女,管理奴僕?面子都掉光了。

    好在沈栗及時轉移話題,她才又站直了。

    罷了,既然沈栗做的面面俱到,無甚錯處,我索性也像婆母說的,拿出些做母親的氣度。李氏暗道。

    李氏知道,她不能再叫婆婆不滿意了。

    李氏有個最重要的弱點——她不能生了。在古代,不能生是七出之條,足以否定一個女子在家庭中所有存在的理由。要不是還有世子在,要不是還有個好娘家,李氏在田氏面前早沒位置了。

    沈栗如今對侯府來說越來越重要,對他們這一房也越來越重要,世子太弱,十二哥兒太小,李氏再敢做出針對沈栗的姿態,田氏就真敢收拾她。

    這才是沈栗的砝碼,我不爭不搶,行的正,坐得直,只管好好做事。有了出息,這侯府自然有我的位置,哪怕嫡母和嫡兄也動搖不得。

    李氏幽幽嘆了口氣,真不知自己汲汲營營大半輩子,到底得了什麼好。

    「彭家的,以後你就在這院子裡伺候吧。」李氏道:「以後讓槐葉跟我出去。」

    槐葉原是姚宏茂家的丫頭,後來給沈淳做了證人,姚宏茂被抄家時,沈家就把她的身契贖了出來。

    這槐葉偏偏不肯走,要留在侯府做個丫頭。李氏覺得也可以,侯府的大丫鬟過的副小姐的日子,比普通貧民家過得好,留她兩年,找個沈淳的下屬嫁過去,也算全了這丫頭作證的情誼。

    槐葉當日能逃過姚宏茂殺人滅口,起碼是個伶俐有眼色的,在府中一來二去就入了李氏的眼,如今李氏身邊沒有拿得出的人手,就想起了她。

    彭嬤嬤當然是不願意的,只是她不敢質疑李氏的決定,只好狠狠橫了槐葉一眼,不情願的應是。

    槐葉沉穩的很,臉上並沒露出什麼喜色,只恭敬應了。

    李氏滿意地點點頭,道:「天色差不多了,給我整理整理,還要去何云堂等新婦敬茶。」

    容蓉新婚之夜受了驚又挨了罵,吃了好大一個下馬威,敬茶時一副懨懨的樣子。與沈梧站在一起,夫妻兩個看起來一對病嬌。

    李氏見了臉上笑容都是木的。

    田氏也暗暗嘆了口氣,孫媳婦剛進門就不得婆婆喜歡,以後怕是要家宅不寧。自己一個太婆婆,難道還能押著兒媳婦喜歡孫媳婦?

    好在沈梧倒是對容蓉很滿意,時不時出言圓場,沈栗又有心活躍氣氛,房裡才熱鬧起來。

    田氏招手叫容蓉近前,摟著她道:「好孩子,昨天讓你受了驚,攪了你的好日子,今日祖母給你出口氣!」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56 PM

第六十四章 瘋狂沈丹舒

    世子床下爬出了蛇來,當然要有個交代。

    六姑娘沈丹舒被帶上來。

    眾人都沒覺得意外,剛剛敬茶時沒見沈丹舒,大家就預料前夜之事多半與這個滿腹怨氣的女孩有關。

    此時的沈丹舒已經不只是一個稍顯尖利的侯府姑娘了,曾經秀麗靈動的雙眼黑幽幽的,透出仇恨的光來,反而愈加顯得明亮。

    被帶到堂前,也不與眾人見禮,只站著冷笑。

    田氏怒道:「丹舒,瞧瞧你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哪有個正經姑娘的做派?還不過來給你大嫂道歉!」

    沈丹舒斜著眼掃了眾人一眼,冷笑道:「敢情祖母這會兒想起來我是侯府姑娘了?您問問這院子裡的,誰把我當成正經侯府姑娘了?」

    田氏恨道:「你還想要如何?自打你姨娘去後,眾人憐你年紀小,都讓著你,反而慣得你無法無天!往日別人都不和你計較,昨日乃是你大兄的好日子,偏讓你攪得不安生!」

    「我姨娘死了!」沈丹舒尖聲道:「我姨娘死了!誰不知道她死的冤!可你們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容著兇手過得舒心!我不服!我不服!」

    「葉嬤嬤已經償命了!你還想要如何?」李氏怒道:「關梧兒什麼事?你說,你在他床下藏著毒蛇,是安得什麼心?」

    「怎麼就沒咬死他呢?」沈丹舒兇狠地看著李氏驚怒的臉,歪著頭輕聲刻薄道:「不是你的意思,葉嬤嬤怎麼會逼死我姨娘?想用一個奴才的命就抵了我姨娘的命,你自己倒過得安穩,想的美!」

    「大兄,那條蛇好看嗎?」沈丹舒又湊到沈梧近前笑問:「妹妹特意給你挑的呢。攪了你的婚禮,真是不好意思,可這也不能怪我啊,誰讓你有個壞心腸的娘呢?哈哈哈哈!」

    「真是越說越不像話了!」田氏怒道:「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狠毒的心腸!」

    「祖母,您真是的。」沈丹舒做出一副埋怨樣子道:「前兩日不還說是夫人心胸狹窄,才容不下我姨娘的嗎?這會子怎麼又成了孫女心腸狠毒了。」

    李氏腦袋裡轟的一聲,頓時氣暈過去。

    房裡霎時亂做一團,掐人中的掐人中,灌茶水的灌茶水。

    李氏好一會兒才醒過來,放聲大哭。

    世子聽說田氏私下裡這樣議論母親,自然是不高興的,一邊安慰李氏,一邊用不滿的目光看向田氏。

    田氏卻沒發現世子的不滿,她現在正看著沈丹舒慍氣呢。

    沈丹舒前段時間常找她說林姨娘,田氏曾感嘆李氏當日若不立即駁了林姨娘要把十二哥兒記為嫡子的請求,沒準兒林姨娘不會那麼想不開。田氏卻沒想到這話竟在沈丹舒的嘴裡轉了一圈,今日竟在眾人面前添油加醋地說出來,活活氣暈了李氏。

    原也是好好的孩子,如今竟變成潑婦模樣!田氏是真想狠心處罰她,可心裡還是有幾分捨不得。

    自打林姨娘一死,田氏對外甥女的憐憫又復甦了,並且全盤轉移到沈丹舒身上。再說,兒子還在外頭,倒不好處罰孫女。梧兒看著也無事,嗯,不如等到慎之回來再說。

    一會兒工夫,田氏的想法轉了個彎。

    「來人,」田氏想了半晌,氣道:「先把六姑娘送到莊子上去,等慎之回來處置。」

    「祖母!」沈梧不滿道。

    沈栗見田氏沉著臉,在後面偷偷扯了世子一下,沈梧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嚥了下去。

    昨日世子大婚,床底下叫沈丹舒偷偷放了條蛇,今早新婦敬茶,又叫沈丹舒攪得天昏地暗,田氏說給容蓉出氣,結果自己和李氏倒都給氣飽了。

    「老身乏了,都出去吧。」田氏意興闌珊地揮揮手,老太太自己生悶氣去了。

    世子出來只盯著沈栗:「七弟為何攔我?六妹妹要害我,又氣暈了母親,祖母竟然只把她送到莊子上了事!」

    沈栗道:「這事大兄和母親雖然是受害者,卻是不好開口的。」

    世子怔了一怔,道:「有什麼不好開口的,難不成她害人還有理了?」

    沈栗道:「林姨娘是在父親出征之後才生了十二弟,結果滿月就自盡了,如今再處置六姐,落在別人眼裡,倒真成了咱們容不下林姨娘和六姐了。」

    沈梧恨道:「這麼說反倒拿她沒辦法了?」

    沈栗苦笑道:「不然又如何?祖母今日何嘗不是叫六姐氣得夠嗆?」

    世子鬱鬱恨道:「這個攪家精!」

    沈栗搖頭嘆道:「這事先放一邊,剛剛亂的很,什麼話都沒問明白,六姐到底是怎麼得了那條蛇?又是怎麼放到大兄房裡的?」

    沈梧一怔,拍拍腦門道:「真是氣糊塗了,走!」

    當日沈梧新房裡鬧鬧哄哄,被人蓄意藏了東西還情有可原,可沈丹舒到底是深閨女孩,怎麼能找到毒蛇?

    沈丹舒:「我還道大兄捨不得我這個妹妹,特意來送行的呢。」

    沈梧氣道:「日後你不是我妹妹。」

    「別說的好像把我當過妹妹似的!」沈丹舒冷笑道。

    沈栗道:「六姐,毒蛇畢竟是真能咬死人的,這不是賭氣的事。」

    「我倒恨他不死呢。」

    「六姐!」沈栗道:「我問你,你是真想害死大哥?」

    沈丹舒想說是,看著沈栗黑沉的臉色,囁嚅半晌反問:「要是真的,你敢怎麼樣?」

    沈栗道:「不敢怎麼樣,可我卻不會把一個能對骨肉親人下手的人當家人的,大兄說以後不認你,你可以當做氣話,但弟弟要不認六姐,是一定不會再讓六姐你有機會回來的。」

    「你敢!」沈丹舒色厲內荏道。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沈栗道:「你仇恨母親,能對大兄下手,就能對我,對二姐、八妹、十妹下手,甚至為了你所為的復仇謀害任何人,這樣的人留在家中,早晚要招禍,別人能不能容忍我不知道,我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沈丹舒低頭不語。

    「我不是恐嚇六姐,前幾天古學奕才被誅了九族。」沈栗冷漠道:「律法上動則誅族,為了避免有一天莫名其妙地被牽連殺頭,像六姐這樣卯足了勁兒害人的姐妹,我可要不起。」

    「說的好!」沈梧贊同道。

    「六姐,我知道你是仗著祖母有幾分心疼你,因為當初葉嬤嬤是母親的人,母親和大兄就不好和你計較,你覺得闖了禍去莊子上躲幾日,就可以安枕無憂繼續回來鬧。」沈栗道:「不行!」

    沈栗冷笑道:「你的依仗是以別人把你當親人看,當沈家人,做事才這樣肆無忌憚的!偏偏我不是!六姐,我偏偏和別人不一樣——別人把我當親人,我才把別人當親人!你要把我當仇人,哪怕是我親姐姐呢,我也容不得!」

    「六姐,你說句痛快話!」沈栗盯著沈丹舒道:「你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我姨娘死了!」沈丹舒哭道。

    「林姨娘的死和母親沒關係!你自己未必不清楚!」沈栗厲聲道:「你只不過是心裡不痛快,想找個人恨罷了!」

    「是葉嬤嬤逼死了我姨娘!」沈丹舒尖叫道。

    「是林姨娘自己的野心逼死了她!」沈栗嘆道:「人有點野心不一定是壞事,可偏偏有時候、有的事是容不得人有半點野心的!」

    沈梧在一旁聽了,心有所感,默默看著沈栗。

    「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沈栗道:「林姨娘如是,你亦如是。六姐,你就沒想想自己以後會如何?」

    「我哪有什麼以後?」沈丹舒傷心道:「我姨娘和夫人鬧翻了,夫人本就瞧著我不順眼,我這輩子算完了。」

    「所以你就可著鬧?」沈栗與沈梧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絕望的人果然最瘋狂。

    沈栗道:「六姐想差了,你不單是林姨娘的女兒,你還是禮賢侯家的姑娘!」

    沈丹舒抬頭看向沈栗。

    沈栗道:「母親按照規矩管家,六姐只要守著規矩過日子,只憑你的出身,將來也差不到哪兒去!」

    沈梧板著臉道:「從小就整日裡胡鬧,規矩禮數一塌糊塗,難怪總是闖禍。」

    沈栗柔聲道:「林姨娘已經去了,六姐哪怕是為了十二弟著想呢。」

    沈丹舒抿了抿嘴,遲疑道:「我如今都要被打發去莊子上了,莫非還能挽回?」

    沈栗與沈梧對視一眼,方道:「六姐這回攪了大兄的婚禮,最委屈的是剛進門的大嫂,咱們家無論如何也得給容家一個交代。不過,過一陣子,父親回來時,大哥求求情,想必會讓六姐回來的。」

    沈梧應道:「只要你說出毒蛇來源,並且保證以後不再胡鬧了。」

    沈丹舒低頭輕聲道:「是我的奶娘給我的。」

    沈丹舒的奶娘黎嬤嬤是嶺南人,能拿得出蛇來還真不稀奇。

    沈栗道:「藏蛇的主意是誰出的?」

    沈丹舒道:「黎嬤嬤說只是嚇唬一下大兄,那蛇的牙已經拔下去了。」

    沈栗苦笑道:「我的傻六姐,若真是拔掉了毒牙,今日祖母為什麼非要把你打發到莊子上?」

    怕你再害人,才打發的遠遠的。

    沈丹舒慌道:「我……我不知道,黎媽媽為什麼要騙我?」

    沈栗又問:「蛇是誰藏起來的?」

    沈丹舒道:「是黎媽媽!趁著看新娘的時候偷偷丟進床底下的。」

    沈栗沈梧二人哭笑不得,主意是黎嬤嬤出的,事是黎嬤嬤做的,原來沈丹舒只是個背鍋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09:57 PM

第六十五章 父皇保佑

    「沒想到居然還有人唸著我那外甥女的好。」田氏疲乏道:「思量著為她報復。」

    林氏做事張狂,在沈家的風評不好,人緣極差,她死了,沈家的湖裡連個水泡都沒冒出來,誰知道如今還有人唸著她的好。

    黎嬤嬤漠然道:「老奴當初死了兒子,還是林姨娘給的錢發葬的,如今老身孤苦一人,還了她一命也是應該的。」

    沈栗道:「這是什麼話?你要是真記著林姨娘對你有恩,就不該挑唆著六姐做糊塗事,如今倒害的六姐被趕到莊子上去,你這算是報的什麼恩呢?」

    「和你們姨娘一樣拎不清。」田氏道:「謀害主家,留不得了,讓她陪著林姨娘去吧。」

    「你母親可好些了?」田氏問。

    沈梧恭敬道:「說是急怒攻心,李府醫已開了藥,要好生養幾天。」

    按說,氣暈了李氏其實也有田氏的份,若不是乍然聽見婆婆暗地裡說她心胸狹窄,李氏也不至於被氣倒。

    只是田氏不卻不這樣想。

    沈丹舒這些日子整天作天作地,李氏又安生多少?

    先是鬧著要退親,又嫌棄兒子的婚禮牌面小,新媳婦剛進門就給人家一頓排頭,還明裡暗裡針對沈栗,哪一樣是侯府夫人該做的?

    「背地裡說她是老身不夠謹慎,可老身以為她越發小家子氣卻是沒錯的!」田氏心想:「這會兒說急怒攻心,難不成還要老身拋下做婆婆的臉面給她賠不是?」

    田氏沉著臉道:「那就叫她精心養著!梧兒,你媳婦進門就受了委屈,回去好好安慰她,不要讓親家以為我們府裡沒規矩!」

    老夫人話裡話外不肯和母親和解,揪心啊!沈梧發愁;母親不肯給妻子面子,三朝回門,容老太爺不會把本世子打出來吧,沈梧更發愁。

    婆媳關係果然是千古第一麻煩事也!

    沈栗卻已無暇顧及沈梧的頭痛事了。他原是為著沈梧的婚禮向東宮告了假,如今銷假,立時被太子拐到了工部去。

    現今的太子可不是大半年前的傻白甜了,經過八面玲瓏錢博彥和腹黑皇帝邵英洗禮,太子脫胎換骨,瞧著很有些精明樣子了。

    工部正在研究沈栗所獻熱氣球和黑火藥的製法,太子請示了皇帝,最近一直賴在工部。

    工部雖然都屬文官,卻對詩詞歌賦不怎麼敏感。

    像一般文人,見了沈栗,都要說一聲這是那位「提攜玉龍為君死」沈七公子,到了工部,雅臨介紹了半天,眾人都沒反應,後來太子提了一句所獻「黑火藥」云云,呼啦一聲都圍上來,沈栗一臉懵逼地發現工部眾位大人眼裡似乎閃著綠光……

    有把沈栗當寶的,自然也有不吃這套的,工部右侍郎尤岑就不待見他。

    「太子殿下,此乃工部重地,豈可容小兒隨意進出?殿下待此子優容太過了。」尤岑道。

    眾人都驚奇地看向尤岑,咦,還有這麼沒眼力見兒的?

    你這麼駁太子的面子真的好嗎?

    太子殿下一向寬厚,還可能不和你計較,你難道沒聽過這位沈栗的威名嗎?

    這可是盛國官場上新冒出來的……淨街虎啊!

    尤大人,你撐得住嗎?

    沈栗偷偷問雅臨:「這位大人怎麼樣?」

    雅臨一愣:「什麼怎麼樣?」

    沈栗道:「這位大人的風評怎麼樣?學生的意思是他是真的古板呢?還是刻意針對學生?」

    沈栗的聲音並不小,起碼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眾人都抽了抽嘴角。叫沈栗這麼一問,尤岑要麼是古板,要麼是刻意針對,反正沒好。

    工部尚書布飛章咳了一聲道:「尤侍郎做事一向認真,這個,沈七公子曾在軍前製成過熱氣球和黑火藥,如今太子殿下帶他過來看看也是應該的。」

    「對對對,」工部眾人亂七八糟地附和道:「應該的,應該的。」

    「殿下和沈公子還是隨老臣來看看兩種物品的進度吧。」布非章道。

    「對對對,去看看,去看看。」眾人又點頭附和,擁簇著太子一行人向著場地走去。

    至於尤岑,嗯,被眾人身形一擋,再散開時,竟然神奇的不見了。

    沈栗自然不會不依不饒。好歹也是個右侍郎呢,再說,看工部眾人這麼維護他,想來人緣差不了。

    工部做事比沈栗那時在軍前七拼八湊對付出來的好多了,沈栗一摸布料,就知道差不了——又輕,又密。

    布飛章自得道:「這是以前織工專為宮裡織的蟬羽綢,用的還是前朝的工藝,裡面夾了各色水鳥的羽毛,水潑不濕,原是宮裡做傘用的。只是陛下嫌它過於奢靡,所耗甚大,不叫用了。

    這次做這熱氣球,偏要這又輕又結實還不透氣的布料,老臣立時就想起它來。

    用這種布料來做熱氣球,不但結實耐用,更兼華麗鮮豔,老夫此時還能想起以前瓊林宴時宮人們輕持的蟬羽傘那華光閃爍的樣子……」

    布飛章陷入回憶,遙望東方,似乎能望出什麼持傘宮女似的。

    背後有人推了推,布飛章才赧然回神,正色咳了咳。

    沈栗眨眨眼,猶豫了一下。

    布飛章立即道:「沈小哥有何見解,不妨說來。」

    沈栗看了看太子,見太子微微點頭,方才遲疑道:「布大人,剛剛提到這布料所耗甚大,不知成本是多少?」

    布飛章捋鬚道:「一匹怎麼也要幾百兩銀子,主要是各類水鳥毛不好收集,又要攆成線,這線又不好織,便是熟手一年也織布成多少。」

    沈栗露出苦笑。

    太子問:「怎麼?」

    沈栗嘆道:「大人誤了。這料子千好萬好,只這難得不好。大人,這熱氣球製成之後可不單是叫人看著好看,我盛國主要是把它用在軍事上,以求觀察敵人動向。

    用在戰爭上的東西多半損耗甚快,所以成本低廉、容易製造才是最重要的!」

    見布飛章露出恍然的神色,沈栗接著道:「這蟬羽綢昂貴難得,一個熱氣球就不知道要用多少,可一場戰爭上不可能只用一個吧?再者,這料子如此新鮮,敵人遠遠就能看見,學生私以為還要考慮一下熱氣球的隱蔽性,起碼不能如此奪目。「

    布飛章連連點頭:「有理,哎呀,沈小哥應該早點來,如今白瞎了材料,可惜了。」

    布飛章連連惋惜,如今戶部堪比鐵公雞,銅錢都串在肋骨上,扯一個都跟要了命似的,工部一提要銀子,都找不到戶部尚書的影兒。

    沈栗道:「也不算白費,總要做出一個給大家看新鮮的,嗯,以後還可以收錢。」

    「什麼?」太子與布飛章異口同聲的問。

    沈栗道:「想坐著上天玩一圈的,怎麼也得交點辛苦錢吧?要麼算租金?」

    布飛章的眼睛又綠了。

    到了製造黑火藥的廠房,沈栗剛進去又扯著太子跑出來了,一口氣跑出好遠。

    見沈栗扯著太子跑,布飛章和雅臨眾人也跟著跑。

    東宮侍衛嚇了一跳,以為碰見了刺客,紛紛衝上來保護,折騰了好一會,結果什麼也沒發現。

    「沈小哥,你這是跑什麼呀?」布飛章叫苦道。

    對於布大人這種上了年紀的文官來說,急速奔跑足以影響其使用壽命。

    「所以下官方才說工部重地不可讓小兒隨意進出。聰敏有餘,穩重不足。」

    沈栗抬頭一看,那位尤岑又神奇地冒了出來。

    「黑火藥由尤侍郎負責。」布飛章道。

    沈栗恍然,這是從生產黑火藥的廠房跟出來的。

    「尤大人,」沈栗拱手道:「學生來告訴您不穩重的理由。」

    「願聞其詳。」尤岑黑著臉道。

    沈栗道:「尤大人,學生一進門,就發現製作黑火藥的主要材料,木炭、硫磺之類都堆在一起,可是如此。」

    尤岑點頭道:「既然是製作此物,材料當然也放在這裡。」

    沈栗道:「而最重要的,學生見似乎有製成的火藥也放在一起,可是?」

    「這有什麼奇怪的。」尤岑莫名其妙道。

    沈栗不禁氣笑了:「尤大人,學生不知你知不知道過黑火藥的威力?」

    尤岑意識到或許有些不對,遲疑道:「陛下曾讓下官看過軍中遞來的戰報。」

    那就是沒有了?沈慄驚訝地看向布飛章。

    「聽說這東西有巨響聲,」布飛章解釋道:「景陽附近不可輕易動用響聲太大的東西,恐驚了宮中,所以我等要先製作出不同比例的火藥,再請示皇上,一起試用,再從中挑出效果最好的方子。」

    「原來如此,」沈栗沉默半晌,轉頭誠懇對尤岑道:「大人所知的黑火藥是軍中戰報上描述的——那時學生能湊到的材料成色不好,制得也粗糙,因此威力不大,大約也沒真正炸死幾個人。

    可是這東西要是好好做出來,威力確實不小!」

    「你的意思是……」尤岑遲疑道。

    沈栗點點頭:「學生認為以工部一向認真細緻的水平造出來,那廠房裡又已經堆了那麼多,只要稍遇著些火星,足以把那裡夷為平地。」

    以工部造個熱氣球都要動用幾百兩一匹的蟬羽綢的尿性,木炭粉絕對要最細的,硫磺也一定是最純的,這般造出來的東西……

    別以為土火藥就威力小,沈栗提供的是成熟的配方,只要東西做出來,一定會響!

    工部眾人一身冷汗,布飛章追問道:「真能……夷為平地?你能保證?」

    沈栗鄭重點頭道:「那麼多成品——只要不是偷工減料,照著原來的方子造出來,學生可以保證。」

    太子眨眨眼,一股涼氣透到髮梢,哎呀,這些天那地方吾可不止進去了一次!

    太子偷偷摸了摸胳膊腿,真是父皇保佑,吾還活著!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00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9-14 10:04 PM 編輯

第六十六章 嫡母心病

    聽說了黑火藥的危險,太子被迅速送回東宮。

    布尚書表示,此地危險,殿下近期還是不要來了。

    太子表示,請我去我也不去。

    幾日之後,布尚書請示了邵英,景陽郊區的一處荒山之中,一聲巨響。

    在紛紛揚揚的碎屑裡,盛國的君臣們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什麼叫做「夷為平地」。

    邵英立即下令,黑火藥的配方的配方的配方必須絕對保密,敢有窺伺者斬!黑火藥只能在景陽城外指定地點製造儲存,決不許帶入城中!

    板著一張臉回到宮中,邵英打發宮人們退下,終於放下了皇帝的架子,放聲大笑。

    天助我盛國也!

    北狄再敢和朕扎刺,朕就讓人乘著熱氣球,把黑火藥從狄人的頭頂上扔下去!

    邵英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了晚上,晚膳多用了幾杯酒。

    因為李朝國的戰事,邵英近來一直心事重重,見皇帝終於展顏,皇后笑道:「定是有什麼好事發生!」

    邵英笑道:「唔,慎之的兒子獻上來兩樣東西,看起來不錯。」

    皇后道:「就是那個什麼『提攜玉龍為君死』的?聽說文采也好?」

    邵英點頭道:「看來朕把他放在威兒身邊果然不錯,是個能做事的,年紀也合適,好好培養,將來可以留給威兒用。」

    皇后嗔道:「陛下胡說什麼呢!陛下的春秋才幾何?怎麼就想到這個!」

    邵英笑著擺手道:「梓童不懂,這世上哪有不死的皇帝?朕就算得天眷顧,身體頗嘉,早晚也有一日要去見父皇的。然而所謂『名臣良相難得』,這都是要早早花心思培養的。」

    皇后道:「臣妾不懂這個,臣妾只望陛下長壽,咱們威兒還小,萬事都指望陛下呢。」

    邵英悅道:「近來威兒行事頗有章法,比以前長進多了。」

    皇帝曾一度對太子表示不滿,如今聽到皇帝誇獎太子,皇后心下大喜道:「都是陛下教導的好。咱們威兒自從得了陛下親自教導,瞧著精神氣兒都不一樣了。!」

    邵英想到太子的教養問題,驀然不悅道:「都是陳文舉那個酸腐文人,枉顧朕的信任,耽誤了朕的太子!朕先前只道威兒天性軟弱,若非陰差陽錯叫沈栗提醒了,朕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現!」

    皇后軟言道:「陛下息怒,幸而為時不晚。」

    邵英點頭笑嘆道:「這沈栗還真是員福將,他到了東宮,威兒便換了太傅,去到李朝國,又湊巧看了狄人的二王子,還進獻了軍器方子,朕也……」朕也得著機會罷輟了幾個不聽話的大臣。

    皇后半點沒對邵英未盡的話語表示好奇,只笑道:「這孩子既然立了功,陛下可要好生賞賜才是!」

    邵英點頭道:「這是自然,待此次戰事結束一併封賞。只是此子年紀還小,倒是不好賞賜。」

    若是只賞賜金銀,未免太敷衍了,然而沈栗如今還未正式入朝,年紀也小,若是提拔他官職,也不合適。

    皇后倒是沒有皇帝那麼糾結,既然丈夫和兒子都看好這個沈栗,本宮自然要為兒子籠絡好人心。

    於是禮賢侯府和李侍郎府都得了皇后的懿旨,宣田氏、李氏、李雁璇及其母楊氏入宮覲見。

    皇后雖然沒有明說看重沈栗,可她同時宣了沈栗的沈、李兩家命婦覲見,又好生誇讚了沈栗的未婚妻李雁璇,其中意思還用猜嗎?

    本宮覺得沈栗好,你們要好生對待他。這就是皇后的意思。

    沈栗得了皇后的青眼,足以說明皇帝和太子的意思,沈、李兩家都欣喜非常,當然,除了一個人——李氏。、

    沈栗這是要起來了,侯府裡日後還會有我兒沈梧的位置嗎?

    李氏剛剛從病床上爬起來,因著心情鬱悶,又躺下了。

    田氏聽說了,頓時又不高興。

    對田氏來說,嫡孫庶孫都是孫子,再者,沈栗不都記在李氏名下了麼?

    站在田氏的立場上,她迫切希望沈梧這一代將來有人能頂門立戶延續侯府的榮耀。沈梧體弱不得用,沈栗能入了宮裡巨頭的眼,田氏只差燒香拜佛了。

    沈栗早表明態度他不惦記著沈梧的世子之位,李氏你就這麼容不下他?皇后剛剛表示看好沈栗,你就病了?

    你是在表達對誰的不滿?沈栗?我這個婆婆?還是皇后娘娘?

    這會兒田氏倒忘了她自己也對丈夫那些庶子的不滿和提防了。

    「罷了,」田氏漠然道:「她才剛好,入了一趟宮裡,回來又病了,可見是不能勞累的,叫她靜養吧。宮氏,你雖是小兒媳婦,可如今也是孩子的娘了,這段時間就由你和顏氏商量著管家吧。」

    李氏這一病,連管家權都丟了。

    然而李侍郎府這次倒沒急於為她出頭。

    李氏病的太不是時候了。

    前腳出了宮,回到禮賢侯府就躺倒了,這是多下皇后的面子?

    皇后是訓斥你了,還是罰你了?只不過誇了你庶子的未婚妻幾句,你就一病不起了,心胸狹窄這個名聲李氏算是結結實實背上了。

    何況這個未婚妻還是你的娘家侄女!

    李雁璇的母親楊氏也非常不愉,偷偷給丈夫吹耳邊風道:「還說親姑母做婆婆,將來日子好過呢。不過為著沈栗誇了雁璇幾句,何至於就氣病了?小姑這樣忌憚庶子,雁璇將來豈不是要受委屈。」

    李臻聽了,心下到底有所觸動:女兒和妹妹相比,天生就處於弱勢,到時候嫁過去,又是兒媳,又是侄女,妹妹要是成心針對沈栗,女兒的日子可真就不好過了。

    去尋了李意商量,李意雖然心疼女兒,但他父子倆都是男子,哪知道李氏的小心思?單以禮法來講,李氏的確表現的有些小心眼了,李意道:「且讓楊氏去勸勸吧。」

    李氏徹底得罪了婆婆,娘家的態度也曖昧,病得越發重了。

    「當時不該把娘家侄女說給沈栗的,如今倒成了他的助力。」李氏暗暗後悔道:「若非他成了李家的女婿,父親和兄長一定回來給我做主!」

    下人們最會看天色,禮賢侯府的風向漸漸變了。

    雖然沒人敢輕視李氏和世子,但討好顏姨娘和八姑娘,十姑娘的人卻漸漸多了起來。觀崎院更是水漲船高,丫鬟婆子走路都帶風的。

    鄰近新年時,盛國在李朝國對狄人的戰事終於結束了。

    李朝國收回了大半失地,盛國、李朝國與北狄和談,三國——實際意義上是盛國和北狄兩國宣佈罷戰。

    北狄人是習慣於遊牧,劫掠的**大於佔領,能搶的都搶完了,再堅持和盛軍作戰只會死更多人。

    盛國此次出兵意在練兵——盛國已經多年沒有對外戰事,老兵又都死的差不多了,既然李朝國願意出軍費,趁機鍛鍊一下新兵也好。如今打的差不多了,和談也好。

    李朝國打空了國庫,好在失地回來了,也可安慰安慰朝廷上下的心。再打?沒錢了。

    午門獻俘慶祝之後,沈淳終於回了府。

    田氏熱淚盈眶,大兒子終於回來了!

    沈淳此去可謂九死一生,要不是沈栗湊巧碰上,沈淳早讓忽明逼得抹脖子了。

    饒是沈淳一向心志堅定,此時也有再世為人之感。

    第二天,宮裡就下了旨。

    沈淳雖然是帶兵大將,卻沒爭得首功。首功是他兒子的!

    此戰所殺所俘的狄人中,地位最高的就是二王子忽明。忽明是去混軍功的,雖然對戰局影響不大,可誰讓他是北狄大汗的親兒子呢。人人都知道忽明缺心眼,大汗無論如何也不會選這個兒子繼位,然而誰也不能否認忽明的血統就決定了他是有繼承權的。

    忽明想抓沈淳,結果自己落了單,又讓沈淳消磨了戰力,最後便宜了沈栗,叫他一箭射死。郁辰把他的頭顱帶回大營,獻俘的時候祭了太廟。

    沈栗又有獻熱氣球和黑火藥之功。這兩種東西用得好,足以改變戰局。

    如此種種,沈栗的勛級越了兩級,封為從四品騎都尉,最重要的,是的得到了一個文散階:正七品承事郎!

    散階和勳位不同,散階是和官職相結合的,沈栗原來的雲騎尉和如今提升的騎都尉,雖然是從四品,聽起來挺高的,可那是勳位,干領銀子不管事。而散階則是有官職才能得到的。

    沈栗能得封正七品承事郎,表示皇帝給了他一個承諾——雖然他現在還不是朝上官,但只要以後他入朝為官,就會得到一個正七品的官職!

    正七品可不小了,大多數進士只能的得到一個小小縣官的職位,殿試之後,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編修,編修的品級就是正七品,沈栗得到的可是探花的待遇!

    「忽明真是值錢!」沈栗嘆道。

    沈淳笑道:「聽說何閣老在吏部跳了腳,能讓何閣老大動肝火,本侯的兒子果然非同一般。」

    沈栗道:「怕是皇上將父親的那份兒也賞到了兒子身上。」

    沈淳此次得到的多是錢物。

    沈淳道:「本侯已經是超品侯了,到了這個位置反而不好賞賜。皇上雖然賞了你承事郎,到底你要為官還得幾年,況還需經過科舉,若是皇上提我的品階,何密就不只是跳腳了。玳國公家也是重賞了郁辰。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李氏越發病得沉重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07 PM

第六十八章 太子也缺錢

    沈淳這幾日忙著交接軍務,倒是沒顧得上李氏。如今空閒下來,才漸漸發覺不對。

    李氏自打生了沈鸞後傷了身子,便也時常生個小病,養幾天便好,故此沈淳起先知道李氏病了並不以為意。只是這回李氏在沈淳面前常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沈梧和沈栗之間的氣氛也有些異常,沈淳自然覺得詫異。

    閒時便問田氏。

    田氏冷笑道:「還不是你那好媳婦自己過不去,見不得栗兒好!」遂將李氏近來進退失據的言行一一和兒子說了。

    沈淳就沉下了臉。

    他出征前種種安排,就是怕沈梧沈栗兄弟二人自己掐起來。

    禮賢侯府又皇帝的眷顧,沈栗看著也是聰敏機靈的,只要侯府不內亂,沈家的富貴就能再延續下去。

    李氏所慮沈淳不是不能理解,只是理解卻不代表贊同。

    沈栗不是李氏的親子,卻是沈淳的親子!

    沈淳自謂已經安排好了,只要眾人照著他的打算行事,沈梧兄弟倆將來各有所得,指定不會上演兄弟倪牆之事。再者,就算兒子們稍有齷蹉,老子還活著那,難道還鎮壓不下去嗎?

    如今沈栗剛剛冒頭,李氏就坐立不安,既是不容庶子,也是不相信丈夫的表現。

    何況李氏居然還想退了容家的婚事!嫌棄新婦!

    匪夷所思!她想得罪多少人?

    沈淳吩咐兩個兒子去跪祠堂,沈梧、沈栗莫名其妙,然而老爹讓跪,誰敢不跪?

    夜半天寒,沈栗還堅持的住,沈梧就開始打哆嗦了。

    沈栗朝沈梧眨眨眼,問他:「大兄可喝得酒麼?」

    沈梧「……喝得。」

    沈栗果從懷裡掏出個小酒瓶來!

    沈梧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他!

    「七弟你早有準備?」沈梧遲疑問道。

    沈栗笑道:「大兄從來沒跪過祠堂吧?如今天氣寒冷,祠堂裡空曠,生火盆也不濟事的。真跪倒天明去,怕是額頭都要長霜了。父親一提祠堂,弟弟就預備下了,如今趁著沒人了,大兄喝口酒,起來活動活動。」

    沈梧:「……」

    沈栗居然還掏出來一包鹽黃豆,一包金絲小餅來!

    「來來來,大兄,不要客氣,儘夠咱們吃了。」沈栗興致勃勃道。

    沈梧望了眼祖宗們的排位,沈栗道:「沒關係的,吃飯不當誤反省,祖宗們心疼子孫,不會在意的。」

    沈梧:「……」

    七弟,你真是心寬啊。

    有小酒和食物暖身,沈栗隔一會就拉著沈梧來回走動,到了天明,火盆熄了,兩人還真沒凍著。

    沈淳來到祠堂時,兄弟倆正老老實實地跪著。

    沈淳仔細看了看兩個兒子的臉色,嗤笑一聲:「栗兒,回你院子吃飯去吧。」

    沈栗試探道:「父親,這回是為了什麼?」

    罰我跪祠堂總要有個理由啊。

    沈淳:「你若沒跪夠……」

    沈栗一溜煙不見了。

    沈淳帶著沈梧回了書房,叫沈毅上了早餐,父子個慢慢喝粥。

    沈淳問道:「知道為什麼要你跪祠堂嗎?」

    沈梧老實道:「兒子愚鈍……」

    「你是愚鈍了。」沈淳打斷道:「梧兒,你知道作為咱們禮賢侯府的承爵人,最重要的是什麼?」

    沈梧道:「自然是維護咱們沈家的榮耀。」

    沈淳道:「你打算怎麼維護呢?實話和你說了吧,咱們家出過皇太妃,勉強做過外戚,為了避免外戚做大,兩三代之內,咱們家的爵位是無論如何不會再升了,你的任務便是守成,這也好,你天生體弱,就是叫你出去拼,為父也是捨不得的。」

    沈梧赧然道:「兒子慚愧。」

    「這沒什麼慚愧的,為父也賦閒了小半輩子。」沈淳淡然道:「可為了不叫咱們府遠離官場,就此沉寂下去,還是要有人出頭的。」

    沈梧囁嚅道:「自然是七弟。」

    「不錯,」沈淳道:「但是栗兒早晚是要分出去的。」

    沈梧猛然抬頭。

    沈淳盯著他道:「樹大分枝,就像你五叔,到了時候,你想留也是留不住的。」

    沈梧茫然看著沈淳。

    「看皇上的意思和安排,栗兒走的是文官的路。」沈淳道:「他如今已算是東宮屬官,將來的天子近臣。憑他的資質,將來未嘗不可榮華富貴。對他來說,這已是條通途。

    文武殊途,他要做文官,就不會,也不能惦記侯府的爵位!」

    沈淳深意道:「前提是,這條通途不會被人擋死。」

    沈梧心中一動,眼中露出驚訝之色。

    沈淳淡然道:「錐處囊中,其末立見。栗兒既然有這個才華,想埋沒他是不可能的,相反,通途要是走不通,說不定他索性會想別的辦法。」

    沈梧失落道:「父親,母親她……」

    沈淳嘆道:「你母親入了迷障,你要多勸勸她。栗兒出息了,對府中自然有好處,他又早晚要分家,你母親攔著他做什麼!」

    叫沈淳一說,沈栗又要為府中出力,又不能惦記爵位,將來還要捲鋪蓋走人,倒是沈梧佔沈栗的便宜多些。

    「不是栗兒,也會有別人,」沈淳道:「你是覺得這個人是親兄弟好呢,還是隔房的兄弟好呢?你跪祠堂時栗兒知道護著你,若換了楓兒呢?回去好好想想。」

    沈梧知道李氏是為了什麼病的,他自然親近親娘,便是有田氏壓著,沈梧這段時間心底也漸漸對沈栗有些不滿。

    只是今天讓沈淳一頓教訓,沈梧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依著母親的想法,不叫沈栗出頭,對他真的是好選擇麼?

    兩子爭鋒的苗頭,又讓沈淳摁了下去。

    李氏一直在等丈夫的安慰,然而沈淳一直淡淡的,沒什麼反應。

    聽說兒子叫丈夫罰跪了祠堂,李氏心急如焚,要不是沈栗也一起罰跪,李氏都要去求沈淳了。只是撐著一口氣,李氏到底沒放下面子。

    沒想到兒子回來偏又轉變了對沈栗的態度,反而勸慰起自己來。失去了最後一個支持者,李氏心塞。

    太子如今還保持著時常留沈栗在東宮蹭午膳的習慣,聽沈栗講講宮外的見聞,市井的議論。郁辰如今得了軍功,有了正經差事了,在東宮侍衛中混了個小統領,湊巧當值的時候也跟著。

    他兩個算是東宮伴讀中比較拔尖的了,因此也越來越得太子倚重。

    不過今天,太子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沈栗瞧著奇怪,不禁問道:「殿下似有難事?」

    沈栗和郁辰的口風緊,故此太子倒也不介意說給他們聽。沈栗注意多,說不定能想出好辦法。

    「如今就要到新年了,開支日增,這個……」太子頗不好意思。

    雅臨湊到沈栗身旁,悄聲道:「東宮沒錢了。」

    「什麼?」沈栗聽了匪夷所思,太子手裡怎麼會沒錢呢?

    太子還真是不富裕。

    宮中除了皇帝,屬太子的開銷最大。

    太子如今又開始在邵英的指點下,有選擇的培植勢力了。

    皇帝還不差餓兵呢,太子想叫人給他幹活,一樣要掏錢。

    一來二去,東宮入不敷出。

    眼看著新年將至,這才是開銷的大頭。太子當然發愁。

    去和父皇要吧,太子抹不開面子,又顯得太無能。承恩侯倒是很有錢,可又不能明目張膽的送給太子,皇帝的兒子用得著你養?

    太子和雅臨聚精會神地盯著沈栗。

    沈栗:……我是做了什麼才讓太子覺得我是百寶囊?

    不,殿下,我的品種不是機器貓。

    然而東宮屬臣的作用就是充當太子的機器貓。

    娘娘還可以含淚哭一句臣妾做不啊,臣子卻不能對主公說一句臣不行啊,惱羞成怒的太子說不定真切了你。

    把糟心事倒給了心腹們,太子樂呵呵去尋太子妃了。

    沈栗和郁辰出了東宮,面面相覷,一聲嘆息。

    「要不,和家裡要點?」郁辰道。

    「那還不如去找承恩侯化緣呢。」沈栗苦笑道:「大臣的孝敬,殿下是不能收的。再者,也要考慮殿下的面子。」

    「那怎麼辦?」郁辰焦躁道:「東宮的開銷本就不小,眼看著新年將至,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急切之間,上哪兒找那麼多錢去?」

    「要來錢快,又不能有損太子的聲譽,」沈栗道:「做商賈之事有與民爭利之嫌,咱們開個棋院吧。」

    「棋院?聽著像下棋的地方?」郁辰奇道:「那能有多少錢?」

    沈栗深意道:「善奕者謀勢,有晉身的資質,也多有進取之心。」

    此時盛國還沒有真正意義的棋院,倒是茶舍中有時會給客人提供圍棋、筆墨紙硯之類,不過茶舍中都安排曲樂表演,環境不不清靜,說實話,並不適合下棋。

    至干勾欄、青樓中的附庸風雅,更是醉翁之意。

    然而這一日,景陽城中的大街小巷,尤其是國子監外,都有垂髻小童三兩人一組,見了人就遞上來一張字紙,上寫:「滄瀾棋院」。

    棋院?這是給人下棋的地方?笑話,哪兒不能找個下棋的地兒?

    再往下看,嗯?

    這地址在——見山觀水園!

    哎呀,學生要去,必去得去,不去不行!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10 PM

第六十八章 論女婿的臉皮

    見山觀水園,原名清音園,起初是前朝某位皇帝為了他心愛的幼子修的園子,可惜,這位皇子沒活到成為太子那天。後來幾經易手,又改朝換代,最後到了玉琉公主手裡。

    而玉琉公主常用這個園子舉行宴飲,招待王公貴族及其女眷。

    不管這所謂的棋院是誰開的,單憑這地方,就足以吸引有點進取心的文人雅士了,萬一表現的好,碰上個慧眼識人的,豈不是從此就要青雲直上了?

    再者說,聽說見山觀水園秀美精緻,又兼得奢靡華麗,如今得了機會,去見識見識也是好的。

    太子妃向自己借園子,玉琉公主喜出望外。雖然孫子霍霜如今時常在太子殿下身邊轉悠,可惜自家表態的太晚,錦上添花畢竟不如雪中送炭,東宮的態度始終不冷不熱的。

    如今好容易太子妃開了口,太子妃的意思不就是太子的意思嗎?何況還分了一成份子!有利益的牽扯老公主更放心了,半點沒遲疑,想用多久都行。

    觀瀾棋院一聲不響的開張,來的人卻是不少。

    說實話,能到國子監讀書的,身家都不菲,能對見山觀水園動心的,也不會是尋常門第。因此,哪怕進園子的費用不菲,眾人倒也忍得。

    然而,當頭一天的勝出者竟然被偶然出行的太子殿下召見,又入了某位大人的眼,成了預備女婿的消息傳出來後,棋院的門都要被踩破了。

    善意者謀勢,這話確實不錯。除了錢財上的收穫,太子也在眾多棋手裡挑出來幾個可用之才。會讀書的人多,會做官,能做事的人少。如今多了這個棋院,倒是為不少人提供了進身之階。

    二皇子心裡轉了轉,沒敢跟風。棋院有攬士之能,皇帝做得,東宮做得,光頭皇子做不得,只好眼睜睜看著太子做了獨門生意。

    滄瀾棋院隨即宣佈所得收入捐出一半給軍中因傷退役的將士添置冬裝和糧食,御史台也熄了火。

    東宮既得了名聲,又得了實惠,太子大手一揮,沈栗也得了五分紅利。錢不太多,但對沈栗也是及時雨了。

    沈栗沒什麼收益,只府中的月錢和身上騎都尉的俸祿,開支卻越來越大,因著李氏,他又不好向公中要求貼補,得了這筆錢,手中也寬裕不少。

    新年至,宮中的慶祝宴飲沈栗是沒資格參加的,因此他反而相對清閒下來了。

    李氏心塞了一段時間,到底還是硬撐著爬起來去見田氏:「六姐兒在莊子上住了一段時間,如今侯爺回來,又逢新年,也該接回來了。再者,容蓉今年剛進門,兒媳也該帶她去李府走動走動。」

    田氏問道:「你如今想通了?」

    李氏低頭道:「前陣子侯爺不在家,兒媳心中焦躁,故此進退失據,還請母親多多擔待才是。」

    田氏嘆道:「一家子和和美美過日子多好。」

    到底是長媳,田氏也未多話,任由李氏討回了管家權。

    元月初五,沈栗一家動身前往李侍郎府拜年。

    路上碰上了何家的轎子,何澤掀起轎簾,露出滿是記恨的臉。

    沈淳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何御史別來無恙。」

    何澤:「……」

    怎麼會無恙!叫沈栗一場庭辯,何澤讓邵英圈起來一個多月!插手軍機可不是小事,與他一同上摺子的人,十有**都罷官問罪。叔父何宿為他求情幾乎在邵英面前磨破了嘴皮子,何家也出了大血。就這樣,邵英也下令「五年之內,不得陞遷。」

    經此一役,何家元氣大傷。何澤更是恨沈淳父子入骨。

    「沈侯如今氣色倒是不錯,不過天有不測風雲,沈侯殺伐過重,還是小心為妙。」何澤冷笑道。

    「不勞世叔掛念,」沈栗道:「家父自從軍起,所殺皆前朝逆軍及狄人,未嘗有冤死劍下之鬼也,況佛家也有怒目金剛之說,單以殺伐論果報,何其淺薄?「

    「倒是何世叔,」沈栗微笑道:「聽您的話音,似乎在為死在家父手中的前朝逆軍或狄人鳴不平?」

    何澤:「……」

    每次和沈栗說話都有掉坑的危險!

    本官剛被放出來,難道又要進去?

    「豈有此理!」何澤狠狠放下轎簾:「快走!」

    沈淳瞥了沈栗一眼:「功力見長!」

    沈栗:「……父親謬讚了。」

    沈栗撥了撥馬韁繩,思索道:「父親,許是兒子多心,方才何澤的神色似乎有些微妙。「

    沈淳道:「咱們兩家已成水火之勢,多加小心總是不會錯的。」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這句話便是跨越了時空也同樣有效。沈栗與李雁璇剛剛議親時,楊氏還看不上沈栗,如今再登門,便是千好萬好了。

    不單是因為沈栗如今越發出息,勳位升了、品階長了,又得皇后另眼相看,惠及李雁璇也被皇后召見,更難得的是沈栗對李雁璇的維護!

    杜凝在福榕寺中那一場大鬧,雖然李雁璇只是無辜受累,只是世情苛刻,回了府後,一家人著實擔憂了幾日。李雁璇更是惆悵滿腹,以淚洗面,生怕沈栗心下介意。

    李顆安慰她:「先前杜凝在東宮妄言,險些害他被逐,栗表弟尚不忘為你在沈府轉圜;沈家六姑娘在山下出言不遜,還是栗表弟呵斥了她,何況他也曾道萬事有他,想是無礙的。」

    李雁璇鬱鬱道:「先後兩次為了我與人起齷蹉,又有二皇子參與其中,只怕便是栗……栗表弟不介意,侯府也是介意的。」

    旋即傳來杜凝莫名其妙「嫁了人」,李府眾人心下都明白這是沈栗對杜凝的報復。

    李雁璇心裡七上八下,惶惶不可終日。

    楊氏怕她鑽了牛角尖,日日陪著她,只道:「這親事是你姑母親自求的,沈侯拍的板,太夫人也是明理的人,不礙的。」

    旋即又罵沈栗:「也不知來個口信,平日裡的機靈勁都用到哪裡去了?」

    李顆道:「不如兒子去尋栗表弟探探口風?」

    李雁璇哭道:「哪有為的這個去問的,倒顯得妹妹心虛。」

    一家人正團團亂轉,沈府的太夫人田氏著人送來幾匹錦緞:「老侯爺在時先皇太后賞的,因顏色鮮亮,老夫人一直留著,如今想起來,倒是表姑娘才配呢。」

    楊氏翻了翻,見這幾匹錦緞都是如意、蝶戀花,芙蓉蓮子花樣,心下大喜,把來拿給女兒看,李雁璇見了又羞又喜,漸漸放下一顆心。

    楊氏道:「如今放心了?我女兒顏色又好,規矩也不差,還怕那小子跑了不成?」

    胡嬤嬤也湊趣道:「當日在寺裡,表少爺雙目灼灼,怕是一眼就相中了!」

    李雁璇嗔道:「嬤嬤說什麼呢!」

    及至後來沈淳失蹤,沈栗立時奔了李朝國,連個口信也沒有,楊氏母女又提起心來:軍中刀劍無眼,萬一沈栗出事,豈不坑了李雁璇?

    楊氏對丈夫埋怨道:「偏叫他一個小孩子去,沈家竟無人了麼?小姑也忒心狠了些!」

    母親還可對父親表示不滿,李雁璇的一腔心思卻無人可訴,每日里長籲短嘆,無人時便拿出沈栗那首「長命女」翻來覆去觀看。直到沈栗回來,沈家派人報了平安,帶來了沈栗從李朝國捎來的小玩意,李雁璇人已清減了些。

    雖然兩人說起來只有區區一面之緣,然而兩人早就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李雁璇又連番得沈栗維護,及至皇后召見,小姑娘又聽得沈栗在軍前如何英勇救父,斬了北狄王子,一顆心早系在沈栗身上。

    無奈禮法嚴苛,兩人平日裡連字紙也不得通,更別提見面了。至多兩府派人來報個平安。

    好容易到了年節,李雁璇知道沈栗會隨著李氏回門,形色間自然帶出些期盼。楊氏見了也只能暗嘆女生外向。

    得了空,沈栗又偷偷蹭到楊氏身邊悄聲道:「舅母,今日表姐可到園子裡賞花?」

    楊氏氣笑:「冬日無花可賞,倒是有一窩蜜蜂盼你。」

    沈栗只管憨笑。

    楊氏睨他道:「你若醉了,去你表兄書房裡清淨去吧。」

    沈栗眨眨眼,自去尋李顆。

    李顆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道:「偏你事多!」

    沈栗著頻頻作揖道:「表兄費心!表兄費心!」

    費心給你做紅娘嗎?

    碰上這麼不要臉的表弟,李顆無奈投降,引他去書房。

    沈栗只管在書房中與李顆插科打諢,李顆哼道:「此處乃讀書的地方,先賢之言在此,表弟卻不靜心研習,將來如何面對妻子。」

    我將來的妻子不就是你妹妹?

    「欸,」沈栗嬉皮笑臉道:「讀書明理,頂門立戶,這只是對男子的基本要求,想要夫妻和順,卻不是只會讀書就行的。總不能夫妻兩個每日裡之乎者也的過日子不是?」

    李顆噴笑道:「你倒是有歪理!那你說說,將來夫妻兩個如何相處?」

    「第一要務當然是疼老婆嘍,」沈栗毫不遲疑道:「疼妻子的丈夫才是好丈夫,此乃真理也!」

    李顆瞪圓了眼,你還真好意思說出來!

    雖然娘家人都愛聽女婿說出這句話,但這裡畢竟是男權為尊的古代,起碼照李顆這個受了正統教育的侍郎府嫡長孫來講,放在自己身上,就算再喜歡,他也是有些說不出口的。

    栗表弟臉皮的厚度果然令人歎為觀止!

    「啪!」門口忽然傳來聲響。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14 PM

第六十九章 暗箭難防

    沈栗二人尋聲看去,卻是李雁璇領著胡嬤嬤並貼身丫鬟站在門口。

    李雁璇本是欲敲門進來,不料正好聽到沈栗恬不知恥的大聲宣揚疼老婆論,一時又氣又笑又羞又惱,手上不覺一使勁,竟把門推開了。

    一時間屋內氣氛尷尬異常。

    唯獨沈栗心眼轉得快,索性裝著毫不知情道:「咦,二表姐是來與表兄借書的嗎?」

    李雁璇是本來都要跑走了,聽到沈栗裝糊塗,卻又不好走了,不然豈不是自承方才偷聽到沈栗與李顆的談話?稍稍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相見沈栗的情緒佔了上風。

    移了目光,也不去看沈栗,只向李顆低頭道:「上次哥哥許我的塔影齋記不知可得了麼?」

    李顆暗暗咬牙,後悔今日欲成全沈栗見妹妹的想法。禮賢侯府近來是非頗多,件件都少不了沈栗出頭,妹妹雖然面上絲毫不顯,私下裡卻偷偷打聽沈栗的安危,時常為這臭小子擔憂。

    今日母親態度曖昧,李顆便順水推舟著人去請妹妹,想著兩人本就是表姐弟,又有自己這個親哥哥並一眾丫鬟婆子在側,便是瞄一眼也不妨的,哪知這臭小子竟如此無恥!

    只是事到如今,李顆也只能大方應道:「剛剛著人蒐羅到了,妹妹儘管拿去。」

    又瞟了一眼沈栗,不情願道:「這是姑父府上的栗表弟,說起來你二人還未正式見過禮。」

    沈栗小時候不討人喜歡,李氏回門從來不帶著他,至於上次福榕寺之行,沈栗本是偷窺,後來眾人下山時又狼狽,是以這次才是沈栗與李雁璇正式被人引見。

    沈栗肅容施禮道:「沈栗見過二表姐,這廂有禮了。」

    李雁璇遲疑了一下,到底不好意思近前,只在門口回禮道:「表弟萬福。」

    李顆沉聲道:「香梔,還不與你家姑娘把書取了。」

    香梔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意,只管緩緩在書架上來回尋找。李顆兩眼望天,故作糊塗。

    沈栗不好和李雁璇搭話,只笑著向胡嬤嬤道:「胡姑姑安好。」

    胡嬤嬤笑道:「不敢當七公子如此稱呼,不過是個老宮女罷了,又早離了宮,叫老奴胡嬤嬤便是。」

    沈栗笑道:「胡姑姑謙虛過了,您是當初在繡綺宮裡來的,當得小子一聲姑姑。」

    繡綺宮是當年沈太后居住的,儘管那時胡嬤嬤也不過就是個小宮女,如今歷盡風霜,倒也當得沈栗看重。

    胡嬤嬤謙虛道:「老奴都是得了先皇太后的恩典。」

    沈栗笑道:「到底是先皇太后身邊的人,小子見您一言一行,都是大家規矩,再沒有更好的了。」

    胡嬤嬤笑道:「折煞老奴了。」

    沈栗誇胡嬤嬤規矩好,胡嬤嬤可是李雁璇的教養嬤嬤,這和直接誇李雁璇有什麼兩樣?所謂大家姑娘,將來的掌家主母,容貌打扮還在其次,最要緊的就是規矩二字,沈栗就差直接說我覺得二表姐很好,將來能娶她進門我很滿意。

    李雁璇側著身子,羞得低頭不語,只覺心裡春暖花開,甜蜜異常,這小半年來的忐忑不安全都不見。

    李顆不順眼喚道:「香梔,怎生找的這樣慢?」

    香梔囁嚅道:「是,奴婢……奴婢認得字少,所以……」

    胡嬤嬤接口道:「大爺,老奴如今認得幾個字,不妨老奴試試?」

    沈栗嘴快道:「不愧外祖家是連出兩代狀元探花的書香門第,文華之香,惠及從人。」

    又誇上了。

    胡嬤嬤笑道:「是老太爺和少爺小姐仁慈。」

    李顆氣結,他方才本想親自快些取了書,叫沈栗與胡嬤嬤這麼一搭話,愣是把話頭岔過去了。

    沈栗又道:「如今天氣寒冷,嬤嬤出來進去,可要注意身體。」

    胡嬤嬤飛速瞄了一眼李雁璇,笑道:「勞七少爺掛念,老奴早備下手爐,向來不敢忘的。」

    李雁璇捧緊手中紫銅爐,這本是胡嬤嬤為她準備的,叫沈栗這麼旁側敲擊地一講,似乎其中也有了未婚夫的心意。

    沈栗又道:「二表姐找的塔影齋記,可是先塔影書院永年山長所著?」

    李雁璇低低答道:「正是。」

    李顆大聲咳了一聲。

    沈栗笑對李顆道:「永年山長學識淵博,文采斐然,愚弟仰慕已久。「

    李顆暗下決心,沈栗如果厚顏相借塔影齋記,一定要狠狠拒絕,自家妹妹碰過的書籍,也是這臭小子可以覬覦的嗎?

    哪知沈栗轉而道:「尤其是永年山長的一句詩,讀之口齒餘香,不能忘懷。」

    李顆如今正是應試年紀,聽沈栗談詩,不覺注意力被他吸引。

    沈栗搖頭晃腦吟道:「心無綵鳳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是沈栗前世唐朝詩人李商隱的名句,端得動人心扉,李顆一聽便讚:「好句!」

    回味半晌,李顆才驚覺道:「不對,永年山長的詩作向來被塔影書院收集的詳盡,傳抄天下,有此名句,我怎會不知?再者,永年山長生於亂世,其詩其文多是憂民生,道疾苦,這一句卻不符他的文風。」

    「哦,」沈栗嬉笑道:「想是愚弟記錯了,或是愚弟在哪裡看的。」

    「什麼?」李顆不可思議道。轉眼再看李雁璇,早沒影了。

    「……」

    李顆此時才恍然明白,沈栗這句詩是說給李雁璇聽的!

    「滾!」文質彬彬的李大公子到底還是破了功。

    直到回了李雁璇的院子,胡嬤嬤和香梔仍忍不住樂,李雁璇嗔道:「胡媽媽!」

    胡嬤嬤笑道:「姑娘莫惱,老奴是為姑娘開心呢。再者,沈七少爺這句詩真是好,向來將來下場一試,定然高中。」

    香梔道:「親家七少爺可真是,叫嬤嬤說著了,見了咱們小姐就『雙目灼灼』呢!」

    李雁璇跺腳道:「我要惱了!」

    胡嬤嬤與香梔對視一眼,含笑悄聲退下。

    李雁璇默默來到文案前,選了張彩箋,提筆細細默寫下: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忽又羞的不行,拿起來欲撕了扔掉,三番四次到底捨不得,轉身來到鏡台前,將彩箋藏在八寶纏枝首飾匣底下。回身倚在繡榻上,一忽兒歡喜,一忽兒害羞。

    沈栗得償所願,老老實實回到前面裝乖寶寶去了。至晚間,頂著沈淳似笑非笑的目光,悠然自得騎馬回府。

    這次李侍郎府之行,沈栗、李雁璇,楊氏,沈淳等等沈、李二府之人都是滿意的。兩個小兒女看著親近,李家既是沈梧的外家,又是沈栗的岳家,沈、李二府的聯繫更加緊密了。

    李氏還是不滿意!李氏的母親早沒了,父親李意終是個為官數十載的大家長,考慮問題的方向自然與沈淳差不多,家族承繼為重,自是不能理解李氏的小心思。在得了沈淳私下的解釋與保證後,李意反倒勸女兒寬心。

    坐在回程的車裡,李氏雙目無神望著雙手發呆,槐葉慇勤道:「夫人可是乏了?車中又無外人,夫人且靠一會兒?」

    沈梧也道:「母親這些天頗為勞累,回去改請李府醫診個脈才是。」

    李氏懶懶搖頭,抬手捏了捏鼻樑向容蓉問道:「可是有消息了?」

    容蓉自嫁進來就不得李氏喜歡,她又天生膽小,一來二去對婆婆的敬愛就轉成了敬畏,見李氏問她,低頭囁嚅道:「母親……」

    沈梧見李氏皺眉,忙打斷道:「兒子才成婚幾天?哪有這麼快的!」

    李氏嘆道:「你不懂,蓉娘又在孝中……」

    沈梧見容蓉眼圈發紅,嘆道:「好好的母親提這個做什麼?」

    李氏不語,容蓉熱孝成婚多少有些犯忌諱,若是在孝裡生子……

    轉眼看見槐葉,李氏心裡漸漸活動起來:槐葉今年十六,只比沈梧小一歲,為人又沉穩知禮,身體也健康,若是梧兒做個姨娘也該使得。

    槐葉本就機靈會看眼色,又跟在李氏身邊伺候,自然知道李氏心思。如今見李氏看她,只管低頭不語。

    沈梧卻皺了眉:母親這是什麼意思?不是討厭庶子嗎?怎麼輪到自己卻不同了?若是將來有了庶長子,可怎生是好!

    容蓉壓根不敢抬頭!自然不知李氏幾人的眉眼官司。

    李氏下了決心,剛要開口,只聽外面沈栗一聲:「父親小心!」

    車裡幾人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門簾上一星亮光閃過,「嗖」地一聲,李氏竟被一隻箭矢射中胸口!

    容蓉驚叫一聲,手腳發麻。沈梧悲憤呼道:「母親!」

    旋即又有一隻箭矢射進來。容蓉撲倒沈梧道:「世子,切莫亂動。」

    槐葉也撲過來護著沈梧道:「世子小小!」

    沈梧叫妻子與丫鬟撲倒,一時半會兒掙脫不得,只得連聲叫:「母親!母親!」

    卻聽不到李氏答應。

    外面早亂做一團。

    沈栗年紀小,酒宴上不曾喝酒,此時還清醒,他又騎在馬上,看得遠,因此遠處有人影閃過時便立時見了。

    近來沈府的仇家不少,沈淳又剛剛自戰場上回來,沈栗自然處處小心。見那人影舉著什麼東西,上面又有一點亮光閃閃,正蓄勢待發!

    沈栗在軍前是用過弩箭的,狄人二王子忽明還是沈栗先用弩箭射中才結果了的,如今恍惚見了那人影手上的東西,第一個反應就是弩箭。

    沈栗厲聲叫到:「父親小心!」

    抬腿自馬背上一蹬,撲越到沈淳馬上,此時沈淳正酒意微醺,聽到沈栗喊他,知道事情不對,只是反應仍慢了半拍,多虧沈栗撲過來,將他一起撲下馬。

    護衛們眼睜睜看見一隻箭矢從沈淳馬背上閃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15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9-14 10:18 PM 編輯

第七十章 畢竟東流去

    這一箭沒有射中沈淳,卻直奔後面牛車,帶走車伕一隻耳朵,餘勢未消,穿透車簾,端端正正釘在坐在主位的李氏左胸!

    此時正值元月,又是都城景陽之內,誰也沒想到竟有人敢動用軍械當街行兇!

    等護衛們圍上來時,旁邊的小巷中幾個持刀人悍然殺出來。

    沈淳一把掀開沈栗,厲聲道:「躲到車下去!」

    沈栗知道憑自己的身手只能給人送菜,此時逞能只有拖後腿的份兒,沈淳讓他躲,半點沒遲疑,立刻就地一滾,磕磕絆絆地躲到車下。

    護衛們已經開始與匪徒接上手。

    沈淳是什麼身手?於千軍萬馬中尚自橫行,幾個匪徒根本不入眼!

    既然剛才的冷箭沒有射中沈淳,接下來的局勢可以說已經不在對方的掌握之中。

    沈淳的注意力卻不在衝上來的這些歹徒身上。

    短兵相接,自家的護衛足夠用了,真正有威脅的反而是遠處的弩箭。

    此時沈梧大聲呼喚李氏的聲音已經不斷傳來,沈淳心知多半是不好了,只是威脅尚在,卻顧不得去看。

    沈淳提劍直奔那持弩的黑影。

    此時第二支箭已經上好弦,那人見沈淳奔來,慌忙之中,也來不及細細瞄準,抬弩就射。

    第二支箭矢完全沒有作用,沈淳瞄到箭勢已偏,料到射不中自己,眼都未眨。不想,好巧不巧,這一支偏偏又射中車廂!

    沈淳大怒!

    車中是妻子和長子長媳!

    一箭還不夠?逆賊看劍!

    一劍下去,弩機都劈碎了,連帶下這歹徒的大半右臂!

    沈栗沒在車下躲多長時間,衝突就結束了。

    大半歹徒已被殺死,護衛們刀下有數,留了幾個活口。

    沈栗打車下爬出來,沈淳已掀開車簾,見李氏胸口中箭,眉頭緊皺。

    沈栗急道:「父親,母親傷勢嚴重,等不得回府再診治,好在左近就有醫館,先去那裡讓郎中看看,再著人去請太醫。」

    沈淳點頭,怕車中顛簸,親自抱李氏出來,大步疾行。沈梧等人自然要跟著,

    沈栗見車伕在一旁捂著耳朵,血流滿面,嚇了一跳,趕忙道:「你也來!」

    沈栗在前面疾跑引路。此時才元月初五,醫館並未開門,沈栗卻也顧不得了,直接抬手砸門:「開門啊,來人!郎中快來!」

    因沈淳遇刺,護衛們除了留在原地看著所俘歹徒的,都跟來護衛沈淳。郎中哪見過這個架勢,嚇得哆哆嗦嗦,沈淳不耐瞪眼。

    沈栗軟言安慰道:「先生且看看,我家已著人去請太醫,先生只要讓我母親拖得一時,就有重謝!」

    那郎中方才舒了口氣:李氏當胸中箭,多半傷了心肺,這郎中是不敢處理如此重傷的,聽到等下又太醫過來診治,只求讓這婦人拖延一時,他還是做得到的。

    當下施了針,忍不住皺眉道:「這位夫人傷勢嚴重,這個……」

    沈淳聽了,心下越發沉重。他是戰場上殺出來的,什麼樣的傷勢沒見過,一打眼就知道李氏多半是不成了,如今這郎中也有叫家屬有個準備之意,沈淳看了一眼沈梧。

    沈梧早已六神無主。

    沈淳不是他一個人的父親,李氏卻是他一個人的母親。

    雖然二姑娘沈鸞與他同母,但是因為沈桐早夭的事,李氏只當沒有這個女兒,一腔心血都在沈梧身上,待沈梧可不止是溺愛兩個字可以形容。故此沈梧和李氏的關係最親。

    如今聽說親娘似乎不好了,沈梧只覺天塌地陷。

    槐葉跟著郎中,忙前忙後,見沈梧垂淚,趕緊上前安慰。容蓉少不經事,又驚又怕,比沈梧都慌亂,倒是跟著她的丫鬟,狠狠瞪了槐葉一眼。

    沈淳派了沈毅去請太醫,沈栗心細,見郎中話音不好,又打發竹衣與多米去李侍郎府上報信。

    來的還是相熟的柯御醫——就是沈栗剛穿來時因沈梧疑似突發瘧疾沈淳半夜去砸門的那位。

    沈淳道歉意道:「因拙荊情況實在不好,未及親自相請,只派了下人去,又趕上元月,實在失禮了。」

    柯御醫搖手道:「說這個做什麼,忒見外了,令妻在哪兒,既是重傷,不要耽擱了。」

    沈淳忙引他前去。

    柯御醫稍微打量了一下,伸手探了探脈,乾脆搖頭道:「沈侯是經過風霜的,下官就實話實說了。」

    沈淳長嘆一口氣,道:「大人請講,在下……在下心中有數。」

    柯御醫微一遲疑,垂目道:「尊夫人傷勢嚴重,箭矢已經穿透心脈,下官技窮,無法可治。」

    沈梧登時失聲痛哭。

    沈栗心下嘆息,這不是技窮的事,心脈被穿透,在這個時代根本無法可救!

    柯御醫道:「下官可令尊夫人醒來一時,沈侯若有話……」

    沈淳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此時李意、李臻都已趕來。

    女兒(妹妹)剛出了娘家門,就不幸遇刺病危,真是晴天霹靂。

    然而此時卻顧不得其他,柯御醫下了針,又在隨身藥箱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來,與眾人解釋道:「此藥霸道,服用後一時激人氣血,卻是傷身,故此只能用在死地求生的病人身上。」

    李氏卻不是死地求生,用此藥單為叫她清醒一時。

    李氏醒來見眾人的面色沉重,沈梧更是兩眼通紅,心中也感到自己怕是不成了,長嘆一聲:「我要死了。」

    沈淳上來持著她的手,道:「為夫對不起你。」

    李氏搖頭道:「不過是意外罷了,是妾身福薄,不及陪侯爺白首。」

    李氏向李意與李臻道:「女兒不孝,不能在父親膝下盡孝了。父親生養之恩,兄長維護之情,唯有來世再報。」

    李意大慟。李臻嘆息不語。

    沈梧擠上來道:「母親!」泣不成聲。

    李氏含淚道:「我生在官員府邸,嫁與侯門,此生不曾受半點風吹雨打,唯嘆子女緣淺!此去了無遺憾,只放不下我的梧兒。」

    沈梧大哭。

    李氏環視眾人,見沈栗在側,喚他道:「此前是母親待你不周到,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栗忙道:「母親言重了,母親待我樣樣都好,兒子心中有數的。」

    此時李氏說話已經有些費勁了,仍撐著拍了怕沈栗的手,道:「你……你日後要好好待你兄長。」

    沈栗嚇了一跳,沈梧是世子,又是大兄,說起來該是沈梧待沈栗如何如何,哪輪得到沈栗待沈梧怎樣!

    李意眉頭微皺,然而見李氏含淚央求的目光,到底不捨,只好低頭沉默。

    沈栗見李氏盯著他,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知道李氏到底是不放心他這個庶子,長嘆一聲俯身在李氏耳邊道:「母親儘管放心,大兄以後必定是咱們禮賢侯府的承爵人,便是大兄日後得的侄兒,也必定是咱們侯府日後的世子!」

    李氏得了沈栗這句話,心下大安,追問道:「此話當真?」

    沈栗保證道:「兒子向母親保證。「

    沈淳見李氏最後心心念念仍是這個,心下複雜難言,看了長子一眼,只見沈梧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麼。見李氏看向他,默然點點頭。

    沈栗當著沈、李兩家人當面保證,李氏終於覺得放下一樁心事,想了一想,道:「我的嫁妝,分為十份,梧兒,栗兒,鸞姐兒各得三份。」

    沈栗忙道:「這該是大兄和二姐得的,兒子……」

    李氏打斷道:「你也是我的兒子,母親要給,你儘管接著就是。」

    又接著道:「其餘一份,六姐兒,八姐兒,十姐兒,還有十二哥兒平分。」

    李氏頓了頓,微微喘息道:「給槐葉二百兩銀子。」

    眾人不易李氏竟提到槐葉,槐葉連忙上前,李氏看著她道:「好好……好好顧好梧兒!」

    容蓉驀然抬頭,李氏已溘然而逝。

    沈梧大哭一聲:「母親!」隨即暈倒。

    李氏嫁到侯府半輩子,最後卻沒能在侯府中安然去世,反而帶著對兒子的擔憂和對孫子的祈盼斷命於一個小小醫館。

    沈淳冷不丁死了妻子,簡直發了瘋。沒顧得上與李意等人一起為李氏一哭,也不管暈過去的長子還在被柯御醫救治,提上劍悶頭往回走。

    沈栗嚇了一跳,忙囑咐大嫂看顧好大兄,快步跟上沈淳。

    此時留下的幾個活口都被護衛們綁好了。

    元月裡竟出了刺殺侯爺事件,歹徒們用的還是軍械,這還了得。此時案發現場已經被緇衣衛、順天府差役和兵馬指揮司重重包圍。

    見沈淳氣洶洶到來,順天府尹顧臨城反倒鬆了一口氣,匆匆迎上來道:「啊也,幸好沈侯無事。」

    幸好個屁!容置業在後面暗罵。聽說沈淳夫人中了箭,此時看沈淳的臉色也知道不好!

    沈栗跟在沈淳後面衝著容置業連連比劃手勢,他怕沈淳氣瘋了,上去把幾個活口宰了,等冷靜下來再後悔。

    容置業楞沒攔住沈淳,在城中巡大街的和沙場大將的武力值能一樣麼,根本不夠看!叫沈淳一撩就撩到一邊。

    顧臨城一見沈淳和容置業撕巴上了,頓時沒影了。

    沈淳到底還留著幾分理智,沒真的殺死幾個活口。

    一腳踢倒那個持弩的,這人被沈淳斬斷了右臂,被人隨便撕了塊布條勒住胳膊止血,被沈淳一踢,碰到了傷處,痛的哀嚎不止。

    沈淳才不管他痛不痛,不解氣,又連踹幾腳,方才揪著衣服提起他厲聲道:「這張臉!本侯認得你!」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23 PM

第七十一章 餘孽

    那人見沈淳怒氣沖沖的樣子,忽然又精神起來:「沈淳!我剛剛看到你婆娘中了箭,如今你如此氣急敗壞,想那婦人是救不過來了吧?」

    沈淳不答,質問他道:「你是古家逃出去的那個餘孽?我以前見過你,你是古學奕的兒子古籍!」

    古籍大笑道:「沈淳,只可惜未能殺了你!好在你如今死了妻子,也叫你嘗嘗親人陰陽兩隔的滋味!哈哈哈哈。

    沈淳大怒,一拳砸在古籍臉上,還待再打,容置業連忙上前攔住:「沈侯三思!這人已經重傷,萬此時一打死了,豈不便宜了他?」

    緇衣衛也過來個百戶勸道:「侯爺息怒,這些人手中刀箭都是軍械,還要細細審問來源才是。」

    沈淳閉目深深吸了口氣,狠狠放開古籍。轉目看著容置業兩人道:「還要兩位多多費心。」

    容置業兩人忙道:「應該的。」

    沈栗過來軟言道:「父親,大兄剛剛悶過去了,不知現在如何,我們回去看看吧?再者,也該給家中送個信。」

    沈淳默然點頭。

    李氏好好的回門成了喪事,世子悲痛欲絕病倒在床,禮賢侯府這個新年過的淒悽慘慘,悲悲慼戚。

    李氏這些年在沈家也算兢兢業業,她活著時有人畏她厭她,死後倒都記得她好,為她流幾滴眼淚。只除了六姑娘沈丹舒,暗地裡真真是鬆了口氣——不能和解的嫡母死了,日子可算是有盼頭了。

    沈梧病的起不來,還是沈栗給李氏摔盆捧靈。

    因刺殺禮賢侯案,緇衣衛竟發現當日古籍等人當日所持軍械竟帶著前朝的標記,整個景陽戒嚴了小半個月,全城糾索!

    「前朝餘孽?」沈慄驚道:「這都立國多少年了?怎麼還有所謂前朝餘孽活動?」

    沈淳沉著臉道:「人心不足,慾壑難填,只要有所謂前朝血脈出現,總會有人想做擁立之臣的。」

    沈沃道:「倒是時不時有傳言說前朝活下來個皇子,莫非此次找著了?」

    沈淳搖頭道:「古籍知道的並不多,他只是一心想找我報復,又無法可想,他藏身的地方有人給他出主意刺殺我,並且承諾提供武器,他便糾集了幾個所謂故舊死士前來報仇。」

    沈梧氣憤道:「分明是古學奕害人不成叛逃北狄,誅族的命令也是皇上親自下旨,怎麼能把仇怨算到咱們家!」

    沈栗嘆道:「有些人你不讓他害你,他便覺得是你對不起他。古籍怕是沒膽子向皇上復仇,只好來恨父親。只是古籍既然是被人利用,那給他出主意又提供兵器的人在何處?」

    沈淳嘆道:「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緇衣衛也只能發個海捕文書罷了。」

    沈栗苦笑,此時的畫像技術,沈栗卻是不敢恭維的:「卻不知此人何名?」

    沈淳嘆道:「梅安師太,多半是個假名。」

    「梅安師太?」沈沃疑道:「竟是個尼姑不成?」

    「不錯,」沈淳道:「古籍當時無處藏身,是這個人把他收留在梅久庵。」

    「怪不得當時找不到他,竟躲在尼庵之中。」沈梧道:「梅久庵,梅安師太,一聽就是假名字。」

    沈栗忽道:「我道梅久庵這名字這樣耳熟,這是何家那位三夫人待過的地方!「

    「什麼?」沈淳幾人驚道。

    「你怎麼知道?」沈淳追問道。

    沈栗道:「父親忘了,因縣試攔車之事何家向我們登門道歉時,何密曾提到把何氏送到了庵堂去。」

    沈梧點頭道:「你後來還讓何家把她接回去,莫非就是這個庵堂?」

    「正是!」沈栗點頭道,又喚竹衣進來:「當時讓你打聽何家把何氏送到的庵堂叫什麼名字?」

    竹衣想了半天,方道:「好像是叫梅什麼庵的地方。」

    沈沃一拍手:「梅久庵!」

    「對!」竹衣點頭:「就是這個名字!」

    沈沃大喜:「還是栗兒心細,我去找容置業和緇衣衛,哼,竟牽涉到關係前朝餘孽的案子裡,這回非扒下何家一層皮。」

    沈栗做事從來滴水不漏,沈淳等人自然不會關心一個休回家去的女子到底給何家送到何處,沈栗卻不一樣!他帶著前世商場中爾虞我詐裡養成的周詳小心的習慣。

    當時他擠兌何密把何氏接回何家,怕何家再出什麼么蛾子,暗地裡就派了竹衣打聽消息,直到竹衣確切地打聽出來何氏確實是叫何密從一個叫梅久庵的地方接回去,方才罷了。

    今日沈淳一提起,他便覺得耳熟,細思之下,果然想起。

    沈淳回憶道:「前日碰見何澤時咱們還覺得他神情言語奇怪,我還道他要在朝堂上準備什麼手段,沒想到竟應在這裡。」

    沈栗卻不樂觀:「可惜只是懷疑罷了,並無什麼切實證據,怕是不能把何家如何。」

    沈梧聽了便有些著急,李氏之死總不能這麼糊塗過去吧。

    沈淳哼道:「牽涉了前朝餘孽之事,向來有錯殺沒放過,單是這點懷疑也夠何家受了。」

    緇衣衛和兵馬司果然在梅久庵中找到能證明何氏曾在此居住過的人證,雖然沒有證據表明何家真的與前朝餘孽有關,皇上對何家的懷疑卻越來越深,二皇子本已選了何家大房之女為側妃,邵英一擺手,不許了。

    何家大房夫人立時打上何老太爺所居暢懷堂,斯歇底里哭道:「為這一個姑奶奶,還要害了咱們家多少女孩!」

    何澤見實在鬧得不像話,勸道:「大嫂,此次咱們何家乃是無辜受累,父親心中何嘗不難過。」

    大夫人跳腳道:「你倒有臉說這輕鬆話!若不是你,我那苦命的小女兒怎麼會受此羞辱!」

    何密心中一跳,厲聲喝到:「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大夫人昂著頭道:「哪有把大兒子打發到外頭為官,偏留小兒子在家裡的?父親偏心小的也罷,偏他見天找沈家麻煩,不是因為他,因為姑奶奶和沈家結了仇,怎麼就讓人懷疑到咱們何家?我女兒又怎麼會見棄與皇家!」

    大夫人丈夫長期在外任,留她在景陽伺候公婆,教養兒女,大夫人早就一肚子委屈,如今女兒的婚事不成了,又是曾和皇子結過親的,哪個還敢娶?大夫人如今紅著眼睛,拚命的心都有了。

    何密見大夫人說的是怨他偏心何澤,又心疼女兒,反倒鬆了口氣,板著臉道:「像什麼話,沒個體統!老大在哪為官是老夫說的算嗎?得著機會,老夫自然會託人為他打算。回去好生安慰姑娘,再敢撒潑,家法伺候!」

    大夫人憑著一口怒氣跑來大哭一場,如今鬧也鬧過了,何密也鬆口要將老大調回來,怒氣便也壓下來些,何密又用家法嚇她,到底不敢再爭論,唯唯諾諾回去了。

    何密按著眉心,似有些頭痛,輕聲道:「愚蠢!」

    何澤最怕的不是父親厲聲呵斥,反而是這種雲淡風輕的訓誡,才是何密心裡暴怒、起了殺心的表現。

    何澤不覺腳下發軟,顫聲道:「父親!」

    何密睜開眼盯著他道:「你的目標該是沈家嗎?盯著沈淳做什麼!就是死了一千一萬個沈淳,這天下還不是姓邵!」

    何澤低頭道:「兒子知錯了。」

    何密嘆道:「我知你吃了沈淳和他那小畜生沈栗的虧,心中有怨氣。」

    何澤道:「因庭辯之事兒子要五年不得陞遷,咱們家也傷筋動骨……」

    何密打斷道:「那現在呢?現在何止是傷筋動骨?稍不留心,就要萬劫不復了!」

    何澤跪下哭道:「是兒子莽撞了,再不敢犯!」

    何密沉默半晌,嘆道:「你該慶幸有人代你受過。」

    何氏三番兩次差點被何密「以死以證清白」,都因沈栗擠兌何密陰差陽錯地留下命來,這次終於還是沒有逃過。

    何氏與她那被黃家退婚的侄女留下血書,一起上吊死了!

    何家經過門人們的努力宣揚,博取人們的同情心,加之古籍傷口化膿,高燒不止,都沒挺到行刑那天,緇衣衛還是斷了線索,何家終於又逃過一劫。

    只是皇帝還是疑心不止,朝堂上何系官員的陞遷紛紛停滯下來。

    何家如何捶胸頓足且不提,沈家此次也頗為受挫。

    李氏的死,對沈家的影響其實不小。

    世子沈梧身體不好,沈家人急於讓他留下子嗣,不然李氏也不會表現的那樣心急。

    原本容蓉熱孝成親,不適合在孝期生子,李氏還起心為他納妾。如今沈梧也在孝中了!況沈梧還因傷心李氏之故纏綿病榻。

    田氏嘆了口氣,到底哪年哪月才能見到曾孫呢?

    再說沈栗,李氏一去,沈栗首先要面對的就是漫長的孝期。

    這意味著他要離開東宮整整三年!

    三年之後,太子的身邊還會有沈栗的位置嗎?說不定這次離開,就是永遠告別東宮了。

    這不單是沈栗自己的前程受挫,還影響到沈家對家族未來的安排!

    沈淳的臉就沒放晴過!

    沈栗倒是表現的淡然:「父親不必如此擔心,兒子這個年紀,便是日日在太子身邊,其實也做不得什麼,不妨安心讀書,三年之後,兒子正好在應試年紀,也不算耽誤。」

    沈淳嘆道:「你倒是能想的開,也罷,如今卻是別無他法。為父只是擔心三年之後,你與太子殿下疏遠了。」

    沈栗笑道:「兒子雖然不得出入東宮,卻未必無法博得太子殿下的注意!」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23 PM

第七十二章 三年

    天色暗沉,北方的三月春寒料峭,只樹枝上冒出幾片新綠,暗示凜冬已去。行人裹著厚厚的衣裳,腳步匆匆。

    何澤坐在轎子裡,手捧暖爐,不耐煩地掀起轎簾,百無聊賴地向街上看去。

    前方一群人鬧鬧哄哄,吸引了何澤的注意力,他使勁跺了跺轎底,外面轎伕連忙把轎子停下。

    何澤仔細看去,這人群之中卻是幾個順天府的差役,舉著告示,口中大聲宣講著什麼:「……故此,今年凡試種玉米、土豆的土地,都可免稅一半……」

    外面圍著的人頓時歡呼起來。

    期間夾雜著各種議論:「聽說這兩樣東西特別高……對!叫高產!能當糧食吃,味道不錯,還能做各種小食兒。」

    「可不,朝廷說啦,這兩種東西還不挑地,好地孬地都種得!反正還有免稅,不妨試試。」

    「就怕認識的人少,到時候不好賣。」

    「沒事,大人們說啦,到時候要是商人們不收,朝廷就直接徵收了,按照市價,反正虧不了。」

    「聽說是禮賢侯府的那位七少爺特意尋來的良種……」

    聽到這裡,何澤心裡一股火上來,狠狠跺了跺腳,跟轎的常隨趕忙揮手,驅趕轎伕快快起轎。

    「真是見鬼了!這個沈栗怎麼就這麼能折騰!」何澤忍不住面容扭曲。

    三年前因庭辯事件,何澤「受了牽連」,被皇上下令五年之內不得陞遷,官路不暢。隨後又因為刺殺沈淳案,何家又被懷疑,好容易逃脫,只嘆家族勢力大受打擊,何澤簡直痛心疾首。

    好在因李氏去世,沈栗不得不離開東宮,禮賢侯府沈淳又開始賦閒,世子更加病怏怏了,對頭家沒得好,何澤的心裡才平衡了些。

    誰知道去年秋季,沈栗眼瞅著要出孝了,忽然沈家莊子裡爆出了這小子耗時三年,從番商哪裡買來良種,精心培育,得了高產糧食的消息。

    東宮親自出面,請了皇上和各部大臣前去驗看。原來,這良種之事竟是沈栗在太子的支持下暗地裡試驗的,待沈栗記錄整理好了詳實記錄,收集了足夠的種子,才報請陛下驗看。

    還有什麼可驗看的?說是在太子的支持下,太子的動作皇帝能不知道嗎?這分明是有皇帝的默許!如今出了成果,皇帝領著幾個閣老和六部官員轉了一圈,回頭就要在景陽附近「推廣試種」!

    面對東宮獻上的記錄和證據,就是何閣老也楞沒找著機會說出反對二字!

    想到這裡,何澤疲乏地閉上雙眼。

    幾年前沈栗還是個人憎狗嫌的小紈絝,何澤連看他一眼都嫌髒了眼睛,誰知道這兔崽子怎麼一陣風似的就起來了呢!如今竟成了禮賢侯府撐門面的後起之秀了,居然壓都壓不住!

    原本以為沈家這三年沉寂下來,以後再想回到朝堂,得到陛下與太子的賞識,且不容易呢,結果怎麼著?

    守孝也沒耽擱沈栗繼續得到太子的信重!

    民以食為天!皇權和朝廷的穩定不就是憑著保境安民嗎?民心要安,糧食才是根本!沒吃的,狗都要造反,有吃的,庶民是不會閒的沒事拿起刀槍的。如今得了高產的良種,皇上已經準備在秋收之後拜祭太廟了!

    何澤一聲嘆息。沈栗這次獻上良種之功,比之戰場殺敵或外牧一州也絲毫不差!這玉米和土豆二物能喂飽多少人,就能給皇家增添多少威望,皇上和庶民多滿意,就能給沈栗增加多少政治資本!

    何澤這廂正鬱悶著,轎子忽然停了,何澤正奇怪呢,長隨低聲稟報導:「老爺,是禮賢侯府的人在前面和咱們碰到了,您看……」

    看什麼?總要有個避讓的,何澤品階低,自然是他的轎子要給沈淳讓路。

    何澤鬱悶地擺擺手:「讓路!」

    沈栗在馬上看得真切:「父親,好像是何家的轎子。」

    沈淳瞄了一眼,笑道:「應該是何澤的轎子。」

    多米在一旁接道:「何大人怎麼不出來拜見?」

    多米被沈栗從李朝國帶回來,因他不愛讀書,索性就被沈栗放在身邊和竹衣作伴,卻沒讓他簽身契,打算得了機會給他安排個好出路。多米倒也適應良好,如今已看不出與盛國人有什麼不同了。

    沈栗笑道:「能委屈何大人給父親讓路已經不易了,還是放過他吧。」

    沈淳搖搖頭,失笑道:「促狹!」

    沈栗眨眨眼道:「兒子猜何大人一定在暗暗罵我們呢。」

    沈淳哼道:「要是可以,怕是殺了我們才解氣!」

    見沈栗懶洋洋的樣兒,沈淳沉聲囑咐道:「如今你出了孝,正好是應試時候,需記得謹言慎行,不要讓何家抓住了把柄!」

    沈栗笑道:「父親放心,如今的何家已經不是當年的何家了。」

    幾人閒聊著,到了李侍郎府,不,如今要叫李尚書府了,去年李意榮升戶部尚書。

    李臻帶著李顆迎出來道:「還說慎之也該到了,果然就來了。」

    沈淳笑道:「自家人,何必如此。」

    李臻笑道:「快進去吧,父親正等著呢。」

    遂引著沈淳與沈栗向李意書房去。

    李意見幾人進來,揮揮手道:「不愛那些繁瑣禮節,算了吧。栗兒,你過來,再給老夫說說那玉米與土豆。」

    李意如今手握朝廷的錢袋子,對錢糧事敏感非常,今年要在景陽附近試種這兩種新作物,種子還沒下地,李意已經開始籌算秋季的賦稅了。

    李臻乘著李意與沈栗對答時打量著未來的女婿。

    三年過去,沈栗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狐狸臉的孩童了。如今沈栗剛剛十六歲,隨了沈淳的個子,長身玉立,長眉細目,俊朗非常。不過沈栗雖然從文,氣勢上倒比世子沈梧更加凌厲,就算習慣含笑視人,平白也會令人覺得此人——不好惹!

    李臻失笑,這面相倒隨了沈家老侯爺沈勉。李臻瞄了沈淳一眼,兒子越長越返祖,沈淳教訓兒子的時候對著這樣一張臉不知有沒有壓力。

    沈淳自是不知舅兄的腹誹,如今他的心思都放在兒子的科考上,拍著沈栗的肩膀對李意二人道:「這小子悶頭學了三年,如今也不知如何,在下思量著,我那府中出了方先生也沒什麼人可教導他,偏方先生因身世之故對應試也不熟悉,索性今日把他托給岳父和舅兄了。」

    沈栗苦著臉,他還記得當初府試時在李家被特殊指導的痛苦,那滋味如今還記憶如新!只是他如今確實找不到合適的人指點,有現成的狀元和探花,幹嘛不用呢?

    沈淳沉著臉囑咐他道:「聽你外祖父和舅父的話,叫我知道你頑皮,自有鞭子招呼你。」

    沈淳說著也不由心下鬱悶,如今老娘衝著這張越長越隨了父親的臉也越加偏愛沈栗,半個字也不許說他,就是自己,些許訓斥也說不出口。放到別家,孩子早學壞了,好在兒子是個立得住的,萬事有分寸。

    沈栗老實應了。

    能離了侯府幾天,沈栗倒也鬆了口氣。

    自打去年玉米、土豆二物現世,皇帝與太子都到禮賢侯府轉了一圈。朝中知道禮賢侯府如今又「紅了」,沈家就變得炙手可熱了,沈梧、沈栗已經「名花有主」,沒關係,侯爺如今正正好好缺了一個繼妻不是?世子和七少爺也可以填幾個小妾不是?做妾不行做個丫鬟也行。

    如今禮賢侯府真是門庭若市,來往女眷見了沈栗眼睛都是綠的。沈栗也算領教了古代母老虎的奔放。

    隨著沈栗年紀的增長,觀崎院中丫鬟們之間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思春的女子不畏千難萬苦,先前幸虧還有孝期壓著,如今,額,沈栗表示——招架不住也!

    在李家躲躲清靜也好。

    沈栗這三年倒也不是光種地去了,起碼一筆小楷能入得李意的眼了。

    李意仔細端詳道:「嗯,有些意境。似乎有自成一家之勢。再寫幾個看看。」

    沈栗前世雖然不會軟筆書法,好歹是見過的。起碼他知道什麼樣的字體好看。練字時自然不知不覺就朝著那個方向努力,如今寫出來就是端端正正一筆仿宋。

    仿宋體是沈栗最熟悉的字體,大量應用於前世的電腦和各種印刷品上,在這個世界卻是首見。

    沈栗所書仿宋體勝在工整,端莊。這一點恰是應試書寫最需要的。說白了,這是一種最適用於考試的字體。

    李意琢磨了半天,看了看沈栗,什麼也架不住有心人啊,更難得這有心人想做什麼還就能做成什麼!

    都說沈栗字不好,科舉時要吃虧,結果人三年就磨練出這種字體。這字特殊啊,李意叫過李臻,兩人仿照著寫了幾個,確定,不論天賦如何,按照這種字體寫,起碼能儘量保證書寫工整。

    嘿,沈栗到底是怎麼琢磨出來的?

    李臻微笑道:「這字雖然還不入大家之眼,應付科考倒是足夠了。你如今多寫寫文章拿來我與你勘校勘校。若是院試過了,就安排你與你表姐成婚。」

    沈栗登時兩眼發亮!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26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9-14 10:27 P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有詩無詩

    李雁璇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又被家族教養的溫柔賢淑,沈栗的心裡怎麼可能不惦記。

    可惜禮教嚴苛,加之沈栗這三年重孝在身不便登門,平日裡便是想見一眼都困難。聽李臻有想讓他二人成婚的意思,沈栗頓時喜出望外。

    見沈栗興沖沖的樣兒,李意與李臻相視而笑。

    李家也實在是拖不得了。雖然沈栗才十六歲,李雁璇可都十九了!這年月十九歲的女子大多孩子都養一兩個了,而李雁璇還沒出門呢。

    楊氏每日裡只覺心下火燒火燎的,好容易沈栗出了孝,一天催李臻三遍。

    李臻也急,他倒不怕沈家反悔,只是李雁璇下面還有女孩子呢,她不出門,小的又不好越過她先成親。

    李臻又不好意思先和沈淳提,好像自家女兒恨嫁似的,只好先挑唆沈栗,叫沈栗去求他老子。見沈栗果然欣喜異常,李臻方放下了心。

    沈栗雖然得了皇上和東宮的青眼,可但凡從文的想要謀個正經的出身,則必須經過科考。

    此時盛國還沒有沈栗前世明英宗之後的所謂「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之說,只是自打有科舉取士之後,進士出身和非進士出身在官場中待遇的不同就好比嫡子和庶子——前者向來理直氣壯,後者時常心虛氣短。

    因此沈栗對院試半點不敢輕忽,雖然還有一段時間,沈栗卻已拿出前世高考的勁頭溫習了。而他未來的大舅哥李顆又一次體會到了沈栗如漲潮一般的學習能力。

    李顆如今已是舉人了,去年才成了婚,說起來也是景陽城中有名的青年俊傑,當然得分和誰比,沈栗雖然只是個童生,但已經有個承事郎的品級,還是個騎都尉,李顆還是民,沈栗已經是官。

    這讓李顆看沈栗頗為不順眼,總拿眼角看他。沈栗也不以為意,青眼也罷,白眼也罷,反正再過幾個月我就是你妹夫了哈哈。

    要科舉,單在家裡做學問是不行的,還要結交同年,彼此研習討論,也可能是互相吹捧,說不定日後還能同朝為官,彼此照顧。李顆閒暇之餘便領著沈栗參加文會。

    說起來文人相輕這句話是沒錯的,李顆看沈栗不順眼是嫌棄妹夫,別人就是滿懷惡意了。

    「怎麼,沈七公子莫非只是浪得虛名不成?」對面之人諷刺道。

    沈栗輕嘆一聲,懶洋洋道:「這位兄台,您老人家說了半天,學生還不知您是誰呢。你我素不相識,憑什麼你要我作詩,我就得做啊。」

    見沈栗這憊賴樣兒,在座又幾個不覺輕笑出聲。

    那人氣憤道:「在下陳元魁,乃是……」

    「噢!」沈栗一拍手打斷他,做恍然大悟狀:「陳季陳元魁,乃是陳文舉老先生之子。」

    陳文舉自打灰溜溜辭了太子太傅一職之後,其他官職也都慢慢辭了,如今「賦閒」在家,因他到底在文壇中聲望頗高,外人都稱他一聲「陳先生」。

    沈栗笑道:「元魁兄頗有陳老先生之風,果然是名門之後。」

    陳季氣結。

    若是別人讚他一句「頗有乃父之風」,陳季還能當人誇他,可要是這話出自知情人,尤其是出自沈栗之口,可真就不是什麼好話了。

    陳文舉是因為刻板,不識君意,教錯了太子才不得「請辭」的,如今沈栗誇陳季行事類似陳文舉,豈不是說他跟他老爹一樣「不識時務,不合時宜」!

    沈栗!你不要以為書生就不動手!

    沈栗低頭飲了杯酒,笑對李顆道:「這十里杏花的酒還是如以前一樣,記得上次飲這酒還是四年之前了。」

    李顆疑道:「四年前?你才幾歲,就跑到十里杏花喝酒了?」

    「唔,」沈栗回憶道:「愚弟記得是同郁辰兄應霍霜兄之約前來的。」

    一些人不知這兩人對答中有何深意,怎麼陳季忽然就啞口無言了?而另一些蠢蠢欲動想要為陳季打抱不平的人聽到郁辰與霍霜這兩個名字,忽然警醒過來沈栗是什麼人——這是個常常出入東宮,與權貴之後相交的人物,不是可以輕易拿來做墊腳石的窮酸!

    陳季無人支持,尷尬異常,氣得滿臉通紅。

    正惶惶顧盼間,終於有人為他說了句話:「元魁兄也只不過是想向沈賢弟請教詩文罷了,沈賢弟若做不出,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沈栗尋聲看去,不禁笑了:「這不是杜涼兄嗎?自三年前一別,真是好久不見。」

    杜涼咬牙道:「在下可時時不敢忘記賢弟。」

    「別,」沈栗笑道:「不勞您惦記,學生不好龍陽。」

    在座眾人忍不住噴笑。

    杜涼大怒道:「何辱人至此!」

    沈栗冷笑道:「難為杜仁兄竟知道羞恥二字!想當日家父於亂軍中失蹤,還是杜兄滿景陽散佈謠言,道家父投了狄人,敗壞家父名聲!怎麼,如今杜兄竟知道廉恥了嗎?」

    「你!」杜涼指著沈栗。

    「咣啷!」沈栗忽然把手中酒杯狠狠一摔:「把你的手放下去!」

    杜涼嚇了一跳,忽然想起沈栗抽他那幾馬鞭,到底不敢再強,訕訕放下了手。

    沈栗沉著臉道:「這世上能指著我說話的人多了,你卻不配!輪德行,你敗壞家父名聲,意欲動搖軍心,我記得當時你進了順天府,雖然不知你是怎麼出來的,卻不能洗清你妄言錯誤;論學問麼——」

    沈栗輕笑道:「在下記得當初不是寫下兩首詩給杜兄一觀嗎?怎麼,杜兄忘了?」

    於是又有人記起沈栗曾作出的「欲悲聞鬼叫」兩首詩,低聲吟出來,彼此議論。

    杜涼恨道:「沈栗,你好!」

    沈栗笑道:「在下一向很好,起碼要比那些慼慼小人強吧?」

    杜涼大怒而去,此時陳季才終於緩過氣來:「沈七公子未免太刻薄了些,有失君子風度。在下與杜兄也只不過想和賢弟探討探討,畢竟那兩首詩是賢弟幾年前所作,聽聞賢弟近年來忙於農事,卻不知賢弟如今的學問……」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沈栗漠然道:「真不知閣下是怎麼想到開口叫我『賢弟』的!在下並不樂於與您以兄弟相稱,朋友相交。至於在下的學問,也不勞閣下來評判!」

    沈栗不再理會陳季,站起來團團作揖道:「今日與眾位仁兄相識,在下深感榮幸,如今酒足飯飽,在下告退,且容日後相見。」

    催促李顆道:「走也走也!」

    李顆無奈起身與眾人告別。

    陳季竟被晾在一邊!

    待兩人下了樓,陳季方才氣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有與他關係好的,方才沒敢出聲,此時安慰他道:「算了算了,想沈栗正在年輕氣盛的時候。」

    陳季嘮嘮叨叨道:「簡直是驕矜過分,咄咄逼人!此子成無半點讀書人樣子,成何體統!不成體統!」

    又道:「看他行事,分明是做不出詩來,故此才顧左右而言他,惱羞成怒而已!哼,一定是荒廢了學業,正所謂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紈褲子弟不都是這樣?說不定連那兩首詩也不是他做的,抄了別人的詩揚名罷了!」

    在座的聽他絮叨,有真疑惑沈栗學問的,也有偷偷翻白眼的:誰能寫下這樣的詩,足以揚名了,還等別人去抄?若有這等好事,我怎麼趕不上?

    好好一場文會,叫杜涼幾人鬧得不成樣子,陳季又嘮叨個沒完,眾人意興闌珊,紛紛告辭,最後只剩陳季和先前開口安慰他的同伴。

    陳季喝了會兒悶酒,醉醺醺在同伴攙扶下從樓上下來,只聽樓下紛紛攘攘十分熱鬧,不時有叫好聲響起:「不愧是沈七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陳季聽了一個「沈」字,登時精神了。大著舌頭叫過一個夥計問:「這些人再說什麼?這樣熱鬧?」

    那伙計興奮道:「就是禮賢侯府的沈栗沈七公子啊,他今日來我們十里杏花參加文會,下樓回程時留下了詩作!真是好詩!我們掌櫃的說要一直懸掛呢!」

    陳季奇道:「我在樓上要他作詩,他死活不肯,怎麼反倒在這裡提詩了?那伙計,沈栗的詩在哪?帶在下去看。」

    夥計伸手一指:「那不就是了?」

    陳季二人仔細去瞅,見前方牆上掛著一張大紙,詩名為「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確實是好詩,這是沈栗前世清代鄭板橋的詩作,也算家喻戶曉了,今天讓沈栗拿出來獻寶。

    陳季腦袋裡轟轟直響,耳邊還聽到有人在讚歎:「此詩詠竹以言志,不愧是少年趕赴軍前救父,又培育良種以福萬民的沈七公子也!風骨非凡,風骨非凡啊!」

    還有人點頭附和道:「想來是有人又要損害沈七公子的名聲,沈七公子才寫下此詩來自明心意。卻不知是誰?想沈七公子才十六歲,唉,怎麼總是有人和禮賢侯府過不去。真是道德敗壞!」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30 PM

第七十四章 撿破爛的二皇子

    陳季呆呆聽著,腦袋裡卻瘋狂轉著念頭:是我啊,你們說的那個道德敗壞,和沈栗過不去的就是我啊!

    哎呀!沈栗!沈七!

    陳季咬牙切齒。沈栗在樓上百般推脫,就是不作詩。所以陳季才在沈栗走後肆無忌憚地評價沈栗是才疏學淺,不敢應戰。

    結果呢?結果啊!

    這缺德的殺才竟然在下樓後留下了詩!

    還是首膾炙人口的好詩!

    什麼叫沒有才學?什麼叫驕矜過分?什麼叫咄咄逼人?

    陳季自己說出口的話變成了一個個巴掌劈劈啪啪打在自己臉上!

    陳季迷迷糊糊原地轉了個圈,想到那些先告辭的同年,下得樓來,必定個個先看到沈栗的留詩!

    他們會如何看我?他們會如何譏笑我不知進退?他們會如何在心底暗笑我自取其辱?

    陳季又氣又悔:氣的是先下樓的人竟然沒有一個返回來透個信,竟由得自在樓上醜態百出;悔的是自己為什麼不早點出來,偏偏熬到最後才走!到此時才知沈栗此事!

    沈栗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走後我肯定會說他不無學術,才故意在樓下留詩,就等著我上當呢!

    那扶著陳季的書生都忍不住用憐憫的眼神看陳季了,這倒霉孩子怎麼就想到和沈栗過不去呢?

    完全不是對手啊。

    我怎麼就落到這個地步?明天,不,都不用等到今日晚上,怕是我陳季的大名就要響徹景陽了吧?

    可惜不是什麼好名聲?陳季呆呆地想著,只覺胸口憋悶,「噗」地一聲,頓時狂吐不止。

    沈栗二人出了十里杏花,李顆輕嘆道:「為兄欲說你盛氣凌人、不留餘地,那陳季又是自己湊上來的;欲說你義正辭嚴,有理有據,你處事又有些得理不饒人。那陳季好歹也是名家之後,何苦如此往死裡得罪他?」

    沈栗笑道:「若是旁人,愚弟還當他只是文人相輕而已,可此人偏偏是陳文舉的兒子。他老子當初請辭太子太傅之職雖是咎由自取,卻也和愚弟有些關係。和這人的矛盾既然不能和解,若是表現的溫和了,只會讓旁人覺得軟弱可欺,不如索性拿他立威。」

    李顆想了想,搖頭失笑道:「也不知你怎麼長了這麼多心眼,罷了,既然你心中有數,為兄就不贅言了。」

    兩人回了李府,到書房挑了個題目,開始練習文章,剛剛寫了不到一篇,竹衣跑進來,笑道:「表少爺,少爺,今兒個可見到笑話了!」

    邊說著,竹衣憋不住直樂。

    沈栗二人回來時,叫竹衣留下看風頭,這是沈栗的習慣,以防事情出了紕漏。竹衣既然神情如此輕鬆,那邊多半並無異常,沈栗放下心,自然不急,把剩下的一句寫完,才撂下筆。

    李顆笑問:「到底出了什麼趣事?快快講來!」

    竹衣早耐不住了,李顆來問,抬手一拍大腿道:「表少爺,少爺,你們都猜不到。」

    遂將文會學子們紛紛告退,下樓看到沈栗提詩,有讚揚的,有傳抄的,有深思而走的,一一學來。

    「偏偏沒有一個人回去給那位陳公子透個信!」竹衣嬉笑道。

    李顆失笑:「看來這陳季兄的人緣也不怎麼好。」

    沈栗微笑道:「看陳老先生的為人就知道了,他信奉『恭默守靜,退無私交,非公事不言』,在東宮任教好幾年,也沒攢下什麼好人緣。」

    李顆搖頭不語。

    陳季平時為人頗有些孤高自賞的味道,他出身好,父親是名滿天下的大家,因此平日裡眾人就算有些不滿,也都捧著他。直到陳文舉失事,眾人才不太買他的賬,他不覺是自身有問題,反而越發覺得旁踩高捧低,結果人緣越來越差。今日竟沒一個人肯去給他透個信。

    竹衣笑道:「可樂的還在後面,那陳公子偏偏是最後下來的!」

    沈栗與李顆面面相覷,心下暗嘆,若是陳季早些收場,還可早些發現沈栗的後手,偏偏他詆毀起沈栗來沒完沒了,直到眾人都散去了,再無聽眾,方才結束,結果「使心用心,反害自身」。

    竹衣噴笑道:「陳公子見了少爺的詩,發了一會呆,最後氣得吐……哈哈哈,吐……」

    竹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來。

    李顆聽了一個「吐」字,嚇了一跳,急忙問道:「難不成被氣得吐血了?「

    為了幾句口角把人氣吐血就不好了。

    竹衣笑得弓著腰,顫顫抖抖伸出一隻手來搖了搖:「不是,哈哈,他大約喝得太多,到樓下一氣,吐……吐了人家一地!哈哈哈哈……」

    什麼?沈栗二人愕然。

    若是被氣吐了血,固然表現的有點小心眼,經不住打擊,而然落在別人眼裡,說不定還能博得些同情心,覺得沈栗做事也有些過了如何如何,這吐了人家一地食物……

    竹衣笑得索性坐到地上,哈哈大笑道:「樓下飲酒的人都嫌噁心,立時要走,結果掌櫃的和夥計們把陳公子圍起來不讓走,說是影響了十里杏花的生意!」

    沈栗與李顆也忍不住大笑。

    一個書生,醉酒至嘔吐,真是風度無存,顏面掃地,若是傳揚開來,陳季怕是有好長時間不好意思出門了。

    竹衣又道:「事情到這兒還沒完呢,那陳公子的同伴也不知是怎麼想的,拿不出銀子賠人家,就報出了陳公子的名字,還提起了陳老先生,結果哈哈哈哈!」

    真是豬隊友!趕緊派人回家取銀子也就是了,出了這樣的事怎麼還把名字宣揚出來?藏都藏不及!

    沈栗嘆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陳季腦瓜不夠用,他的好友竟也如此不走心。」

    竹衣拍著地笑道:「結果那掌櫃的說就是原太子太傅的兒子也不能不講理,就是把官司打到順天府十里杏花也不怕,該賠錢就得賠錢!」

    沈栗與李顆暗嘆。

    能在景陽開起十里杏花那麼大的園子能是一班二班的人嗎?十里杏花背後站的是晉王邵榮!皇帝邵英的親弟弟!

    詆毀沈栗碰到了鐵板上,威脅人家掌櫃的又碰了壁,陳季這下要變成魷魚,滋味鮮美兩面焦了。

    第二天,果然陳季諷沈栗不成被打臉事件傳遍景陽,因為事件的兩個當事人都是頗有聲名或其父頗有聲名的,這件事還有向外地傳播的趨勢。

    太子笑道:「那傢伙真的被你氣吐了?」

    沈栗笑道:「多半是喝得太多,遇事一激,就吐了。」

    太子搖頭道:「不成體統,有失讀書人的風骨。」

    沈栗訝然,到底是原太子太傅的兒子,沈栗覺得太子多半對此事會不予置評,沒想到太子如今竟會給陳季這麼個評語。

    不同人說話的份量是不一樣的。太子是國之儲君,他說覺得陳季不好,那陳季以後可能就真的不好了。

    這陳文舉一家又做了什麼好事?

    這個疑惑直到沈栗和郁辰一起出宮,在宮門口遇見二皇子時才得解惑。

    如今二皇子已經出宮建府了,這次是進宮請安,身後跟著不少人,當然,有些是沒資格進宮的,都等在宮門之外。

    二皇子看起來比幾年前陰沉多了,見到沈栗,輕笑道:「沈栗啊沈栗,本王有時候都懷疑你是不是誠心與本王作對。」

    沈栗心裡輕嘆,要是二皇子真的對東宮虎視眈眈,沈栗還真就得和他作對!

    沈栗抬頭笑道:「殿下,您此言何意?學生想來想去,自幾年前福榕寺一別之後,學生就沒再見過殿下的面了,學生怎麼會與殿下作對呢?再者,您貴為皇子,學生怎麼敢,又有什麼資格與您作對呢?」

    二皇子幽幽道:「沈栗啊,你知不知道,陳季如今是本王的伴讀呢?」

    沈栗嚇了一跳:噫,二皇子身邊什麼時候多了陳季這號人?怪不得太子剛剛給陳季下了那麼個評語,原來如此。

    「殿下,學生真的不知,學生今年才剛出孝,之前又一直忙於玉米土豆種子的事,這個,對這位小陳先生,學生並不熟悉。」

    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沒事不關心你的伴讀。

    「其實在十里杏花學生也是和小陳先生第一次相見,學生但是還在奇怪小陳先生為何對在下如此敵對。」

    你的伴讀不先惹我,我也不會閒的沒事找人掐架。

    「咦,莫非小陳先生是得了殿下的意思……」

    難不成是二皇子你暗示陳季與我為難?

    二皇子嚇了一跳,這沈栗打蛇隨棍上,得了機會就挖坑,一坑接一坑,連綿不絕!

    二皇子示意伴讀去找太子伴讀的麻煩,這話要是叫別人聽了,不就成了二皇子野心勃勃的表現了嗎?

    鬱悶!和沈栗說話怎麼就這麼費勁?

    二皇子忙道:「本王是聽說元魁與你起了齷蹉,被人狠狠羞辱,今日恰巧見了你,故此有此一問。你與元魁有何過節,本王並不清楚。」

    我一個堂堂皇子,怎麼就落得上趕著給一個小小伴讀解釋事情?

    「原來如此,果然是學生多慮了。其實也是小陳先生過於倔強了,若小陳先生早早告知學生他是殿下的伴讀,學生看在殿下面上,也萬萬不敢冒犯小陳先生的。」沈栗笑道。

    二皇子沉默不語,只覺沈栗的話滿是槽點。

    合著本王的用途就是給人狐假虎威的?陳季就只有打著我二殿下的招牌招搖撞騙的份兒?那他對我還有什麼用處?

    二皇子有氣無力的揮揮手:「無事告退吧。」

    沈栗二人恭聲應是。

    出了宮門,沈栗方才奇道:「這陳季怎麼成了二皇子的伴讀?」

    郁辰笑道:「陳老太傅請辭後,陳家的聲威大減,陳老先生還耐得住,這陳季卻是不甘平凡的。」

    沈栗問:「那他怎麼不來求太子,反而跑到二殿下那裡?」

    原太子太傅的兒子跑去支持二皇子,像什麼話!

    郁辰笑道:「誰說他沒求,可惜他實在迂腐,太子沒入眼。」

    如今太子已經不是當初連位子都搖搖欲墜的太子了,手下不缺人。

    「所以他又跑到二皇子那裡去?」沈栗失笑道:「二皇子還就收攬了?」

    郁辰哼了一聲。

    沈栗搖頭嘆道:「當初杜凝就是離開東宮又去了二皇子那裡,如今又是陳季,這二殿下……」

    這二皇子怎麼總是撿東宮的破爛?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33 PM

第七十五章 羨慕

    二皇子也是沒辦法,願意投奔他的人太少了!

    太子坐的穩穩的,雖然皇后出身商戶,也並不太得邵英寵愛,可邵英偏偏對這個大兒子非常喜愛。

    皇上的意思明確,太子這幾年也越發才思敏捷,英明果決,深得朝臣支持,在這種情況下,二皇子基本上是沒什麼機會的。

    尤其是他的生母金貴妃竟然壓制著外家不肯支持他!

    每當想到這個,二皇子就不禁心中鬱鬱。

    連自己的母族都不肯伸手,一個光頭皇子能玩出什麼花活兒來!

    沒錯,二皇子雖然出宮建府了,可惜,還是個光頭皇子,府門上的牌匾上四個大字——二皇子府!

    呵呵!

    二皇子夢裡都覺得自己委屈!

    「殿下,沁芳宮到了。」

    「去稟報吧。」

    二皇子進來時,金貴妃正在撫琴。因此二皇子也沒急著見禮,只坐在一旁細細欣賞。

    金貴妃出身武英殿大學士金德壽金閣老家,金家又是只稍遜與何家的大世家,可以說,金貴妃是邵英後宮裡出身最高、位份僅次於皇后、母家勢力最大的一位。

    因此二皇子總是奇怪,論出身,母妃能甩出皇后八條街;論容貌,金貴妃有沉魚落雁之姿,皇后只能堪稱清秀端莊;論才情,金貴妃年輕時名滿景陽,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競相追捧,一手丹青頗得父皇讚譽,而皇后卻只能算得上識字;論聖心,父皇明明愛往母妃這裡來,皇后那裡卻只是照規矩。可偏偏母妃就這樣甘於寂寞,不但自己不肯一爭,還壓制著家族和兒子!

    金貴妃終於停下來,端起宮女獻上的清茶,轉目看向兒子:「本宮不叫你來,你便不蹬我這沁芳宮的門了?」

    二皇子小心道:「母妃說笑了,因上次父皇說兒子書讀的少,近來兒子都在府中溫書,故此來的少了。」

    金貴妃牽了牽嘴角,輕笑道:「自己生的兒子,我還不瞭解麼?你不過是怨我不肯在你父皇面前為你說話罷了。」

    二皇子忙道:「兒子不敢,母妃誤會兒子了。」

    金貴妃仍是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嘴上不敢而已,襄哥兒,你越長大,就越疏遠皇上和我了。」

    二皇子低了頭,半晌方道:「母妃,兒子覺得委屈。」

    金貴妃輕撫額頭,輕嘆道:「襄哥兒,你還小……」

    二皇子道:「兒子已經娶了妻子,出宮建府了!再過幾個月,你就有孫子抱了。」

    金貴妃驚喜道:「怎麼,有好消息了?問萱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二皇子道:「太醫說懷相不穩,不宜活動,兒子讓她在府中安胎。」

    金貴妃附和道:「對對,叫她好好休養,我這裡得了一些好藥,回去時記得帶上。但願菩薩保佑,叫我兒一舉得男,生下個聰敏健康的小皇孫!」

    二皇子怏怏道:「便是再聰敏又有何用?兒子小時候也得父皇誇獎機靈聰慧,結果呢?如今也不過是個光頭皇子,出宮建府連個封號都沒有,您不知道,滿朝文武私下裡都嘲笑我!」

    金貴妃聽到這個,有恢復了淡漠的樣子:「我的好兒子,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強求沒有好結果!」

    二皇子氣道:「母妃又拿這句話來答對我!也罷,母妃總說我強求,可這次兒子強求什麼了?兒子不過是做了篇文章,連外祖父與何閣老都誇獎我,怎麼到父皇那裡就成了膚淺了,還勒令兒子閉門讀書!讀書讀書,單論讀書,兒子比太子強多了,可但凡兒子想展現自己,父皇就不樂意!」

    金貴妃清笑道:「你若不姓邵,再怎麼展示自己都不為過,誰叫你偏偏是個皇子呢,拿著文章去讓閣老評論,不是養望是什麼?」

    二皇子怒道:「所以兒子就只能裝糊塗是吧?」

    金貴妃道:「裝糊塗怎麼了,你看你三弟,我看他就糊塗的好。你想展示才學,等太子登基之後,怎麼展示都沒問題。」

    二皇子氣結:等太子登基,黃花菜都涼了,他還有什麼機會?老三就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明明瑜妃和馬家為了他下了死力,偏偏他自己一躲三丈遠,叫人看著急得慌。

    金貴妃嘆道:「都是我的出身害了你,叫你從小不知足,襄哥兒,你聽我一句勸,且安生下來吧,你安生了,你父皇才高興,你父皇高興了,你才不會一直沒有封號。」

    二皇子怔怔道:「母妃,兒子不服。」

    金貴妃道:「不服也得服,襄哥兒,進取心和野心是不同的,差別就在於是否知道進退,位置越高的人越應該知足,那個座位不能是你的,就好比皇后之位不能是我的一樣!」

    二皇子怒道:「憑什麼不能?兒子一樣也是父皇的兒子,一樣流著邵家的血!」

    金貴妃道:「因為我姓金,因為你還流著一半金家的血!」

    二皇子迷惑道:「兒子不明白。」

    金貴妃心中苦笑:邵家兩代皇帝深受世家尾大不掉之苦,是一定不會讓一個外家如此勢大的兒子有機會的,可惜我的傻兒子,偏偏不知道他以為最大依仗的外家偏偏是他最大的絆腳石。

    不告訴這冤家,就只能看著這傻小子整日裡上躥下跳,埋怨自己不肯為他張目;若是明白告訴這孽障,又怕這天生薄情的兒子怨恨起金家來,金貴妃如今也不知道,到時候自己這越來越涼薄的兒子會不會為了討好他父皇,先對金家下手以表決心。

    都怪父親與何家,教壞了我的兒子!

    金貴妃索然道:「罷了,今日累了,我兒回去吧。」

    二皇子怏怏退去,金貴妃又道:「對了,你招攬的那個什麼陳季,快遠了他吧,如今他的醜事都傳遍了,怕是你父皇又要惱你,以後別什麼人都招攬,看你手下那些歪瓜裂棗!」

    二皇子出了沁芳宮,長嘆一聲,我倒是想挑好的,可不是歪瓜裂棗的,也看不上我這個光頭皇子啊。

    「二皇兄可有什麼煩心事?好端端的嘆什麼氣啊?」

    一個略顯低啞的嗓音響起來。

    二皇子都不用轉身,就知道這是自己的異母弟弟,瑜妃所出三皇子邵止。

    連忙轉身扶住要與他見禮的邵止:「三弟的嗓子如今可好些了?」

    「不礙的,」三皇子笑道:「太醫說不過是變嗓子晚了些而已,這段時間用些清熱敗火的藥膳就得,過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這樣最好,」二皇子道:「三弟一夜之間啞了嗓子,著實嚇著不少人。」

    三皇子搖手道:「些許小事,勞皇兄擔心了。皇兄這是去給金母妃請安?」

    「你嫂子如今要給你添個侄兒了,」二皇子笑道:「為兄去給母妃報個喜信。」

    「好事啊!」三皇子道:「父皇可知道了?」

    二皇子道:「父皇仍在乾清宮與諸位閣老議事,等下為兄再去不遲。」

    「父皇今日真是雙喜臨門。」三皇子笑道。

    「怎麼?」二皇子疑道:「還有何事?」

    「皇兄還不知道?」三皇子疑道:「太子大兄那裡也傳來了喜訊,太子妃娘娘也剛剛有了好消息。」

    「什麼?」二皇子吃驚道。

    太子已經有了一嫡一庶兩個女兒,三皇子原還覺得自己有希望先得個皇長孫,沒想到,東宮偏偏也傳來了喜訊。

    「幾個月了?」二皇子脫口問道,隨即又覺得不妥,三皇子如今還未成婚,問他這個有些過了。

    三皇子自是裝作沒聽見。

    二皇子暗道自己失態了,強笑著轉移話題道:「「三弟可是去給瑜母妃請安?」

    這下輪到三皇子嘆氣了:「是啊。」

    二皇子疑道:「三弟又是為何不悅?」

    「唉,」聽到二皇子問,三皇子不覺又長嘆一聲,看著二皇子,神情頗為複雜道:「有時候真羨慕皇兄有金母妃那樣的母妃啊。」

    說著,搖搖頭,對二皇子拱拱手,轉身走了。

    二皇子莫名其妙,呆了半晌,才鬱鬱道:「我也想有個瑜妃那樣的母妃啊。」

    至少瑜妃為了讓自己兒子上位可真是使盡了渾身解數。殊不知三皇子煩惱的就是這個。

    「怎麼就不能消停點呢?」三皇子鬱悶道:「維雪,你說,等我出宮建府時,父皇不會也叫我做個光頭皇子吧?」

    維雪的名字起得文雅,其實卻是這宮里長得最粗壯、最沒心沒肺的太監,要不是三皇子挑中了他,這會兒怕是還在灑掃處混呢。

    聽三皇子問他,維雪憨聲憨氣道:「奴才哪能知道皇上的想法呢?可奴才覺得,萬歲和太子殿下都挺喜歡殿下的。」

    「是嗎?」三皇子微笑道:「這就好。維雪啊——」

    「哎,」維雪道:「殿下累了嗎?奴才背您?」

    三皇子搖頭失笑道:「蠢奴才,從來搞不清你主子的意思,當初我怎麼就挑中你了呢?」

    維雪憨笑道:「奴才是笨。多……那個多蒙殿下……嗯……」

    三皇子氣道:「多蒙殿下不棄!」

    「對!」維雪道:「想說的就是這句!」

    三皇子嘆道:「和你說話總是能岔道十萬八千里去!」

    「沒!」維雪急道:「奴才記得殿下剛才是有事情要吩咐,結果奴才領會錯了殿下的意思。殿下,您儘管吩咐,奴才聽著呢。」

    「那維雪你要記得,」三皇子正色道:「我剛剛說的話,你不許和任何人說。」

    「哎!奴才記得了,不和任何人說,瑜妃娘娘、馬大人,就是萬歲爺問奴才也不說!」維雪道:「殿下放心吧,這些年奴才從來只有少說的,沒有多說的。」

    三皇子點頭微笑,正是因為維雪口風嚴,自己才一直信任這個並不機靈的小太監。

    好歹還有個忠心的手下,這個倒不必羨慕旁人。三皇子暗道。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34 PM

第七十六章 一串兒婚事

    兩位皇子的糾結沈栗是不知的,其實現今皇上正值盛年,有他鎮著,二皇子也好,瑜妃也罷,再折騰也是白費。

    只要皇帝不改變對太子的態度,作為東宮屬臣的沈栗就沒什麼好在意的。若是皇帝看不上太子了,以沈栗如今的地位也沒什麼能改變的。

    沈栗如今正吭吭哧哧地與沈淳和田氏商量著自己的婚事。

    沈淳懊惱道:「這事兒原是該咱們家先開口的,都怪為父疏漏了。」

    田氏皺眉道:「你一個男人家,怎麼可能整天思量著這些兒女瑣事,這本是主婦的責任。除了栗兒這樁,二姐兒和六姐兒叫她母親的事耽擱了,如今一個十八,一個十七,難不成要留在家裡做個老姑娘?八姐兒、十姐兒也該相看人家了。

    我如今年歲大了,單一個十二哥兒就覺得吃力,沒有個當家主婦,都要交給誰操持?顏姨娘與宮氏平日裡管個家倒是可以,可她們一個是庶母,一個是各房的叔母,要管孩子們的婚事卻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叫我說,原該娶個續絃進門。」

    沈淳苦笑,夫為妻服「齊衰」守孝一年,自打兩年前他出了孝,田氏就一直催他續絃,被他以孩子們還未出孝,不宜娶妻為由拖著,如今沈栗要成婚,田氏又想起這個茬,催的更急了。

    可他如今這個年紀再取續絃,繼母怕是比世子還小。最重要的,還是與李家的關係和孩子們的想法。

    田氏卻有另外的考量:沈淳原有妻妾三人,如今李氏和林姨娘都不在了,沈淳後院裡顏氏一家獨大,長孫媳婦容蓉天生又是溫順過頭的,田氏如今是喜歡沈栗,但為了世子考慮,卻也不願意他的生母手裡的權利過大。

    田氏道:「無論如何,這事兒卻不能再耽擱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就算你如今是個侯爺也得聽老身的,只管等著成親吧。」

    老娘發話,沈淳唯有苦笑。

    田氏卻去觀察沈栗的神色。

    沈栗才不在乎呢沈淳有沒有續絃呢。雖然的確有在妻子去世後把妾室扶正的做法,但這是違反禮教的,敢這麼幹的,除了百無禁忌的皇宮裡,就是壓根不講究的小戶人家,官員家要是敢這麼幹,就等著彈劾吧。

    在封建社會,對大多數人來說他們的出身就決定了他們的命運。顏氏出身太低,這輩子能做個侯府庶妻已經是頂天了,既然生母完全沒可能上位,沈淳娶不娶繼妻,娶誰做繼妻沈栗都是不關心的。

    繼妻在禮法上遜於原配的,在祭祀嫡妻的時候要執妾禮,因此一般人家娶繼妻時都會選擇出身稍低於嫡妻的。沈栗如今背靠李家,自己也不是好拿捏的人,才不擔心未來的繼母會如何如何呢。

    田氏見沈栗眼都未眨,心下點頭,栗兒從來就表現的知進退,曉禮數。也會說實話,有時候田氏暗中感嘆,若沈栗和沈梧能對調就好了,府裡也不會為世子過於孱弱而憂心了。

    可惜,偏偏嫡長子不成,庶子卻越發出息,也難怪田氏放心不下,時常試探沈栗。

    沈淳道:「既然李家已經開口,不妨現在就準備起來,先叫顏氏準備著。」

    沈栗搖頭道:「院試還有陣子呢,既然父親已經決定續絃,不如索性再等等,先辦了父親的事。一則叫新母親先進門,二則到時候也有個正經主母出面。再說,兒子與二表姐既然已經訂婚,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二姐和六姐的婚事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再拖了。」

    田氏贊同道:「栗兒這話有理,不管怎麼樣,二姐兒和六姐兒今年必須出門。」

    沈淳發愁道:「急切之間,哪有合適的人家。」

    田氏嗔道:「等你思量起,黃花菜都涼了。」

    沈栗嬉笑道:「祖母必是早就有了打算,快說說。」

    田氏笑道:「這也是你這皮猴兒該打聽的?」

    沈栗笑道:「要是別家的事,孫兒才沒閒心呢。不過既是自家姐姐,孫兒倒要好好打探打探。好歹將來還要叫一聲姐夫不是?」

    田氏與沈淳都忍不住笑。

    沈淳虎著臉道:「胡鬧!」

    田氏卻制止他道:「栗兒說的有理,這都是將來的姻親,原該他心裡有數的。」

    遂板著手指道:「禮部左侍郎馬司耀的夫人看中了二姐兒做小兒媳婦……」

    沈淳與沈栗異口同聲打斷道:「這個不成!」

    田氏奇道:「我還未說完,怎麼就不成了。」

    沈淳皺眉道:「母親不知,這馬司耀是三皇子的外祖父。」

    田氏道:「正是看中他家出了妃子,聽說三殿下與太子殿下頗為親近,老身思量著將二姐兒嫁進馬家,將來日子安穩些。」

    沈栗軟言道:「祖母不知,三殿下的確與太子殿下親近不假,馬家卻是一直野心勃勃,視太子殿下為眼中釘的,幾年前馬司耀還參了承恩侯一本。馬夫人看中二姐,怕是惦記咱們家的勢力。

    再者,看瑜妃的行事就知馬家人的脾性,二姐性格太弱,去馬家是不行的。何況二姐兒畢竟是侯府嫡長女,嫁去馬家做小兒媳未免太低了,下面的姐妹又要說什麼樣的人家呢?」

    一般來說嫡長女嫁得都高,後面的妹妹則稍遜之。馬司耀是個禮部左侍郎,沒有爵位,他的小兒子將來一分家門第可就低了。再有,俗語講高門嫁女,低門娶婦,禮賢侯府是超品侯門,嫡長女起碼不該找個門第更低的。

    田氏不覺嘆了口氣,沈鸞的性子還不如容蓉呢,在自己家還只有受庶妹欺負的份兒,確實不好找人家。

    田氏道:「我知道二姐兒撐不起來,所以想著找個低些的。既然馬家是圖著拉攏咱們府,就算了。」

    沈淳也皺眉,教養女兒是李氏的事,沈淳雖知李氏有意無意疏遠女兒,卻也只能偶爾稍提一句,不好直接插手,結果沈鸞年幼時還有些活潑樣兒,越長大越怯弱,如今性子養成了,掰也掰不過來。

    沈栗轉了轉眼珠道:「祖母若是要求不高的話,孫兒倒是有個好人選。」

    沈淳奇道:「是哪個?」

    沈栗道:「父親記得霍霜嗎?」

    沈淳道:「玉琉公主之孫?他如今有二十三了吧?還沒娶妻?」

    「娶過!」沈栗道:「兒子只是一說,祖母與父親若是覺得不妥,只當兒子沒提。」

    沈淳點頭道:「講講!」

    沈栗道:「這人的妻子不幸一年多前難產歿了,二姐如是嫁過去,年紀剛好相配。雖然是續絃,但是前頭那位沒子女,除了家譜上比前面的稍低一頭,其實不差的。霍霜又是獨子,將來必然有爵位。他深得玉琉公主的教導,最是識時務,將來有什麼造化且不說,起碼不會招災惹禍。」

    田氏思量道:「若是果然如你所言,倒真是個好人家。」說著,看向沈淳。

    沈淳問道:「你日常與他交往,覺得他脾性如何?」

    「這人性格頗為圓滑,二姐嫁過去,倒不愁受氣。何況,」沈栗淡然道:「只要我沈家一直不倒,便是玉琉公主之孫,也該給我沈家幾分面子的。」

    田氏與沈淳對視一眼,沈淳拍板道:「待我著人打探打探,若是合適,就這家了。」

    沈栗恭聲應是。

    田氏又道:「至於六姐兒,叫宮氏的娘家大嫂看中了,要娶回去做二兒媳婦呢。」

    宮氏的二侄兒如今是個舉人,今年正好要參加會試,大概宮家人的聰敏都跑到他一個人身上了,學問很不差,人才也好,據說中進士的希望很大。宮氏原是看不上沈丹舒的,耐不住她娘家大嫂非要攀上禮賢侯府,到底說動了田氏。

    這個人沈栗並不瞭解,既然沈淳和田氏都點頭,沈栗也沒什麼關心的。沈丹舒這女孩叫林姨娘教的有些尖刻,沈栗與她並不親近。

    沈淳又道:「你如今要院試了,又要娶妻,雖然還未到加冠年紀,也該給你取個字了。」

    田氏接口道:「十二哥兒出生時你不在家,便一直未取名,如今他四歲(出生即為一歲,即虛歲)了,也該得個大名。」

    沈淳應道:「待我思量思量,一併取了。」

    這邊商量過了,沈栗道:「兒子既然回來,不妨去看看大兄和姨娘,稍晚再回李府做功課。」

    沈淳也需要藉著沈栗的口把自己要續絃的消息傳達開,自然不會反對。

    「旁的還罷了,你回去李家,好好與你外祖父和舅舅說。」

    沈栗自是知道沈淳所指,忙鄭重應了。

    世子對沈淳續絃的消息卻不如沈栗淡然。

    自打李氏去後,沈梧就一直覺得氣短。

    不外乎這府裡沒人再把他當成「唯一」了。他覺得自己不再是不可代替的了,父親還有沈栗,還有十二哥兒,自己在這府裡的影響力卻隨著沈栗的成長越加縮小。

    如今新母親又要進門。

    沈梧淺淺嘆息,七弟今年娶妻,而自己如今還沒有孩子。

    若是七弟先得了長孫……

    一盞清茶被遞到面前,沈梧抬眼去看,卻是槐葉低眉順眼的樣子。

    三年前李氏去世時給了槐葉二百兩銀子,槐葉死活要跟到延齡院做個大丫頭伺候沈梧,說是得了李氏的吩咐「要顧好少爺」。

    見沈梧仔細打量她,槐葉越發顯得柔順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39 PM

第七十七章 人選

    兒子有出息,顏氏萬事順心,新夫人進了門又能拿她這個有生育之功的庶妻如何?

    李氏在時她都沒起過爭風吃醋的心思,她如今也有三十多了,在這時空算是徐娘半老,難道還去跟個小夫人爭寵?

    「老太太可提到了八姐兒和十姐兒的婚事?」顏氏如今關心的是這個。

    沈栗道:「雖是不急,如今也該相看了。」

    顏氏拍手道:「可不是。八姐兒如今正是年紀,可不能如二姐兒一般耽誤了!「

    「可是,」顏氏嘆道:「庶妻的名頭也只是說得好聽些,到底不過是個妾,總不好帶著女孩出門做客——」

    不領出去參加女眷們的聚會,誰知道你家女孩如何呢?

    女眷們彼此下帖子辦個遊園會之類的,除了搞「夫人外交」,就是推銷或相看各家的女孩了。

    沈栗原倒沒想過這個,在他潛意識裡覺得妹妹們還小,八姐兒沈怡舒才十四,此時顏氏特意提起,沈栗才恍然在這世上沈怡舒正是該找人家的時候了。

    顏氏鬱鬱道:「姐兒的婚事原不該我插嘴的,只是好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想著,新夫人過了門怕是年紀還小……」

    顏氏雖是生母,按規矩卻是不能越過夫人插手姑娘的婚事的,不過她卻不放心把女兒的終身交給還沒影兒的新夫人手裡的。顏氏一廂說著,一廂覷著沈栗。

    同母妹妹的終身大事,沈栗當仁不讓,自然一口應道:「姨娘放心就是,兒子自會在意。只是不知姨娘心中可有打算?」

    顏氏喜道:「八姐兒是庶女,我也不求她多麼榮華富貴,只求能順順當當過日子罷了。」

    沈栗失笑道:「姨娘的要求忒低了些。咱們家好歹也是堂堂侯府,便是庶女,也該找個差不多些的,至於日子能否過得隨順——」

    沈栗冷哼道:「好歹她親哥哥又不是死的,若是將來夫妻親近也就罷了,若是她受了委屈,自然有人為她出頭!」

    顏氏笑嗔道:「八字還沒一撇,你就拿那還沒影兒的人出氣了?」

    沈栗笑道:「非是兒子無事生非,實在是姨娘將妹妹教的好,私下裡說句出格的話,二姐怯弱,六姐尖刻,倒是八妹妹有些侯府姑娘的氣度,顏色又好,這樣的好女孩將來若是過得不順意,必定是婆家的錯!」

    顏氏這輩子最自得的就是兒女都出息,輕拍沈栗肩頭笑道:「嘴甜似蜜!」

    娘倆兒正說的熱鬧,顏氏的大丫鬟新秋進來悄聲道:「姨娘,府裡鬧起來了。」

    「什麼?」顏氏奇道。

    能讓新秋特意來說一聲「鬧」,事情想必不小。可這幾年有沈淳在家鎮宅,侯府裡安生的很,這是誰這樣膽大?

    沈栗問:「是家裡的還是外面的?」

    若是家事,有田氏和沈淳兩個巨頭,總翻不過天。若是外面來的,沈栗就要擔心了。

    顏氏道:「若是外面的事,這丫頭早嚇哭了,你看她幸災樂禍的樣兒!」

    新秋抿嘴笑道:「姨娘明察秋毫。」

    看看沒有外人,悄聲道:「先是延齡院裡的幼琴把槐葉撓了,罵槐葉是個狐媚子,不要臉,勾引世子爺。」

    沈栗皺眉,槐葉這個女子雖然曾給沈淳作證,但沈栗對她的印象卻不太好,覺得這女孩有些心思深沉。後來槐葉咬著李氏的話,非要留在延齡院,沈栗就知這是個想要飛上枝頭的。

    幼琴是容蓉的陪嫁丫鬟,今天忽然和槐葉撕起來,恐怕是槐葉終於付諸行動了。

    新秋笑道:「這還沒完呢,六姐兒不知怎麼忽然哭鬧起來,說老夫人厚此薄彼什麼的,如今這兩撥人都去了何云堂,要老夫人做主呢。」

    沈栗心下一轉,知道怕是六姐眼饞二姐的婚事,沈鸞說的是公主之孫,沈丹舒說的卻是個舉人,沈丹舒一向糊塗尖刻,偏心比天高,親自去找田氏論說自己婚事的事,別的女孩做不出來,沈丹舒卻是個不管不顧的。

    沈栗忙道:「這兩件事姨娘千萬參和不得,兒子這廂也趕快回李家做功課去。」

    顏氏能在沈淳後院安安穩穩生下一子二女,本身就是心裡有譜的,自然知道有些事能躲就要躲,連忙應道:「知道了,新秋,叫院子裡的都驚醒些,該幹什麼幹什麼,不許去打探熱鬧!」

    沈栗回了李家,徑直去尋李意。沈淳續絃雖是應有之意,卻仍要與李家好生交涉,以免姻親不滿。

    李意早有預料,不管怎麼說,沈淳堂堂侯爵,就是老夫人田氏也不會讓沈淳的後院一直空著,沈淳出孝後兩年才提起這件事,原就不該有意見了。

    「可是有了合適的人選?」李意問道。與其思量著如何阻攔沈淳續娶,倒不如先搞清填房的背景。

    沈栗搖頭道:「還沒得。家父本來無意,然而因著二姐的婚事不能再耽擱了,接下來還有我家六姐、孫兒、還有八妹妹一串兒婚事,祖母的年紀又實在高了,家中沒個主母操持,確是不像樣,才急急動了念頭,要先讓新婦進門,若論人選,還沒準數。」

    李意心中一動,道:「既然如此,我這裡倒……,罷了,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沈栗聽李意的話音,好似有了人選要介紹,只是這樣的事卻不好讓沈栗當紅娘,故此截住了話頭。

    沈栗點點頭,順勢轉了話題道:「外祖父,今日二表姐可游花園?」

    李意氣笑了,每逢沈栗要見李雁璇,就問表姐可游花園,其實就是先打個招呼——我要見你家女孩了。

    若說他堂堂正正,他又總惦記和李雁璇見面;若說他鬼鬼祟祟,他又提前和你通氣。

    沈栗又道:「外祖父,自……外孫已於表姐三年未見,如今還有幾個月就要成親……」

    罷了,李意嘆氣,眼看著兩人就要成婚,想必私下裡也有重要的安排要說,何苦這時候還做惡人。

    「你且去等著吧。」李意板著臉道。

    沈栗大喜,這還是他自定親後屢次想要請李雁璇「游花園」,第一次得到正面回應,連忙恭敬應了,急匆匆告退。

    李意順著窗子望著沈栗走遠了,忙高聲喚人:「來啊,去找你家大爺來。」

    李臻皺眉道:「只怕新婦進門後難為兩個外甥。」

    其實李臻倒不愁沈淳的續絃人品如何,就是真娶了個會作妖的,沈梧如今已經成年成婚了,沈栗更是個不好惹的,還能讓一個後宅婦人翻了天去。李臻真正不想的,是沈淳除了李家又多了這樣一個姻親。

    這世上女子想做什麼事,大多都是要靠著娘家撐腰。若是新婦娘家太硬,才是李臻擔心的。

    李意道:「我這裡倒是有個好人選。」

    李臻正色聆聽。

    李意道:「晉王長女紫山郡主。」

    李臻大驚失色,脫口道:「晉王長女,那不是個……」

    說道一半,李臻忽然回過味來,陷入沉思。

    紫山郡主,論身份不知高出李氏多少去,只有一樣不好,她幼時年少受了傷,眇了一目,右手失了兩指,這還不是最厲害的,她當時在冬季的湖邊泡的久了,人都傳說她怕是宮寒,嗯,就是子嗣艱難。

    因著這個,堂堂郡主如今拖到二十也沒嫁出去。紫山郡主也看得開,自言不願害了別人,因此也打定主意不找人家,晉王為這個女兒愁的要死要死。

    李意道:「晉王一向親近皇上,與沈淳交情也好,郡主嫁到沈家,自是不虞夫妻不和。」

    話雖是站在郡主的立場說,李臻卻知李意言下之意,紫山郡主身有殘疾,能得沈淳尊敬,得到沈淳喜歡的機會卻不大,最重要的,是紫山郡主可能不育。

    新婦沒有孩子,就不會對輕易對繼子懷有敵意。

    李臻猶豫道:「若是郡主有了喜訊……」

    「郡主之子自有封號。」李意道。

    有自己的封號,雖然可能稍低,為什麼還要惦記已經成人的繼子手裡的呢,做壞事也要有成本。

    「再者,」李意道:「也不是個個續絃都心懷惡意。」

    李臻左思右想,李家若做成了這個媒,自會得到晉王好意,也不虞郡主對世子與沈栗不滿;沈家可以得到一個出身較高的填房,反正沈淳本也不是衝著美色娶妻;晉王可以推銷出去自己的女兒,還是嫁到信得過的人家。勉強也算三贏。

    至於沈淳與晉王聯姻,會不會引起皇帝不滿?沈淳大半輩子都在賦閒,沒有大的戰事,領兵的機會實在不多;晉王雖有封地,卻從來都沒去過,都是交給邵英派人託管,連侍衛都是朝邵英要的。這兩人又都從少年起就是是邵英鐵桿,想必不會踩了邵英的線。

    「既然如此,不如先試探一下晉王府的意思?」李臻道。

    李意點頭:「叫你媳婦多走動走動,要快,免得沈家先挑好了人家。」

    李臻應了,立時去找楊氏。

    楊氏這會兒正囑咐李雁璇:「有話叫胡嬤嬤替你傳,不要直接與他應答,女兒家矜持些更討人喜歡。」

    見李臻進來,李雁璇施了禮,忙低頭溜走了。

    李臻見李雁璇換了見人的大衣裳,盛裝打扮,奇道:「這是要出門做客嗎?昨日沒聽你提起。」

    楊氏撇嘴笑道:「他們小兒女的事,老爺別管。」

    李臻方才反應過來,沈栗這幾天就鬧著要見李雁璇,李臻和兒子李顆飽受其苦,耳朵都要出繭。

    李臻搖頭失笑道:「雖則就要成親,也看得嚴些。沈栗年紀小,這會兒覺得千好萬好,怕他以後想起來又覺得女兒不夠尊重。」

    楊氏點頭道:「為妻心中有數,叫胡嬤嬤跟著,不會出紕漏的。我見老爺方才急匆匆的,可是有什麼事吩咐?」

    李臻一拍額頭道:「險些岔過去了。我問你可能與晉王妃搭上話?」

    李臻這裡的打算沈栗不知,便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以為意,如今他的注意力都在李雁璇身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56 PM

第七十八章 敢不敢動手

    三月的花園裡並無什麼動人春色,倒是冷風不小,然而即使微覺寒意,沈栗仍徘徊不去。

    玲瓏奇石砌就的假山石後傳來環珮聲響,沈栗忙咳了一聲,昭示自己的存在,環珮聲立時停止。

    半晌,假山後轉出胡嬤嬤:「原來是沈公子在此,許久不見,沈公子一向可好?」

    沈栗忙答道:「萬事隨順,勞胡姑姑掛心了。姑姑也好?」

    胡嬤嬤笑道:「好好,都好。」

    胡嬤嬤瞥見沈栗雖然嘴上與她寒暄得熱鬧,只是兩眼只覷著假山後面,心裡暗笑一聲,口中張羅道:「哎吆,老奴到底年紀上來了,剛剛吹了身冷風,這會兒子頭也痛,背也痛!」

    沈栗心活嘴快,忙接口道:「此時春寒,胡嬤嬤怎可如此不經心!快些添上件衣衫才是!」

    胡嬤嬤笑道:「七少爺說的是,老奴卻是該去找件衣裳,若是不行染了風寒,豈不耽誤了侍候姑娘?」

    大丫頭香梔跑出來急急與沈栗請了個安,對胡嬤嬤道:「奴婢扶著嬤嬤。」

    兩個下人說走就走,轉過曲徑,在樹叢後面遠遠看著沈栗與李雁璇說話。

    沈栗知李雁璇必是躲在假山後面,他素來放得下面皮,雖是兩人三年未見,沈栗說出話來卻像是熟人一般:「今日天冷,表姐可披了厚衣裳,提了手爐?」

    隔了一會兒,假山石後方傳來李雁璇羞答答的回應:「多謝表弟問候,都有的。」

    沈栗聽了這一聲應答,心裡頓時長了草。三年前李雁璇還是女孩聲音,清脆有餘,如今卻越發婉轉溫柔。有心轉過假山去看姑娘,又怕驚跑了她;欲待歇了念頭,又覺心有不甘。

    李雁璇在假山石後也不禁捏緊了手絹,她知道要見沈栗,特意換了大裝,拾掇了很長時間。都說女為悅己者容,沈栗與她成婚在即,是她將來一輩子的依靠,李雁璇自然想讓這小女婿成為悅己者。

    沈栗在假山石這邊轉來轉去,一廂慢慢靠近假山,一廂口中不停道:「雖然此時說來有些唐突,只是再過幾個月表姐就到我家去了,有些事情要告訴表姐,好教表姐心中有數。」

    沈家是自己日後生活的地方,李雁璇雖則害羞,到底也是關心的,不覺被沈栗轉移了注意力,認真聽沈栗解說。

    「第一件,家父很快就會娶新母親進門,大約還在我院試之前。」沈栗道。

    李雁璇不覺「呀」了一聲,她與沈栗的婚事定在沈栗院試之後,如今自己十九歲,出嫁算是很晚的,若是沈淳娶個適齡女孩,自己豈不是進門要伺候小婆婆。

    沈栗道:「不需擔心這個,若是將來真有齷蹉,總不會讓表姐受委屈的。」

    李雁璇低頭不答。

    「第二件,」沈栗又道:「表姐知我是庶子記嫡,我生母顏姨娘出身莊戶……」

    李雁璇知道沈栗意思,忙道:「這我知道,你放心,我自當尊敬顏……顏姨娘。」

    沈栗長吁一口氣,笑道:「如此最好,多謝表姐體諒。」

    論出身,自是李雁璇高,沈栗最擔心就是李雁璇瞧不起顏氏,將來「婆媳不和」,自己成了夾心餅。

    此時沈栗已挪到假山邊,胡嬤嬤遠遠看著,啐道:「臉皮賽城牆!」

    香梔擔心道:「嬤嬤,咱們是不是該出去攔著?」

    胡嬤嬤翻著白眼道:「老娘特意把咱們姑娘好頓打扮,難不成要白費?少插嘴,只管看著。」

    沈栗口中不停道:「外祖父也道此次院試有些希望,他老人家一向嚴格,我覺得外祖父說有幾分希望便是『很』有希望了。」

    說著,沈栗已轉過了假山。

    李雁璇正聽得入迷,哪知一眨眼人就站在眼前了!

    姑娘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發了一會兒呆,忽地驚叫一聲轉身跑了。

    沈栗遠遠望見胡嬤嬤並香梔跟了上去,方才施施然轉身走人。

    一邊走,一邊笑嘻嘻展開一方手絹——這殺才,竟趁著李雁璇發呆時拽走了人家姑娘的手絹!

    手絹上繡的是一叢月季,沈栗看的喜歡,見四下無人,連忙團吧團吧藏進袖子裡。

    回了書房,李顆意見他樣子就笑道:「這是怎麼了?莫非撿著寶?」

    沈栗搖頭晃腦道:「還真是撿著了寶,可惜,不能與表兄講。」

    李顆氣結。

    說是要結親,晉王府與禮賢侯府的動作也快,不到一個月,沈栗就去參加了父親的婚禮。

    禮賢侯與紫山郡主,一個是深得皇帝信任的超品侯爵,一個是晉王長女,有封號的貴女,他們的婚事自然隆重異常。

    晉王為這個女兒攢的嫁妝,何止是十里紅妝可以形容,這廂打頭的進了禮賢侯府的們,那頭隊尾的還沒出門呢。禮賢侯府的庫房塞得滿滿登登。

    宮氏咋舌道:「怕是公主出嫁也就份風光吧?」

    沈沃笑道:「晉王這是再用嫁妝向我們府示威啊。」

    田氏笑道:「嫁女兒的都是這個心思。」

    兒子竟娶了郡主進門,田氏心滿意足。雖則聽說紫山郡主稍有殘疾,但家中原是為著娶個填房管家,只要規矩不差就好。

    沈栗竟在酒宴上見到了杜涼!

    自打兩個兒子與沈栗槓上,國子監杜祭酒就覺得自己的位置左搖右擺,不大穩當。這幾年也有人抓著教子不嚴這個話題攻擊他,好在杜祭酒平日裡還算會做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歹算是賴在這官位上。

    今日杜祭酒收拾了重禮,拎著兒子來參加沈淳的婚禮,圖的就是為了和沈家和解,趁著沈淳高興,敬酒時說幾句軟話,沈淳與沈栗都不是主動攻擊的秉性,只要日後躲著些禮賢侯府,倒也不虞沈家惦記。

    杜祭酒打算的好,奈何兒子不配合他。

    杜涼自覺和沈栗的仇大了,弟弟給趕回老家,自己被沈栗言語羞辱之外,還曾狠狠挨了鞭子,杜涼覺得就這個茬自己能記恨一輩子!

    趁著旁人不注意,杜涼蹭到沈栗身邊,壓低了聲音悄聲道:「沈栗,郡主比你大不了幾歲吧?你爹給你娶了這麼個小媽,你心裡高興不?哎,你說,這紫山郡主不是身有殘疾嗎?你爹得是有多麼攀附權勢,才會娶這麼個老婆進門?哼,半點風骨也無,真是恥於與你等相識!」

    沈栗慢慢抬頭,見杜涼雙目中一片無賴眼神,面上卻是十分親近顏色。

    杜涼心中自得,他以為這時酒宴上熱鬧,他又一直帶著好臉色低語,無人知道自己與沈栗到底說了什麼,沈栗是不敢隨意在他父親的酒宴上煞風景的。

    杜涼回頭去看杜祭酒,果然杜祭酒以為兒子是與沈栗道歉去了,見杜涼回頭看他,撫著鬍鬚滿意點頭。

    杜涼正得意呢,剛轉回頭,眼前一黑,砰地一聲,一個大碗正好扣到他頭上,碗中滿滿當當盛了菜,燙得杜涼高聲慘叫。

    宴席頓時靜下來。

    什麼人?竟敢在喜宴上大鬧,不打算活了?

    沈淳正敬酒呢,覺得不對,一回頭,兒子正逮著人狠踹:「杜涼!你是覺得我不敢在酒宴上打你吧?我還就打了!」

    踹了幾腳,沈栗抬頭紅著眼睛去看杜祭酒:「杜大人,杜涼這些話是你教給他說的?」

    杜祭酒都呆了,好好地說著話,怎麼又打起來了?

    見沈栗質問,杜祭酒忙道:「這是怎麼了,下官……」

    沈栗本也沒想和杜祭酒講理,打斷他道:「杜大人,令子嘲諷郡主的話是你說的嗎?」

    什麼?嘲諷郡主?哎呀,杜家這是瘋了吧?

    酒宴上頓時議論紛紛。晉王府眾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沈栗冷笑道:「郡主年少時是為了保護太子殿下方才受了傷,連皇上都稱讚郡主『忠貞勇敢,不遜男兒』,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大放厥詞!」

    杜祭酒汗如雨下:「下官絕不敢有此誅心之語,孽障,孽障,你快說……」

    杜涼才緩過勁兒來,哭道:「我沒說!我沒說!」

    「哦,」沈栗漠然道:「你沒說,那是我說謊了?」

    「酒宴上熱鬧,沒人注意到你剛才究竟說了什麼,你咬死了自己沒說,我也沒什麼證據。」沈栗冷笑:「那就當我說謊好了。」

    沈栗向眾人團團施禮道:「學生莽撞了,攪了眾位大人的興致,罪過罪過,無顏逗留,學生先告退了。」

    言罷,沈栗飛速跑了。

    他到底是攪了沈淳的酒宴,再不跑,哪怕為了維護顏面,沈淳也要罰他。

    杜涼算盤打得好,覺得沈栗沒有證據不敢把他如何,可惜,沈栗居然真的動了手。

    他的信譽能和沈栗比嗎?

    他和他弟弟屢次找沈栗的麻煩,詆毀沈淳都是出了名的,要說他在沈淳的婚宴上搞小動作,眾人毫不意外。

    沈栗則是另一個極端,他為了沈淳能去敲登聞鼓,能千里迢迢奔赴李朝國救父,論孝悌,皇上都稱讚,這樣的人不是憤怒至極,能在自己父親的宴席上動手嗎?

    有些事情,是真的不需要證據的。

    杜涼茫然四顧,見禮賢侯府,晉王府兩家人目露凶光,堂中賓客顏色冷漠,而自己的父親紅著眼盯著他,雙眼一翻,登時暈倒。

    「扔出去吧。」沈淳哼道。

    「加上那個!」晉王長子指著杜祭酒道。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0:58 PM

第七十九章 鎮宅

    老爹洞房花燭,兒子罰跪祠堂。

    為著在酒宴上動手,沈栗跪了一晚上祠堂,還是郡主第二天「謁姑舅」認親時未見他,親自開口求了情,沈淳才發話饒了沈栗。

    其實沈淳是怕郡主不滿沈栗攪了宴席,才去罰他。

    郡主倒沒有不滿,再怎麼說,沈栗也算是為她出頭說話,維護了她的面子。沈栗在眾人面前提到自己是為了保護太子殿下受了傷,無異於宣揚了她的好名聲。

    因此給沈栗的見面禮也格外厚重。

    沈栗這時才頭一次見到自己的「新母親」。其實郡主長得不差,端莊文雅,頗具皇家氣度,雖然眇了一目,單看外表並不明顯。談吐舉止也落落大方,像個心胸開闊的。

    沈栗嘴甜,一廂道歉,一廂奉承,哄得郡主高興,屋裡的氣氛也熱鬧起來。

    田氏指著沈栗向郡主道:「家裡偏出了這皮猴兒,有他嫌吵鬧,沒他嫌冷清。這是個瘋起來不管不顧的,好在還算懂得事理,日後但有不是,郡主放手管教便是,他肯聽教的。」

    郡主笑道:「母親言重了,我父王也曾誇獎這孩子聰敏賢孝,家裡有這樣的後輩,母親該高興才是。」

    田氏聽了越發愉悅,合不攏嘴。

    沈梧如今更加沉默了,容蓉面上雖附和的笑,在心裡卻糾結剛剛郡主給沈栗的見面禮差不多趕上世子的了。看著世子,容蓉偷偷摸了摸自己肚子,又去瞄槐葉,這丫頭到底還是賴在了延齡堂,如今算是通房。

    沈淳沉著臉道:「那杜涼不好,你記著就是,日後再找他算賬不遲,何苦就在喜宴上鬧起來,不成體統!」

    沈栗苦笑道:「父親不瞭解這人,他和他那弟弟一樣是個不知進退的!若是當時兒子忍下了,他只會以為兒子畏縮,十有**會把此事當做自己的戰績,向旁人誇耀——既然他那些妄語總會傳出去,叫他說反不如叫我說!至少佔些主動。」

    聽沈淳二人又提起杜涼,郡主心裡頓時不悅。

    往日裡郡主是把杜涼兄弟和沈家的恩怨當消遣聽的,可如今她嫁給沈淳,和沈家榮辱一體,自然不會把杜涼的挑釁輕易放過。

    就算有個國子監祭酒的爹,杜涼也不過就是個小小舉人,無論是禮賢侯府和晉王府都不是杜涼能碰的。可就是這麼一個蟲豸,竟然就敢在自己婚禮的酒宴上大放厥詞!

    「看來晉王府和禮賢侯府今年來行事太過低調了,反倒讓人覺得軟弱可欺,哼,杜涼,你給本郡主等著!」郡主心裡暗暗發狠。

    郡主三日回門,和她母親晉王妃向宮裡遞了牌子求見皇后,哭訴國子監杜祭酒及其子杜涼冒犯皇室,大不敬!

    同一天,晉王在朝堂上大發雷霆,跪在大殿上不起來,請求皇上為晉王府撐腰!

    「我那可憐的紫山養在深閨,從未與人結怨,不想出嫁之日竟然遭人如此嘲諷!皇兄,好歹臣弟乃是邵家後,皇室中人,豈可受此下臣侮辱!今天國子監不給臣弟個交代,臣弟寧可跪死在這裡!」

    太子頭一個出來附議:「父皇,紫山郡主當日乃是為了保護兒臣才受傷,十幾年來兒臣時時內疚在心。今日郡主又因此受人指點,誠不可忍!請父皇治杜祭酒並其子大不敬!」

    沈淳默默地和以前的同僚,如今的岳父晉王跪在一起。皇上,您看著辦吧。

    滿朝臣子不是附議就是沉默不語的。杜祭酒平日裡再會做人,此時也沒人敢開口給他求情。

    紫山郡主她姓邵啊!

    皇族,若是男子還可能受皇上忌憚,可對那些公主郡主們,宮裡卻多有優容。

    何況紫山郡主當初救了太子!這是個有封號,皇上皇后親口嘉獎過的邵姓女!紫山紫山,紫為貴色,能有這麼個字放在封號裡,這郡主她不好惹啊。

    杜祭酒父子得是有多想不開,才敢拿這位郡主開涮?花樣作死!

    杜祭酒冤啊,都沒敢上朝去辯解,聽天由命吧。躲在家裡揍兒子!

    杜涼被打的要死,沒人攔著。對皇室大不敬,要牽連家族的,恨他都來不及!杜夫人把白綾都準備好了,打算什麼時候抄家的人來了,就直接上吊了結。

    「我只是諷刺沈家攀附權貴啊!」杜涼哭道:「我冤枉啊!怎麼都不信我呢!」

    杜祭酒哭罵道:「諷刺?你話裡提沒提紫山郡主?」

    杜涼辯白道:「提是提了,可我……」

    杜祭酒又舉棍打他:「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郡主也是你能掛在嘴上的?還攀附,沈淳他是超品侯,娶個郡主也叫攀附?老子謹小慎微大半輩子,怎麼就養了你們兄弟兩個孽障,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你還有臉叫冤枉?老子才冤枉呢!」

    又指著杜夫人罵道:「老夫往日要管教兒子,你總說這個讀書嘉,那個頭腦好,將來都是有出息的,如今出息了?都不把皇室放在眼裡了!老夫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去了你這護短的婆娘,生了這兩個惹禍的兒子!」

    杜夫人兩眼發直,幽幽道:「妾身把咱們全家的綾子都準備好了,老爺要什麼色的?」

    邵英下旨,杜祭酒滿門貶為庶人,永不敘用,三代不准科考。

    你不是看不起我邵家人嗎,行,以後也別做我邵家的官!

    杜家在景陽待不下去了,卷包回老家。

    沈淳私下裡道:「你如今眼看要院試,偏又劃拉下來個國子監祭酒,想過那些文人會怎麼看你麼?」

    沈栗笑道:「不是有個祭酒爹,小小一個舉人,怎麼敢盯著咱們沈家不依不饒?如今叫他家去,看他又如何?」

    又道:「兒子知父親是嫌我做事過於激進,只是這樣的事萬萬不可妥協,否則有一必然有二。咱們沈家到我這裡是由武轉文,那些所謂書香門第的文人雅士不會因為我和藹了就看得起我,反倒不如叫他們看到個現成例子,叫他們日後想起來時收斂收斂。」

    沈淳點頭道:「文人們和你老子不是一路,本侯也搞不懂他們的彎彎道道,你既然心中有數就好。若真需要出手,本侯也不是怕事的。」

    雖然紫山郡主的婚宴稍有瑕疵,她對這樁親事本身卻很中意,雖則兩人年紀相差大,但沈淳一表人才不顯老,又是聲望頗高的人物,脾性又好,想嫁給他的女孩著實不少,沒想到這侯爺最後落到自己這老姑娘手裡。

    沈淳與田氏待她又尊重,剛過了門,管家權就交給了自己,連姑娘們的親事也要自己張羅,便宜兒子們也沒什麼敵意……

    郡主這廂心氣正旺,六姑娘就鬧出事來。

    還是因為婚事!

    沈栗到正院合安堂時,沈丹舒鬧得正歡。

    為沈鸞的婚事,沈淳與田氏今日都不在家,沈丹舒瞅著這個空檔,撒潑耍賴地來求郡主。沈沃與宮氏隔著房,不好來管這邊的熱鬧,世子和容蓉彈壓不住,著人去叫了沈栗來。

    兜頭見沈丹舒正在地上打滾,沈栗氣不打一處來。

    「沈丹舒!你起來!」沈栗厲聲喝道。

    沈丹舒吃了一喝,轉頭見是沈栗,頓時哭道:「栗哥兒,你可要為六姐做主啊。」

    沈栗不接她的話,冷聲道:「來人,六姑娘院裡的奴才伺候不周,都拘了去打!」

    沈栗這幾年威嚴日盛,他說要打人,真就有下人應聲去抓人。

    沈丹舒吃了一驚,哭鬧道:「沈栗!你怎麼敢!我可是你姐姐,你竟然抓我的人!」

    沈栗冷笑道:「六姐不過仗著郡主與大兄不好下手管你,才敢如此撒潑!六姐,你記不記得三年前送你到莊子去前我與你說的話?」

    沈栗曾說沈丹舒要是執意給家裡惹禍,就敢翻臉不認這個姐姐,沈丹舒還是記得的。

    這話剛剛世子也拿來威脅過沈丹舒,結果沈丹舒並沒吃這套。如今這話從沈栗嘴裡又過了一遍,沈丹舒卻不敢再當耳旁風了。

    世子為人淳厚,沈栗卻是個乾脆利落的。

    幾年前三夫人何氏跑到延齡院去鬧,世子只有被氣吐血的份兒,何氏去害沈栗和沈淳,沈栗就能送何氏好大張休書,叫何氏名揚天下。

    林姨娘咬著沈鸞和李氏胡攪蠻纏,沈栗就吩咐葉嬤嬤去打林姨娘的丫鬟,哪怕林氏是他父親的女人。

    沈栗平日裡待人和煦可親,翻了臉時半點情面也不留,他的威懾力可不只在朝堂上。

    沈栗道:「六姐再不起來,弟弟只好給你請郎中了。」

    請郎中,那就是要沈丹舒「發病」了,沈丹舒心裡一激靈,抿嘴慢騰騰爬了起來。

    郡主長到二十歲,還是頭一回見到有打滾撒潑鬧到她面前的,這繼女可真是讓她大開眼界。見沈丹舒好歹不大吵大鬧了,不由鬆了口氣,看了沈栗一眼,心想出嫁前父親囑咐要自己多重視這個沈栗,果然有理,起碼沈淳不在時可以拿來鎮宅。

    沈栗冷聲道:「說吧,這回又是因為什麼?」

    沈丹舒垂淚道:「我知道你們都不愛我鬧,可是這是決定我一生的事……」

    沈栗打斷道:「得了,我知道了,你又是眼紅二姐的婚事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1:06 PM

第八十章 勸說

    沈丹舒哭得雙眼微紅,道:「都是侯府的女兒,憑什麼二姐就嫁得高官顯爵,我就配個小小舉人。」

    世子怒道:「你聽聽她都說些什麼?哪有女孩家把自己婚事掛在嘴邊的?不知羞恥!」

    沈丹舒尖叫道:「我倒是想做個端莊賢淑的樣子出來,可也要有人買帳!又沒人為我打算,不自己爭要去靠誰?」

    「那你爭得了麼?」沈栗冷漠道。

    沈丹舒啞然。

    「二姐是咱們侯府的嫡長女,嫡庶有別,你懂麼?」沈栗道:「我知道你不服,這本沒什麼,人生而有靈,想爭是天性,想過的好也是天性。然而這世上自有秩序,不容違反,不然就要做異數!」

    沈丹舒含淚看著沈栗,忽然道:「栗哥兒,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對嗎?你也是庶出……」

    世子臉上忽然變色。

    沈栗淡然道:「六姐的心思我自然是知道的,然而我並不贊同,更不會支持。」

    沈丹舒嘴唇抖了抖。

    沈栗盯著她道:「從來天意不隨人願,出身更是是無法選擇,六姐怨自己是庶出的時候,怎麼不想想這院子裡伺候的下人們還羨慕你這侯府姑娘的日子好過?」

    沈丹舒瞄了丫鬟們一眼,隨口道:「那怎麼能一樣?她們不過是些貧苦人家女兒。」

    「哦,」沈栗輕笑道:「你覺得她們出身不好,恰好,也有人覺得你出身不好。「

    沈丹舒不服道:「難不成我這庶出就得認命?」

    沈栗見她昂著頭,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輕嘆道:「這與認不認命無關。不管六姐是不是覺得怨,世人都認為嫡庶有別,那這就是不容質疑的規矩,逆勢而為的代價才是最大的。

    六姐,你想岔了。想要好日子就得認真過,樣樣做好,自然有你出頭的一天。庶出的多了,當朝首輔就是庶子,往後宅裡打量,玉琉公主也是庶出,和當今萬歲也是異母,如今又如何?

    六姐只顧著搶人家的,你就不想想,和你自小一同長大,血脈親人的你都搶,還有誰肯信你是好人?」

    「說得好!這才是我沈家兒女該有的氣度!」眾人轉目,才見沈淳與田氏站在門口。

    沈丹舒見沈淳回來了,嚇得臉色發白。

    沈淳沉著臉道:「你還知道害怕?撒潑的勁頭哪去了?」

    沈栗見沈淳氣勢不對,怕他暴怒起來,趕緊接口道:「父親怎麼就回來了,公主府那邊怎麼辦?」

    沈淳氣不打一處來道:「再不回來,侯府都要給她翻過來了。」

    沈淳與田氏出門沒多遠,就有沈沃派了人追上來稟報沈丹舒大鬧合安堂,母子二人嚇了一跳,郡主媳婦才剛過門,沈家就鬧得沸反盈天,這還了得,只好著人去玉琉公主府告罪,先回府再說。

    郡主連忙勸道:「不過是六姐兒一時想不開罷了,妾身多勸勸也就是了。」

    田氏嘆道:「出了這樣的女孩,真是家醜,都是老身教導不周。」

    郡主笑道:「母親這是說的什麼,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干母親何事?」

    沈淳愧道:「這是兒子管教不嚴,勞母親憂心,兒子不孝。」

    田氏疲倦道:「你一個男子又顧不上內院,這孩子,隨了她生母。」

    沈丹舒聽了這句話猛然抬頭。

    沈淳怒道:「你若不願嫁,為父也不勉強,想搶你姐姐的絕不可能!來人,送她回去禁足。」

    紫山郡主身邊齊嬤嬤心裡早就不滿沈丹舒跑到郡主這裡鬧,如今得了沈淳的話,立時領著健壯丫鬟來抓沈丹舒。

    沈栗瞄見沈丹舒這會兒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雙目無神,齊嬤嬤下力扯著她的頭髮都不知道疼,心裡一跳,微微提聲道:「嬤嬤,你扯著六姐了。」

    郡主轉頭看見齊嬤嬤的架勢,立時皺眉喝道:「齊嬤嬤,你的規矩呢!」

    齊嬤嬤嚇了一跳,趕緊跪下道:「郡主恕罪,老奴是怕六姑娘大力掙扎……」

    郡主道:「六姐是侯府的姑娘,是我的女兒!」

    齊嬤嬤連連叩首道:「老奴知錯了,郡主恕罪。」

    郡主盯了齊嬤嬤一眼,沉聲道:「六姑娘再怎麼樣,也不是你可以欺負的,下去領板子去。」

    沈栗向沈淳道:「還是兒子送六姐回去吧。」

    沈淳還未說話,田氏猛覺出沈丹舒神色異樣,回憶起林氏自戕前也是不管不顧大鬧一場,心下也覺不安,囑咐沈栗道:「好生勸她,好好的,不要鑽了牛角尖。」

    沈栗恭聲應了。

    有了齊嬤嬤的例子,丫鬟們不敢再逾舉,小心翼翼扶著沈丹舒出來。在院門口碰見徘徊不安的沈鸞。

    沈鸞向沈栗點點頭,見沈丹舒失魂樣子,焦慮問道:「六姐沒事吧?

    沈栗忙道:「正要送她回去,如今正亂著,二姐無事還是不要進去了。」

    沈鸞連連應道:「我知道了,」隨即咬唇遲疑道:「栗哥兒,六妹妹這樣,不然,就讓她……」

    沈栗立時打斷道:「姐姐說什麼胡話,這也是可以代替的?又不是樹枝上的果子,要這個不要那個由得我們挑!」

    沈鸞是個沒主意的,習慣讓步,她只想著沈丹舒鬧得不像話,不願府中為自己的婚事吵嚷,覺得讓讓也罷,如今吃了沈栗一喝,方才警醒道:「是我誤了,栗哥兒,這話千萬別告訴父親和祖母。」

    沈栗應道:「二姐放心,只管回去吧。」

    沈鸞急匆匆走了,沈栗看著幾個丫鬟道:「你們是母親身邊的人,我也不會要你們聽我的吩咐,只是你們要記住,如今母親既然嫁到沈家,就與我家榮辱與共,傳說府中姑娘們的閒話與你們並無好處。」

    領頭的丫鬟應道:「七少爺放心,奴婢們明白其中厲害,絕不敢多言。」

    沈栗點點頭。

    送沈丹舒回了她的院子,打發郡主的丫鬟們回去,沈栗長嘆一聲。此時沈丹舒院子裡的下人還在領罰,因此並無人伺候。

    沈栗自己動手倒了兩杯水,遞與沈丹舒一盞道:「六姐喝口水緩緩吧。」

    沈丹舒並不接,只看著沈栗幽幽道:「剛剛二姐也鬆口了,栗哥兒你為什麼要攔著。」

    沈栗放下茶盞嘆道:「六姐想的簡單了,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娶婦嫁女的都是有深意的,不是二姐讓了你就嫁得的。六姐啊,就是二姐讓了你,父親也不可能同意,假說父親同意了,公主府也寧可不娶我沈家的女兒了,絕不會讓你進門。」

    沈丹舒絕望道:「我知道,我的身份配不上。」

    沈栗仔細看了看沈丹舒,誠懇道:「六姐,其實假如你的身份夠了,弟弟也不會贊同你去公主府。」

    沈丹舒聽到這樣說,不覺轉目看他。

    沈栗道:「六姐的天性活潑……」

    沈丹舒打斷道:「是刻薄尖利!」

    沈栗苦笑道:「總之,六姐的性格激烈了些。」

    見沈丹舒點頭,沈栗接著道:「霍霜——就是公主府的那位,他是公主之孫,又是家中獨子,六姐可以想像這人的脾氣如何。」

    沈丹舒聽進去了,思量道:「栗哥兒是說這人性子不好。」

    沈栗點頭道:「嫁進這樣的人家,要麼身份高的讓他敬畏,要麼就得能忍,二姐天生是忍得的,嫁過去怎麼著也能對付過。六姐,你能忍得麼?」

    沈丹舒低頭沉默不語。

    沈栗道:「六姐就這麼想嫁進公主府?」

    沈丹舒幽幽道:「我也不是非要搶姐姐的,只是那個舉人,我一個侯府姑娘就只能配個舉人?」

    沈栗失笑道:「六姐是看不上宮家的那位,覺得配的低了?」

    沈丹舒抿嘴道:「雖然說起來有些不知羞恥,但這事兒決定我下半輩子,他們都說我不要臉,但我覺得栗哥兒一定能理解我的。」

    沈栗點頭道:「女孩家一錘定音,仔細些也應該的。」

    沈丹舒見終於有個贊同她的,臉色方才好了些。

    沈栗道:「六姐,我還是要說你想岔了。你的婚事雖是宮家求的,卻是祖母拍板的,你不單是祖母的孫女,還是祖母的外甥孫女,祖母怎麼可能害你?「

    沈丹舒含淚道:「祖母剛還說我隨了我娘呢。」

    沈栗搖頭道:「一時氣話而已,六姐常在閨中不知道,那宮家的在外面頗有聲名,都說他此試必過的,想來將來前程不差。」

    見沈丹舒注意聽,沈栗笑道:「六姐如今嫁過去算是下嫁,宮家自然要高看你一眼,再者,就算日後稍有齷蹉,弟弟也敢打上門去。與其嫁個高門受氣,不如得個實惠的,如何?」

    沈丹舒有些轉回心意道:「沒人和我說這些——我今天這樣鬧,那家聽說了會厭了我。」

    沈栗沉聲道:「剛才六姐不管不顧的大鬧,其實是想來個魚死網破吧,不然不會這樣不留餘地。」

    沈丹舒低頭:「總說我像我娘,索性就學個徹底。」

    沈栗嘆道:「如今可還想學?」

    沈丹舒鬱鬱道:「如今事情鬧成這樣,可怎麼收拾呢?」

    沈栗聽她話語中放棄死意,舒了口氣,安慰道:「如今知道後悔了?以後可不能冒失了——你聽父親的話好好反省,宮家那邊不需擔心。」

    此時沈丹舒的丫鬟貼著牆邊蔫蔫回來,見沈栗也在,趕緊過來請安。沈栗悄聲囑咐道:「六姐看著有些不好,你們看緊些,千萬不要讓她傷了自己。」

    丫鬟知道林姨娘是自戕的,聽沈栗言中暗指頓時嚇了一跳,忙不迭點頭道:「奴婢們一定照顧好姑娘!」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1:15 PM

第八十一章 禮賢侯府的天枰

    沈栗打沈丹舒院子裡出來,想了想,又轉頭回了合安堂。

    此時田氏與沈淳等人還未走,見沈栗回來,田氏忙問:「如何了,可安排妥當了?」

    沈栗點頭道:「祖母放心,孫兒囑咐了伺候的丫頭們,不會出事的。」

    沈淳怒道:「出什麼事?她還要鬧?」

    沈栗忙道:「沒有沒有,六姐剛剛想通了。」

    「什麼?」田氏吃驚道:「真的想通了?就這麼一會兒?」

    沈栗笑道:「其實六姐並非是要搶二姐的婚事,只不過是不知從哪兒聽說宮家那位不太爭氣,怕咱們是把她隨便許了人,將來無人撐腰罷了。」

    「這孩子!」田氏埋怨道:「話都說不明白,只顧撒潑,我就說,咱們家的孩子,總不會是嫌貧愛富的。」

    沈淳疑道:「真是這樣?她就為這個?」

    「就為這個!」沈栗斬鐵截釘道:「六姐養在深閨,能有多大眼界?父親覺得是小事,到六姐那裡就是天大了,她又沒人商量,可不是就鑽了牛角尖?如今與她說開了便好。」

    郡主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是虛驚一場,母親可放心了?」

    田氏今日折騰一場,十分疲累,如今便要回何雲堂休息去,郡主陪著他。

    沈栗見再無事了,隨即告退。

    沈淳看向世子:「栗哥兒的話你可聽了?」

    沈梧忙恭聲道:「兒子聽得了。」

    沈淳沉聲道:「我知你常擔心栗兒會覬覦你的世子之位。」

    沈梧心中一跳:「父親……」

    沈淳打斷道:「此乃人之常情,當初為父也曾如此擔心你三叔,後來你三叔也果然起了異心!」

    沈梧遲疑道:「父親,那七弟他……」

    沈淳搖頭道:「你知道栗兒和你三叔最大的不同在於何處麼?」

    沈梧茫然看著沈淳。

    沈淳道:「栗哥兒的眼界從來不只拘於這侯府裡!」

    「他也從不以庶出自怨自艾,他想要的,從來都自己去拼,何嘗搶過別人的?」沈淳看著長子柔聲道:「梧兒,你是這侯府將來的主人,你不單要學會防備別人,還要學會容人!不能容人,肯站在你身邊的就會越來越少,最終不過是個空頭爵爺罷了。」

    沈梧漸漸低頭道:「兒子讓父親失望了。」

    沈淳道:「梧兒,你是為父的長子,自小為父最重視的就是你,你放心,只要為父在一天,就不會容忍別人惦記你的東西,然而為父也不希望你們最後鬧得兄弟不和。」

    沈梧道:「兒子明白,再不疑心七弟了。」

    沈淳教訓了長子,嘆了一聲,也去了何雲堂。

    此時郡主已請了府醫過來給田氏診脈,沈淳驚道:「母親這是怎麼了?」

    郡主忙道:「侯爺不必擔心,是妾身見母親有些疲乏,請李先生過來看看,其實並無事的。」

    田氏也道:「不過是年紀大了嬌氣些,無需大驚小怪。」

    沈淳去看李郎中,李郎中也道:「春乏秋困夏打盹,老人家反應的明顯些,不礙的,也不必吃藥,把熏香撤了,好好睡幾覺就好。」

    沈淳方放心。

    郡主如今掌家,瑣事繁多,見這邊安生了,便即告退。

    田氏問道:「看你心事重重的是有什麼事?」

    沈淳嘆道:「梧兒日日拘在府中養病,眼界格局越來越小了。」

    田氏皺眉道:「是不如小時候爽朗——他又忌憚栗哥兒?」

    沈淳道:「我三番兩次說不聽,待栗兒好一陣壞一陣,栗哥兒精似鬼,能猜不出?就怕把兄弟情義磨沒了,我們在時還好……」

    沈梧再這麼三天兩頭陰陽怪氣地折騰,沈栗就是個佛也忍不得了。

    沈淳正當壯年,還彈壓得住,日後沈栗成了氣候,就是親爹也不能總摁著兒子的頭叫他吃虧不是?

    田氏也犯愁,兒子們真要打架,就是皇帝都沒轍,沈家也沒有靈丹妙藥。

    「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你……你心裡怎麼打算?」田氏問。

    沈淳鬱鬱道:「這一問真是難為我。」

    田氏道:「既然錯不在栗兒,你就好好管教梧兒,他將來是要承爵的,這麼小心眼可不成。」

    何雲堂裡母子兩個對坐嘆息,合安堂裡紫山郡主正訓斥齊嬤嬤。

    「你是有多沒眼色?就敢去扯六姐兒的頭髮?」

    齊嬤嬤囁嚅道:「奴婢是不忿六姑娘對郡主不敬。」

    郡主冷笑道:「如今解氣了嗎?她不好,自有規矩管著,說到底是她不尊嫡母。現下成什麼了?我剛嫁過來一個月,手下人就敢對家裡姑娘動手,叫人以為我多麼心狠手辣呢!」

    齊嬤嬤慚愧道:「奴婢莽撞了。」

    「你是莽撞了,」郡主板著臉道:「你大約心裡還埋怨沈栗喊住了你。」

    齊嬤嬤忙道:「奴婢不敢。」

    郡主擺擺手:「你是我的奶娘,我能不知道你?」

    齊嬤嬤訕訕道:「宰相門前七品官,打狗還要看主人,七少爺也太……」

    郡主嗤笑道:「你知道六姑娘的生母是怎麼死的?」

    齊嬤嬤悄聲道:「聽說是自盡?」

    郡主道:「你再想想六姑娘今日大吵大鬧的樣子,是想給自己留後路的嗎?」

    齊嬤嬤嚇了一跳:「郡主是說……」

    郡主低頭擺弄自己的手絹道:「你該謝謝沈栗叫住了你——林姨娘死時可是拽了前頭那位的一個嬤嬤下去!」

    齊嬤嬤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郡主道:「別小看了那位六姑娘,要真按照她的打算,不但是你,連我也要受連累,我這裡不好,禮賢侯府和晉王府的關係也好不了。小丫頭還真狠,難為沈栗勸住了她。」

    齊嬤嬤顫聲道:「奴婢這就著人看好了六姑娘。」

    郡主道:「怕是不用你了,我這繼子是個周全的,應該已經安排好了。」

    齊嬤嬤眨眨眼睛,低聲道:「奴婢也覺的這七少爺不是池中之物,較之世子……」

    「世子日常連自己院子都不出,心眼兒養的像女人,」郡主向繡椅上一靠,輕笑道:「我看咱們侯府日後怕是要指望著栗哥兒了。以後待他恭敬些,懂嗎?」

    齊嬤嬤慇勤應道:「奴婢明白了,以後再不敢對七少爺不敬。」

    禮賢侯府的天枰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傾向於沈栗,沈栗自己卻是沒有感覺的。

    他如今正忙著去尋六姑娘未來的那一位——宮淅宮浦和。

    此人很好找,他如今是滄瀾棋院的常客。滄瀾棋院還是沈栗出主意開的,如今他手裡還有棋院的份子,找人容易的很。

    兩盞清茶,四樣時鮮點心,宮淅笑道:「不意今日得見沈七公子當面,在下不勝榮幸。」

    沈栗似笑非笑道:「您太客氣了,說不定日後還要稱您一聲姐夫,在下還未有字,如不見棄,跟著家中叫我一聲栗哥兒就是。」

    宮淅心下一喜,道:「那在下就厚顏稱一聲栗賢弟了,不知賢弟今日找我有何要事?」

    沈栗曼聲道:「唔,浦和兄還不知道——大約回家後會有人告訴你,我那六姐對這樁親事不太滿意。」

    宮淅愣了一下,緊張道:「那貴府是想要退親不成?」

    沈栗輕笑道:「浦和兄就不問問在下六姐為何不滿?」

    宮淅輕嘆道:「多半是因為在下家道中落吧?」

    沈栗的六嬸宮氏與沈沃成婚時,宮家乃是侍郎府第,可惜,宮家老太爺和大爺相繼去世,宮家頓時沒落下來,如今只有宮淅的小叔在外一任知府,國都裡早沒宮家這一號了。

    沈栗笑道:「六姐到沒嫌棄貴府門第如何,卻是嫌棄浦和兄本人似乎,嗯,前程不明。」

    叫沈栗一說,沈丹舒的心氣高就不是嫌貧愛富,而是嫌宮淅沒出息了。

    若是旁人,聽到女方看不起自己,說不定立時就惱了,然而沈栗卻篤定這宮淅十有八九不會。

    沈栗在這人眼中看到的是熊熊野心。

    以宮淅的身份來聘沈丹舒,確實有高攀之嫌,然而宮淅仍然堅持求娶,說明他心裡未嘗沒摻雜這個主意,既然如此,沈丹舒的嫌棄應該在他的預料之中,並且反而會激起他的好勝之心。

    果然宮淅聽說沈丹舒並未嫌棄宮家門第,反而放鬆笑道:「要是沈六姑娘擔心在下日後沒出息,不妨,還請待今年鄉試之後再看。」

    沈栗輕笑道:「浦和兄有這個心氣是好的,婚事既已經祖母和家父拍板,無論浦和兄登第與否,沈家都不會悔婚的。會受浦和兄鄉試影響的,大約只是六姐對浦和兄的看法了。」

    宮淅傲然道:「無妨,請六姑娘拭目以待。」

    沈栗點頭道:「如此就好。不過,我這六姐性格稍顯倔強,浦和兄若心有芥蒂,不妨趁早言明,若是成親之後又起齷蹉……」

    宮淅仔細看了看沈栗,輕笑道:「久聞栗賢弟聰敏細緻,果然如此。賢弟不是可以輕易糊弄的人,在下就直說了吧。聘娶貴府六姑娘,在下的確是有走捷徑的心!既然如此,在下心裡早有準備,日後只要六姑娘不太出格,在下一家人都不會多話的。「

    沈栗似笑非笑道:「但願浦和兄日後出息了,不要翻臉不認人就好。」

    宮淅鄭重道:「賢弟放心,在下雖愛取巧些,卻也不是沒底線的。」

    宮淅回家果見小姑宮氏來勸宮淅母親朱氏放棄這門婚事:「不像樣,跑到正院去大吵大鬧,這閨女向來尖酸,娶她進門那還了得。拼著我在老太太面前沒臉,也不能教浦和娶那丫頭!」

    朱氏問兒子:「你姑姑不叫娶,說是今天那姑娘鬧著不嫁咱們家。」

    宮淅點頭道:「沈家七少爺今日找我來著。」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4 11:55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9-14 11:58 PM 編輯

第八十二章 東宮失火

    朱氏緊張道:「怎麼說?」

    宮淅笑道:「沈家並未有退婚之意。」

    朱氏鬆口氣,拍手道:「這就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於沈六姑娘,那是不知道我家兒子多優秀,等嫁過來後就好了。」

    宮氏氣道:「合著我剛才白說了?那丫頭不宜娶!」

    宮淅搖頭道:「姑姑是長在侯門府第,眼光高了。可咱們宮家可不是以前的宮家了。」

    後又有誠肯道:「如今咱家說是書香門第,其實不過破落戶罷了。叔父雖是一任知府,在禮賢侯府面前又算什麼呢?何況叔父也有自己的兒子。人家姑娘看不上我,也是人之常情。」

    宮氏喃喃道:「你太過菲薄了,再說,那丫頭的脾氣……」

    朱氏乾脆道:「能取上沈侯的女兒,她就是想要做佛,咱們家也把她供起來!」

    宮氏無力道:「你們娘倆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多言了,只望嫂子日後不要後悔才好——等那丫頭進門再後悔,她弟弟可不是好惹的。」

    宮氏不忿沈栗替沈丹舒在侄子面前轉圜,顏氏也悄悄埋怨兒子:「管那個閒事做什麼?還和郡主的人嗆起來!」

    沈栗無奈道:「兒子哪是愛管閒事的人!姨娘是沒見六姐當時的樣兒——她要真在正房出什麼事,咱們府和晉王府就尷尬了。再者,六姐下面就是八妹妹和十妹妹,萬一六姐壞了名聲連帶了她們怎麼辦?」

    八姑娘和十姑娘都是顏氏所出,這麼說沈栗還真不能不管。

    顏氏嘆道:「可快點讓六姐兒出門子吧,叫她禍害別家去。」

    好容易沈家的後院安生了,東宮的後院又著了火。

    是真的著了火。

    「什麼?」沈栗驚道。

    沈栗半夜叫沈淳從被窩裡剷起來,邊穿衣裳邊跑。

    沈淳臉黑似墨:「說是太子寢居著了,呸!」

    沈栗出了門才緩過來:「這時候叫我一個伴讀去有什麼用?」

    沈淳道:「太子叫傳你的。」

    為著東宮這把火,宮裡大半夜開了宮門,半個景陽都驚動了。

    沈栗到時,郁辰正跪在東宮大殿中,太子陰沉著臉,靜坐不語。

    剛要請安,太監雅臨深一腳淺一腳奔入正殿哭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動了胎氣,這可怎麼辦啊!」

    太子猛然站起:「去請太醫,快去請太醫!」

    沈栗道:「太子妃殿下怕是受了驚,太子親去看看才是。」

    太子這才發現沈栗到了,一邊向外走一邊囑咐道:「你先聽聽情況,一會兒吾回來再說。」

    沈栗恭聲應了,環視一圈,見太子把身邊幾個得用的,不管是伴讀,謀士都召了來。

    沈栗悄聲問霍霜:「怎麼回事?」

    再過段時間,霍霜就要娶沈栗的姐姐了,兩人自然聯繫的更緊密。

    霍霜道:「這事蹊蹺,太子寢居忽然著了火,這也罷了,可巧昨日偏是皇后生辰,有人說——」

    霍霜左右看了看,附耳道:「說是皇后與東宮失德,蒼天不佑!」

    沈栗就皺了眉。

    「什麼人說的?」沈栗追問。

    霍霜道:「聽說是個小內監,還他娘是在東宮伺候的!」

    「人呢?還活著嗎?」沈栗問。

    霍霜哼道:「說完就撞死了!真乾脆,看來是下了狠心!」

    說著,霍霜瞄了一眼跪著的郁辰:「郁辰也是倒霉,今晚那邊正好他當值,嘿,著火的時候他不知道,那小內監要死他又沒攔住!」

    沈栗卻不忙著關心郁辰,太子不在,再者事情還未明朗,想求情也不能這時候。

    沈栗仍是追著問:「那太監既是東宮的人,他老家在哪東宮該是有數的,可去著人尋了?」

    「哎呀!」霍霜狠狠捶頭道:「怎麼竟把這個忘了,雅臨應該知道,快!」

    霍霜指著一個內監道:「去找雅臨,快點!」

    沈栗輕嘆道:「霍兄不用急,其實多半是找不到的。」

    霍霜點頭道:「能讓那小內監捨命,八成他家人都在人家手裡了。可如今此事毫無線索,死馬當活馬醫吧。」

    沈栗點頭,忽然頓了頓,覺出有些不對:「霍兄,東宮失了火,皇上怎麼說?沒……沒見皇上過來看看?」

    最起碼也得派個人過來瞭解瞭解情況啊。

    霍霜道:「皇上還不知道呢。」

    「什麼?」沈栗驚道:「這麼大的事皇上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霍霜惱道:「昨日皇后生辰,皇上多飲了幾杯,這會兒睡得正香,恰巧這兩日驪珠公公有些風寒,換了尚衣監總管皮良到皇上跟前伺候,這老頑固偏不許人驚動皇上!」

    沈栗頓覺毛骨悚然道:「那宮門是誰下令開的?」

    「皇后娘娘啊,」霍霜莫名其妙道:「怎麼了?」

    還怎麼了?要死了!

    沈栗跺腳道:「禍事臨頭了,快去請太子殿下,快去!快去呀!」

    霍霜仍不解其意,但見沈栗聲色俱厲,連忙喊內監去請。

    太子急匆匆趕來道:「出了何事?」

    沈栗劈頭道:「來不及了,殿下,夜裡東宮失火,殿下受了傷……」

    太子道:「吾並未受傷。」

    沈栗顫聲道:「屬下冒犯,殿下必須受傷!」

    太子大惑不解道:「這是為何?」

    沈栗壓低聲音急道:「雖然不知殿下到底為何決定開了宮門,宮門又是怎麼就順利開了,不管怎樣,陛下沉睡之中,宮門竟然按照皇后和殿下的意思開了啊殿下!」

    皇帝不知道的情況下,皇后和太子母子竟然下令開了宮門,而宮門還就開了,這……這是要造反逼宮的節奏啊!

    找死!今天進了東宮的人誰也跑不了!

    太子覺得自己的心臟忽然停了一瞬,半晌才狠抽了一口氣,恢復了呼吸。

    「雅臨,」太子厲聲道:「雅臨!快去取火把來!快!」

    天色微亮,騰驤左衛、騰驤右衛加上緇衣衛包圍了東宮,邵英親自提著刀踹了東宮的門。

    然而邵英並未在東宮發現任何抵抗之人,東宮侍衛莫名其妙地看著闖進來的軍士。

    邵英心里納悶,大步向東宮內走去,緇衣衛指揮使蒼明智和尚衣監總管皮良帶著人緊緊護衛。

    到了正殿,邵英看見沈栗等人,怒道:「沈栗,霍霜!你們為何在此?」

    沈栗等人連忙大禮參拜,沈栗道:「皇上,昨夜東宮失火,太子受了重傷,因見不到陛下,太醫也遲遲不到,皇后娘娘派人叫學生等人來東宮看護太子殿下。」

    邵英驚道:「什麼?太子竟然受了傷?」

    沈栗抬頭莫名道:「皇上竟不知麼?那皇上此來是……」

    朕是來捉拿意欲逼宮的太子啊。邵英瞥了皮良一眼。

    皮良道:「皇上莫要中了計,昨夜皇后與太子詐開宮門,意欲逼宮……」

    沈栗大驚道:「這是怎麼回事?皇上,太子傷重欲死,皇后娘娘要見陛下竟被人攔住,又請不來御醫,無奈才下令開宮門宣吾等進宮,如今太子殿下還未得到醫治呢,只胡亂用些臣等隨身帶的傷藥。皇上可見過憑著幾個東宮屬臣就能逼宮的?再者東宮侍衛也都是皇上安排的,怎麼可能聽太子的號令去逼宮?滑天下之大稽!」

    邵英一腔怒火叫沈栗一問竟壓下來些,再者如今東宮並未有抵抗姿態,聽說太子傷重,決定先去看看兒子。

    太子真的受了重傷!後背連臀部都給燒的一塌糊塗,都有些肉味了。

    邵英見兒子都昏迷了,大怒:「皮良!」

    皮良腿一軟跪下哭道:「陛下,奴才不知是怎麼回事啊。」

    邵英大怒道:「不知道?不是你信誓旦旦地說太子逼宮嗎?朕問你,太子都這樣了,他怎麼逼宮?嗯?」

    皮良哆嗦著嘴唇道:「不可能啊,太子昨夜明明還親自去請陛下來著,沒見有傷啊。」

    邵英立時問道:「太子去找過我?你先前怎麼沒說?」

    沈栗接口道:「東宮失火後有個小內監嚷著什麼『皇后與太子失德,蒼天不佑』,太子覺得異常,執意撐著病體去求見陛下——因傷在背後,太子又硬撐著,所以看不出來——只是不知為何皮公公執意攔著不讓太子見陛下,太子無法,只好回來。

    哪知殿下回來後就不支倒地,皇后娘娘又去求見陛下,還是見不到,請御醫也請不來,皇后娘娘實在無法,只好叫人開宮門宣學生等人——其實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不知為何宮門就輕易能開了,聽說也是皮公公給娘娘出的主意呢,說是一準兒能開。」

    皮良:「……不是,陛下,奴才沒說啊。」

    沈栗道:「沒說太子和皇后娘娘曾去求見陛下?」

    皮良急道:「不是……」

    沈栗搶白道:「那就是說過?可陛下剛剛不是還質問你為何不曾提到此事麼?陛下冤枉了你?」

    邵英狠狠看著皮良,厲聲道:「蒼明智,你去,和驪珠一起查,昨夜太子和皇后到底有沒有去找過朕!」

    沈栗提醒道:「陛下,燒傷不易治,太子的傷可不能再拖了。」

    邵英忙道:「快去宣太醫,快些!」

    沈栗道:「皇上,太子妃也動了胎氣,有些不好,也未宣得太醫,說也奇了,皇后和太子派出去宣太醫的人竟都未見回來。」

    邵英大怒道:「哪個御醫敢不聽宣,給朕宰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01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9-15 12:03 AM 編輯

第八十三章 滯留

    昨夜太子妃受驚,太子的確宣了太醫,而確實沒有太醫應召而來。

    不但太醫沒來,東宮失火,內監亂語,太子見不到皇帝,當時急的連伴讀和所謂謀士都找來了,能沒找太子太傅、當朝閣老、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嗎?

    錢博彥也沒來!

    昨夜宮門大開,景陽城裡亂紛紛,錢博彥走到半路,覺出事情有些不對勁,他又回去了!

    到底是在官場上博弈一輩子的老狐狸了,趨利避害成了本能。

    不光他覺出不對勁,沈淳前腳打發兒子出門,後腳就覺出不好,可惜來不及了!

    沈栗是心眼多,但他到底沒經過宮廷政治的洗禮,直到入了東宮才發現勢頭不好,萬幸邵英是真有些醉了——他要是醉的不厲害,也不會對太子和皇后去尋他一無所知——皮良到早上才叫起他,再待到邵英下令圍了東宮,部署景陽兵力,才帶人到東宮來興師問罪,這段時間給了太子和沈栗一些動作的機會。

    沈栗現在能做的,就是引導皇帝去查清疑點。

    東宮的人現在都是嫌疑犯,想自己去查事情真相是不可能的,不如索性要皇帝去查。

    皇帝不知道皇后和太子去尋過他,這是疑點;東宮除了昨夜死了的內監,去宣太醫的人也沒回來,這人到哪兒去了,也是疑點。

    太醫院是沒見到這個人,還是見到了這個人但沒應召呢?

    昨夜景陽城內風頭不對,太子有造反的嫌疑,不應太子宣召是明智之舉,然而隨著太子傷勢揭開,這不應召就成了大錯!

    朕的兒子傷重欲死,找誰誰不來,要你們何用?

    太醫院院首張茂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太醫院並未見到東宮的人,壓根不知道太子妃受驚之事,更不知道太子殿下受了傷!

    邵英沉默半晌,道:「交給緇衣衛去查,先救太子!張茂,朕不管你說的真話假話,太子若有不測,你就殉葬吧。」

    未幾,太子高燒起來。

    邵英原本還疑心太子是在用苦肉計,現下卻相信這個兒子是真的無辜了。這時候可沒有什麼高效的消炎藥,燒傷一發熱,一隻腳就踏進了鬼門關了。什麼苦肉計能用命來賭?萬一真死了呢?

    張茂嚇得直哆嗦,不光是他,整個太醫院都害怕,太子真有個三長兩短,誰知道皇上會怎麼發瘋!

    沈栗人前鎮定,背著人手也發抖,太子「受傷」是他給的主意,這是東宮眾人沒有退路拿來搏命的辦法,太子身上的燒傷半點不假,要是真出了紕漏,簡直不可想像。

    霍霜背著人悄聲問:「你怎麼就敢出這個主意?萬一……」

    沈栗沉聲道:「沒有萬一,太子如今要不是傷著,早進天牢了,咱們這些伴讀誰也跑不了,謀反的罪名坐實了,是要誅九族的!」

    這也是東宮明明這麼多人知情卻不露半點口風的原因,能到東宮伴讀、行走的人都是所謂身家清白,有根有底的人,其中大多數的父兄都在朝為官,高門顯第,誰背後不是一大家子人呢,誅九族可不是承擔得起的後果。

    凡是昨夜在東宮露了面的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必須眾口一詞,太子是失火時燒傷的,眾人是為了照料太子才半夜奔赴東宮的。

    霍霜恨道:「叫我知道是誰下了黑手,必然死不甘休!」

    沈栗不語,這樁事已經可以說是宮廷政變了,如沈栗、霍霜之輩不過是其中的小蝦米,將來就是真相大白了,也輪不到他們處置誰。

    邵英宣佈今日罷朝,整個景陽都戒嚴了,府軍前衛進了城,戍守宮廷。

    沈栗等人被拘在東宮正殿,上個廁所都有人跟著。

    霍霜鬱鬱道:「怕是公主府都被圍起來了。」

    沈栗低聲道:「誰家也跑不了,這會兒不是講情面的時候,做好被『大義滅親』的準備吧。」

    眾人聽了,心下都顫了顫。

    要是東宮的罪名坐實了,這些人能被家族「大義滅親」還是好的,說明起碼家族還有大義滅親的資格,敗落兩三代還有延續和起復的機會,就怕皇帝來個誅族,從此把這些家族從世上抹去。

    終於,緇衣衛傳來了好消息,經查證,皇后和太子昨夜的確去找過皇帝,雖然這並不能證明皇后母子沒有謀反之心,但起碼說明皮良沒說實話,或者說,皮良壓著一眾太監宮女向皇帝隱瞞了一些事實。

    霍霜奇道:「他還以為可以一手遮天了?能壓得住這些人一時,還能壓得住一世?」

    沈栗笑而不語。

    雅臨道:「哎呦霍大爺,這誣陷我們小爺的陰謀要是得逞了,皮總管可就是我們內監的頭一號了,宮裡悄聲無息地死幾個人連水花都濺不起來。」

    皮良在關押中有尋死的意圖,可惜,看守他的緇衣衛比郁辰有經驗多了,郁辰沒能阻止造謠言的小內監去死,緇衣衛攔住了皮良。

    皮良嘴硬,咬死了不是他給皇后出主意開宮門的,邵英下令,昨夜守宮門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部下獄。

    邵英道:「我只給三十個名額,只有三十個人可以從獄裡走出來,想疑罪相隱的就都死吧。」

    邵英這是要守衛們互相揭發,駐守宮門的有多少人那,只有三十個人可以活,為了能活下去,互相連褻衣都揭出來。

    又過了一會兒,緇衣衛又報:發現了東宮派去太醫院的內監,在靠近太醫院的一處水井裡,人早硬了。這水井很窄,只容一個水桶上下,不存在失足掉進去的可能,這人是被人大頭朝下塞進去的。

    沈栗稍稍鬆了口氣,雖然這仍不能替東宮證明什麼,但對太子來說也是個好消息——其實這人是為了太子妃請太醫去的,可如今正好說是為了太子燒傷去的,證明太子的確向太醫院求救過,太子總不會派人去太醫院找人幫著他逼宮吧?

    霍霜疑道:「去請伴讀的人都沒事,怎麼去請太醫的人卻死了呢。」

    沈栗道:「因為對方不需要太醫出場。他們放伴讀進入東宮,是為了把太子謀反的罪名坐實,而我們這些伴讀都是太子的人,正好一網打盡。而太醫入宮則會在太醫院留下醫案,這會使他們的計策出現紕漏,誰在謀反時還顧得上找太醫呢?」

    雅臨鬱鬱道:「奴才不懂這些個,奴才就想知道,他們怎麼不許奴才去伺候小爺呢?那些人笨手笨腳的,怎麼知道小爺的要求呢,奴才一想到小爺如今傷的……傷的……」

    雅臨說著,竟流下淚來。

    太子身上的傷還是雅臨下的手,雖是太子逼他,雅臨也內疚不已,尤其現在又傳來太子高燒的消息。雅臨心裡後悔當時聽了太子的,其實當時照雅臨的意思太子身上見個傷就可以了,但太子堅持必須是重傷,越重越好。

    雅臨是打小伺候太子的,親手把太子從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兒伺候到如今,心裡知道自己是奴才,感情上卻把太子當做唯一的親人。

    看到如今太子遭這個罪,心裡又是恨那不知躲在哪暗中設局的人,又是恨自己,怎麼當時小爺和皇后娘娘決定開宮門的時候自己就沒攔著呢?要是自己當時看出皮良的「建議」沒安好心,那還會有這麼多的事?

    想著,雅臨又去看沈栗,心道當時東宮眾人都被失火和小內監的謠言唬住了,只有沈栗看出了其中蹊蹺,要不是他,太子還不知道怎麼樣呢,若是能過去這個難關,以後要勸小爺多聽沈栗的意見。

    沈栗見雅臨盯著他,以為雅臨還是想去照顧太子,無奈道:「雅臨公公,如今局勢未明,東宮所有人都在懷疑範圍內,為了保證太子殿下的安全,我們這些人是不能接觸殿下的,你放心,如今伺候殿下的都是皇上特意挑的,可能不太得用,但絕對可靠。」

    雅臨眼淚汪汪道:「奴才省的了,沈七公子,你說,咱們小爺不會有事吧?」

    沈栗長嘆一聲「如今咱們是盡了人事,剩下的聽天命吧。」

    眾人沉默。

    到了中午,眾人竟還得了頓飯吃,一個太子後來在棋院裡挑出來的,叫夏興的「謀士」喜道:「竟還給我們準備了飯食,嘿嘿,看來局勢是朝著我們有利的方向發展了。」

    眾人聽了都有些高興,紛紛落座,從昨夜到現在,眾人滴水未沾,又都擔驚受怕,身體弱些的早支撐不住了,不過硬挺罷了,如今得了些「利好」消息,稍微放下心,先用些再說。

    沈栗見雅臨仍悶悶不樂,不思飲食,勸道:「多少用些,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用你,到時候餓壞了,反而出不上力。」

    雅臨含淚道:「也不知我們小爺醒了沒有,可能進些飯食?奴才想到小爺仍在受苦,就吃不下。」

    霍霜怒道:「我就不愛看你們內監哭唧唧的,還以為自己是宮女了?太子殿下有難,你不說振作精神想法子,偏學女人哭天喊地,能頂什麼用!」

    霍霜算是太子的表親,訓斥雅臨倒也勉強稱得上有資格。

    雅臨雖是太子身邊總管,有些傲氣,他如今心思正亂,聽了霍霜訓斥,不禁怒道:「奴才哭不哭關霍大爺什麼事?霍大爺餓了只管吃去,休要教訓奴才!」

    霍霜大怒,和雅臨你一句我一句吵起來。

    沈栗哭笑不得,這兩人怎麼就吵起來了?只好上前勸架。

    其餘人要麼和霍霜他們不熟,要麼根本看不起雅臨一個太監,加上心情不好,也沒心思勸架,都躲得遠遠的先吃著。

    沈栗三人沒想到,就耽誤這麼一會兒工夫,竟救了三人一命!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06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9-15 12:07 AM 編輯

第八十四章 掐架有理

    霍霜和雅臨掐架,與其說是真怒,不如說是藉著相互排揎來緩解情緒。沈栗略勸幾句,也就好了。

    兩人又對付了幾句,方訕訕然在沈栗的引導下各自去尋飯食。

    別說,送來的飯食還真是不錯,有魚有肉,竟然還有酒。

    霍霜讚道:「較之昨日皇后娘娘的壽宴上還好吃。」

    夏興湊過來搭話道:「霍兄是公主後人,自然不同,我等哪有資格見識皇后的壽宴。來,大家喝些酒。」

    雅臨搖手示意不要,接道:「宮宴都是提前準備好了的,等端上去時都涼了,其實只是好看而已。」

    霍霜點頭道:「華而不實,貴而不惠,指著宮宴別想吃飽。還比不上這樣的份兒飯呢。」

    幾個人正說的熱鬧,就聽旁邊有叫苦聲。

    沈栗轉目看去,見眾人捂著肚子紛紛倒地,從口鼻眼目中流出細細血線。

    沈栗第一個反應就是壓著喉嚨給自己催吐。

    雅臨驚叫:「這是砒霜,奴才以前見過被砒霜毒死的人。」

    沈栗厲聲道:「費什麼話!還不把吃的吐出來!」

    霍霜與夏興早學著沈栗去吐了。

    方才有人倒下去時,就有看守的緇衣衛見勢不妙跑出去叫人了,等緇衣衛指揮使蒼明智跑進來時,只見正殿裡躺了一地奄奄一息面色青紫的,還有四個吐得翻江倒海的。

    沈栗吐得胃痛,自忖胃裡怕是再沒東西了,叫到:「大人,這裡需要溫鹽水,綠豆湯、牛奶、雞蛋清還有郎中,多多益善!」

    雅臨哭道:「祖宗,都要死了,你怎麼還顧著吃啊。」

    蒼明智抽了抽嘴角:「這他娘是用來解毒的,來人,還不快去找!」

    雅臨哭道:「小爺啊,奴才要去了,嗚嗚,奴才先去求閻王老爺,請他老人家一定保佑你,千萬不可勾您的魂嗚嗚……」

    沈栗頭痛道:「雅臨公公,您可別哭了,情緒越激動毒藥發作的越快,您鎮靜些。」

    夏興扯著一個緇衣衛道:「這位大人,在下有六百兩銀子藏在家中後院第四棵楊樹上的樹洞裡,妻兒俱不知,在下要是萬一死了,您可千萬給我妻兒捎句話,嗯,分您二百……不,三百兩!咱們兩家對半分!」

    蒼明智噴笑道:「啊也,今兒見識到了,聶二一,你快應了他吧!」

    說著話,東西都上來了。

    沈栗先領著幾人試著喝鹽水催吐,吐了幾遍,邵英領著太醫趕來。

    邵英放在太子身邊的伴讀出身都不一般。這些人要是參與了謀反,自然是殺了沒商量。但如今事態不明,這些人可能是被冤枉的,可不能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霍霜見到邵英,含淚問道:「萬歲,可是您下令要鴆殺我等嗎?臣下真的是冤枉的!」

    邵英怒道:「朕要殺人還用偷偷摸摸下毒嗎?直接賜你們鴆酒不就得了!太醫呢,手腳快些!」

    兩個太醫看了一圈,回來道:「萬歲,躺下的都來不及了,只有這四位催吐的及時,如今還有救。」

    邵英怒道:「那還不快救!費什麼話!」

    雅臨聽得一句「還有救」,不覺鬆了口氣,沈栗心下卻仍然沉重:砒霜之毒不是解了就能立時跟沒事人一樣,東宮這件事自己怕是不可能一直跟進了;再者,太子的心腹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一時半會又上哪兒補上得力的人呢,能做事的人可不是上街隨便拽一個就行的。

    想著想著,沈栗漸漸陷入昏迷。

    邵英氣急敗壞,到底還是死得多,就回來的少,如果太子真的沒有逼宮,這些伴讀可就都是無辜身死,邵英也不好意思給大臣交代:抱歉啊,你們家小孩在被朕圈在東宮是不幸被毒死了,朕的人沒看住。

    啊呸!

    邵英怒道:「蒼明智!今天有人能在東宮下毒,明天朕是不是也要被毒死?昨夜宮門輕易打開,明天朕的腦袋還能不能放在脖子上!」

    蒼明智跪倒:「臣罪該萬死!」

    邵英怒道:「你別跟顧臨城學,朕放他在順天府和稀泥,可不想緇衣衛也學他和稀泥!」

    蒼明智心下一沉,大聲道:「微臣不敢,微臣願向陛下立下軍令狀,十日之內,必定水落石出!」

    邵英陰著臉道:「五日,朕和太子都等不得太久,五日之內,景陽全城戒嚴,宮內宮外,任憑你查,你要按時給朕一個交代,不然朕就換一個指揮使。」

    蒼明智叩首道:「臣領旨!」

    聶二一跟著退出來,輕聲道:「大人為何要立下軍令狀,萬一破不了案子,可是要掉腦袋的呀。」

    蒼明智苦笑道:「身為緇衣衛指揮使,昨夜宮門打開我不知道,今天又讓人在眼皮子底下中毒身亡,一個失職是跑不了的。」

    聶二一道:「那也不必……」

    蒼明智搖頭道:「東宮伴讀家世都不一般,這些人死了總要有個說法,能破了案,自然有人為此負責,不能破案,我就是交代。」

    沈栗醒來時聽見雅臨的聲音:「哎呦謝天謝地,總算醒了。」

    沈栗迷迷糊糊道:「太子殿下可安好?」

    雅臨道:「好好,小爺他已經清醒了。」

    沈栗費力要坐起,雅臨趕緊上來扶著他:「沈七公子可是餓了,奴才叫人溫著小米粥呢,你這幾日只用了些米湯,快喝些粥吧。」

    沈栗無力道:「看公公面色輕鬆,可是有好消息了?」

    雅臨喜道:「有,有,兩日前萬歲爺就查明了,有宮女聽見了皮良引誘皇后開宮門的話,還有宮門守衛,他們揭發那夜看守宮門的將領和皮良有親,兩人過從甚密,出事前兩天還見過面呢。

    再有,萬歲爺還查明了,東宮那夜的侍衛們並無異動,開宮門時郁辰還領著當值的人在東宮跪著呢,應召的伴讀們也都是獨自一人,家中也都沒什麼準備,萬歲爺說——」

    雅臨擺了個架勢,學著邵英語氣道:「朕親手教出來的太子,不會蠢到這樣就逼宮,這比他真的造了老子的反還讓人不可接受!」

    沈栗笑道:「公公學的真是像。」

    雅臨不好意思道:「奴才高興過頭了。」

    沈栗搖頭道:「大難之後,怎麼高興都不過頭。」

    雅臨邊笑便盛了碗粥道:「先墊吧點兒。」

    沈栗謝道:「勞公公親自動手。」

    「應該的,要不是」雅臨低聲道:「要不是那天您見機得快,這回咱們的腦袋都掛城頭了。」

    沈栗也悄聲道:「也是殿下對自己狠得下心,壯士斷腕也不過如此了。「

    雅臨嘆道:「為什麼小爺一定要受傷呢?」

    沈栗苦笑道:「皇上來時的架勢你看到沒?誰知道皇上在聽說太子逼宮的盛怒之中,能幹出什麼來?只有我們先證明太子殿下沒有能力,起碼他本人是沒有能力逼宮的,皇上才肯聽說咱們辯白,果然,皇上見太子已經傷重無法行動,才冷靜下來,派人去核實情況。不然,咱們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會有。」

    雅臨嘆道:「不知到底是誰陷害咱們小爺,早晚叫他受千刀萬剮之苦。」

    沈栗皺眉道:「怎麼,不是說查清了麼?竟然還沒找到罪魁禍首嗎?」

    「只查明了咱們小爺確實沒有行逼宮之舉,到底是什麼人下手還沒查清。」雅臨道。

    沈栗沉默,思量一會兒又問:「殿下如今怎樣了?」

    雅臨知道沈栗是想見太子商量事情,搖頭道:「萬歲爺給接到乾清宮去了,說是東宮差點把太子燒死,可見伺候的人都靠不住,要一個個篦過,什麼時候東宮乾淨了,什麼時候才讓太子回來。」

    沈栗點頭道:「這也好,東宮能燒起這把火,肯定是有沙子了。」

    雅臨白著臉道:「如今東宮不少人都『消失』了,緇衣衛叫出去一個就沒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輪到奴才。」

    沈栗心下道若不是還要從這些人身上找線索,皇上未必有耐心等著一個個的審查,直接都拉出去「清理」了才是常規選擇,難怪雅臨害怕。

    沈栗安慰道:「公公是打小伺候太子殿下的,您要想下手,機會可多了,緇衣衛不會找您的麻煩。」

    雅臨道:「可奴才見不到小爺,心裡頭沒底。」

    沈栗道:「太子不在東宮,這裡一應事務都要依靠您,公公可要照看好了。」

    雅臨點頭道:「奴才明白,裡外都叫人守嚴實了,保管少不了東西,也肯定多不了東西。」

    「公公果然睿智。」沈栗讚道。

    雅臨即使憂心忡忡也不禁高興:「沈七公子謬讚了,這是奴才的本分。」

    「栗賢弟,你醒了?」

    沈栗轉頭去看,原來是霍霜興沖沖進來:「可算醒了,嘿,你醒的是最晚的,那天我和雅臨忙著拌嘴,沒吃幾口,中毒最輕,你多吃了兩口,結果多睡了一天!」

    沈栗笑道:「看來兩位這場架沒白吵。」

    雅臨道:「要不說奴才平時脾性好著呢,那天不知怎麼就看霍大爺不順眼,可見是天意。」

    霍霜一撇嘴,心道天意個屁,那天是老子麻爪了,進退失了分寸,和你一個娘兮兮愛哭太監掐架真是掉價。

    沈栗笑問:「怎麼不見夏興兄?他吃的比在下還多,如今可脫了危險?」

    霍霜與雅臨對視一眼,道:「他倒是醒的比你還早,不過他被緇衣衛抓去了。」

    「什麼?」沈栗驚道:「怎麼竟抓了他?為什麼?」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09 AM

第八十五章 東風無力

    一桶冷水潑下,夏興迷迷糊糊搖搖頭,清醒了些。

    一柄鞭子桿伸過來,挑起他的下顎:「怎麼?還不肯說?」

    夏興有氣無力地努力看去,水滴流下來模糊了雙眼,藉著陰暗牢獄中火把散發出的跳躍微光,認出蒼明智嚴肅的臉。

    「大人與其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夏興努力擠出個僵硬的笑容:「不如去找找真正有用的線索。在下確實什麼也不知道。」

    蒼明智背著手繞著他轉了一圈,輕笑道:「本官執掌緇衣衛十幾年了,碰上的罪犯不知凡幾,你也算嘴硬的了。」

    夏興苦笑道:「非是在下嘴硬,實是無話可說。」

    蒼明智道:「不,你有話說,到了我緇衣衛屬,你一定要說出什麼才是。」

    沈栗望著窗外的桃樹發呆。這種桃樹結的果子又酸又澀,並不美味,但開出的桃花卻燦爛非常,深得太子喜愛,故而遍植東宮。

    「那些內監宮女不知當時正殿裡詳細情況,夏興卻是知道的,萬一他頂不住,說出太子『受傷』的實情,事情就真的無法挽回了。」沈栗喃喃道。

    霍霜苦笑道:「緇衣衛要拿人,誰攔得住?」

    「總要要有個理由吧?」沈栗道:「夏興兄家世雖然不高,但他畢竟是太子門人。」

    「蒼大人說夏公子明明是先吃飯的,醒得卻早,可見中毒比後來用飯的沈七公子還輕,必是事先知道飯裡有毒。」雅臨道。

    「這算什麼理由?」沈栗愕然道:「咱們四個活下來的,數學生年紀最輕,體質不如盛年之人,自然醒來的晚些。再者,學生吃的也急。不過多吃一口少吃一口的區別,這也算疑點?」

    霍霜苦笑道:「皇上令緇衣衛五日之內必須拿出個結果來,如今已是第四天,緇衣衛卻基本沒什麼收穫,現在只要有半點疑惑之處,都會抓人。」

    正說著,忽聽遠處傳來吵鬧聲,隨即很快被壓了下去。

    沈栗疑惑地看向霍霜,霍霜苦笑道:「這肯定又是在抓人去緇衣衛。」

    雅臨哼道:「越來越不靠譜,從抓了夏公子開始,緇衣衛就沒完沒了地從東宮抓人。」

    沈栗皺眉道:「那日的事內監宮女們都不知詳細情況,抓他們有什麼用。」

    「可不是,」雅臨道:「奴才也曾想去求見咱們小爺,請小爺發句話,結果連東宮的門也出不去。」

    沈栗鬱鬱搖頭:「緇衣衛既然是奉旨勘察,就是太子殿下也沒理由攔著。其餘人不知實情倒不虞,關鍵還在夏興兄。」

    霍霜嘆道:「夏興能僥倖逃過砒霜之毒,倒不知是福是禍了。」

    夏興既然當時沒有在皇帝面前告發太子是自發燒傷的,自然不會是東宮裡的內奸,可惜,這卻無法作為理由在緇衣衛面前替他辯白。

    雅臨道:「夏公子是信得過的人,不會說出來的。」

    霍霜冷笑道:「難為公公竟在東宮做了總管,真是好見識,進了緇衣衛,神都頂不住,誰知道那小子會說出什麼來?「

    雅臨大怒道:「霍大爺,您幹嘛總和奴才抬槓?」

    霍霜:「呵呵。」

    雅臨:「……」

    兩人又掐起來。

    沈栗疲倦地向後靠在軟塌上,輕聲嘆道:「不對勁啊,不能這樣下去。」

    又一桶涼水潑下,夏興半晌才有了反應,嗆咳了兩聲,啞聲道:「大人,在下確實什麼也不知道。」

    蒼明智怒道:「你就會說這一句話嗎?」

    夏興費力抬頭,軟綿綿道:「唔,那,打死我也不說?」

    「……」蒼明智厲聲道:「給我繼續打。」

    獄卒道:「大人,不行了,估計這會兒子他痛過勁兒了,反而沒感覺。」

    「那就換個法子!總之,今天他一定得說。」蒼明智煩躁道。

    獄卒遲疑道:「大人,不能再給他用刑了,要出人命的。」

    蒼明智怒道:「你是要給他求情?」

    獄卒叫屈道:「大人說什麼話,小的都沒見過這人,能有什麼交情值得小的來駁大人的意思?只是這人實在受刑不過了,再打真的會死。」

    夏興到底是太子的人,沒有口供,白白打死了,也不好向東宮交代。

    蒼明智怒道:「這些子窮酸,這樣不經打,骨頭一個比一個硬!」

    思來想去,吩咐道:「那就叫他歇會,去,把他老婆孩子抓來。」

    一夜過去,緇衣衛忽然闖進東宮,抓捕沈栗、霍霜和雅臨三人。

    太子妃忽然盛裝朝服,撫著肚子帶人來到正殿。

    蒼明智:「……微臣參見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是南方美人,身材嬌小玲瓏,面龐白皙,說話帶著水鄉特有的婉轉韻味,語氣卻不怎麼好:「起吧,蒼大人這是想把東宮的人都帶到緇衣衛啊,不勞大人一趟趟跑了,本宮已經拾掇好了,一起去吧。」

    蒼明智忙道:「殿下誤會了……」

    「沒什麼誤會!」太子妃板著臉道:「蒼大人看看東宮還剩下幾個人?本宮連伺候的人都湊不齊了,索性都去緇衣衛,好歹能見著用順手的宮女嬤嬤!不然,難道要本宮自己打水掃地麼?」

    蒼明智:「……」

    雅臨哭道:「殿下,嗚嗚,都是奴才伺候不周,嗚嗚,讓殿下受委屈了。奴才萬死,辜負了咱們小爺的信任。」

    沈栗皺眉道:「太子妃殿下,前殿這樣亂,您怎麼能在這裡?無論如何,殿下都要好好保重自己和小皇孫。」

    太子妃挺著肚子道:「本宮就是帶著小皇孫來看看,緇衣衛是怎麼欺負我東宮的。」

    蒼明智道:「殿下,這幾人牽涉要案,在下不得不前來抓捕,還請殿下通融。」

    太子妃怒道:「蒼明智,你……」

    「太子妃殿下,」沈栗忽道:「看蒼大人的樣子,似乎是篤定學生三人必然涉案,證據確鑿。」

    沈栗目視太子妃道:「所以即使是太子妃殿下當面,他也不留情面。」

    這人肯定是覺得東宮已經無法對他產生威脅了,才敢如此頂撞您。

    太子妃臉上微微變色。

    蒼明智皺眉道:「微臣乃是秉公執法。」

    沈栗並不理他,只對太子妃道:「所以殿下在此與蒼大人爭執並無意義,殿下,東宮如今亂象叢生,殿下不如索性去尋陛下,請陛下另尋他處安置東宮女眷,總好過在此無人伺候您和您腹內的小皇孫。」

    您再爭辯也無法攔阻他抓走我們三人,當務之急,您還是保護好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為重,嗯,要是能在皇上面前爭取一下就更好了。

    太子妃深吸一口氣:「來人,我要去見父皇。」

    蒼明智道:「殿下……」

    太子妃厲聲道:「蒼明智,你想對我腹內的小皇子做什麼!」

    蒼明智:「……」

    我能做什麼!

    懷了孕的太子妃,危險級別高過母大蟲,誰碰誰死。

    太子妃要出東宮,誰也不敢攔。

    蒼明智氣急敗壞道:「把他們三人帶走,再有阻攔的,殺!」

    沈栗笑道:「蒼大人好似並不希望太子妃殿下去見皇上呢,為什麼?」

    蒼明智恨道:「本官希望沈七公子到了緇衣衛也能笑得如此暢快。」

    「蒼大人注意,請叫我騎都尉或承事郎,」沈栗笑道:「這很重要,在下是有品級的,到了緇衣衛屬,有些刑罰是不能用在學生身上的。」

    霍霜道:「在下乃玉琉公主之孫,身上也有皇家血脈,生下來就是有品級的。」

    「奴才是東宮總管,」雅臨忙道:「也是有品級的內官,大人不能隨意對奴才動刑。」

    蒼明智:「……」

    好想打死他們!怎麼辦?

    太子妃身著朝服大妝跑來尋太子,驪珠嚇了一跳,連跑帶顛進去稟告。

    太子這幾日被皇帝移到乾清宮保護起來,聽說媳婦兒跑來,心下知道東宮大約情況不好,立時去看皇帝。

    邵英皺起眉頭,叫驪珠:「快宣進來,她有身孕呢,不好好養著,亂跑什麼。」

    太子妃臉色蒼白,雙眼微紅。

    見過禮,邵英賜坐道:「你先前驚動胎氣,正該好好養著,怎麼想起來乾清宮?太子已經無恙,朕不是著人去告訴了麼?」

    太子也心疼道:「你不在東宮好好歇著,亂跑什麼?」

    太子妃道:「妾身也不想的,只是東宮如今無人伺候,緇衣衛又來回出入無間歇,姐們們說,無人伺候也就罷了,一時半會兒的,自己動手也就是了,只是來往陌生男子太多,瓜田李下的,怕有風言風語,故此妾身來找殿下商議,是不是請父皇母后另外給東宮女眷安排個地方安置。」

    太子妃說話倒是婉轉,半點兒沒提沈栗三人,反倒先說起移宮的事。

    「什麼?東宮無人伺候了?這是怎麼回事?」邵英奇道。

    太子瞳孔微縮,脫口道:「瓜田李下是什麼意思?」

    說完立時後悔,太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邵英瞄了一眼兒子,嘴角微微抽動。

    「父皇!」太子埋怨道。

    邵英咳了兩聲,板著臉對驪珠道:「剛才你們什麼也沒聽見。」

    驪珠欠身恭敬道:「是,奴才們剛才什麼也沒聽到。」

    太子:「……」

    忽然覺得父皇有點不靠譜怎麼辦?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10 AM

第八十六章 我有證據

    太子妃扯著帕子印了印眼角:「回父皇和殿下的話,咱們東宮的內監宮女差不多都讓緇衣衛抓走了,裡外只留下了幾十人,如今東宮都空了,這幾十人叫妾身大部分都分派去伺候兩個女兒了,她們畢竟是父皇的郡主,不能太寒酸,至於我們這些內命婦,暫時少些人手也無妨。「

    邵英:「……」

    太子妃挑著眼角偷看皇帝,又垂淚道:「只是姐妹們都很不安,緇衣衛們如今出入東宮都不用驗看腰牌了,為了抓人,女眷的處所也可以隨意出入,雖然朝廷兵士都紀律嚴明,可畢竟男女有別不是?故此妾身不得不來稟告父皇和殿下,是不是先讓女眷們挪挪,等什麼時候緇衣衛搜檢完了再回來?」

    為著緇衣衛抓人方便,太子得把家挪挪,給緇衣衛騰地方?

    太子大怒道:「雅臨呢,他是死的?沈栗、霍霜他們不是也在?總管太監是怎麼當的?還有東宮長史呢?不然,叫人去尋錢太傅!」

    邵英也皺眉道:「蒼明智是怎麼辦事的?緇衣衛果真如此放肆?」

    太子妃低頭道:「父皇和殿下還不知道呢,緇衣衛昨天把夏興帶走了,今天又氣勢洶洶把沈栗、霍表兄和雅臨都抓走了,長史和錢太傅……自打東宮出事就沒見人,東宮被緇衣衛守得緊緊的,隻言片語都稍不出來,妾身身為太子妃想要出來還差點被蒼大人攔住呢。」

    說著,太子妃捂著肚子抽抽搭搭垂淚道:「妾身懷著身孕,也不願出來招搖,只是妾身擔心再不尋個穩當的地方安置,怕是緇衣衛就要開始抓女眷了。」

    太子大怒道:「蒼明智安敢如此欺我!」

    說著,太子竟一氣從軟椅上滾下來。

    邵英與太子妃大驚失色。

    驪珠連忙招呼內監沖上前扶起:「哎呦我的小爺,您的傷可還沒好呢。」

    果然,驪珠把太子衣裳輕輕掀起,只見已經開始癒合的傷口又滲出血水來。

    邵英急道:「快宣御醫!你這孩子,急什麼!」

    太子悲憤道:「父皇若真疑心兒子,不妨給兒子個痛快的。兒子自幼蒙父皇厚愛得封太子,往來世人莫不遵從,今日怎能受此僚之辱!」

    邵英怒道:「說什麼胡話!朕除了是皇帝還是你爹,你就是真造了反,老子也不會故意叫人欺負自己兒子!驪珠,去把蒼明智叫來!」

    自打太子妃親自闖出東宮,蒼明智就知道皇帝必然宣他,倒也不意外。

    邵英怒道:「你是想讓緇衣衛把太子擠出東宮嗎?還把太子的伴讀都抓了?怎麼辦事的?」

    蒼明智跪在地上,抬頭瞄了一眼怒氣衝衝的太子,低頭道:「微臣有事需單獨啟奏陛下。」

    邵英怔了怔,還未搭話,太子先冷笑道:「吾知道你想跟父皇稟告什麼,無非是對吾不利的事情,沒關係,你直接說!吾聽著!」

    邵英道:「威兒!」

    太子紅著眼看著邵英道:「父皇,若是兒子真的有罪名,也該叫兒子親眼看著這位蒼大人拿出證據!也算叫吾死得明白!」

    「什麼死不死的!」邵英道:「你想聽就聽著吧。」

    太子朝著蒼明智冷笑道:「說吧,吾聽著呢。」

    蒼明智打袖口中抽出一份供詞道:「這是東宮一位門人叫做夏興的,他供出皇后娘娘與太子殿下確是蓄意謀反!沈栗幾人都涉案,故此今日微臣才又抓捕他三人。」

    邵英沉著臉,示意驪珠將供詞呈遞上來。

    仔仔細細看了半晌,邵英板著臉又伸手遞向太子道:「你看看。」

    蒼明智微微抬頭,順著眼角偷偷看去,只見太子蒼白著臉色盯著皇帝手中的供詞,喉結滾動,嚥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抖著手接過那張輕飄飄的紙。

    皇帝則緊緊盯著低頭閱讀的兒子。

    大殿裡一時寂然無聲。

    蒼明智低頭看著大殿地上鋪的金磚發呆,眼角輕輕扯動。

    太子仔細地,一個字一個字讀完了供詞,長吁一聲,看向蒼明智道:「還有呢?」

    蒼明智抬頭茫然道:「什麼?」

    「還有呢?」太子揚了揚手中供詞:「就這麼點兒?」

    您還嫌少了?

    「……沒了。」

    「沒了?」太子哼道:「就這一份供詞,短短幾百字,你就想向父皇證明吾要行逼宮之事?你說書呢?」

    蒼明智急道:「這人是殿下您的門人!」

    「沒錯,他是我的門人,」太子道:「那又如何,單憑一個門人的供詞,你就想扳倒一國太子?在你的心裡太子就這麼不值錢?」

    「夏興既然參與了謀反,為什麼又要下毒意圖毒死東宮伴讀呢?」太子問道:「你是用懷疑夏興對東宮不利的理由抓了他,然後又說他參與了東宮謀反而後供出了吾,那他到底是站哪邊的,總不能一邊支持吾謀反一邊又意圖謀害吾吧?他瘋了?」

    「他下毒是為了替殿下滅口!」蒼明智道。

    「然後以此來引起你的疑心,嗯?」太子輕笑道。

    「皇上,微臣……」

    「好了,」邵英道:「朕是要你查清事情真相,不是讓你亂抓人的!把太子的人放出來!」

    「可是皇上,臣確實有了線索!」蒼明智急道。

    邵英怒道:「什麼線索?太子謀反的線索?」

    蒼明智微微一滯,堅持道:「皇上,臣立下的軍令狀還有一天時間,明天,明天臣一定會拿到證據!」

    「讓他查!」太子道:「父皇,謀反不是小事,兒臣也不能讓此事糊糊塗涂的過去,然後背著一個糊塗罪名,兒臣要看看,他明天能拿出什麼證據!」

    邵英略微遲疑。

    「父皇,」太子道:「兒臣的東宮都快讓他抓空了,索性就叫他查下去!」

    太子盯著蒼明智道:「但願你明天能拿出些像樣的故事。」

    「微臣從不講故事。」蒼明智低頭道。

    邵英輕嘆道:「那就這麼辦吧。」

    這一夜,乾清宮燈火通明。

    皇帝在正殿坐了一宿,而太子則在偏殿裡發呆。

    這一夜,沈栗過得十分「精彩」。

    到了後半夜,沈栗自覺堅持不住,已到極限:「都說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果然沒錯。」

    蒼明智忙了大半宿,也很疲乏了,聞言輕聲道:「怎麼?沈七公子可是想通了?」

    沈栗仔細打量蒼明智充斥著血絲的雙眼,嘆氣道:「大人想要我說什麼?」

    蒼明智聽出沈栗語氣漸軟,心下大喜道:「本官要知道太子謀反的細節!」

    沈栗試探道:「怎麼?夏興他沒說麼?」

    蒼明智看了沈栗半晌,道:「這蠢貨知道的不多。」

    沈栗遲疑道:「夏興被太子殿下招攬不久,還不太得殿下的信任。」

    蒼明智似笑非笑道:「若論太子的心腹,沈七公子當屬頭一號了?」

    沈栗小心道:「這要看大人到底要知道多少了?」

    蒼明智道:「你想怎麼樣?」

    沈栗立時道:「學生要得到陛下的赦免!」

    蒼明智半晌不語。

    沈栗道:「學生手裡有證據!太子謀反的所有細節學生都知道!」

    「什麼?」蒼明智驚愕道:「太子謀反?」

    沈栗奇道:「怎麼了?大人抓學生審的不就是太子謀反麼?」

    蒼明智知道自己失言,掩飾道:「不,本官是說,你手上真有太子謀反的證據?」

    沈栗道:「有的有的,學生這不是怕將來兔死狗烹麼,只是也奇了,那夜並不是計劃起事的時間啊,太子殿下怎麼提前動手了?」

    蒼明智兩眼發亮,深吸一口氣,強自鎮靜道:「本官如何信你?」

    沈栗想了想道:「那夏興可說了太子的傷是怎麼來的麼?」

    蒼明智遲疑道:「難道不是被那個放火示警的小太監傷的嗎?」

    「放火示警?」沈栗道:「他說死的那個小內監是為了向外面警告太子要謀反的嗎?」

    「難道不是?」蒼明智疑道。

    「不是!」沈栗道:「夏興根本到不了太子跟前,並不知道所有細節,太子的傷並不是那內監傷的,而是……而是自己下令燒的!」

    「什麼?」蒼明智道:「這是真的?」

    「是真的,」沈栗道:「還是學生下的手!」

    「為什麼?」蒼明智追問,隨即恍然道:「苦肉計?」

    又疑惑道:「為什麼?」為什麼要來個苦肉計?

    沈栗微笑道:「學生要得到陛下的赦免。」

    蒼明智哼道:「你先說!」

    沈栗道:「學生不想死,一定要得到陛下的赦免才說。」

    蒼明智不語。

    沈栗誘惑道:「學生不但知道太子為什麼要傷了自己,還知道太子殿下謀反的所有細節,還能拿出證據。」

    「什麼?他說什麼?」邵英大怒道。

    隨即看向太子:「太子,你怎麼說?」

    太子面色蒼白,半晌才道:「兒臣無話可說。」

    邵英把案几拍的啪啪直響:「什麼叫無話可說?沈栗說你真的要逼宮,他說他手中有證據!證據!」

    太子嘶聲道:「兒子沒有謀反!沒有!沒有!」

    驪珠躲在一邊發抖。

    蒼明智跪著不語。

    太子發了一會兒呆,輕道:「兒子不能承認沒有做過的事,父皇想知道,不妨去問沈栗。」

    邵英氣道:「他指證朕的兒子,朕還得赦免他?」

    太子木然道:「反正兒子自己也不清楚所謂謀反細節,父皇想知道,只能聽沈栗說。」

    邵英氣道:「朕不想聽,朕不信!」

    太子驀然抬頭,驚喜地看向邵英。

    蒼明智急道:「皇上,此事關乎天下安寧,不可輕忽啊皇上!」

    邵英大怒。

    蒼明智道:「皇上,帝王無家事,物議啊皇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11 AM

第八十七章 兩個方向

    無論皇帝到底信不信任太子,蒼明智既然聲稱找到太子謀反的證據,此事就已經由不得皇帝叫不叫停了。

    幾位閣老被緊急宣入宮裡,見到的是黑著臉的皇帝,白著臉的太子,綠著臉的驪珠,還有看不出臉色的緇衣衛指揮使蒼明智。

    幾個久經風雨的老滑頭心下就是一咯噔:這幾日為著宮門夜開案景陽城裡氣氛緊張,看來今日怕是要有個結果了,卻不知要有多少人頭落地!

    錢博彥望向太子,只見太子也打量著他,面色木然,雙眸黑沉。錢博彥低下頭,身為太子太傅,他應是護著太子的,然而這段時間他為了明哲保身,對東宮不聞不問,想必太子是有些埋怨他的。

    大殿裡針落可聞,驪珠擺手轟內監宮女們撤出,親手關了殿門,回身找了個角落裝木頭人。

    過了好一會,邵英才沉聲道:「蒼明智,把你調查的結果給眾卿說說。」

    「是,」蒼明智低著頭,看不清神情:「微臣自立下軍令狀……」

    「直接說!」邵英怒道。

    「是!微臣從東宮門人夏興處得到口供,五日前夜裡,皇后與太子合謀騙開宮門,召集門人,意欲圖謀不軌,逼宮篡位!後微臣抓捕東宮伴讀沈栗、玉琉公主之孫霍霜、東宮總管太監雅臨等人,據沈栗供述,他因恐日後鳥盡弓藏之危,留有太子謀反的全部證據!」

    幾位閣老面面相覷。

    太子真的謀反了?

    沈栗?居然是沈栗?他不是東宮鐵桿麼?怎麼會是他來指證太子?

    「萬事留一手,倒是沈栗的風格。」何宿道:「「證據在哪裡?」

    蒼明智遲疑道:「沈栗說要得到萬歲的赦免才肯交出來。」

    「豈有此理!若是謀反也可赦免,將來豈不是人人效仿?」首輔封棋怒道。

    何宿面色微變道:「既然沈栗已經承認參與逼宮,何苦還要得到那份證據。謀反之罪已定,按律處置也就罷了。」

    錢博彥眉頭一跳。

    封棋又怒道:「如今要緊的是如何處置一個小小沈栗嗎?殺了一個沈栗容易,太子謀反的證據呢?沒有證據,僅憑一兩個伴讀口述,難道就要定太子的罪?」

    大殿裡又靜下來。

    半晌,邵英道:「告訴沈栗,把所謂的證據拿出來,沈家身高不及馬鞭者可以流放。」

    律法上,只有兩種罪是要誅九族,並且遇赦不赦的:一是謀反,二是叛國。

    邵英肯讓邵家留下幾個小兒,已經是破天荒了。

    大殿裡抑鬱非常。

    沒一會兒,蒼明智回來道:「沈栗不信臣口傳的聖諭,道臣誆他,一定要看到陛下親口說出。」

    「放肆!」邵英大怒。

    何宿道:「此子狂妄異常,陛下不可答應。」

    「讓他來!」太子道:「吾要聽聽他說些什麼。」

    「陛下!豈有君王向逆賊妥協者?不可見他啊。說不定……」何宿阻止道:「說不定此子是想借此機會行刺陛下!」

    他這麼一說,邵英反倒笑了:「行刺?那就讓朕看看他是如何行刺的!」

    蒼明智立時領旨。

    何宿見蒼明智似有悅色,心下暗罵道:蠢貨!

    沈栗終於自狹小的監舍裡出來,一邊向外走,一邊看相鄰監舍的霍霜和雅臨罵他:「呸,看錯了你,沈栗,你這軟骨頭,為虎作倀!不得好死!」

    蒼明智催道:「快走!」

    沈栗回頭笑了笑,沒說話。

    蒼明智無由地覺得哪裡有些不妥當。然而此時他沉浸在就要順利扳倒太子的喜悅中,到底忽略過去。

    乾清宮大殿裡,眾人看著沈栗一步一步挪進來。

    大殿那半尺高的門檻竟成了沈栗越不過去的天塹,沈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索性趴下來爬了過去。

    邵英原本憤怒已極,見沈栗悽慘樣子,也忍不住掃了蒼明智一眼。

    算起來沈栗被抓入緇衣衛連一晝夜都不到,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如此嚴刑逼供之下,得到的真的是實話嗎?

    沈栗還沒開口,邵英心裡已經開始猶疑。

    沈栗爬了半晌,終於爬到御案之前,此時已疲累不堪,喘息道:「陛下,太子殿下,還有眾位大人,咳咳,學生的腿打壞了,如今跪不起來,不如就讓學生趴著說話吧。」

    不少人都皺眉。

    沈栗被打的實在是太慘了。可以說,除了一張臉勉強看能看出是沈栗樣子,全身上下都讓血糊住了。趴在地上,眾人可以看見他兩指手的指甲全沒了,十指還在滲出血跡。

    何宿去看蒼明智,發現蒼明智仍一無所覺,又在心裡罵了一聲蠢材,你哪怕把他拾掇拾掇,遮掩遮掩也好啊。

    沈栗偷瞄眾人神色,微微屏氣。

    封棋遲疑道:「此子年不過十六,又生長於侯門,怕是受不得苦的,被打成這樣,蒼大人,他說的可信嗎?」

    沈栗長出一口氣,好了,第一步的目的達到了。

    蒼明智掌管緇衣衛,說實話,單憑緇衣衛在官場民間那臭名昭著的名聲,就可以想像緇衣衛獄中的刑罰有多狠厲了。沈栗的傷勢在蒼明智來看來是司空見慣的,但在這殿中皇帝和閣老「正常的」觀念裡,一個人被打成這樣,要什麼供詞得不到?

    沈栗還沒開口,大部分人已經開始懷疑蒼明智所說證據的可靠性了。

    「沈栗,」邵英沉聲道:「你要見朕,朕讓你見到了,你要朕的赦免,朕可以答應給你沈家留下血脈,現在,你可以說說朕的太子究竟是怎麼謀反的了。」

    沈栗抬頭看向太子,見太子撇著頭根本不看他。

    「陛下,」沈栗居然笑了:「這就要從那日東宮伴讀被毒殺一事開始說起了。」

    邵英皺眉道:「那已經是夜開宮門第二日的事情。」

    「是啊,」沈栗道:「太子就是從那時起才開始謀反的。」

    「胡說八道!」何宿怒道:「那日早上皇上就發兵包圍東宮,而中毒之事發生在中午,那時皇上早已平定****,你說話前後顛倒,莫非在糊弄陛下?」

    「何大人,稍安勿躁。」沈栗笑道:「要麼您替我說?」

    我又沒造反,替你說什麼!何宿一邊生氣去了。

    沈栗接著道:「學生當時中了砒霜之毒,暈過去了,後來才知道皇上令蒼大人立下了軍令狀,五日之內必須破案。」

    沈栗看著蒼明智,笑笑繼續道:「學生可以想像出蒼大人所面臨的困境。身為緇衣衛指揮使,其掌管刑獄,掌直駕侍衛,掌巡察緝捕,結果宮門大開他不知道,眾人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中毒身亡,一個失職之過是免不了的。」

    蒼明智覺出沈栗話音不對,怒道:「沈栗,你……」

    沈栗嘶聲道:「聽我說!你不是要我說嗎?」

    邵英道:「讓他說!」

    何宿看著蒼明智驀然變青的臉色,忽然覺得無趣,這也是執掌緇衣衛十幾年的指揮使?

    沈栗道:「好在皇上念舊情,給了蒼大人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可這機會哪是那麼好抓住的呢?

    「短短五天時間夠幹什麼?雖然抓住個皮良,可惜,能拿出來誆騙皇后和太子開宮門,對方必定篤定皮良絕對說不出什麼來。蒼大人還能找出什麼線索?當然,現在五天已過,再回頭看看蒼大人在頭三天的收穫,可以看出來,沒有收穫。」

    「可軍令狀已下,蒼大人不僅僅要給皇上個交代,還面臨著另一些壓力。中毒而死的伴讀們都是當朝大臣和功勛之後,如今莫名其妙死了,也總要有個交代。若是找不出兇手,沒準苦主們就會把怒氣發洩在蒼大人身上,誰叫當時東宮戍衛交到了蒼大人手裡呢。」

    「於是,在走投無路的蒼大人意識到再追查下去他也難以在五天之內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案時,另一個思路產生了。」

    「你胡說!皇上,此子胡言亂語,不可輕信啊,還請皇上治他死罪。」蒼明智慌張道。

    「急什麼?蒼大人,還沒說到重點呢」沈栗道:「不是您帶我來見皇上的麼,怎麼如今反倒讓我閉嘴了?」

    「微臣聽著有些意思,皇上,不妨聽此子究竟要說什麼。」封棋道。

    邵英也看出不對,微微點頭。

    「蒼大人想要破案,有兩個方向,一則是從太子的確是被人陷害的方向上追查,這已經被證明是千難萬難的了,因為在這個方向上蒼大人要面臨對方有意識的掃尾工作,即使能找到些許蛛絲馬跡,可能被人掐斷。

    那麼反過來想一想,要是蒼大人反而來證明太子是真的要謀反呢?會不會更容易『破案』?」

    「你胡說!」蒼明智大喊道。

    「說!」邵英呼吸急促起來。

    太子也轉頭盯著沈栗。

    沈栗舔了舔嘴唇道:「太子被陛下接到身邊,太子妃懷有身孕,也不便出面,學生幾個又沒有身份,甚至還在昏迷中。至於東宮長史和太傅大人……」

    根本連影兒都不見!

    沈栗掃了一眼錢博彥,這位太子太傅忽然覺得很不自在。

    邵英也微微皺眉,作為太子太傅,即使是出於明哲保身,錢博彥也表現的有些太涼薄了。

    沈栗苦笑道:「東宮當時其實已經是不設防的狀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12 AM

第八十八章 供詞算什麼

    眾人都聽出沈栗的未盡之語:這樣一個不設防的東宮,想下手不要太容易。

    沈栗悲憤道:「大家都以為東宮被緇衣衛保護的密不透風的時候,卻沒料到緇衣衛反而選擇了攻擊太子!」

    「胡說!胡說!皇上,他胡說!」蒼明智忽然膝行至御案前,連連叩首道。

    「怎麼?蒼大人現在只會『胡說』兩個字了?您先前逞威風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啊。」沈栗歪著頭看他。

    「蒼明智,你安靜些。」邵英不耐道:「沈栗,繼續!」

    沈栗道:「皇上,眾位大人,現在想想,蒼大人原本對東宮頗為客氣,也曾認定太子是受害者,然而從第四天開始,蒼大人卻陡然轉變了態度,開始大肆抓捕東宮的人。這個『轉變』,沒有任何依據,蒼大人當時並沒有得到什麼可以令他開始懷疑太子的線索,蒼大人就這麼毫無理由的、莫名其妙的翻了臉。」

    「這說明什麼?說明此時蒼大人已經意識到,或許坐實太子逼宮的罪名比尋求真相更容易!東宮誰都不會想到,陛下派來的調查者竟然成了誣陷者。而只要能證明太子謀反,蒼大人不但能脫去失職的責任,甚至還會立功!」

    邵英不覺倒吸了一口氣,蒼明智作為緇衣衛指揮使是直接對他負責的,閣老們可能還不大清楚調查細節,邵英卻是每天都會得到蒼明智的報告。正如沈栗所推測的那樣,蒼明智的確是在第四天突然轉變了調查的方向,而當時他的轉變是沒有任何證據支撐的。

    「蒼大人先是抓捕了許多內監和宮女,」沈栗道:「但他立即發現單憑這個是不行的,想也知道,這些地位低微的宮人怎麼可能知道所謂太子謀反的細節呢?就是蒼大人得到了他們的口供也不足以取信於人,於是,蒼大人利用夏興中毒後先清醒了的理由,又抓了夏興。」

    蒼明智大喊道:「夏興招供了,他親口承認參與了謀反,而且事敗後為了替太子滅口才在飯食裡下了毒。」

    「我也招供了,」沈栗微笑:「我在緇衣衛招了供,然而在陛下面前又翻了供。」

    蒼明智語滯。

    邵英皺眉道:「你的意思是夏興的供詞是假的?」

    沈栗道:「學生不知蒼大人究竟是怎麼取得了夏興的口供,但學生可以說說自己為什麼要承認參與了謀反。」

    太子幽幽道:「看你身上的傷就知道了。」

    「不,」沈栗搖頭:「學生還不至於嬌氣到熬不住一點兒刑罰。」

    眾人重新打量了沈栗一身傷勢,這可不是一點兒刑罰,這是把人往死裡打!看著就痛!

    沈栗舔舔嘴唇,強笑道:「皮肉傷而已,所幸學生是有品級的,蒼大人急於得到供詞,沒時間請求陛下剝奪學生的勳位,於是有些刑罰是用不到學生身上的。」

    沈栗這樣說,反而提醒了眾人,蒼明智用刑「過了」。

    官員下獄,你想給他用刑的話,必須先剝奪了他的官位,然後該怎麼樣就怎麼樣,這時候他的身份就是民了。總之,這是「官」維護階級尊嚴的表現,官員不能隨意被動刑,要動刑,得先把他掃出士大夫的圈子,算是是另一種「刑不上大夫」。

    你緇衣衛平時跟狗皮膏藥似的監察百官就夠討厭的了,怎麼,現在你還敢來挑釁士大夫階級的臉面?沈栗的品級是不高,也不是你可以隨便刑囚的!

    雖然蒼明智也是三品大員,但緇衣衛對內常常查處官員,所以官員們並不把蒼明智算作自己人。沈栗言語上稍稍挑唆,閣老們立即同仇敵愾。

    封棋道:「陛下,臣早說緇衣衛權力過大,易興冤獄,今日據沈栗之傷可見一斑,如不加以限制,日後朝廷上下必人人自危!」

    邵英點頭道:「此事容後再議,先說此案。沈栗,你既說自己並不是受刑不過而胡亂招供,又為什麼承認謀反之事?」

    「因為學生忽然想到只有見到陛下才會有給太子殿下和自己辯白的機會!」沈栗急道:「蒼大人既然鐵了心要拿太子交賬,學生在緇衣衛裡再堅持也沒用,那裡沒人會同學生講理!而蒼大人的軍令狀馬上就要到期了,學生意識到,如果蒼大人無法在學生等人處得到他想要的,就只有一個選擇了!」

    「捏造口供再殺人了事!」太子忽然道。

    「沒錯,」沈栗嘆道:「如果學生『留下』了所謂供詞,再『畏罪自殺』,太子殿下的污名就無法洗清了。」

    「所以你才宣稱握有太子謀反的證據?」邵英問。

    「是,只有這樣,蒼大人才會忍不住誘惑,叫學生有機會見到陛下。」沈栗微笑道:「蒼大人一直以來都是誣陷太子,此時聽到太子謀反竟是真事,自然會喜出望外,他果然把學生送到了陛下面前。」

    何宿心里長嘆一聲,果然。

    本來聽說沈栗捲入了夜開宮門案何宿還挺高興的,沈家終於要倒霉了。可一見蒼明智想把沈栗帶來乾清宮,何宿就意識到不好。

    沈栗是什麼人?單憑一張嘴把多少官員削成了白板!你不讓他見到皇帝還好,只要讓他見到了皇帝,十有八九要翻船。

    何宿方才曾想制止蒼明智,不要讓沈栗有機會見到皇帝,可惜,當時蒼明智太過興奮,沒有注意到他的眼色,傻乎乎地給這小子搭橋。

    沈栗過了橋,一腳蹬下你下水。

    蒼明智低著頭,汗水滴到膝下金磚上,留下小小濕印,忽然抬頭道:「陛下,沈栗性格詭異多狡,故此在陛下面前意圖翻供,可微臣相信不會人人都翻供的。」

    沈栗微笑道:「學生相信蒼大人能拿出來有份量的口供就只有夏興的。」

    眾人不覺點頭,東宮的宮人們雖然也有招供,但他們地位太低,說他們能有機會參與太子謀反並不可信。

    沈栗道:「看來蒼大人是篤定夏興到陛下這裡不會翻供了。」

    蒼明智狠狠道:「黑的不會變成白的!」

    「難為你說出這句話!」沈栗諷刺道。

    蒼明智瞪了沈栗一眼,向邵英叩首道:「臣請宣夏興至殿前與沈栗對質。」

    「不忙,」沈栗微笑:「陛下,學生建議,不妨先宣夏興的家人來。」

    蒼明智猛然回頭怒視沈栗。

    邵英挑眉。

    沈栗狡黠道:「學生認為要想讓一個不那麼容易妥協的人說出自己想要的話,只有兩個方法,要麼用他自己的命來逼他,要麼用他親人的命來逼他,你說呢,蒼大人?」

    「蒼明智,」邵英漠然道:「夏興的家人在哪?」

    蒼明智閉了閉眼,沈栗所料處處先他一步。自己掌握緇衣衛,縱橫朝廷十幾年,如今竟被這尚未及冠的少年逼到死角。

    「蒼明智!」見他久久不語,邵英還有什麼不明白!他派去保護太子,調查夜開宮門案的心腹,竟然反口誣陷了自己的兒子!以至於自己如今與太子橫生嫌隙!

    「蒼明智!你……你大逆不道!」邵英怒極!

    蒼明智仰頭長嘆,忽然大叫道:「這都是陛下逼我的!陛下令我五天破案,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微臣拿什麼給陛下交代,拿什麼給死了兒子的眾位大臣交代?」蒼明智哭道:「交代不出,陛下就要把微臣當成交代了啊!」

    「那你也不能對朕的兒子下手!」邵英怒喊:「你把太子當什麼?嗯?」

    「大約蒼大人製造的冤案太多,如今順手了,索性來個大的。」沈栗幽幽道。

    眾位閣老連帶大太監驪珠都去看沈栗:這把火架的真及時啊,蒼明智要完!

    「來人!來人!」邵英大叫。

    外面侍衛衝進來,邵英氣得抖著手指著蒼明智道:「把他押下去,押下去!把他關進天牢!」

    蒼明智大叫道:「沈栗,你誆我,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大殿裡恢復了寂靜。

    「所以,蒼明智這幾天的心思都放在誣陷太子身上了?」邵英氣道:「他什麼都沒查出來?」

    「恐怕不只是沒查出來這樣簡單。」沈栗猜測道:「他要誣陷太子,必然要把能證明太子清白的線索——也就是真兇的線索抹去。」

    「你的意思是說,」封棋道:「他反而會不自覺地幫著真兇毀滅證據。」

    沈栗點頭嘆道:「經過蒼大人的動作,又耽誤了這麼多天,恐怕真兇已經隱藏好了。」

    難不成驚動了整個景陽的夜開宮門案會成為無頭公案?

    邵英大怒道:「此僚該殺!」

    閣老們不約而同低頭,緇衣衛在官員中形象太差,殺就殺了唄。

    何宿轉了轉眼睛,嘆道:「查不出真相,太子殿下的嫌疑就不能完全解開,這風評……」

    邵英不覺皺眉。太子可以不完美,但起碼不能和謀反這兩個字有牽連。

    太子低頭不語。

    沈栗故作疑惑道:「什麼嫌疑?」

    眾人尷尬不語,太子低聲道:「自然是吾逼宮的嫌疑。」

    太子有些茫然,和父皇生了嫌隙,又有了個不清不楚的罪名,自己這儲君還坐得穩嗎?

    沈栗輕笑道:「逼宮啊,很嚴重的罪名。似乎皮良也罷,蒼明智也罷,他們一說太子要逼宮,似乎就言之鑿鑿,何大人也都相信。可學生一直有一個疑問。」

    沈栗盯著何宿道:「太子殿下要逼宮,總要有個憑仗吧?請問太子殿下的依仗在哪裡?」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14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6-9-15 12:17 A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偏拿你做交代

    沈栗盯著何宿質問,眾人也隨之關注何宿。

    何老很鬱悶。

    此前皇帝和東宮都對何家不冷不熱的,何家暗地裡就倒向了二皇子,還曾想把大房女兒嫁個二皇子做側妃,可惜,後來因為牽連進了刺殺沈淳案,讓皇帝給駁回了,那姑娘也「自盡」了。但何家和二皇子的卻沒斷。

    宮門夜開案如今陷入僵局,何宿覺得這是個扳倒太子的好機會,於是自以為不露聲色地挑唆,沒想到,剛開個小頭,就讓沈栗給針對了。

    沈栗冷笑道:「其實冷靜下來想想,東宮的侍衛是陛下安排的,伴讀是陛下給太子殿下選的,太子太傅,東宮長史都是皇上封的,這些人會起意跟著太子殿下逼宮?何大人信嗎?

    至於太子殿下招攬的幾個門人,就是有功名的也不過是個舉人,根本影響不了朝局,太子憑這幾個人就要逼宮?何大人信嗎?

    皇后娘娘出自邊城周氏,根底都不在景陽,承恩侯有爵無權,太子殿下憑藉這樣的母族逼宮?何大人信嗎?

    太子殿下夜開宮門的目的是什麼?接應支持他造反的兵將?兵在哪裡?將在哪裡?無兵無將,太子開個宮門就能逼宮了?何大人,你信嗎?」

    我想說信!可又怕別人罵我傻。何宿的臉都看不出顏色了。

    沈栗步步緊逼:「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陛下本就是相信太子殿下的,派緇衣衛調查此案也只是為了查明究竟是何人能在宮廷裡肆無忌憚下手坑害太子殿下,就是因為朝中充斥何大人這樣的論調,才給了蒼明智誣陷太子殿下的機會!」

    「說得好!」邵英道:「朕是叫蒼明智來保護朕的兒子的,不是叫他來謀害太子的,朕相信太子,以後再叫朕聽到議論太子的話,定要嚴懲不貸!」

    「父皇!」太子流淚道:「父皇,兒子……」

    邵英感慨地拍拍太子的肩:「委屈我兒了!」

    何宿:「……」

    怎麼轉眼就跳到父慈子孝了?不對啊,本來應該是父子相疑才對!怎麼經過沈栗的三言兩語,劇本就變了?

    皇帝強硬表態相信太子,何老悻悻然一邊悶著去了。

    「宮門夜開案到此為止!」邵英宣佈。

    「皇上,此案震動天下,如今還未真相大白,這……」封棋為難道。

    這麼大的案子,總要有個交代才是。

    「經過蒼明智南轅北轍的調查,盡快破案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邵英思索道:「然而此案拖得越久朝廷的臉面丟的就越多,不若先結案,叫對方以為逃過一劫,放鬆警惕,再著人秘密調查,至於用什麼結案——」

    邵英冷哼道:「蒼明智這麼怕朕拿他做交代,朕還就偏拿做作交代了!」

    封棋一低頭,陷害太子本就是死罪,反正都要死,想來蒼明智倒也不會在意究竟是因為什麼名頭了,就這麼著吧。

    「東宮雅臨、霍霜等人該放的趕緊放,至於那個夏興……」邵英略有些遲疑。

    無論是不是受了威脅,夏興最後還是背叛了太子。

    「就交給太子自己處理。」邵英道。

    震驚朝野的夜開宮門案竟然就這樣虎頭蛇尾地完結了!

    老們商量了一下細節,見無缺漏了,一一告退。

    邵英看了看沈栗,摸著下頜輕咳幾聲。皇帝有些不好意思了,沈栗若真有罪另說,可此次完全是無妄之災,把人孩子打成這樣,皇帝也有點心虛。

    「驪珠,給沈栗宣太醫診治診治,」邵英道:「暫時在偏殿給他找個住處,養養傷再送他回家。」

    沈栗連忙謝恩:「多謝陛下隆恩。」

    乾清宮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留宿的,這是皇帝的住處,太子偶爾能留宿偏殿,其他人可不行。雖然沈栗覺得住在這裡還沒回府裡好呢,但說起來邵英也是給了沈栗很大的「臉面」,起碼,會有很多「青年才俊」羨慕的要死。

    邵英不自在地嗯了一聲,對太子道:「朕去看看你母后。」

    這段時間,皇后也被禁足了,如今既然證明太子無辜,皇帝自然要去看看皇后。

    「周安靈!事到如今你還擺的什麼皇后架子!找我看,你還是收拾收拾準備進冷宮吧,免得到時候太倉促!至於你那不肖的兒子,哼,也不知最後有沒有福氣混個棺材!」

    「朕怎麼聽著是瑜妃的聲音?」邵英疑道。

    驪珠留在乾清宮照顧太子和沈栗了,此時跟著伺候的不過是個小內監,哪敢接這個話,萬一要不是呢?

    「這點兒膽子!」邵英皺眉道。

    「皇上一日沒有貶斥我,我一日就是這盛國的皇后,瑜妃,你踰矩了!」皇后道。

    「踰矩?」瑜妃冷笑道:「呸!再過幾天,你連給我舔鞋都不配!」

    「你想讓誰舔鞋?」邵英沉聲道。

    皇后驚喜道:「陛下,您來了,您是來看妾身的嗎?」

    忽而又漸漸落寞下來,淚盈盈道:「還是,還是要收回妾身的金冊與鳳印?皇上派個人來就是了。」

    邵英看看皇后蒼白的臉:這幾日眼見得消瘦了;又去打量瑜妃,瑜妃生的好顏色,這張臉頗得邵英喜歡,只是性情麼……

    看到瑜妃隱藏不住的竊喜,邵英大怒道:「瑜妃不敬皇后,杖則十下,禁足三月!」

    瑜妃大驚,眼看就要被人拖下去,急道:「陛下,賤妾如今已身為人母,請陛下看在三殿下的份兒上,給賤妾留些臉面!」

    邵英怒道:「你再不改,朕就把止兒交給皇后教養!」

    皇后見邵英為她出頭,大喜道:「陛下,可是調查清楚了,妾身真的沒有……」

    「朕知道!」邵英打斷道:「朕早該來看你,沒想到,瑜妃竟敢如此放肆!」

    「瑜妃妹妹性情是有些爽朗過了。」皇后含淚道:「妾身不介意的,只要皇上還相信妾身。」

    「委屈梓童了,」邵英嘆道,拍著皇后的手,又道:「然而梓童也該威嚴些,你是朕的皇后,一國之母,豈容小小妃嬪相欺。」

    「妾身謹遵陛下教誨!」皇后雖應著,心裡卻不以為然,先前皇后還是謀反的嫌疑犯,要怎麼理直氣壯地和瑜妃爭辯。再者,皇上也就嘴上說的好聽罷了,若是皇后真要處置他的心肝寶貝,皇上說不定又會覺得皇后妒忌了。

    瑜妃如此放肆還不是皇上**出來的,一邊貪戀人家美色,一邊又嫌棄人家品行。

    這邊皇帝夫妻甜甜蜜蜜,乾清宮裡熱鬧非凡。

    沈栗在辯白時一副鎮定模樣,此時簡直要用慘叫聲掀了乾清宮的屋頂。

    「啊……哎呀,痛殺我,我要死,」沈栗嚎道:「要死要死!」

    「哎呦,張大人,您可輕著點,」驪珠關切道:「沈七公子,忍著點啊,一會兒就好!」

    「張大人,沈栗的腿沒事吧?」太子問道:「他如今不能行走,可是傷了骨頭?」

    「回殿下,這是上夾棍時傷的,所幸骨頭沒碎,養一養會好的,只是需要著人時常按揉才好。」張茂恭敬道。

    沈栗一聽,臉都要抽成包子:「不能換個法子麼?張大人,太疼了。」

    張茂微笑道:「這法子最好,沈七公子的傷重了,想不影響日後行走,還是要把肌腠裡的污血揉開才好,不然會結成硬塊,日後肌肉都要硬了。沈七公子,翻個身,下官要用酒擦拭一下您的傷口。驪珠公公,還請派幾人協助在下摁住沈公子方好。」

    沈栗:「……」

    太子殿下救命!

    新一輪的慘叫又響起來。

    張茂收拾好藥箱,驪珠送他出去。太子擺擺手,示意宮人退下,沈栗半睜著死魚眼,趴在榻上奄奄一息。

    「都是受吾牽連,竟叫栗哥兒受此大難。」太子嘆道。

    沈栗作勢欲起,太子忙止道:「此時還要講究什麼禮節!不要起來,直說就好。」

    沈栗點頭,復又趴下道:「殿下知道學生性情的,嗯,有些奸猾,學生當時改口的早,其實該是傷的最輕的,只怕霍霜兄和雅臨性格堅毅,只怕傷的更重。」

    「可以想像的到。」太子嘆道:「能夠堅持不負吾,吾自然欣喜非常,然而若不是你肯改口,又用所謂證據**蒼明智,怕是都熬不到至父皇面前申辯的時候。」

    「殿下不以為學生反覆無常就好。」沈栗笑道。

    「吾只慶幸你機智聰敏。」太子讚道。

    沈栗赧然道:「殿下謬讚了。」

    「只是,逼宮的罪名不是小事」太子疑惑道:「此事就這樣輕飄飄的過了?」

    「還能怎樣?」沈栗笑道:「殿下誤了,蒼明智雖然聲勢浩大,聲稱找到所謂殿下謀反的證據,可他的證據都經不起推敲。所以到最後,還是回到陛下面前打嘴仗。」

    打嘴仗,沈栗怕過誰?

    「實際上,只要能見到陛下,」沈栗淡然道:「能在陛下面前辯白,我們就已經贏了。蒼明智唯一能成功的機會就是取得所謂口供後立即殺人滅口,叫殿下辯無可辯,可誰叫他經不住誘惑,讓我見到了陛下呢?」

    太子大悅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反受其咎也!」

    沈栗也笑,此時頭上籠罩的烏雲終於散去,不由心頭暢快。

    太子高興了一會兒,忽然掃視了殿中,見無他人,低頭輕聲問道:「沈栗,你覺得就此事,父皇真的不疑心於吾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19 AM

第九十章 勸孝

    「陛下自然是相信殿下的。」沈栗認真道。

    太子不語,半晌方喃喃道:「那天早上父皇似乎是要來殺我。」

    太子指的是東宮失火的第二天早上邵英下令包圍東宮,並且親自持劍而入。

    「任何一位帝王都不能容忍他的太子逼宮,」沈栗謹慎道:「此乃子叛父,亦為臣叛君,都是是罪大惡極!當時陛下被人矇蔽,所作的反應是一個帝王維護統治的應當之舉。」

    「然而聽說殿下受傷後陛下立即決定去看望殿下,哪怕那時殿下的嫌疑還沒完全洗清。中毒事件之後更是把殿下挪到乾清宮保護起來,雖也有監視之意,但殿下可曾想過當時若留在東宮會怎樣麼?」

    「那些人能下毒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當時東宮對殿下並不安全。何況以蒼明智的瘋狂,難保殿下不會受此僚頂撞,再加上朝上大臣們的嘈雜物議……」

    太子不覺點頭道:「父皇將吾挪至乾清宮,其實是向大臣們表明他是信任吾的,他們就不會亂說話。「

    「不錯,」沈栗誠懇道:「最重要的是,陛下決定立即結束宮門夜開案!殿下,宮中仍有宵小隱藏,對陛下的威脅才是最大的,然而迅結束調查,才是最有利於殿下的。」

    太子如今羽翼不豐,無法掌控朝廷,幹掉皇帝邵英,朝廷必然生亂,這才是對暗中人收益最大的。然而此案拖得越久,對太子名譽的損害就越大,邵英寧可暫時容忍宮中隱藏危機,也要先胡亂把蒼明智推出去抵賬,只求立即結案,不能說不是對太子的維護。

    太子這幾日一直不樂,如今經沈栗開解,不由大悅道:「原來如此,吾就道從小父皇待吾最好!吾先前只是因蒼明智挑唆父皇,不由心下惴惴不安。」

    沈栗微笑勸道:「殿下不需憂心聖意,蒼明智雖然膽大包天,欲要挑唆陛下,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卻忘了一點,陛下不僅僅是威加海內的帝王,也是慈愛憐子的父親!這才是殿下得以洗脫冤屈的真正依仗!」

    太子感動道:「父皇拳拳愛子之心,吾卻私下相疑,實在不當人子!吾當向父皇請罪才是!」

    門外,驪珠躡手躡腳偷偷退下,心下暗喜道:「原還擔心太子對此事耿耿於懷,看來倒是老奴杞人憂天了。」

    高興!驪珠連跑帶顛地尋邵英私下稟告去了。

    邵英表示,看來把沈栗放在太子身邊果然沒錯,「此子言必勸孝,果不負孝悌之名,兼之心懷坦蕩,當賞!朕沒看錯人!」

    驪珠笑道:「陛下龍目如炬!」

    過了小半個月,沈栗終於從**上爬起來,可以一瘸一拐地走動了。

    這回沈栗真是糟了大罪,雖然以前告御狀時也挨過板子,那能和蒼明智的手段相提並論嗎?要不是身上還掛著勳位,蒼明智不敢真打殘了他,沈栗這會兒估計都能排的上投胎了。

    「學生久居乾清宮,雖是皇上隆恩,卻也是踰越了,如今諸事已畢,學生也逐漸恢復,該回府去了。」沈栗辭道。

    邵英也不留他,到底是臣子,而且沈栗今年也有十六歲,如今能動了,自然不好再留在宮裡:「叫驪珠送你回去!」

    沈栗想了想,此番自己攪進宮門夜開案,想來禮賢侯府必然受了影響,能有皇上身邊的大太監相送,落在他人眼裡,對禮賢侯府也有好處,故而沈栗並不推辭:「多謝陛下恩典,有勞驪珠公公了。」

    驪珠笑道:「沈七公子客氣了,奴才已吩咐人準備了小轎。」

    沈家閤府迎到大門外,沈淳親自從轎子裡把兒子抱出來。

    那夜太子宣召沈栗,沈淳頭腳把兒子送出去,回頭就後悔了。哎呀,事情不對!再去追沈栗,沒追著!

    第二天禮賢侯府就讓人圍起來了!

    好在沈淳名望高,府裡還有位當朝郡主,沒得到聖旨,倒也沒人敢衝進府內放肆。

    閤府聚在何云堂,膽顫心驚。

    沈淳讓沈毅把十二哥兒和沈沃之女沈韻舒換了平民裝扮,囑咐道:「若有不妥,想辦法把兩個孩子送出去,好歹給沈家留條血脈。」

    說是這麼說,其實沈淳也沒什麼把握。謀逆乃不赦之罪,皇帝不把所有流著叛逆之血的人殺光是不算完的,哪怕是懵懂幼兒,也會被鍥而不捨地追殺到死。

    想了想,沈淳又提寫下一份切結書,拿去給紫山郡主:「郡主溫柔嫻淑,慎之能得郡主青睞,實乃三生有幸。無奈夫妻緣淺,大難臨頭,郡主乃皇家血脈,當得脫罪,如今還請郡主與我和離罷。」

    郡主含淚道:「做夫妻本就該同甘共苦,妾身既已嫁給侯爺,自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侯爺若被問罪,妾身也陪著您!」

    齊嬤嬤暗地裡卻有些著急,謀逆之罪可不是小事,郡主留在這裡說不定要一起被清算,再說,郡主要是和離了,自己這陪嫁嬤嬤不是也該隨著郡主回晉王府嗎?總比留在這風雨之地好。

    「郡主,何不先回晉王府,請王爺在萬歲面前求求情?」齊嬤嬤道。

    沈淳嘆道:「萬事都可求情,唯有此事不可,岳父如去求情,只怕陛下連晉王府都要疑上了。郡主還是快走吧。」

    郡主執意不肯,心中悲憤不已,自己剛剛成婚未久,難道就要做**了?

    宮氏因沈丹舒婚事本就對沈栗有些不滿,此時禮賢侯府又是因為沈栗捲入了謀逆案,不由哭道:「都怪沈栗那個混賬!若不是他四處惹禍,咱們禮賢侯府好好的,怎麼會有如此無妄之災!」

    田氏皺眉道:「宮氏,嫁到我們沈家連累了你,還真是對不起了!」

    宮氏囁嚅道:「媳婦不是抱怨……」

    田氏怒道:「咱們沈家有沒有謀反,別人不清楚,你天天住在府裡,也不知道麼?明知栗兒不可能參與此事,還如此詆毀他,這就是你做嬸娘的氣度?」

    屋裡正爭執著,沈毅氣喘吁吁跑進來道:「好了好了,虛驚一場,太子並沒有謀反,外面的兵準備撤了!」

    田氏大喜道:「老天保佑!栗兒呢,可曾回來?」

    沈毅搖頭道:「說是太子昨夜被燒傷了,陛下正令人調查此事。」

    沈淳想了想道:「此事尚未了結,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到了中午,眾人草草用過飯,田氏覺得聚在這裡等也不頂事,正要吩咐眾人散了,沈毅又慌慌張張跑來稟告:「不好了,聽說東宮出了砒霜,毒死了好多人。」

    沈淳驚道:「栗兒呢?他如何了?」

    沈梧眼角抽了抽。

    沈毅道:「七少爺中毒昏迷了,說是要等上一兩天才好。」

    田氏鬆了口氣:「活著就好,吉吉,快,準備淨室,老身要給我那孫兒祈福。」

    沈淳問:「可容咱們家去接回來?」

    沈毅搖頭道:「奴才問了,說是不成,都要留在東宮。什麼時候結案,什麼時候讓回來。」

    沈淳心裡不踏實,還是令人偷偷把兩個小孩送走了。

    沈家人愁眉不展地過了三天。噩耗傳來,沈栗竟然下獄了!

    禮賢侯府再次被人圍起來,這次動手的可不是府軍前衛,而是臭名昭著的緇衣衛!

    沈淳長嘆。

    十個進了緇衣衛,九個要「招供」,還有一個死掉的。

    沈栗不過十六歲,哪裡會是蒼明智的對手,沈家算是倒了。

    不顧紫山郡主的反對,沈淳強令沈毅帶人把郡主連同郡主的嫁妝推出府門。又代沈栗寫下切結書,李雁璇與沈栗是未婚夫妻,此時退婚,勉強還說的過去。至於其他,沈淳也束手無策。

    沈淳躲進書房,又開始擦拭寶劍,心中暗嘆,想當初差點被狄人二王子忽明逼死,還是兒子沈栗救了他,不想,兜兜轉轉,只怕最後還是由這把劍來結束自己性命。

    沈淳打定主意,一旦聖旨下來要抄家問罪,就要痛快了結,以免受胥吏搓磨。時也命也,自己縱橫沙場,就是落個馬革裹屍也好,怎麼總是個自盡的命呢?

    禮賢侯府只等著鍘刀落下來,沒想到,沈栗竟然能翻了案!

    逼宮嫌疑,謀逆大罪,震驚朝野的重案,竟然還是沒有擋住沈栗!

    縱橫官場十幾年令無數官吏聞風喪膽的的緇衣衛指揮使蒼明智,就這麼硬生生叫沈栗掀下來!

    景陽側目!

    禮賢侯是怎麼生兒子的?我們家怎麼就沒攤上一個呢?

    以後要對沈淳尊敬再尊敬,謙恭再謙恭,實在看不順眼就躲著走!

    緇衣衛指揮使都拿人兒子沒轍,我……更沒轍!萬一惹火了,人家一狠心關門放兒子,誰受得了。

    一顆心落下來,沈淳可不只是欣喜若狂可以形容。沈栗這一翻案救的可不只是禮賢侯府一家。

    打頭的就是太子,往下,霍霜和他身後的玉琉公主府,東宮內監總管雅臨,郁辰和他身後的玳國公府等等所有當夜牽涉進來的伴讀及其家人,都要領沈栗的情!

    沈栗能把蒼明智掀下來,避免了多少人頭落地!這都是沈栗將來的人脈,哪怕沈栗自己還都不認得這些人,哪怕他還未踏入官場。

    沈栗如今傷還未養好,行動不便,沈淳就親自把他自轎中抱出來。然而沈淳沒有想到,自己這個表示愛護的行為卻挑動了世子沈梧的神經。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26 AM

第九十一章 世子的怨念

    沈梧的心情十分複雜。

    這個異母弟弟小時候十分頑皮,闖禍是家常便飯,眾人都厭惡這個頑劣庶子,那時沈梧還常常感嘆有這麼個不爭氣的弟弟實在太丟人,而如今沈栗不頑劣了,沈梧卻覺得他還不如以前不爭氣的時候可愛。

    先前沈栗入獄,眾人都以為此次他必定禍及家人,沈梧也怕受到牽連,今日沈栗安然無恙回府,閤家都欣喜,唯有沈梧心下鬱鬱。

    沈栗的羽翼越加豐滿,沈梧的危機感就越發嚴重,哪怕沈栗一直對他尊敬有加,哪怕這個弟弟從小到大都沒有真正和他起過衝突。

    沈梧的臉色隱藏的並不好,起碼沈栗一眼就發現了異常,心下一轉,自然猜出沈梧的小心思。

    饒是沈栗待家人向來寬厚,此時心下也不覺有些憤怒了。

    沈栗這次真是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稍有差池便萬劫不復,雖然幾天前就翻了案,皇帝留他在乾清宮養傷,算是皇恩浩蕩,但皇宮裡是沈栗能住的舒坦的地方嗎,一言一行莫不戰戰兢兢。好容易今日回府,不求你多歡迎我,可總不能視我為仇寇吧?

    三年前李氏逼沈栗在沈、李兩府人面前當眾承諾絕不與沈梧相爭,沈栗雖有些反感,但他本就無意去搶沈梧的世子之位,再者這是李氏臨終遺願,沈栗半點都沒遲疑就發了誓。

    然而這似乎並沒有使沈梧安心,這三年來,隨著沈栗越來越受家族重視,沈梧對沈栗的排斥也越加嚴重。

    在此期間,每逢沈淳覺得沈梧過分的時候,便去勸解大兒子要放寬心,沈梧對待沈栗的態度又會神奇地發生改變,因此沈栗時常覺得沈梧待自己冷熱相間,陰陽怪氣,莫名其妙。

    時間長了,佛都忍不得!

    沈栗垂目,心裡暗暗感慨:以前這大兄還稱得上淳厚,如今淳只剩下迂腐,厚變成了小肚雞腸。

    沈淳直接把沈栗抱回觀崎院,閤府人都跟去,這可忙壞了觀崎院的下人們,又是擺椅子,又是端茶倒水。

    沈淳搖手道:「不要忙活了,你們都出去。」

    沈栗剛回府,沈淳自然急於要問宮門夜開案的細節,這些都不適於下人們聽見。

    下人們紛紛退出去,小輩裡,二姑娘沈鸞帶著六姐兒,八姐兒,十姐兒幾個小的也走了,沈梧房裡的槐葉左看右看,悄聲不語。

    大少夫人容蓉的陪嫁丫頭幼琴冷笑道:「槐葉姑娘,侯爺的話,你沒聽見嗎?」

    槐葉的臉騰地紅了,淚眼巴巴地看向沈梧。

    沈梧咳了一聲,道:「她留下也是無礙的。」

    田氏皺眉道:「胡鬧!哪來的規矩,叫她出去。」

    槐葉現在不過是個通房丫頭,連個妾都不算,按著禮法,她和大丫頭的地位差不多,雖然在奴僕們裡算她是半個主子,但在主人們看來她根本就不能說是沈家人!家族議事,自然不能叫她參與,旁聽也不成。田氏又厭她勾引沈梧,自然不肯給她臉面。

    沈梧原本是想在大丫頭面前給槐葉撐腰,然而他忘了,這不是女人們在他院子裡爭風吃醋,而是閤家商議沈家的大事。給槐葉求情的話一出口,不但田氏立時駁了他,就連沈淳都皺眉:梧兒的格局越來越小,如今竟被個婢女左右了?

    沈梧卻未覺出異常,或者說他也覺出自己的言行似有不妥,然而今日在見沈淳親自去抱沈栗的畫面刺激了他,讓他覺得必須「維護自己這世子的尊嚴」,竟然又開口道:「姨娘們都……」

    沈梧雖然說的是姨娘「們」,其實在這裡的只有沈栗的生母顏氏!

    沈栗原本還在裝聾作啞,聽到這幾個字頓時立起了眼睛。

    沈淳看沈栗神情異樣,心下一咯噔,怒聲打斷道:「顏氏是栗兒的生母,你的庶母,是上了族譜的庶妻,你那通房丫頭算什麼!」

    沈梧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沈淳這樣疾言厲色的對待自己,頓時呆了。

    田氏長嘆道:「為著一個丫頭,梧兒,你就要如此頂撞長輩嗎?」

    沈梧嚇一跳,盛國以孝治天下,頂撞長輩,這不就是不肖嗎?還是為了一個丫頭,傳出去豈不是色令智昏?

    「孫兒不敢,孫兒,孫兒方才只是出口無心,如今已知錯了,請祖母與父親擔待。」沈梧忙道。

    田氏板著臉道:「梧兒,你身為咱們禮賢侯府的世子,將來還是咱們沈家的族長,萬事要思慮周全,謹言慎行,以後再不許這樣了。」

    沈梧低頭道:「孫兒謹記祖母教誨。」

    嘴上雖然服軟,沈梧的心裡卻愈加憤怒,說我為了一個丫頭頂撞長輩,你們不也是為了一個小妾就駁了我的面子?難道說我一個侯府堂堂世子的面子還不如一個小妾!不過是因為她生了沈栗罷了,捧高踩低,不過如此!

    沈梧恨的牙齒都要咬得咯咯響,卻沒注意到沈栗轉目間偶爾閃過的鋒利眼神。

    田氏怒道:「不過是個婢子,竟然敢挑唆世子,吉吉,把她拉出去打!」

    容蓉忙道:「祖母且消消氣,她算什麼,若是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

    田氏恨道:「你……你就會裝賢良,連自己院子裡的人都管不住,叫她蹬鼻子上臉來我們面前撒野,唉!」

    容蓉自然不是與槐葉的關係有多好,她恨槐葉勾引了世子還來不及。只是她覺得自己是正妻,該叫世子知道自己賢惠大度,才開口求情,沒想到,竟得了太夫人說她裝賢良,頓時淚眼欲滴。

    幼琴一咬嘴唇,恨鐵不成鋼地望著容蓉:槐葉挨打還不好,怎麼還去給她求情,鬧得太夫人又來埋怨,主子真是扶不起來的阿斗。

    太夫人發了話,吉吉拽著槐葉出去打板子。世子一房竟叫田氏訓了個遍,沈淳只覺烏雲罩頂。

    屋裡終於消停了,沈栗的大丫鬟青藕有眼色地關上門。

    沈淳這才有空來問沈栗道:「只知你在御前翻了案,卻不知如今事情到底如何?」

    沈淳是問這事兒還有沒有後續啊,皇上還會不會折騰咱們禮賢侯府啊,別過了幾天再圍了府,你老爹的小心臟有點受不了。

    沈栗是親歷者,知道的細節不少,但有些事是絕對不能說的,有些事又不能當著閤府的面跟沈淳說,遲疑了一下,含糊道:「父親放心,皇上已知太子殿下是冤枉的,此案就此了結,不會再有反覆了。」

    拋卻容蓉年紀輕,宮氏、顏氏見識少,田氏、沈淳這兩個侯府的重量級人物都是久經政治風雨的,就連六老爺沈沃——雖然一直不肯出仕,每日裡呼朋喚友做紈絝,可在紈絝圈裡也是沒見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的——大家都知道關乎謀逆的案子沒有所謂細節,因為可以述之於口的東西實在太少,而且有些事情知道的少也有好處。

    所以這些人眼巴巴等的也就是沈栗「了結」、「不會再有反覆」這幾個字,有了這句話,沈家就算熬過來了。

    沈沃先鬆了口氣道:「啊也,十里桃花裡聽曲兒也沒這句話動人!」

    田氏虎著臉嗔道:「說的什麼話!教壞了孩子!」

    沈沃嬉笑道:「咱們栗兒可不算孩子了,許多一把鬍子的老爺還不如栗兒經歷的事多,再說,他都十六了,再過些日子就要娶妻,那還是我這個叔叔能教壞了的。」

    沈淳搖頭笑道:「穩重些,瞧你這忘形的樣兒。」

    沈沃道:「反正就是高興,栗哥兒,等你養好了傷,景陽的酒樓,你隨便選!」

    沈淳道:「好了,別瓜葛他,眼看都要到院試了,既然風頭一過,該準備還是要準備。」

    沈栗應道:「父親說的是,院試不可耽擱,兒子定然用心。」

    顏氏一直沒說話,此時氣氛漸寬,才邁步上前細細看兒子,見沈栗十指的指甲都沒了,頓時心疼道:「七少爺的指甲……」

    因沈栗手疼,怕來回不小心碰著了,便一直虛握著拳頭,沈淳幾人原本都沒注意,到顏氏這一說,這才上前仔細看,果然,沈栗原本侯門公子的手如今都是細小傷口,指甲全無。

    沈淳見識的多,看出沈栗手上的傷痕是上了拶子,又被人生生撬下了指甲才造成的。

    沈淳皺著眉又去撩沈栗的衣衫,碰到了傷口,沈栗不覺痛的吸氣。沈淳見兒子滿身傷痕,雖然料到沈栗進了緇衣衛必然受苦,然而如今親眼目睹,沈淳才對沈栗所受酷刑有了明確概念。

    這還是已經在宮中養了小半個月後,那當時沈栗的傷究竟該有多重?

    沈淳大怒道:「蒼明智!竟敢如此待我兒!膽大包天!殺才!殺才!」

    沈淳只覺心說中憤懣異常!

    古代的醫療條件差,人被打成這樣,沈栗如今能留下命來得說一半是虧了邵英令太醫院全力救治,另一半只能說是沈栗運氣好,傷口沒有感染化膿。

    也幸虧他機智,改口的快,不然走投無路的蒼明智說不定真能活活打死了他。

    沈栗淡然道:「父親何必動怒,蒼明智如今怕是要比兒子慘得多。」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28 AM

第九十二章 不甘

    皇帝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設計太子、火燒東宮、毒死伴讀的真正兇手,正好,蒼明智你不是要誣陷太子嗎,乾脆,你就把所有的罪名一起擔了吧。

    抄家滅族沒商量。

    眾人不知蒼明智還不明不白頂了個黑鍋,不過蒼氏一族此時已經被推到菜市口砍了,至於尚衣監總管皮良,他本就知道的不多,留著他也沒意義,叫邵英下令一起處置了。

    沈淳不語,雖然惡人伏誅,到底意難平。

    沈栗見沈淳仍然不悅,轉移話題道:「怎麼不見母親?」

    田氏猛然醒悟道:「哎呀,老六,快著人給晉王府和李家報信,還有,把兩個孩子速速接回來!」

    沈沃道:「這事簡單,只是切結書還要母親和大哥親自上門收回。」

    田氏應道:「這事應有之意。」

    回頭向沈栗解釋道:「先前事態危急,你父親寫下了切結書,與兩家斷了親,又偷送兩個小的出去,雖然早傳說案子結了,然而家裡擔心還有反覆,便一直沒有與他們通信。如今既得了准話,趕緊的——」

    田氏叫沈淳:「你快親自去接媳婦回家。」

    沈淳應道:「兒子這就讓人準備車馬。栗兒,傷勢見好後,你也需親自去李家一趟才好。」

    又道:「折騰了一早上,母親可是累了?叫顏氏送您回去休息。」

    田氏知道沈淳要與沈栗議論些機密了,這卻是不可讓人多聽的,點點頭,轟人道:「諸事已畢,大吉大利,都回去吧。」

    眾人立時一哄而散,膽顫心驚了這麼多天,身心俱疲,回去好好歇個乏去。

    世子還沒回過味來,這是怎麼了?沈栗還什麼都沒說啊,這麼多人殷殷切切來到觀崎院,我以為大家要議論什麼重要的事呢,結果只得了沈栗一句此案了結,不會反覆就完事兒了?

    那我方才為了槐葉出言到底有何意義?就是多聽一句話少聽一句話的差別?

    世子心里納悶,臉上不由帶出來。

    沈沃還是很心疼這個大侄子的,見沈梧低著頭慢慢吞吞出來,以為他仍然因為被田氏反駁而鬱悶,上去靠了靠肩膀道:「怎麼了?有什麼難事?你方才言語是有些不妥當,改過就是,你這孩子就是臉皮薄。」

    沈沃其實大不了沈梧幾歲,雖然他一直以長輩自居,但沈梧心底卻不太買帳。他總覺得這個六叔是個紈絝胚子,每日裡只管招貓逗狗,開支又大,只管在公賬上要錢,心裡恨不得這個六叔與五叔一般早早分家出去才好,因此沈沃的勸告他也只當耳旁風。

    沈梧只問:「六叔,侄兒聽了半晌,也只得了栗兒一句了結而已,這就散了?」

    沈沃聽了,似笑非笑道:「你的看法呢?」

    沈梧皺眉道:「不過一句話而已,有什麼不可聽的?」

    沈沃輕嘆,沈梧這會子竟然還在糾結田氏攆了槐葉之事。

    「你就聽出這一句?」沈沃道。

    沈梧奇怪道:「還有什麼?」

    沈沃四下看看,隨從丫鬟們立即走的遠遠的。

    沈沃恨鐵不成鋼道:「你七弟手上的指甲都讓人揭去,如今能不能參加院試都不一定,這算不算大事?」

    沈栗是這一代禮賢侯府難得的後輩,若真耽擱了院試,還真不是小事。何家先要笑出來,家族相較,後輩的質量也是一個重要的資本。再者,沈淳已經代他給李家寫下了切結書,萬一李家聽說後以為沈栗不成了,不肯再認這樁婚事怎麼辦?

    「咱們家把兩個孩子偷偷送走,原是為了不測時保存血脈,然而這個消息是能宣之於口的嗎?」

    這是對君王不誠啊,萬一傳出去,邵英會怎麼看待沈家?

    沈沃嘆道:「梧兒,你只關心自己會不會受到牽連,因此也只聽得這一句,至於家族榮光,兄弟姐妹,唉!」

    沈梧滿臉通紅,沈沃說話一向「直爽」,對於將來要執掌侯府的世子和沈氏未來的族長來說,沈沃等於在指責他氣度狹小,沒有庇護族人的眼光,這個罪名可有些嚴重了。

    沈沃拍拍沈梧的肩膀道:「至於其他,那就是連我們都聽不得的機密事,所以咱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笑了兩聲,沈沃道:「我還要去和晉王府與李家通個氣。哎吆,還要把小十二和我那乖囡找回來,數日不見,還怪想的。梧兒先回去歇著吧。」

    沈沃也走了。

    沈梧失落地看著沈沃的背影,直至他走出視線才重重吁了一口氣,回頭不甘地望了一眼沈栗的觀崎院。

    六叔你不過是個紈褲子弟,自然聽不得真正的機密事,而我明明是這侯府的世子,怎麼也聽不得了?父親他為什麼連我也要避開?

    沈梧只覺這侯府已經不是以前的侯府了,眾人都漸漸看不起他,都開始向著沈栗,不過是個記名嫡子而已,不過是個庶子而已!明明這樣的看重應該是我的,明明這樣的維護應該是我的!禮法何在!公道何在!

    可恨!可惱!還是當初母親擔憂的對,如今果然養虎為患了!

    沈梧氣咻咻回去了。

    容蓉怯生生地帶著丫鬟遠遠跟著,世子脾氣越來越不好,此時上前,怕觸了他的霉頭。槐葉丟了臉又吃了打,垂頭喪氣,一瘸一拐,幼琴幸災樂禍地瞟著她,因沈梧常護著槐葉,諷刺的話在喉嚨裡轉了兩圈,到底沒出口。

    轉過又看向容蓉,幼琴在心裡輕嘆,單論相貌,滿府的女子裡屬她們姑娘最出挑,世子也喜歡。可惜,容蓉的性子實在扶不起來。槐葉看似老實,心眼卻多,容蓉的顏色再好也抵不上槐葉會討好。

    幼琴低下頭,不覺撫了撫自己的臉龐,大家都是丫鬟,自己長得總好過槐葉,憑什麼叫她壓了一頭。陪嫁丫頭本來就是給姑爺準備的,姑娘她待人這樣和善,應該是不在意的吧。

    幼琴思緒漸漸飄遠,世子還沒有孩子,要是我有幸生了個兒子……

    且不說世子一房又誕生了個胸懷壯志的丫頭,沈淳坐在沈栗床前,仔細觀察著他的手。

    沈栗笑道:「父親不必擔心,太醫已看過了,說是不礙的,過段時間自然就長出來,便是院試,兒子多練練寫字,也不會耽誤的。」

    沈淳卻不是那麼好糊弄,沉聲道:「說得輕巧,手指還沒長好,拿起筆來該有多疼,蒼明智雖然吃了一剮,為父也不解氣!」

    沈栗咋舌道:「他都被凌遲了,千刀萬剮父親還不干休,難道要把他碎為齏粉,做成肉羹不成?欸,那可是伯邑考的待遇,父親太抬舉他了。」

    沈淳噴笑道:「胡言亂語!」

    伯邑考是周文王的嫡長子,周武王的兄長。他在周文王被商紂王囚禁後前往殷商,被紂王做成了肉羹又送給周文王吃。後來文王悄悄把兒子的肉吐出來,據說肉羹變成兔子跑掉了。

    父子兩個笑了一會兒,沈栗嚴肅下來,將從東宮失火那天夜裡至今的事,林林總總,詳詳細細地講給沈淳聽。

    沈栗自知自己雖是親歷者,到底政治經歷少,未必有沈淳看的遠,想得多,有事瞞著老爹才是犯蠢。

    沈淳一邊聽,一邊思索,直到沈栗說完,才把最擔心的事情問出口:「出了這樣的風波,最怕的就是陛下與太子殿下父子相疑,嫌隙漸生,你在宮中這幾日,可看出什麼?」

    沈栗想了想,慢慢分析道:「照兒子看,陛下執政經驗豐富,又正在壯年,對自己對朝廷的掌控力很有信心。那日悍然下令圍了太子府,應該說是盛怒之下的應激反應,及至陛下冷靜下來之後,根本就不相信太子有能力逼宮!」

    沈淳點頭附和道:「消息傳來後,為父也覺得蹊蹺。」

    邵英還沒老,根本沒考慮過給兒子放權,太子如今還日日在東宮和乾清宮之間兩點一線,偶爾逛逛棋院,或是在父皇的提議下去各部轉一圈認認人頭,在朝廷裡影響力不大。

    尤其是太子手上半點兒兵權沒有,就算是開了宮門,又拿什麼逼宮呢?總不會就是應召的幾個伴讀吧,別開玩笑了,這些人絕大部分都從文,連根長槍都扛不起來。

    唯一算有點重量人物的就是兼任太子太傅的當朝閣老、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可惜,這老狐狸太奸猾,走到半路他又回去了,雖顯冷漠,但無形中也削弱了太子的嫌疑。

    沈栗又道:「再者,太子自幼對陛下崇拜異常,從來不曾有半分違逆或隱瞞,陛下父子算是關係很好的皇帝與太子了,皇上應該對太子的孺慕之情心中有數。」

    沈栗心道,我在乾清宮那麼忽悠太子,太子也眼淚汪汪地表示感激父皇的維護,這些要是沒被傳到皇帝耳中才奇怪呢。太子隨後去找皇帝抱頭痛哭一場,嗯,說不定皇帝還要高興高興。

    沈淳放心道:「如此就好,做儲君一怕子不類父,二怕父子相疑,你如今在東宮,為父最怕皇上忽然對太子不滿。」

    禮賢侯府在邵英的意思下已經上了東宮的船,邵英要是起了換太子的心,可就坑苦了沈家。

    沈栗搖頭道:「兒子倒不覺得皇上會輕易動搖心意,畢竟,陛下的選擇其實不多。」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33 AM

第九十三章 出人意料六姑娘

    與沈淳一樣,邵英的膝下也只有三個兒子。

    二皇子野心勃勃,可惜頭腦簡單了些,兼之刻薄寡恩,其母族勢力又大,邵英擔心將來外戚當權,是絕對不會選擇他做繼承人的。

    三皇子倒是頗有城府,可惜,年紀太小,又有瑜妃和馬家在,盛國以孝治天下,設想要是瑜妃做了皇太后……

    唯有太子邵威,既嫡且長,名正言順,他的出生使太祖邵廉決定立邵英為太子,少時頗得邵廉寵愛,又得邵英親自教導。皇后一族勢力單薄,承恩侯空有爵位,這在邵英當初爭帝位時是劣勢,到了選繼承人時又成了優勢——不用擔心外戚做大。

    父子二人分析來分析去,感覺太子的位置還是穩固的,沈淳道:「既如此,你平日裡多勸著些太子殿下,千萬不可因為此事與陛下生隙。」

    沈栗笑道:「如今的太子殿下可不是以前那麼……嗯,總之,太子聰敏睿智,自會審時度勢。」

    沈淳微笑點頭道:「這便好,且安心養傷吧。」

    皇宮裡住著不自在,回到府中,沈栗才真正鬆了口氣,疲乏之感上來,深深睡去。餓醒了就吃些米粥,渴了喝些參湯,一連睡了三日,方才清醒。

    顏氏這幾日天天來看他,見沈栗終於清醒,方慶幸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沈栗笑道:「府醫日日看著,姨娘何必憂心。」

    顏氏嗔道:「你只管昏睡,哪個能不擔憂。」

    沈栗安撫道:「在外面心驚膽顫,回了府裡覺得心下踏實了,睡得一場好覺。姨娘看兒子氣色不是好多了。「

    顏氏點著他的頭道:「這張巧嘴!」

    正笑著,青藕進來傳話道:「六小姐過來了。」

    沈栗挑眉。

    顏氏一拍手道:「你還不知道,這六姑娘雖平時看著不著調,這回為了你,和六夫人還打了一架!」

    沈栗愕然:「打架?為什麼?」

    顏氏向青藕道:「快把六姑娘請進來。」

    一邊親手拿著大衣裳與沈栗披上,一廂撇嘴道:「還不是為著你入獄的事,六夫人私下裡抱怨你招災呢,恰巧被六姑娘聽見,差點砸了六夫人的院子,為這個,侯爺還發了姑娘禁足。叫我說,砸的好!」

    青藕掀起門簾,沈丹舒進來笑道:「什麼砸的好?姨娘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沈栗道:「說六姐為我一怒要砸了六嬸院子。」

    沈丹舒捂嘴笑道:「早看不過去那位張狂樣兒,父親罵我忤逆長輩呢。」

    顏姨娘連忙道:「不過是嬸娘,哪裡就扯上忤逆兩個字,那日侯爺在氣頭上,六姑娘可別放在心上。」

    沈栗搖頭道:「不過一些閒言碎語,想來六嬸娘當日恐懼太過,言辭失當罷了,六姐何必如此,倒叫弟弟心中過意不去。」

    不管怎麼說,沈丹舒對上宮氏,輩分上就先吃了虧,再者,沈丹舒又與宮家訂了親,還沒過門就和人家姑奶奶大打出手,於沈丹舒的名聲實在不利。

    沈丹舒不在意道:「你六姐我早就是個尖酸刻薄的名聲,還有什麼好怕的?這府裡七弟雖然對我凶,但也只有你是真心為我籌謀打算過的,誰對我好,我還是記得的。至於宮家,愛怎麼著怎麼著,大不了退婚,出家做姑子去。」

    顏氏忙嗔道:」你才幾歲,怎麼能說這喪氣話,什麼出家不出家的,快別想這個!」

    又向沈栗感慨道:「原只說六姑娘性子直,直也有直的好處,起碼是肯為你這做弟弟的仗義執言。」

    沈栗微笑道:「六姐待我如何,弟弟心裡有數。六姐放心,日後必不令人欺負我姐姐。」

    沈丹舒赧然道:「我可不是為了圖這個,單為自己心裡好受罷了。」

    顏姨娘埋怨道:「侯爺真是的,明明是六夫人遷怒,沒個長輩樣子,六姑娘又沒真正動手,偏要罰六姑娘。」

    沈栗笑道:「這有什麼,父親的話裡也只說六姐不尊敬長輩,可沒提六姐出手不對。大約只是為給六嬸留些面子罷了。」

    沈丹舒抿嘴笑道:「我猜也是,要不以父親的脾氣,早請家法了。」

    沈栗失笑,又問:「宮家那邊怎麼說?」

    宮家求娶沈丹舒本就目的不純,老夫人考慮沈丹舒性子名聲都不太妥當,要找個沈家壓得住的人家,再者宮淅才學不差,看著像是個有前程的,才做主應下親事。

    先前禮賢侯府情況不好,沈丹舒又悍然對持宮氏,沈栗擔心宮家反覆。

    沈丹舒低頭不語,沈栗的臉就沉下來。

    顏姨娘忙道:「說起來宮家的那位少爺倒是有心呢,頭前咱們家看著不好時,還用石頭包著信從院牆外丟進來,為這個,差點讓人抓住。信上說叫六姑娘放心,沈家若好,則萬事無憂,沈家若是不幸,也要在宮家給立個排位,好歹受些香火。」

    古人崇奉祭祀,看重死後。宮淅既然說沈丹舒萬一不幸就在宮家給她立牌位,等於說沈丹舒無論死活,出沒出嫁,宮家都把她當媳婦看。

    先前沈丹舒低頭,沈栗還以為宮家為避禍不認賬了。現在仔細打量,沈丹舒耳垂通紅,明明是害羞的厲害。

    沈栗哼道:「算宮家有眼色,若是敢欺負我六姐,看我怎麼收拾他。」

    顏氏便笑。

    沈丹舒嗔道:「我本是好意來探看你,偏扯這些混賬話,再說,我可不理你了。」

    沈栗笑道:「哎呀我的好六姐,這可是關乎你後半輩子的大事,再沒有比這更嚴肅的事了,怎麼成了混賬話。」

    沈丹舒又羞又氣,惱道:「夯才,我回去了。」

    一扭身,沈丹舒跑掉了。

    顏氏笑道:「你這孩子,這樣打趣六姑娘。」

    沈栗道:「雖是打趣,也是實話,這世道對女子尤其苛刻,六姐既然已與宮淅訂婚,後半輩子就都看著宮家了。宮淅的態度是關鍵,他要是敢無故悔婚,我必然不會放過他。六姐脾性是不好,然而肯盡心維護我的人,我總要護著的。」

    顏氏點頭道:「誰能想到呢,原本只道六姑娘糊塗,沒想到你落難時倒肯為你爭上一爭,倒是世子爺,平時看著和藹,事到臨頭反倒一聲不吭!」

    提到世子,沈栗一哂道:「大兄近來……待我不同於往日,母親和延齡院遠著些吧。」

    顏氏鄭重點頭道:「我知道了。其實大少夫人性子弱,那院裡的女孩子們有些跳脫,我早覺得有些不妥當,平日裡也約束丫頭們遠著些。」

    說著,青藕又進來道:「少爺,午飯來了。」

    顏氏驚覺道:「呀,竟到了這個時辰,我該回去了。」

    沈栗道:「姨娘索性吃過了再回去,我是你親兒子,留頓飯有什麼。」

    顏氏搖頭道:「我原本就不該到前院晃的,這幾日為著你病著,我已經跑的太勤了,萬一碰上外人就不妥了,哪還能留在這裡吃飯。再者,我原答應和十姐兒一起打絡子呢。」

    沈栗嘆道:「哪來這麼多規矩。」

    然而知道顏氏半輩子都是這樣過的,沈栗也不狠留,叫青藕道:「待我送姨娘回去,祖母那裡送來的稀罕果子、還有外面送來的吃食玩具都撿上些。」

    顏氏忙道:「你快留著吧,我那裡又不缺什麼。」

    沈栗這回翻案連帶著救了很多人命,因他養傷,外人不好打擾,禮倒是沒少送,藥材是最常見的,什麼財帛吃食、玩具書籍,五花八門,沈栗收到手軟,沈淳看的稀奇。

    沈栗笑道:「留著我也用不掉,各房都送了,姨娘只管拿著。再說,也不知那些人怎麼想的,連玩具都送了不少,什麼孔明鎖之類,我不愛這個,叫八妹和十妹拿去消磨時間。」

    親兒子孝敬的,顏氏也不怎麼推卻,只問:「各房都有?」

    沈栗道:「哪個也不落下,姨娘只管放心。」

    顏氏知道沈栗辦事素來周全,不過順口問一聲。又囑咐沈栗靜心修養,方才安心去了。

    用罷了午飯,沈栗自覺身體輕鬆些,正思量是不是該去給太夫人請個安——按規矩晚輩應是日日問候請安的,因沈栗有傷,又疲憊,田氏叫免了——青藕跑進來道:「少爺,侯爺將夫人接回來了!」

    沈淳自覺家族傾覆在即時,一張和離文書把紫山郡主趕出府門,原是打算紫山郡主畢竟姓邵,和離之後皇帝說不定會刀下留人。如今沈家挺過來了,自然要把老婆接回來。

    沈栗問:「如今是在合安堂還是在何云堂。」

    青藕道:「夫人先去拜見了太夫人。」

    沈栗笑道:「正好,我思量要去給祖母請安,去找件見人的大衣裳。」

    青藕道:「少爺身上有傷,撿輕薄軟和的穿吧,又不是見外人。」

    沈栗搖頭道:「不妥當,祖母那裡必定人多,穿的隨意不夠莊重。」

    見沈栗來,田氏忙道:「你正該好好養著,何苦來回奔波!」

    沈栗逗老太太道:「許久不見祖母,孫兒怪想念的,吃飯都不香了。」

    屋子裡人都笑,田氏樂得拍著他的肩膀道:「祖母見了你,晚飯倒要多吃幾碗!」

    沈栗道:「能讓祖母胃口好些,可見我這個孫兒沒白養。」

    眾人又笑,田氏指著他道:「快住了吧,要笑死老身不成。」

    沈栗笑嘻嘻作揖道:「遵命。」

    回頭忽見沈淳,咦,老爹怎麼鼻青臉腫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36 AM

第九十四章 鼻青臉腫禮賢侯

    沈淳在上交軍權這麼多年來還能維持那麼高的聲威,憑的可不是門第身份,軍中不認這個。沈淳的名號是在戰場上殺出來的。只要沈淳跨馬出戰,一定會打出個所向披靡,一往無前的氣勢。以沈淳的身手,怎麼會帶著這一臉「紀念」?

    見沈栗不錯眼地盯著自己,沈淳咳了兩聲,有些惱羞成怒:「把你那眼睛挪開!」

    沈栗轉了轉眼珠,笑道:「明個兒去晉王府尋舅舅去。」

    田氏立時噴笑。郡主捂著臉道:「齊嬤嬤,快把父王送我的硯台拿出來,再把母妃親手做了點心端上來,今日賄賂賄賂七少爺,可叫他給我這做母親的留些臉面吧。」

    沈沃還在奇怪:「這是怎麼了?我怎麼沒聽明白。」

    田氏笑罵道:「你這夯貨,打小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能聽出什麼!快止了吧。」

    又對沈栗道:「偏你心眼多,拿你親爹打趣!」

    沈栗聽說沈淳親自去接紫山郡主回府,就知道此行不易。

    當日寫下切結書確是出自好意,是沈淳這個做丈夫的為盡心保全新婚妻子的最大努力。

    郡主哭哭啼啼回了晉王府,每日裡鬱鬱寡歡,晉王雖慶幸女兒回來,又嘆息女兒遭遇:好容易嫁個好人家,又他娘和離了。

    等到沈府轉危為安,郡主日日盼望沈淳去接。結果呢?沈淳怕事情有反覆,一聲沒吭,拖到沈栗回府才歡天喜地去了信,這都小半個月過去了!

    郡主等的都有些神經了,一時問:沈淳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不要瞞我;一時又問:沈淳莫非後悔娶了我這殘疾的,不想接回去了?

    晉王和王世子讓她給問的這個抓心撓肝,要不是王妃壓著,「像咱們家上趕著倒貼似的!」恨不得直接打上門來。

    沈淳去接媳婦回來一臉青紫,還用說嗎?被娘家人收拾了唄。

    不是晉王打的,就是晉王世子打的,嗯,也可能是男子雙打。

    聽說晉王妃出身書香門第,溫柔端莊,這位應該不至於……吧?

    丫鬟端上來點心,郡主叫分了,單指著齊嬤嬤取來的硯台道:「是端州那邊進貢的,皇伯父賞了父王,叫我磨了出來,你眼看著要去院試,正好用得著。」

    沈栗忙道:「雖說長者賜,不敢辭,這也太過了。我可用不得這個,拿著去考場,怕是考官都要側目,母親且收著自用吧。」

    郡主笑道:「這有什麼,你是我紫山的兒子,難道一方硯台還用不得了?只管放心,哪個敢言語,叫他來找我理論。」

    郡主說是為了堵沈栗的口,叫他不要再拿此事打趣,實則也是為了酬謝、或者說慶幸沈栗能翻了案,若不然,郡主這會兒怕是要給沈淳收屍了。

    沈栗遲疑地看向沈淳,沈淳點頭笑道:「你母親給你的,接著吧。」

    沈栗這才謝了郡主。

    拿過硯台來仔細打量,見這硯台細細刻就了牡丹模樣,取雍容富貴之意,石質細膩,溫軟,嫩而不滑,倒真是難得的好硯。

    郡主笑道:「我兄長眼饞了許久,沒想到被我得了,氣得不行。栗哥兒,你日後若有為難事只管拿著硯台去尋他,保管好使。」

    沈栗笑道:「那兒子反倒要躲著舅父,他不敢來尋母親要,知道東西到了我手裡,怕是會讓我這做侄子的孝敬孝敬呢。」

    郡主哼道:「他敢!」

    沈栗撫了撫硯台,向沈淳道:「如今兒子能動了,還要去李府拜見才是,一則是為了收回咱們家的切結書,二則也是拿著功課去請教,院試畢竟要到了。」

    沈淳點頭道:「明日你外公沐休,為父與你一同去,切結書還是我代你寫下的。」

    沈栗嬉笑著微微指了指沈淳的臉道:「啊也,父親受了傷,進來不易出行。」

    田氏又大笑。

    沈淳方想起來自己被晉王父子打的這一臉青紫。

    這倒霉孩子又來打趣!沈淳作勢欲起,沈栗一溜煙跑了。

    打從沈栗進來與世子見了禮,到他出去,世子一直悶聲不響。見郡主又送了沈栗御硯,沈梧臉都發青,自己明明先來迎接這繼母,偏郡主只看重沈栗,拿自己這禮賢侯府世子當什麼!

    直到眾人散去,郡主回了合安堂,沈梧也沒等到郡主拿出第二方硯台。

    世子鬱鬱寡歡的樣兒,別人注意不到,田氏與沈淳卻是心知肚明,母子二人對視一眼,都在心下嘆息。

    沈淳著人給李府下了帖子,為表誠意,第二日還是親自帶著沈栗登門。

    沈淳臉上的淤青還沒退盡,只宣稱是喝醉了撞的。李意,李臻都憋不住樂,正主說是撞的,那就當是撞的吧,好奇害死貓,不打聽了。

    李意道:「他身子還沒好利索,何苦來回折騰。」

    沈栗忙道:「原就該是外孫親來的。先時寫了切結書,可是驚著了表姐?」

    李臻笑道:「家裡都瞞著,事情過了才叫她知道,如今看著還好。」

    沈淳微有歉意:「原是想著家裡糟了大難,不要連累了人,那時栗兒還在獄中,是我做主代他寫的,還望不要怪罪,如今……是想把那切結書收回來。」

    李臻忙道:「都是逼不得已,哪有什麼怪罪不怪罪,如今雨過天晴,一切照舊便是。」

    李意道:「栗哥兒,老夫聽說你傷得重,這次院試可還能參加?」

    考試從來都不是輕鬆活,在古代,更是個體力活,體質稍差的,都是豎著進去,再橫著讓人抬出來,要好生大病一場,所以李意這一問,倒不是沒根據的。

    沈栗應道:「外孫已無事了,想是不礙的,此次還拿了功課來,望外公與舅父指點指點。」

    李意讚道:「勤學不輟,好!」

    沈栗雙手呈上功課,不意李意忽然發現沈栗指頭異樣:「這是怎麼了?」

    沈淳恨道:「都是蒼明智那個殺才!竟然將我兒指甲揭下!」

    李臻忙近前仔細查看:「傷的有些重了,可還寫得字?」

    沈栗赧然道:「寫得的,只是字跡不好了。」

    「快寫幾個我看。」李意急道。

    沈栗持了筆,寫下「父子和而家不退,兄弟和而家不分」。

    沈淳見了心下一震。

    李意點頭道:「此句有些意思。」

    李臻仔細看道:「較之以前是差了些,唉,原說你這三年苦練,好歹得了一筆字,如今又回去了。」

    李意哼道:「他落筆時手抖,自然寫不好。」

    又懊惱道:「你資質不差,老夫還想著再教個案首出來,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李意是狀元,李臻是探花,父子兩個當年都做過案首,就是李顆,如今是舉人了,也做過案首的。

    沈栗如今剛剛掀了蒼明智,名聲在外,此時應試,該是很有利的。

    李意本想著沈栗若是有幸能得案首,李家不但是祖孫三代,而且孫子外孫都是案首,這多漲面子。

    沈栗低頭道:「是外孫不爭氣。」

    李意嘆道:「天災人禍,與你何干?」

    沈淳關切道:「可會耽誤了院試?」

    李意搖頭道:「以栗哥兒的深淺,想過院試並不難,只是名次怕是不盡人意。」

    沈栗笑道:「能過就成,院試而已,無需沮喪。這點小傷到鄉試會試時怎麼也要好的。」

    李臻失笑道:「你想得開就好,原還怕你受了打擊。」

    「沒什麼想不開的,」沈栗道:「能打緇衣衛裡活著出來,這世上就沒多少能讓我想不開的事了。」

    提到緇衣衛,李意皺眉道:「近年來蒼明智執掌緇衣衛,搞得烏煙瘴氣,前兩日封閣老率人上了摺子,請皇上下旨約束緇衣衛,摺子叫皇上壓下了。」

    沈淳奇道:「壓下了?這是為何?」

    緇衣衛如今在官場中臭名昭著,這次又差點釀成驚世冤案,難不成皇帝還要護著他們不成?

    李意搖了搖頭。

    沈栗思索道:「外祖父說『封閣老率人』,上摺子的人可多?」

    李意道:「堂上官十之六七吧,怎麼?」

    沈栗搖頭道:「怕是人太多了。」

    李意納悶道:「人多聲勢才大,這有什麼不對?」

    背著手轉了轉,方才一拍腦門,後悔道:「哎呀,居然沒想到!」

    緇衣衛本有監察百官之權,是皇帝控制朝廷的利刃。封棋率領這麼多大臣上摺子要求皇帝限制緇衣衛,只怕會讓皇帝以為官員們是想趁機削弱緇衣衛的力量。

    皇帝擔心失去緇衣衛這柄對付「不聽話大臣」的利劍,自然不肯理會了。官員們鬧得聲勢越大,皇帝的警惕心越高,也就越發要護著緇衣衛。

    李意懊惱道:「當時只聯絡此番受了冤屈的各家好了,如今卻失了先機。」

    沈栗看了一眼沈淳,沈淳搖頭道:「為父已許久未上朝了,倒不知此事。」

    李臻笑道:「你家很少參和文官的事,索性沒聯絡你家。」

    沈栗點頭,沈家一直維持著孤臣的立場,不若一直超然下去。

    這邊商量好了,李意親手將切結書還給沈淳,沈淳接過,順手燒掉了。

    「待栗兒院試過後就給兩個孩子辦婚事吧。」沈淳笑道。

    李意撚鬚點頭。

    沈栗腆著臉笑道:「外孫大難不死,今日登門,可教我逛逛花園?」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40 AM

第九十五章 總是惦記逛花園

    李意幾人無奈失笑。

    沈栗對李府花園的興趣並不大,只是他每次要見李雁璇時都聲稱要逛花園。

    李臻雖然嘴上說女兒看著還好,然而未婚夫差點死去,李雁璇怎麼可能好的了?

    雖然沈府剛提親時李雁璇橫豎不滿這樁婚事,但見過幾面後,李雁璇就認準了沈栗。拋卻年齡少小她三歲,又是庶子記名,沈栗長相出眾、聰敏果敢、深得聖意、前途無量,對李雁璇又情深義重,處處維護,在姑娘心裡真是樣樣都好,再找不出更貼心的人了。

    雖然長到十九歲還未出嫁,但來往的姐妹們都不因她是個老姑娘就心存輕視,反而有時會私下裡羨慕她得了個好姻緣。雖則李雁璇家教好,並不虛榮,然而有時候旁人眼底偶爾閃過的羨慕嫉妒恨還是讓她有些優越感。

    今年沈栗出孝,李雁璇只等著出嫁了,姑娘還在心裡偷偷設想為人婦之後的光景,要如何孝順翁姑,與表弟如何夫唱婦隨,未來要先得兒子還是女兒……

    晴天霹靂,沈栗竟然攪進了宮門夜開案!

    滿府的人都瞞著她,但此案震驚朝野,李雁璇怎麼可能一點兒風聲都察覺不到?無意間聽到下人們的議論,李雁璇躲進閨房裡偷偷大哭,面上還要硬撐著若無其事,幾天下來人漸消瘦。父母兄弟見了彼此心下瞭然,沈栗的事成了李家的禁語,提都不敢提。

    今日沈栗終於上門,李臻想著女兒清瘦的小臉,念在兩人大難過後,又馬上就要成婚,倒也不似往日那般阻攔,搶在父親開口前先道:「正好,近日府中的月季開的正好,叫你表兄陪著你賞玩。」

    轉頭看見李意似笑非笑看著他,赧然咳了一聲,掩飾道:「你如今傷勢未癒,不要中盯著功課耗費心血,也該鬆快鬆快,注意修養。」

    沈栗得了話,才不管李臻和李意的眉眼官司,立時恭敬道:「舅父說的是,外甥去尋表兄。」

    立時轉身跑了。

    李意撇嘴笑道:「這小子,走路還不順暢,逛花園倒是很有勁頭嘛。」

    沈淳尷尬道:「岳父取笑了。」

    李意拖著長聲道:「子肖父,子肖父啊。」

    沈淳當初求娶李氏時,也很有「勁頭」。

    沈淳低頭摸了摸鼻子,老侯爺當初為他張羅婚事時天天鼓勵他:想娶老婆就要臉皮厚,那時沈淳還是個滿腦袋行軍打仗的愣頭小子,在老爹的鼓動下著實幹了不少沒皮沒臉的事。

    輪到沈栗,都沒用他這做父親的多言,臭小子無師自通了!

    想起當初李氏的嬌憨,沈淳心下不覺感慨。

    兩人情意正濃時沈淳要在戰場上拚殺,聚少離多。後來李氏傷了身子,為求子嗣,母親又做主給他納了林氏和顏氏。等到沈淳賦閒了,才發現李氏的心都撲在了她唯一的兒子沈梧身上,昔日溫柔的妻子早已成為「端莊體面」的後宅主母。李氏是什麼時候變的呢?是從林氏成了姨娘,還是從自己第二個兒子沈栗出生?

    李氏不喜歡沈栗,這種不喜歡被李氏教給了沈梧。

    沈淳心裡明白,自打李氏臨死時逼迫沈栗發誓決不與沈梧爭世子之位時,這兩兄弟早晚要起齷蹉。

    李氏的死給沈梧留下的記憶太深刻,因此沈梧不自覺地繼承了李氏的想法。她想讓槐葉伺候沈梧,沈沃到底還是接納了槐葉,哪怕沈家人都不怎麼喜歡這個有心的丫頭;李氏擔心沈栗威脅到沈梧,沈梧就處處提防,不,應該說他已經開始處處排擠沈栗,哪怕沈栗一直步步退讓。

    沈栗為人寬容,但這種寬容並不是沒有底線的人。沈梧在他那小院子裡縮的太久了,他聽說過沈栗的赫赫戰績,知道他是如何對待敵人的,卻對此並沒有明晰的概念。沈淳卻不同,他知道自己的二兒子心底到底關著什麼樣的猛虎。

    沈栗對他認定的敵人從不手軟,力求雷霆一擊,不留後患。

    沈栗不會一直容忍沈梧的無理取鬧,要是他真被沈梧惹火了,自己還能震懾的住嗎?自己難道還能一直摁著沈栗叫二兒子不聲不響地吃虧?

    沈淳的視線不由看向沈栗剛剛書那聯大字「父子和而家不退,兄弟和而家不分」。沈栗這是想要自己開口規勸大兒子?

    李意見沈淳盯著這聯字,走過去拿起來,細細品道:「似有所指。」

    沈淳苦笑道:「都是岳父的外孫,拙婿也不相瞞,進來梧兒……梧兒待栗兒不如以前。」

    李意與李臻對視一眼,沈梧是親外孫,沈栗雖然是李氏的記名嫡子,可又是親孫女婿,論親疏,還真不好說。

    李意倒是有些可憐自己的外孫,李氏去了,兄弟漸漸長大,繼母進門,沈梧難免有些坐不住。李臻心底卻偏向沈栗,到底是女婿,若是女婿吃虧,女兒又怎麼能過得好。

    幫親不成,那就幫理吧。

    李意對沈淳道:「他們兄弟的事,慎之不妨秉公處置,事情總有個是非曲直。」

    沈淳苦笑點頭,心裡暗嘆,清官難斷家務事,親爹……也為難啊。

    李顆正在小憩,硬教沈栗打書房裡刨出來:「如此良辰美景,表兄不可辜負。」

    李顆雙目無神道:「又要逛花園是吧?」

    沈栗忙不迭點頭道:「知我者表兄也!」

    李顆嘆道:「昨日門房接了你家帖子,我就知道定會有這一齣。」

    沈栗笑道:「有勞表兄。」深深作揖。

    「先去花園等著!」李顆哼道,自去尋妹妹了。這樣的事打發下人辦不妥當,還是自己親自去隱秘些。

    沈栗頂著日頭在花園裡轉了好半晌,才「偶遇」了李雁璇。

    姑娘消瘦的多了。

    沈栗軟聲道:「表姐可是苦夏?似乎清瘦了些,還請保重身體。」

    香梔嘴快道:「我們姑娘都是為著擔心表少爺……」

    「香梔!」李雁璇惱道。

    沈栗怕李雁璇羞走了,忙道:「哎呀!嘶——」

    李雁璇確實有些不好意思,聽見沈栗叫痛,腳步又定住了,焦急地看向胡嬤嬤,示意胡嬤嬤去問沈栗。

    胡嬤嬤近前道:「表少爺這是怎麼了。」

    沈栗「堅強」微笑道:「不過是些小傷,不礙的,有勞胡姑姑問候。」

    胡嬤嬤看了看李雁璇,又問:「卻不知表少爺為何受傷?」

    沈栗道:「這卻有些緣故,如今日頭毒,前面就是涼亭,咱們不妨坐下慢慢說。」

    胡嬤嬤又去看李雁璇。

    見李雁璇有些遲疑,香梔眨眨眼,央求道:「姑娘,左右無事,咱們不妨坐坐,姑娘用些茶水,賞個花兒,奴婢聽聽故事?」

    李雁璇遲疑一下,到底輕輕點了點頭。

    好香梔,多謝多謝!沈栗心下暗喜。

    眾人在涼亭裡聽沈栗講他的故事,沈栗把不能講的撇去,只說事情如何如何凶險,蒼明智如何如何兇殘,御前辯白時又是怎樣的千鈞一髮,女眷們養在深閨,何時見過如此曲折危急的事,自然聽得入迷。

    李雁璇原本還不好意思去看沈栗,聽得認真時,不覺打量沈栗的傷痕來。別人還可把沈栗的遭遇當做話本,李雁璇卻是真真提著心在聽,沈栗如今臉上的傷痕都已退去,手上卻還留著上拶子的痕跡,指甲也未長出,李雁璇見了,不由暗暗難過。

    不知不覺,竟消磨了小半天!直到李顆過來,大聲咳嗦,李雁璇才驚覺,忙跑走了。

    沈栗死魚眼看著李顆,李顆撣了撣衣衫,淡然道:「表弟,姑父要回去了,打發我來叫你。」

    沈栗抬頭看了看天色:「唔,是不早了,這樣,表兄,得空再來找你玩哈。」

    不,你還是別來了!

    李顆面無表情,表弟每次都把我當傳聲筒,這就是表兄的作用嗎?

    沈淳放鬆韁繩,任馬兒慢慢緩行,瞥向沈栗,不屑道:「怎麼,混了一下午,還不夠?」

    沈栗嘆息道:「父親,你不能理解一個還沒媳婦的人對媳婦的嚮往。」

    沈淳噴笑道:「快撿起你那臉皮吧!」

    沈栗翻了個白眼,低頭思索道:「嗯,再過兩天,二姐就要出嫁了,表姐該過府來給二姐添妝吧?」

    沈淳鄙視道:「歇了吧,到時候她們女眷都在後宅,卻不是你能湊上去的。」

    沈栗不覺打了個哆嗦,女子的膽量通常隨著人數的增加而增長,那麼多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還真不是自己能對付的。

    沈栗幽幽嘆道:「唉,等到我成婚後,必要日日看個夠。」

    沈淳一拍兒子的後腦勺:「這點出息!到時候早點給老子生個孫子才是。」

    提到這個,沈栗才驚覺,咦,今年十六,娶了媳婦,要是轉過年就有孩子落地,自己豈不是十七就要當爹?這個……

    在古代十五六當爹的人不在少數,然而以沈栗的三觀來說,就是二十歲有子,也嫌太早。

    鼓樂喧天,禮賢侯的嫡女沈鸞終於出嫁了。

    沈栗一打眼看見新鮮出爐的姐夫霍霜,噗地一聲沒憋住,笑了出來。

    霍霜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43 A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6-9-18 01:54 AM 編輯

第九十六章 倪牆之兆

    霍霜是龍子鳳孫,蒼明智對他下手最輕。

    這也只是相對的。

    所以迎親時,霍霜嘴角仍有一塊淤青沒有退下去。這也罷了,偏偏負責打扮新郎的人不知怎麼想的,大概是覺得要把粉撲的厚些遮掩遮掩吧,把霍霜的臉抹的跟白板似的。

    偏那塊青色還沒蓋住,偏霍霜一說話那粉還撲撲地掉,掉的婚服上都是。

    沈栗忍得肚痛。

    霍霜:「……再笑翻臉了啊!」

    沈栗呲牙:「我二姐還沒進門呢,你就想翻臉?」

    霍霜:「……我發現你做朋友時和做小舅子時的畫風似有不同。」

    沈栗板著臉道:「做朋友時,霍兄家事與我無干,做內弟時,要先給姐夫吃殺威棒。」

    霍霜失笑:「啊也,好厲害,為兄皮薄肉嫩,還請賢弟手下留情。」

    「先記著。」沈栗一本正經道:「若是姐夫待我姐姐不好,一起算賬。」

    兩個人取笑一翻,霍霜又拉著沈栗去敬酒。

    霍霜和沈栗一個臉上有淤青,一個手上都是傷口,走路又都緩慢,其實看著不大精神。然而堂中各位大人都對他們另眼相看。

    不管怎麼說,能從緇衣衛屬裡熬出來的,都值得讓人肅然起敬。

    要麼骨頭硬,要麼後台硬,要麼心智硬。人才!尤其是二人都這麼年輕,少說能在官場上混個二三十年,後生可畏,要交好。

    尤其是沈栗,不能交好也不能惹他。先前惹他的還只是丟官罷爵,現在?蒼明智剛剛凌遲死的。不管這小子有意無意,總之他是個煞星。

    沈梧就一直盯著霍霜和沈栗。

    玉琉公主府和禮賢侯府兩家結親,彼此的人脈都要熟悉一下。

    按理說霍霜應該領著和他一輩兒的世子沈梧去引見,可霍霜和沈梧不熟啊,他和沈栗算是同學,一起出入東宮,連這樁婚事都是沈栗先給牽線的,至於沈梧,走大街上霍霜能不能認出他都不一定。

    再者,眾人倒是知道禮賢侯府有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世子,關鍵是,禮賢侯府出事向來是沈栗出頭,霍霜要引見人,也得引見個有用的。

    沈栗倒是想到這大兄心眼不大,想去請,沈淳聽了道:「他喝不得酒,不叫去了。」

    沈梧卻不知道沈淳替他推了。

    沈栗你目無兄長!

    沈梧心中氣悶,到底喝了幾杯酒,微有醉意。覺得堂中喧鬧,他在家裡靜慣了,受不得,託詞出去透透風。

    找了個涼亭,坐著發呆。

    過了一會兒,聽著有人過來,像是沈栗的聲音,沈梧不願意見他,索性起身要走,忽聽霍霜聲音道:「陛下到底沒答應削減緇衣衛之權,反任命了新指揮使。」

    沈梧想聽他們說什麼,反身躲在涼亭後面的花叢裡。

    那兩人過來進了涼亭,果然是沈栗和霍霜。

    沈栗笑道:「陛下自有打算,再者,百官確實需要制約。」

    「你倒是想得開,」霍霜一撇嘴:「自打從那裡走了一遭,每逢見了穿緇衣帶錦刀的老子就想打人。」

    「今日可是洞房之夜,姐夫該高興些。」沈栗道:「不知新任指揮使是誰?」

    霍霜道:「聽說叫邢秋,出自嘉明伯府。」

    「什麼?」沈栗驚道。

    兩人忽聽花叢中有異響,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從袖子裡抽出匕首,輕手輕腳逼過去。

    聽到嘉明伯府幾個字,不但沈慄驚奇,躲在花叢裡的沈梧也心下大震,不覺動了動手腳,花叢才發出異響。正在奇怪沈栗二人怎麼忽然不說話了,腰後忽然被利器抵住:「不要動!」

    霍霜一把將人拽出來,仔細看去,嗯?看著眼熟。

    沈栗已然嘆道:「大兄,為何躲在花叢中?那裡面太涼,又有蚊蟲,大兄體質弱,正該小心注意才是。」

    霍霜才反應過來,這是新出爐的大內兄。禮賢侯府世子沈梧。

    霍霜不由看了沈栗一眼,又不是外人,沈梧幹嘛不出來一起,反倒躲起來偷聽?

    沈栗心中苦笑,只道:「如今時候太晚,姐夫還不去看姐姐?想來前邊酒宴也要散了,愚弟與大兄這就尋家父去。」

    霍霜納悶地點點頭:「也好,過幾日再見。」

    沈栗拱拱手,拉著沈梧往回走。

    走了一會兒,沈梧忽然一把掙開沈栗的手:「沈栗,你很得意是不是?」

    沈栗見勢頭不好,怕沈梧鬧起來攪了沈鸞婚禮,皺眉道:「大兄!你喝醉了,有什麼事回府再說。」

    「我偏要在這兒說!」沈梧大喊道:「為什麼要等?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因為我禮賢侯府的世子要丟人也不能丟在外頭!」一個聲音插進來。

    沈梧一轉身,看見沈淳背著手,臉色不悅地看著他。旁邊還站著霍霜之父霍旭,正一臉詫異。

    沈淳許久不見沈梧,擔心這個多病的兒子,親自出來尋他,不料卻見沈梧在公主府內大喊大叫。

    沈栗忙道:「父親,今日是二姐的好日子,大兄心裡暢快,喝得有些高了。」

    沈淳盯了沈梧一眼,沉聲道:「就是喝醉了,也不能如此不知禮數!這是你妹妹的婚禮,成何體統!」

    沈梧低頭不語。

    「父親,」沈栗軟言道:「大兄剛在那邊涼亭裡坐了許久,怕是要著涼。」

    沈淳抿緊嘴唇,轉向霍旭:「今日盡興一醉,小女日後就託付給親家了。」

    霍旭忙道:「慎之放心,犬子能娶到令愛是他的福氣,萬不能叫她受委屈。」

    沈淳點頭:「多謝!如今時辰漸晚,在下告辭。」

    霍旭知道沈淳父子三人似有不對,也不挽留:「在下送慎之。」

    田氏在女眷席上聽丫鬟過來稟報沈淳要回府,點點頭,向玉琉公主辭行:「夜深了,公主殿下,老身告辭。」

    玉琉公主道:「老姐姐平日裡有空多來走動走動,好叫我這裡熱鬧熱鬧。」

    「公主不要嫌老身聒噪才好。」田氏笑道。

    公主親送了沈家一眾女眷出來。

    回了侯府,沈淳沉著臉道:「沈梧,沈栗,你二人跟我來!」

    田氏見沈淳氣色不對,囑咐道:「有話好好跟孩子說。吉吉,告訴廚房,煮些醒酒湯送去。」

    帶著沈栗兄弟二人到了祠堂,沈梧轉身叫二人跪下。

    沈栗暗叫倒霉,沈梧要發瘋,偏他要陪著挨收拾。沈栗痛快跪了,沈梧只梗著脖子,低著頭。

    沈淳沉聲道:「怎麼,你連父親的話都不肯聽了?」

    「兒子想不通。」沈梧咬了咬嘴唇道。

    沈淳氣道:「你有什麼想不通?說出來給為父聽聽?」

    沈梧忽然仰著臉道:「兒子想不通,為什麼明明我是嫡子長孫,是這侯府的世子,為什麼別人都不把我當一回事?為什麼他們都……」

    「為什麼他們都看重栗兒?」沈淳道。

    沈栗低著頭,裝作聽不見。

    「自打母親去後,這府中就沒有兒子的位置了。」沈梧哭道:「祖母,父親越來越倚重七弟,我呢?今日霍霜竟然對我視而不見,把七弟當做……」

    「要是沒有我呢?」沈栗忽然道:「要是沒有我,霍霜就親近大兄了嗎?」

    「沈栗!」沈淳沉聲喝到。

    「父親,您不能總指望我一聲不吭!」沈栗道:「您也不應該因為大兄的錯就罰我一起陪著跪祠堂,我也會煩!」

    「……你想說什麼?」沈淳嘆息問道。

    「我搶過大兄的東西沒有?大到世子之位,小到針頭線腦,但凡是大兄的,或是大兄該得的,我惦記過大兄的沒有?」沈栗盯著世子。

    沈梧半晌才道:「沒有。可是……」

    「那就是大兄想搶我的了?」沈栗淡然道。沈淳目光一凝。

    「你胡說,我是世子,你有什麼值得我惦記?」沈梧怒道。

    沈栗笑道:「大兄剛剛不是說了麼?你想要別人看重,想霍霜等人與你交好,想讓別人把你當一回事!」

    「我才是世子。」沈梧道:「這都是……」

    「大兄想說這都該是作為世子的你應有的待遇。」沈栗打斷道:「可惜,要叫大兄失望了,不是這樣的。」

    沈梧怒視沈栗。

    沈栗失笑:「這樣吧,大兄試著想想,若是沒有我,大兄也仍是世子,情況會有所不同嗎?」若是沒有我,是不是大兄就能被人看重了?是不是大兄就能做太子伴讀了?是不是霍霜就能與大兄朋友相稱了?」

    「我……」沈梧語滯,若沒有這個弟弟,會怎麼樣?沈梧還真沒想過。

    沈栗道:「這些年來府中風風雨雨,幾經起落,大理寺冤獄,李朝國父親失蹤,杜涼妄言,白蒙誣告,種植新作物,姐妹們的婚事,還有蒼明智的污衊,府裡府外,大兄出面處理過一件事嗎?」

    沈梧辯解道:「我只是……」

    「大兄體質不好!」沈栗道:「不適宜領差做事,我知道。府外的事管不了,近在眼前的事,大兄管過嗎?」

    「二姐與大兄一奶同胞,按理說是最親的兄妹,可大兄在享受母親無微不至的照顧時,可曾想過二姐被母親刻意忽視,被人傳言命硬,這些大兄不可能不知道,大兄可曾勸過母親,可曾為二姐撐過腰?就是今天,大兄在公主府大鬧時,可曾想過那是二姐的婆家?」

    「更別提下面的兄弟姐妹,大兄正眼看過幾個?」沈栗道:「外面的事管不了,家裡的事不想管,大兄整日裡自掃門前雪,難道沒有我,別人就肯重視大兄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46 AM

第九十七章 風吹雲卷終見月

    「至於伴讀這件事,則要看皇上的意思,恐怕也不是我能左右的,若是沒有我,大兄能不能出入東宮?」沈栗道。

    沈梧無話可說,邵英不可能讓一個三天兩頭病倒的人出入東宮,萬一過了病氣給太子怎麼辦?勳貴子弟那麼多,皇帝選誰不成?沈栗能成為伴讀,倒是給侯府帶來好處。

    「大兄埋怨霍霜等人不親近你——人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我和霍霜是一起吃過牢飯的,難道沒有我,大兄和公主府的關係就好了?」

    沈梧心底憋悶,霍霜和沈栗一起算計過杜凝,一起對抗過蒼明智,算是鐵哥們了,尤其公主府還參與了滄瀾棋院,人情之外還有利益,這些沈梧都做不到。

    「大兄是嫡子,按禮數該您得到的世子之位,穩穩當當在您身上,沒人跟您搶,至於其他的,沒有一點兒單憑出身就能從天上掉下來。」

    「雖然說起來有些自誇的嫌疑,」沈栗微笑道:「然而我認為自己得到的都是付出過努力的。大兄,這些都是沒有我您也不能得到的,然而您還為此耿耿於懷,難道不是想搶我的?」

    「夠了!」沈淳疲乏道:「栗兒,你說的夠多了。先回去休息吧。」

    沈栗沉默一會兒,輕聲道:「父親,有些苗頭開始時就該掐掉。」

    沈淳嘆道:「我知道,你且回去吧。」

    站起身撣了撣衣衫,沈栗輕吐一口氣,行了個禮揚長而去。

    「為父最擔心你兄弟二人反目,結果怕什麼來什麼,」沈淳苦笑:「梧兒,你到底想怎樣?就那麼討厭你七弟?」

    沈梧茫然道:「我不知道,兒子心裡覺得氣憤,原覺得是七弟冒犯了我,可剛剛七弟說的有理,他得到的確是他該得的,他沒惦記我這個嫡子的,可兒子心裡仍然不舒服,我不知我為何如此氣憤,也不知該怨恨什麼……」

    沈淳默然無語,他是戰場上的英雄,禮賢侯府的當家人,這世上能難倒他的事情已不多,唯獨不會處理家事。

    沈梧是他的長子,又素來體弱,沈淳在這個兒子身上投注了太多心血,精心教養,細心照料,反倒是沈栗,小時候只管一味慣著,到大了又太懂事太能幹,不需他操心。時至今日,論重視,的確沈栗要得到他更多關注,論親疏,還是沈梧更得他憐憫。

    「父親一味偏向大兄,並不能安撫大兄心底的鬱憤之氣!」第二天一早,沈栗在沈淳的書房裡慢慢品著茶水:「大兄需要的並不是這個。而且,父親總是叫我想讓,難道沒想過兒子也會有不滿嗎?」

    「一個兩個都跟為父鬧,」沈淳黑著臉道:「是看我脾氣好嗎!」

    沈栗失笑:「兒子親近您才敢與您如此說話。」

    「那你們就看在為父面上消停些吧。」沈淳輕嘆,只覺半輩子的苦惱都用在處理兒子們的關係上了。」

    「父親,這件事就是您暫時壓下來了,難保不會有再起的一天,」沈栗道:「大兄的怨恨始終存在。」

    沈淳苦笑:「他自己都說不出到底是有何不滿,道理他也不是不懂,不過一位妒忌罷了。」

    沈栗搖頭道:「照兒子看,不僅僅是這樣。」

    沈淳挑眉。

    「大兄如今已經二十了,」沈栗道:「男子到了這個歲數,自然而然不會再囿於內院之間,而是想要追求存在感了。」

    「存在感?」沈淳仔細品味這三個字,雖有些新奇,倒也不難理解。

    「他想出來做事?」沈淳問:「他自己都沒說,何況他的身體……」

    「大兄自己也沒有察覺出來吧,」沈栗笑道:「他不是說搞不清楚嗎?」

    放下茶盞,沈栗思索道:「其實體弱的人有時候需要的恰恰不是如父親一味的憐憫,這反而會使大兄覺得自己無用,不受重視。大兄總要做些什麼證明自己來這世上一場並不只是需要人照顧的。而這個需要,在有我這麼一個兄弟做對比時,就更突出了。」

    沈淳失笑道:「說來說去,你覺得梧兒就是閒的無聊了?」

    沈栗搖頭道:「不是……算了,父親這麼想也行,總之,大兄年歲日長,總該有事做,不然成天困在內院胡思亂想,自然會把注意力都放在家長裡短上,這幾年大兄的體質看著硬實了些,找些事讓大兄忙活忙活自然就好了。」

    其實兄弟相爭根本沒什麼好法子解決,沈栗既不能分家,又不能真把沈梧怎麼樣,索性想辦法讓沈梧忙去,人一忙活起來想的就少了,叫這大兄沒時間來找麻煩。

    沈淳聽到內院兩個字,哼道:「你大兄院子裡越來越亂,難保不是那些丫頭們閒言碎語的挑唆,容氏也不知道管管。」

    說是這麼說,沈淳原先挑兒媳是就是撿著性情和順的挑,倒也不能怨容蓉挑不起大梁。

    沈栗低頭,人家院子裡的事情可輪不到他插嘴。

    沈淳左思右想也沒轍,二兒子擺明煩了大兒子的不依不饒,再不肯退讓,罷了,梧兒近來看著是健康了些,找些輕省事給他做做也好,起碼不能再讓他成天和那些心大的丫頭通房們混,學的越來越小肚雞腸。

    「昨天霍霜提到緇衣衛信任指揮使邢秋,出自嘉明伯府,父親可知道了?」沈栗問。

    沈淳點頭道:「正要和你說。」

    邢秋是嘉明伯的三弟,嘉明伯邢穆則是沈淳大姐沈婉的丈夫。

    嘉明伯府因為沈婉的無辜身死與沈家來往的少了,不過,世子仍在,兩家到底不算斷了親。當初沈淳被姚宏茂誣陷時,嘉明伯府也是問候過的,伯府世子成親時,倒也請過沈家人。

    「當初告御狀時還是這位背著我去天牢」沈栗奇道:「兒子記得這位似乎是位百戶?」

    「你說的這是哪年的老皇曆了,」沈淳哼道:「這幾年邢秋屢立奇功,連連升任。不過,提他做緇衣衛指揮使,倒確實是破格提拔了。」

    沈栗遲疑道:「邢大人出身勳貴……」

    一般來說,像緇衣衛頭領這樣的職位不會安排根底太深的人,為的是防止以權謀私,勳貴做大。比如說,你家又有軍權,又掌握了密報機關,想搞些小動作可不要太容易。

    所以,皇帝一般都提拔一些背景淺,姻親少,最好沒朋友的人在緇衣衛,這些人因為職業關係也會成為朝臣們的「公敵」,總之,人緣都不太好。

    邢秋出自嘉明伯府……

    「你哪位姑父已經開始賦閒了,」沈淳淡然道:「邢秋又分了家。」

    沈栗不覺抬頭仔細聽。

    「看來叫你從文是對的。」沈淳嘆道:「如今沒有上交軍權的勳貴已經不多了,勳貴日後怕是要讓皇上養起來了。」

    沈栗輕聲道:「邵氏本就是武將起義,重視兵權也是平常。再則,如今國內漸漸穩定,自然會重文輕武。」

    沈淳一擺手:「算了,你老子我早八百年就撒手了,賦閒就賦閒,老子也沒有上戰場上搏命的癮。不過,日後若碰到這邢秋,你要注意些。「

    沈栗對邢秋的印象倒還不錯。

    「你才與他見過一面,」沈淳笑道:「這人有個別號,叫皮裡陽秋,本性倒與你相似,都是翻臉就不認人的。」

    沈栗叫苦道:「啊也,父親竟是如此評價兒子的,像我這樣誠實守信……」

    沈淳只管哼笑,沈栗失落道:「唉,冤啊,我這樣光風霽月的人,竟落得皮裡陽秋的名。」

    沈淳噴笑:「罷了,光風霽月不曾見,倒是越加皮厚!總之,這邢秋你要小心些,再者,他與你那姑父邢穆並非同母,如今又分了家,若真遇事,未必肯與你講情面。」

    沈栗笑應:「兒子記得了。」

    「他倒有些手段,你知道皇上為什麼破格提拔他嗎?」沈淳道。

    沈栗搖頭:「兒子這段時間一直在家養傷,哪裡能得知?」

    沈淳似笑非笑:「這事兒倒與你有些瓜葛,知道嗎,東宮夜火案、東宮投毒案和宮門夜開案都告破了!」

    沈栗眼睛頓時一亮:「這麼說,太子的嫌疑已經正式洗清了。」

    沈淳失笑:「倒不愧是太子伴讀。」

    沈栗赧然,又催道:「父親快講講,到底是何人下手?」

    「出人意料啊,」沈淳感慨地吐出兩個字:「北狄!」

    「什麼?」沈栗大驚道:「北狄人都……都能滲透到我盛朝皇宮之內了?」

    「沒你想像的那麼嚴重。」沈淳道:「能通過皮良挑唆皇后與太子下令開宮門已經是他們能做到的極限了。不然,直接刺殺皇上,豈不是對他們更有利?」

    沈栗急道:「皮良都能代替驪珠為皇上值夜了!」

    沈淳笑道:「這算什麼?你以為在御前晃就能有機會把皇上怎麼樣了?你太小看皇帝的侍衛了,再者,皇上也不是白給的!」

    沈栗細思道:「他們既然能滲透進皇宮,為何不繼續隱藏,以途高位,策劃更大的事,反而如此急於下手?」

    宮門夜開案雖然轟動,但引起的後果現在看來並不嚴重。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51 AM

第九十八章 院試又見陳元魁

    狄人的謀劃乍看陰狠,卻有個極大的漏洞:邵英並非是一個特別多疑,忌憚自己兒子的皇帝,他只要沒有在盛怒之下處置了太子,太子總有為辯白的機會,沈栗就是憑這個在邵英面前翻供的。要是碰到漢武帝或康熙那樣的,沈栗可以直接去死了。

    這一場動盪,死了幾個東宮伴讀,揪出來皮良,宮門守衛以及膽大包天的蒼明智,其實對朝政的影響並不大,卻暴露了北狄埋在宮中的釘子,想在他國宮廷裡混進細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論起來,北狄人是賺是賠還真不好說。

    「據說策劃這件事北狄大汗並不知情,是他們在這邊的頭領私下策劃的,」沈淳看著沈栗莫名笑道:「這位頭領是與北狄二王子忽明有些淵源,是忽明的舅父。」

    沈栗愕然。

    忽明可是死在沈栗手上的。

    沈淳輕哼:「咱們盛國殺了人家王子,他們就想讓咱們盛國也陪個皇子!」

    沈栗喃喃道:「這計策也不算太差,二皇子被聖上冷落,三皇子還未出宮建府,若太子一死,朝廷必然會有動盪,更何況親手殺了忽明的我也在東宮,正好一鍋燴了。」

    「幸虧你自李朝國回來後從不落單,」沈淳後怕道:「其後又因守孝只顧很少出門應酬,不然,只怕早就被人襲擊了。」

    沈栗不覺摸摸脖子,乾笑了兩聲。

    「還真是禍福相依,忽明不死,這些人不會悍然下手對付太子,可若不是這些人想為忽明報仇,也不會提前暴露,若是讓他們繼續潛伏下去,日後指不定就釀成大禍。」沈淳嘆道。

    「這些人都落網了嗎?」沈栗道:「可有漏網之魚?」

    沈淳道:「跑了兩個小嘍囉,不需擔心,皇上已經把宮中清理了一遍,應無後患。」

    「如此就好,宮中竟有北狄細作,著實讓人毛骨悚然。「沈栗感嘆:「從蒼明智下馬到如今,不過一月出頭,邢大人破案如此迅速,倒不枉皇上看重他。」

    沈淳點頭:「他們緇衣衛不與朝臣同路,詳細情形為父也不清楚。不過邢秋這人我曾打過交道,不是個簡單的人。若日後遇上他,你需小心謹慎。」

    沈栗應道:「兒子記下了。」

    沈栗向父親宣告不再一味忍讓世子,把煩心事甩給沈淳,只管安下心來刻苦攻讀,準備應試。

    六姑娘沈丹舒的婚禮後,沈淳鑽進書房冥思苦想,終於在沈栗院試之前,給兒子取了字。沈梧字安智,沈栗字謙禮,另外,十二哥兒現在都滿地跑了,終於得了起了名,沈柿。

    萬事妥帖,沈栗施施然參加院試。

    在考場門口又遇到了「熟人」。前太子太傅陳文舉的兒子陳季。

    陳季見到沈栗臉都要抽搐。

    沈栗留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一句「任爾東南西北風」,讓陳季「盛名不衰」,躲在家裡不敢出門。沈栗進了緇衣衛,把陳季樂壞了,又屁顛屁顛四處宣示此子如何如何,本公子又如何如何有先見之明,結果沈栗又翻了案!

    哪怕沈栗本人並不知此事,陳季都覺得沈栗的巴掌隔空而來,把臉打的啪啪直響!

    瞥見沈栗,陳季扇子一展,臉一遮,默念看不見我,他躲了。

    湊熱鬧來送沈栗的霍霜也是認得陳季的,見狀頓時笑噴:「聞說賢弟威名遠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聲音不小,起碼陳季聽見了,心中大恨。

    到放榜時,沈栗的名次果然如李意所料,第十五名。

    這名次也不算差,不過啊——

    陳季正好第三。

    得意!高興!解氣!

    陳季看到沈栗的名次時只覺心頭舒暢不已,沈栗,你也有今天!這回我陳季陳元魁堂堂正正勝過你,這院試名次你總翻不過來了吧。

    為這個,陳季都放棄了趕回家去接送喜報的,四處打量,沈栗來沒來?沈栗在哪呢?沈栗,你不要躲,某人要好好羞一羞你!

    沈栗此時正一臉無奈地被霍霜和郁辰拽著:「何苦湊那個熱鬧,擠擠挨挨,在家裡等著就是,自有人去看。」

    「欸,」霍霜反駁道:「你倒是坐得住!我有個遠房表弟應試出了考場,連睡覺都唸著放榜啊,名次啊,你這小子怎麼一點兒不急。」

    郁辰笑道:「想必謙禮賢弟胸有成竹。」

    東宮夜火案中郁辰表現實在太差,身為值守侍衛竟叫人在東宮點起火來,又未能阻止妄言的小內監自殺,蒼明智籌謀誣陷東宮時又把郁辰弄到緇衣衛狠狠收拾了一頓,他不像沈栗圓滑,又不像霍霜有皇家血統,被打的著實狠。

    危機過去,把他打緇衣衛要出來時,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皇上本氣他護衛東宮不力,看到他的傷也嚇了一跳,念在他到底沒有背叛太子,只把他降級留用,如今還賴在東宮做了個小小侍衛。

    郁辰本就和沈栗的關係不差,傷好些之後就常來尋沈栗,慢慢和霍霜也熟悉起來。

    今日院試出了結果,郁辰和霍霜就纏著沈栗來看榜,不料沈栗興趣不大,反倒是這兩人更積極些。

    沈栗無奈道:「名次已定,去不去看都不會影響結果,對於已經不可更改的結果,早知晚知不都一樣。」

    「不一樣,」霍霜笑道:「等著太心焦。」

    「我都不急。」沈栗道:「你二人又不參加科考。」

    「到了!快著些!」郁辰叫道。

    沈栗望著眼前的人山人海,深深嘆氣,被霍霜二人拽著向裡擠去。

    「第十五,沈栗,是第十五。」郁辰道:「還不錯。」

    「在哪在哪?」霍霜忙問。

    「喏,那裡!」郁辰指道。

    「沈栗!是你!」旁邊忽然有人大聲呼道。

    三人轉眼看去,其人正是陳季。

    陳季為了等沈栗已經在這裡擠了大半天了,差點沒熱中暑,前胸後背都汗濕了,看起來狼狽異常,但這也沒影響他「等待」沈栗的決心。陳季剛剛還在心里納悶,怎麼還有人能忍住不自己來看榜呢,沈栗要是真不來,自己要怎麼才能出氣?特意去禮賢侯府,是不是會顯得自己太記仇?

    正苦惱時,沈栗!看到了!我……我終於等到了!

    此時陳季眼前只能注意到沈栗了,什麼霍霜,什麼郁辰,什麼擠來擠去的人群,都不見了,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自己和久盼不來的沈栗。

    沈栗就毛骨悚然地看著陳季無比幽怨,氣喘吁吁,顫顫巍巍,飽含感情地緩緩喚了一聲:「沈栗,你……來了!」

    ……什麼毛病!

    沈栗頭髮根都要站起來,頓時想起前世范進中舉的典故,啊也,不好了,瘋了吧?

    沈栗不由往後退了退,結果就見陳季抬起一隻手,搖搖晃晃向前走了兩步,又喚道:「沈栗,你別走啊——」

    「……」

    不光沈栗受不了,旁邊一圈人也嚇了一跳,這人是怎麼了?怎麼這麼……幽怨?

    饒是霍霜知道陳季與沈栗鬧過針尖對麥芒的一出,此時也不禁腦補出沈栗與陳季不得不說的故事三百回,詭異地看著沈栗。

    沈栗咆哮道:「你那是什麼眼神?」

    沈栗這一聲大喝,陳季倒緩過勁來,放聲大笑道:「沈栗,你也有今天!哈哈——」

    沈栗莫名其妙道:「我怎麼了?我今天……哪裡不對勁兒麼?」

    霍霜和郁辰面面相覷,搖頭道:「沒覺著有什麼不同啊。」

    沈栗挑眉看向陳季:「元魁公子這是什麼意思?有話不妨直說!」

    陳季抖著手指著榜上道:「沈栗,看到沒?在下不才,院試第三名!」

    「恭喜陳公子榜上有名。」沈栗不甚認真地拱手道。

    陳季腆著胸脯等著,結果只聽得沈栗這一句,不禁不滿道:「還有呢?這就完了?」

    沈栗愣了愣,又拱手道:「那祝元魁公子鄉試高中?」

    「不是這個!」陳季急道。

    沈栗又發愣,怎麼著這是?

    郁辰不悅道:「這位陳公子,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樣?有何目的?謙禮與你不熟吧?」

    「不是,」陳季又指著榜上道:「沈栗,看見沒,我——」

    陳季指著自己的鼻子道:「院試第三名!」

    又指著沈栗道:「你,院試第十五?」

    「噢,」沈栗恍然大悟道:「感情陳兄是想說,你院試的成績比在下好,對吧?」

    「對!」陳季脫口道,又搖搖頭:「也不對!」

    「你到底想說什麼?」霍霜怒道:「什麼對不對的,沒人與你浪費時間!」

    陳季這才注意到霍霜,他是認得這位公主之孫的,當初還嫉妒過沈栗竟能和霍霜這樣的人物搞好關係。霍霜惱怒了,陳季還真不敢不當一回事。

    急的臉紅脖子粗,陳季脫口道:「沈栗,你在十里杏花諷刺在下,如今院試放榜,你的名次遠遠落後於在下,你怎麼說?」

    「在下明白了,」沈栗似笑非笑道:「陳公子認為此次院試名次高於在下,嗯,是勝過了在下,您覺得在下應該就前次在十里杏花與您爭執道歉,對不對?」

    陳季不答,倒是又腆著胸脯,擺出個傲然而立的架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9-15 12:58 AM

第九十九章 陳季的道理

    沈栗失笑:「在下沒記錯的話,當日與陳公子相爭的原因是閣下質疑我究竟會不會作詩?這和院試的名次有何直接原因?」

    「何況,」沈栗似笑非笑道:「當日在下不是留了一詩在十里杏花?」

    榜前本就熱鬧,院試塵埃落地,落榜的失落而去,剩下的正心情舒暢,也都有閒心看八卦,見有人爭論起來,紛紛圍過來瞧新鮮。

    「哎,怎麼回事?這什麼熱鬧?」

    「謔,你不認得他們?我說個名字,沈栗!怎麼樣?」

    「哦——聽說過,禮賢侯府的那個沈栗?聽說這人厲害,不好惹!哎吆,這誰呀?敢和沈栗掐架,膽子不小。」

    「這位也不一般,是陳文舉陳老先生的兒子,陳季。」

    「呦,好傢伙,這個我也知道,書香門第,少有才名,他們這是……」

    「此事頗有淵源,你聽我細細道來——」

    陳季等著沈栗給他道歉呢,沒想到,倒讓圍觀的想起來十里桃花那場戲,又給他宣揚了一遍!

    本來這事兒已經冷卻了,如今再讓人提起來,嗯,估計陳季還能再紅三個月。

    氣急敗壞!

    「沈栗,你不要胡攪蠻纏!平日裡仗著出身,別人都逢迎你!哼!如今科場上見真章!你的名次是不是不如我?」陳季凸著兩眼大叫。

    沈栗一攤手:「何謂胡攪蠻纏?陳公子,你質疑在下的學識不過是因為在下沒按著閣下的意思作詩罷了。好吧,您說科場上見真章,正好,院試中也考詩文的,在下既然過了院試,是否能證明本人是會作詩的?「

    陳季怒道:「不是這麼回事?」

    「那是怎麼回事?」忽然有人沉聲問道。

    陳季看去,見來者身著緇衣,腰跨繡刀,身後跟著一群同樣身著緇衣的人。

    竟是緇衣衛!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緇衣衛聲名在外,無論對內對外,所過之處燕雀無聲,有鎮宅,平亂,醫治小兒夜啼的功效。

    書生們也扛不住,秀才遇到不講理的兵,頓時安靜如雞。

    領頭的仔細打量著沈栗與陳季,沉聲道:「你們讀書人的風度呢?嗯?榜下吵嚷,不成體統。」

    陳季臉色煞白,他老子如今到底不是太子太傅了,空有聲名,要是跟個文人相爭,陳季還可以仗著陳文舉的名聲狐假虎威,碰上了百無禁忌的緇衣衛,陳老先生的臉面可就不好使了。

    這人掃了一眼陳季微微發抖的雙腿,嗤笑一聲,又去打量沈栗。

    沈栗微微警覺,他才把蒼明智掀下來不久,雖則是蒼明智自己找死,可此人畢竟統領緇衣衛十幾年,樹大根深,難保緇衣衛中沒人想來找麻煩。

    這人笑了一聲:「怎麼,別人不認識我,沈栗,你該認得的。」

    沈栗微微詫異,心頭一轉,仔細觀察,頓時笑道:「原來是邢世叔,近年來少見,世叔又蓄起鬍鬚,小侄眼拙了,失禮失禮。」

    沈栗領著郁辰等人上前見禮:「聞聽世叔高昇,未及問候,世叔近來可好?」

    邢秋大笑道:「真難得你還記得我!哈哈,當日你去敲登聞鼓時才這麼高,我就想,禮賢侯這兒子將來準有出息,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怎麼著,這是有人找麻煩?」

    邢秋衝著陳季一揚下巴。

    陳季訥訥無言。

    沈栗心下一轉。陳季這人確實很討厭,但沈栗卻不好讓邢秋管這個閒事。不管怎麼說,沈、邢兩家到底是姻親,邢秋出手容易讓人詬病徇私;再者,緇衣衛在文人中的名聲太差,如今這裡圍觀的都是學子,自己連同緇衣衛一起對付陳季,說不定反而會有人覺得陳季可憐。

    算了,不是好時機,放這小子一馬

    沈栗略一沉吟,拱手道:「世叔誤會了,我二人只是就院試名次探討了一下,大約情緒激動些,故此看似爭執,其實無事的。」

    邢秋挑眉:「果然如此?」

    沈栗微一低頭:「確是如此。」

    「你呢?」邢秋揚起刀鞘點了點陳季:「你怎麼說?」

    陳季出自名門,長這麼大除了遇見沈栗,別人都逢迎他,何事讓人這般隨意舉著刀鞘指指點點?就算心裡有些畏懼,此時也不禁一股怒氣上來。

    他今日大熱天的蹲在這裡堵沈栗,情緒大起大落,本就不穩定,原本預想中大展雄威,令沈栗愧悔不已、痛哭流涕、納頭便拜的美夢沒有成真,反而被人提起了當時在十里杏花的種種丑相,如今……如今這臭名遠颺為讀書人所不齒的緇衣衛也敢肆意羞辱他了嗎?

    陳季只覺滿腔憤懣欲裂,不得了,我讀書人的尊嚴何在?小小胥吏,竟敢如此慢待孔子門生,這沈栗身為讀書人,竟與這起子小人論親,讀書人的風骨何在!

    一丘之貉!

    陳季的腿不抖了,圍觀的都見這位開始大口吸氣,大口呼氣,吸氣,呼氣……

    邢秋莫名其妙:「這人,什麼毛病?這是要發癲?」

    沈栗趕緊搖頭,誰知道這位是怎麼了,先時就覺得有點奇怪。

    就在這時,只見陳季忽然衝上來:「呸!」

    他竟然狠狠啐了邢秋一口。

    嘿!膽大包天!

    眾人都驚奇的看著他。原先見他一言不發,還以為是膽怯了,沒想到啊,這是憋著大招呢。好,英雄!腦筋好不好使兩說,膽子不小!

    邢秋似笑非笑,他身後的緇衣衛們不干了。竟然有人敢挑釁緇衣衛!

    呼啦一聲圍上來,倒是沒拔刀,連著刀鞘當棍子用,抬手就要打人。

    人群裡對緇衣衛有反感的不少,離得稍遠的沒看清楚,只恍惚見得緇衣衛門把刀舉起來,以為這時要殺陳季,哎呀,緇衣衛竟然如此凶悍,當著一干學子的面就敢如此逞兇!

    頓時有人吊著嗓子喊:「不好啦——緇衣衛要當街——」

    只聽邢秋一聲大喝:「住手!」

    這人本想喊緇衣衛當街殺人了,可惜,讀書人肺活量不夠,邢秋是練武的,一聲大喝正好打斷這人的喊聲:「呃——」這人又憋回去了。

    邢秋哼笑道:「賢侄的想法是好的,可惜,這位陳公子似乎不肯領情啊。」

    沈栗無奈嘆氣。

    陳季聲嘶力竭地喊:「哪個要你的人情!本就是我有理!你們以勢壓人,我不服,此時定要論出個青紅皂白!」

    「陳公子鎮定鎮定,」沈栗沉聲道:「還望注意下儀態,陳公子想理論,只管理論就好,如今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是在下想以勢壓人就壓得住的,陳公子有話儘管說,不要如此失態。」

    圍觀的有不知詳情的,看陳季滿臉冤屈之色,也有同情他的,紛紛鼓勵道:「這位仁兄有話儘管說,若有冤情,我等當為你助威。」

    「對,我等讀書人也不是好惹的!」

    「眾目睽睽之下,緇衣衛不敢怎麼樣!」

    見有人支持自己,陳季倒是稍微冷靜了些,拱手道:「多謝眾位仗義執言。在下感激不盡。」

    邢秋擺擺手,緇衣衛散開,邢秋笑道:「好啊,就聽這位……陳公子的理由,免得讓人以為我緇衣衛隨意打人。」

    陳季不看邢秋,氣沉丹田,挺直腰背,揚聲道:「沈栗,我今日就問你一句話,你說,我院試的名次是不是高過你?」

    沈栗嘆了口氣,點頭道:「有目共睹,陳公子院試第三,在下第十五,自然是陳公子的名次更高些。」

    陳季今日屢次被打斷,此時終於又得著機會,眼含熱淚地把話問出口:「那你就該想鄙人道歉!」

    「不道歉。」沈栗乾脆道。

    「你……」陳季指著沈栗。

    「諸位,」沈栗向周圍拱手道:「在下與這位陳公子的矛盾,想必大家都有所耳聞。當日孰是孰非,諸位心裡自有公論。」

    當日陳季在十里杏花的醜相,一則他本身就是個小名人,二則沈栗留下的那首「竹」實在寫得好,故此景陽周圍沸沸揚揚。今日圍觀的這些學子自然大部分都是知道的,沈栗提起這個茬,大家都去看陳季,目光有些戲謔之意。

    對沈栗稍微有些瞭解的人都知道,沈栗雖然號稱不好惹,但其實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他人,你不惹他時,沈栗待人是很和善的。陳季那天出了大醜,說實話,是他自己作的,就是現在因緇衣衛插手而同情陳季的人,也得承認,那天是陳季蓄意給沈栗挖坑,結果自己掉進去了。

    陳季越發惱怒。

    「今日大家圍觀了這些時候,大約也能理解陳公子的意思。他認為不論以前孰是孰非,只要他科考的名次比在下高,那就萬事大吉,理也要站在他這邊,法也要站在他這邊,總而言之,統而言之,這名次就是道理!」

    「因此,在下以前與他的齷蹉就成了不知好歹,不無學術,不自量力,不成體統!唉,反正,誰叫在下考德不如他呢?」沈栗攤手道。

    陳季怒道:「你胡說!」

    沈栗嘆道:「那陳公子說說,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陳季啞口無言。

    在十里杏花出了醜,偏陳文舉還教訓他,說他無事生非。我還不是為了替父親你出口氣?陳季很委屈,自打老爹告病後,別人對自己就不那麼「熱情」了,這都是沈栗惹出來的。

    陳季這股氣一直憋在心裡,他自小順風順水,何嘗吃過這樣大虧?上下求索,左等右盼,終於!院試考過沈栗了!終於有一點勝過沈栗了!陳季哪還想的了那麼多,立時就覺得該是自己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現下讓沈栗這麼一分析,眾人一想,欸,這陳季好像還真是這個意思。

    名次就是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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